做人
崇宁年间吾在国子监求学,得数位同窗好友,其中有一陈姓书生,与吾等谈过一件奇事。
言其家中建有豪奢园囿,但仅得一鹿居,家里人称这只鹿为老祖,鹿在府邸内通行无阻,子弟见了均要行大礼,他年少时还曾因忘记施礼而被训斥。
后知其缘故,系晋朝时陈家有一子弟,单名白字,此人深有佛缘,但性格乖戾,有高僧几次至陈家欲渡他修佛,皆拒之。高僧劝道,人生苦短,施主若为佛弟子,来生可为人也。
然陈白狂妄道,你自去修你的来世,我来世就做个浮蝶儿花贼又如何呢。遂着人将其撵走。
陈白身故,至亲与他沐浴更衣,停灵于室,定于次日出殡。然次日陈白尸身踪迹皆无,只得一只浮蝶儿扑于榻上,奇大无比。众皆认为是陈白,不愿其离去,但也不敢与其接触,恐其飞走遂闭门锁窗,日间着清水、净花入内供其取食。
过了一旬,那浮蝶儿不再动弹,似是故去。家中欲以其代陈白葬之,但升棺之时,闻听棺内有扣扣扣异响,只得再次打开,视之有一虫叩首,一指来长,浑身莹白透亮,质若白玉,好食晨露。至入秋,虫亡矣,现一狸奴,雪里拖枪,硕鼠避之不及。因此事奇异,遍传乡野,远近有好事人来家中打探。而至亲本就不舍陈白离去,其又数次死而复生,且转生之物命数皆短,不若人之长寿,盼望终有一日陈白能得人身与之团聚,于是将陈白化物养于家中。
后来晋灭,南北并立,又至隋唐亦亡,世事变迁,陈白与家人仍共度春秋,但原先的至亲早已仙去,后代均称之为老祖。
到陈生这代,老祖已化鹿多年,日渐衰竭。
吾等均认为此乃陈生戏言,但数日后,不见陈生,问其师才知陈生乃请假奔丧,待其回转后与吾等见面,陈生叹道,老祖去矣。
方又解释,此次老祖竟化为异仙,人首鱼身,貌若青年,体态健硕,尾有一丈,能通人言,是族谱从未记载过的情形,遂焚香祭祖,禀告陈白归来,前人夙愿已了。
后陈白着人送其入海,陈家子弟数次询问是否伺候不周,才要离开。
陈白答道,非也,我活了五百多岁,转世不知凡几,这才知晓,做人有做人的情趣,可是不做人也有不做人的快乐,和人住在一起已经不符合我的本性了,只是我此前没有机会告诉你们,但这次我终于可以去做鱼了哩,我很欢喜。
于是陈家自泉州送陈白入海,此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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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
有一生名为皮良,肚中有文章千余,一日夜间听到有人在窗外细声细气道,先生,我白日里听书,甚为好奇,可否到你处一观。
皮良不及拒绝,遂感到有人穿堂入室,携手而游。初始如入混沌境,除身边伴游外空无一物,后过崎岖山路,唯头顶有光,然一过狭口,星河山川撞入眼前,万物奇诡壮丽,与常世无一相同。尚未待他细看,蓦然间日月同天,龙凤齐鸣,飞虹落霞转瞬即逝,又现城郭楼宇,熙熙攘攘,朝代更迭,时空流转,一夕之间窥见千年。
皮良乃是凡人,如何能抵挡此等洪流,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闭过气去。游伴牵引其游玩一夜,赞不绝口,归家后仍是在窗外道谢,今次对不住先生哩。但先生肚中景色确实宏伟,见地非凡,凡人无缘得见甚是可惜,不如我赠一日,先生可给世人观之。
次日皮良洗漱完毕,遇好友至,遂将夜游一事告知。
述至一半,只听外间惊呼不已,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与友人外出,只见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对着空中指指点点,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云雾之中异像频频闪现,有亭台楼阁才子佳人私会述情,又有千军万马两军对峙取敌寇首级,还有那神鬼妖狐精怪伴着天庭众仙巡游,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全是皮良所讲过的传奇异闻。
友人细看之下,发现在如此热闹的碧空边缘,云层之后有一鱼仙左顾右盼牵着一摇摇欲坠的人影走过,那人看来就和他身旁的皮良长得一模一样。
复生
江南有商人外出行商,得千金,遂与他人结伴归乡。
黄昏忽起小雨,而后雨大如瀑,一丈内无法视物,众皆投店。唯他归心似箭仍冒雨赶路,虽在大道,但此时天高地广渺无人踪,不免惴惴。幸见一人,执伞,服黑,立于路口。
于是近前问,我今日归家才赶路至此,不知你为何停在此处,是欲往何方?
那人便答,我要往某某地去,困于大雨,不能辨认道路。
那人口音怪异,然商人走南闯北见识甚广,能晓其意,只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商人闻之大喜,遂道,可与我同行矣,再有二十里路便可到了。
那人便一同上路,两人默然行了十数里,雨势减小,见山色乡景,商人感叹道,我已有一年未归,不知家中妻儿如何了。复又问道,前方即是某地到了,不知是否与兄台要分开了?
那人道,我要去某某镇中。
商人道,极好,我家即是某某镇中,可同行。
又行片刻,商人问,前方是某镇到了,不知是否与兄台要分开了?
那人道,我要去某某巷。
商人道,我家即在某某巷,不知是要投哪位贵邻。
那人道,非是投亲,乃是公干,需在今夜丑时前赶到某某巷接林付清一同走,今日大雨已有延误,我很是担忧。
商人步履一僵,林付清是他亲子,他却从未听说还有此事,此时他骤然忆起他有一友,乃夔州路忠州酆都县人,口音与此人相同,世传酆都为鬼城所在,鬼差亦应与其同音。
他心内大恸,那人却频频催促,又几步,那人鼻子耸动似嗅到什么气味,忽地脸色大变,疾步往前奔走。商人亦跌跌撞撞追其而去,刚入巷就见儿子穿墙而出,眼眸半开半合,神情麻木,双手带枷,铁链系与牛头马面。
两队人面对面擦身而过,商人惊骇欲死,却见那奇丑牛头伸至眼前,瓮声瓮气向那人招呼道,八爷尊驾,可惜晚也!此家人别了酆都阴君倒寻到我们先来哩。遂携林付清哈哈而去。
那黑衣鬼差怒急,踱了几步,卷起一阵阴风亦去了。
长巷寂寂无人,檐下遍点白灯,商人失魂落魄,惨然哭道,儿啊!我的儿啊!
声调凄然高亢至极,惊得门房出来巡视,这才发现林老爷跌在门前,赶紧上前搀扶,待进宅后才禀告老爷,原是林公子出了意外,久未见好,今日忽地急害了,要落气,主母病急乱投医,拉了佛道两路大师都来家里作法,又掏家底请了远近有名的仙姑,这不,林公子食了仙姑的药从鬼门关前生生被拉了回来,刚刚气息平稳,已见回缓了哩。
林老爷原见儿子已跟着牛头去了,甚为绝望,现下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得不能自己。
次日林付清醒转,林家大喜,连开了三日流水宴席,来吃席的人皆道,当日林公子怕是已落了气,只是酆都鬼差追上地府牛头马面抢夺人魂,两边动起手来,林公子得仙药引路,伺机还阳,是仙姑有大能耐呢。
后来林家焚香敬神,许下重誓定要林付清每年给神仙还愿,以续仙缘。
夜行舟
传崇宁二年,有巨舟顺风夜行,见茫茫白雾团于水面,风吹不散,因不及避让撞入雾中,遂乘月色而起,穿梭雾中与在水航行一般无二,舟上众人既惊惶又赞叹。如是一夜,及旭日东升,金乌光芒刺破海雾,巨舟自九天坠海,龙骨尽碎,一任残骸散落水面,绵延数里望之不绝,活者十不存一。
吾有一张姓邻人,曾是舟上事头,归乡后对人言道,那日雾散之际,舟浮于飞虹尽处,其曾得见鱼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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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羊
泉州赵姓有一女,名为雪娘子,身材高挑更胜男人,体态丰腴,肤若凝脂,人见之无不欢喜。
她家中苑囿有山名为金华,山东处有一奇石,色白无瑕,周身隐有云图,头顶有耳,形如羔羊。据人传说乃是雪娘子年少时有异人予之,雪娘子亲唤,该石即应声而起,化而为羊,小巧亲人,皮毛触之顺滑绵软,洁白如雪,与寻常羔羊一般无二。
小雪娘初得爱不释手,遂抱羊而眠,母亲前来唤她,只见两边都是又白又软,竟分不清哪是娇女哪是羊儿。
自此,此宠常伴雪娘子左右,形貌不曾有任何变化,且置地化石,无人能动。待雪娘子归家,唤之,咩咩奔来仍恋娘子如初。
据说送石的人名为黄初平,泉州人皆言是神仙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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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林姓男子,漳州龙海人,崇宁二年大暑,行夜路偶遇残庙。见庙中树下有凉井,因口渴难耐,遂摇动轱辘取水,但桶甚重,疑之。取出后桶中浮瓜沉李,另有杨梅荔枝若干,触手冰凉,树下有大石与刀,似有人在此待客。
林生讶然,但荒郊野外,呼之无人应答,兼之赶路嘴馋,便吃净瓜果。不料其归家后连出怪事,夜半惊醒,闻有数十人与其对话,声音尖利杂乱无章,但凝神听之又绝非人言,遍问邻人却无人知其缘由。
不日子时,在家中忽闻歌声,林生出门寻找,见月下海洞之中有一美人,娇媚妖娆,半身露出,半身隐于水中,问之乃答,其为鱼仙,以歌引路令他前来,又责问他何时还债。
林生大惊,并不明白美人所言。便见美人身后礁石丛中蹿出一干小兽,种类各异,大小若狗崽,聚拢一处后发出尖利啸叫,群情激奋,嗡嗡之声回响不绝。
美人扶额道:娘娘庙庙会,娘娘赐下瓜果,却被你一人独占,引得它们追至此地。但你居于村落,它们难以近身,只得来寻我做主。
又道:你必于三日内归还其物,否则此地百兽可食你肉,寝你皮,追讨欠债,天地见证,此誓必应。
言毕,美人翻身入水,身下露出金红鱼尾,长约数丈,乃是精怪无疑。
林生骤然惊起,满头挂汗,仍在家中榻上。翌日,为免灾殃,林生遍寻瓜果,十倍还之,再不复梦。只是数年间,夜间频有扣门声响,且门外放置有各色小物,若不取用,第二日便消失了。
村中老人言,并不是村中人戏弄林生,许是精怪认为林生慷慨,取一还十,故欲以物出借收他的利息罢了。
警告TAG:非主要角色的死亡、分尸(无细节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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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黑海之上,波涛滚滚,银光粼粼,水面遥遥万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此处早已不是近海,数百年也未见得有人到过,船行到这里,如沧海一粟,茫茫无依,不辨方向,此生再难踏上归途了。
不过此时,在这人迹罕至的海上却有一座孤舟浮浪,舟体甚巨,宽似龟背之岛,高若入云山岳,舟上置有巨室若干,大樯高十丈,更有十帆,升帆时若大鹏之翼,风鼓而行。
舟上灯火通明,一女子立足甲板上,头戴攒花薄纱幂篱,手持乌木牵星板远眺,丰姿卓绝,眉目如画,端的是位美人,只她身形高挑,衬得周围男人都矮了半头。
这女子便是泉州雪娘子,也是此舟纲首,她略略计算后向身侧青年道,“今日月明,星位不显,不便确认细节。但我合了前几日星象,你所说之处我们应是到了。”
杨三郎应了一声,雪娘子便把牵星盘递给他,令他收起,遂袖手而立,“把官人带过来吧。”
有人从仓中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来,长相倒是不俗,他站稳后先整衣冠,四处张望一番,只看到茫茫大海却不见陆地,方强笑道:“看来娘子是不记往日情分了。”
雪娘子闭目道:“你我夫妻,我待你有恩有义,你却一再负我欺我,若还有话现在就说了吧,真有甚情分我必当还你。若不是,今日就扔你下去。”
杨三郎嗤笑:“他哪有话说,话怕是那日在床上都与柳行首叙完了吧。”
说罢也不等他辩解,直让人捆他在厚木板上,头冲外靠船舷支出一截,眼看下方黑漆漆海水兀自翻涌不休,男人恐惧至极,汗出如浆,又求又骂,疯疯癫癫,却无一人附和或质问,雪娘子不开口,众人只听杨三郎吩咐,一时除了那疯子旁人倒安静得有些诡谲。
杨三郎冷笑一声,从靴筒拔出利刃,往前探身狠狠提他头发,刀刃在他面颊狠拍两下,他嘴唇哆嗦,张口还未吐出半个字,就觉颈上一凉,一股热流激射而出,喉头赫赫作响,再发不出声来。
众人立即将木板向外推出大半,汩汩热血喷溅落海,风中顿时混入一股血腥味。
雪娘子手提船灯,立于高处往下打量,只是光浅水深,并不能照见什么,远远见那海面仍是波浪涌动如常,目光又掠过近处,木板支棱出负心人的尸身,尸身头朝下,面目表情皆模糊隐于夜色中。
她垂下眼眸,静心去听海浪击打船体的响声、夜风刮过的呼啸声、浩瀚之海千古不断的水浪声,间或伴着不知从何而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奇诡、浑厚的吟唱之声,她从未听过,似在极远之处,却又仿佛近在跟前。
一时无人言语,杨三郎忽地放声大笑,捏着血淋淋的刃尖,倒置木柄敲击船舷,海浪鼓噪声中这敲击之声不知何故十分清晰,且一声声如同敲击在心口之上。
邦!邦!邦!
邦、邦、邦——
邦邦邦邦邦邦邦——
声声催人,由慢及快,或快或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律与那吟唱相合。
良久,水面中便有一丝涟漪划开规律的纹路,斜斜泛出水波插入,开始仅有一道,难以察觉,而后便增加到数道,数十道,众人皆惊呼出声,都是有年头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这显是大鱼巡回游动带起的水波纹路。
那东西一息之间便逼近了船舷。
巨大阴影如飞而至,频频掠过尸身下方,水被染得殷红,血已不再喷涌,只断续地滴下海。即使雪娘子无法看清,但水影中隐隐卓卓显出的轮廓和被巨力推开的层层水浪,无不说明那大鱼的体型庞大,或两丈有余。
众人尽皆震惊失语,而杨三郎早已笃定以人血引诱它一定会来,因这水下怪物是传闻中的鲛人,其性乖僻,食人血肉,力能覆海,他与之死斗数次,已是生死仇家。
待它跃出水面月光照耀之下,才见此怪果是人身鱼尾,生得一副男人面孔,银白长发月映流光,上身赤裸精壮,下身是青灰色长尾,腹部往下隐约可见两根巨根蛰伏。
它腾空而起,虽舟深数丈,但此怪体长又跃得惊人高度,利爪轻易就将绳索划断,连那尸身也应声剖成两半,半扇死尸落入它怀中,甫一得手它便自空中翻身直扎入海,这一套动作利索至极,只在刹那,就见它要走脱,风高浪急,再寻不着。
但,说时迟那时快,它方才跃起,杨三郎已先厉声喝道:“起!”
就有数十个汉子闻声转动巨大绞盘,从海底扯起众多绳索来,众皆奋力,绞盘嘎吱作响,它尚在半空,杨三郎便已从水底扯出一张巨网,原是不知何时那拖网已布下,一头用铁锁牢牢固定在甲板栓桩上,另一头则自下而上,从外侧向上拉出。这网虽大若垂天之云,但实又比巨舟小上不少,方才能挂在舟侧拖行而不至倾覆。
这般用绞盘收拢,鲛人抢尸落水倒正一头撞入网中,急欲裂网而出,它一息之间便向外窜出数个身位,以爪撕拉网眼,利爪所过之处,麻料触之即坏,崩出无数碎屑,但里头铁线却完好无损。是杨三郎为抓这鲛人耗费巨资,用乃是在麻料中混入了精铁丝线制成的网,沉重无比,若是普通海舟恐怕难以承受,非得这雪娘子的座驾不可。
他费尽心机,万般准备,用处属实不凡,果然将鲛人拦下。见此法不成,鲛人撒开尸身,一头扎入深水,又要从另一侧逃走,若一开始它就选这侧,或还能逃出生天,但此时突围、调头、下潜又是数息过去,那靠船一侧固定的巨网也已被别的绞盘向上收紧,形成一个巨大的网袋,口子扎紧,退路已断,便只能在网中横冲直闯。
它连续数次撞上铁网,也只是将巨舟拉扯拖向一侧猛烈倾斜摇晃,引起众人惊呼,海面荡出巨浪,但网却不见半分破损,反因它用力甚剧,铁丝在它上身斜斜勒出数道口子,入肉极深,水中立时起了血雾。鲛人挣脱不得又见了血,更是发狠,此时拖网在水中仍有余地,便调转方向如箭矢般向船舱射去。
杨三郎探头见此,吓得疾呼:“快!快!”
然而他刚叫出声,那边就已撞了上去,船板受到重击发出巨响,又隐隐有木质撕裂声,鲛人一击得手,反身重来,连续撞击同一位置,搅得巨舟随之剧烈颠倒,激起惊涛骇浪,层层黑水从海底翻卷上来狠狠拍碎在舟壁之上。人皆是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有数人从高处跌足落水呼救,又有人被掉落的重物砸断筋骨血流如注,更有个弄绞盘的汉子不慎跌在绞盘上,顶发散落被绞入铰链,绞盘如磨堪堪转了半圈头发便已被拉到尽头,不由厉声惨叫,呼号不停,但其他人等又不敢松手,尤其那怪物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若不尽快把它拖上来,连巨舟都要被它掀翻,恐更要生出祸事来,急忙忙时又听数人从舱底奔上甲板各个连声惊叫道:“纲首!纲首!舱里进水了!”
这一喊更是十个人慌了八九个,手脚都不知怎样放,一时甲板上混乱极了,杨三郎高声呼喝要众人收网,只要将网收拢!拎出水面!它便再无计可施!
可那汉子已被扯得满头是血,若再下狠手怕是整个头皮都要被剥落,碾了进绞盘里变作血泥,雪娘子疾步上前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在血肉模糊的发根处迅速一划,原本绷到极点的头发被高温一撩,立即根根酥焦皆尽断开。汉子哀嚎一声终是滚到一旁去了,众人尽知凶险见他走脱个个卖力狂拉,硕大绞盘被转得虎虎生风,其上绕着黑发、血迹,甚是可怖。
鲛人撒疯般撞破数个船舱后,便被整个吊起,但随着拖网出水越多,失了浮力,那网、那鲛人就越发沉重,加之舱底进水、因鲛人狂暴而掀起的风浪,都叫人吃足苦头,人人苦痛也只得咬牙坚持。杨三郎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今次定是要扒了它皮、刮了它油来做长命灯!拆零碎一并发卖!怎也要叫它嚎出百十斛珠子来!
巨舟灌水又被千钧重量压得倾斜愈盛,雪娘子连下数令,使人将水密门放下,单把裂了舱板的隔舱与别的舱位隔绝开来,急命船匠来修。又使人搬出舱石放入太平篮从另一侧船舷放下,众人听令奔忙,一气挂了数百个笼,个个都肚大腰圆重逾百斤,才堪堪保持舟面平衡,不至被鲛人累得倾覆。
铁网裹挟鲛人贴着舟壁向上拖行,它挣得越激烈,铁丝就缠得越紧,深深浅浅凿出不知多少血口,血珠沿着铁线四下飞溅,在舟侧拖出数丈可怖红痕,海水冲刷亦是不散。
真个生死作过一场!是人是鱼都吃着这股劲儿,绝不松手,汉子们喊着号子爆出一股巨力,这才一气将鲛人吊至船舷下,杨三郎又叫放加宽的樟木板托住拖网底部,另使数十人加力,和绞盘一并往上拉,这才把这尊海里凶神生生拖上甲板来。
从这鲛人现身到擒获归舟,整个过程说来荒唐又极惊心动魄,用时却极短,此夜子时未过,明月仍悬在头顶,但这一船数百人已着实在黄泉边上走了一个来回。众人都是强提气应付,这口气一松,具都瘫在地上,只觉得仍在发梦一般,看着满船狼藉说不出话来。
舱底这时才有人来报雪娘子,水情已是控制住了,伤患也得了医师照看,又着人把船舷太平篮一个个取下来,挂上去时一阵风似的容易,这会要一个一个取下来,百十斤重一个的篮子,苦也!苦也!而跌落水的那几人,巡视的多番呼喊始终没有应答,想来当是船剧烈摇晃时给撞死了,跑海的汉子见惯生死,若是因办差殒命自有人晓得给他家中送去抚恤银子,便无人再提此事。
一切都收拾停当,只那鲛人重伤在地,还摆在甲板上,被网子裹得牢实,浑身冒血,有几个汉子过去试探翻动,都像是死了一般并不动作。
杨三郎着人提海水泼了鲛人一身,把血冲净了,方才与雪娘子走近观看,此前在水中视之或有错漏,现下由它人首走至鱼尾部,虽不及两丈,却仍有一丈五六,人身肌肉虬结,鱼尾强健有力,怪道在水中如此凶悍。
杨三郎不欲碰它,手拿鱼矛翻检,雪娘子端详道:“你这回可走眼了,泣珠,绡纱,鲛人油可点长明灯千年不灭,鲛人确实价值千金。但此物非是鲛人,乃是鱼仙,半文钱不值。”
杨三郎闻言大惊:“雪娘如何得知?”
他们此趟出海,算来有三成抛费都耗在这里,雪娘子博闻强识,必不至断错,但杨三郎并不甘心:“此物特异,如何就不值钱?至不济可献给官家,灵囿中怕没有此物。”
停一停,他又气道:“就是扒皮抽筋,也要回些本才行。”
雪娘子道:“虽不值钱,或可引路。我曾听人言,鱼仙海外有岛,有缘者可登岛在市集与鱼仙交易,货物繁多,有人换得长生不老药。此岛如何去仅有鱼仙知晓,不在针簿记载中,虽有牵星术也去不得哩。”
杨三郎皱眉道:“长生不老药岂不是谣言吗?前些年倒是有人与官家献药,言说自己是秦皇遣出海寻药的使者回转,穿得怪里怪气,也不知朝代更迭,带回的就是长生不老药。最后那使者掉了脑袋,嘿,由此可见脑袋一丢长生没有屁用。”
雪娘子轻声道:“我家中人曾吃过仙药,不过仙缘莫测,凡人不晓天机。但你既拿了这鱼仙,仙路就在眼前或可一探,也不亏了你这番布置。”
两人交谈之时,因满船均是其班底也不避人,就站在鱼仙身旁,鱼仙委顿在地,由得他们来来往往,又被泼了一身水拨来弄去,半晌都没响动,疑是昏死过去。两人遂吩咐手下解开拖网,要把它移进舱中。
就有数人围上去解网,众人手脚利索,只万想不到那束缚将将去除,变故陡生!
原本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鱼仙伺机暴起,连杀数人,虽在陆上鱼尾无法行动,但它力量极强,以手带身转眼便要翻出船外。只杨三郎反应惊人,又恰有鱼矛在手,旋踵间就将它贯在船舷内侧,剧痛使得它终于忍不住厉声尖啸,但仍然不见传说中的眼泪化珠,甲板上只有汩汩血迹和海水。
杨三郎便对雪娘子所说信了八分,本是预备了蓄养鲛人的木桶,却差点给这狡诈畜生走脱,这会火冒三丈,吩咐由得它在甲板上暴晒几日,再图仙路。船上因它而死伤十数人,为防他人挑衅于它惹出乱子,又着人寻了个屏障暂且围上,告诫众人勿随意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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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雪娘子和月郎的前置人设文第一章。
第二章名为月媒人,内容大致是:雪娘子夜会鱼仙,鱼仙将雪娘子劫走带至白岛,警告TAG:人外,BGR18。
以上章节时间线均发生在企划开始前。如有因企划交流需要,需了解人物内设的朋友,可小窗雪娘子或月郎。
但请确认已参与鱼仙企划且年满18,注意不可外传。谢谢。
如果你听了前一个故事,就认为我是个偏好吓唬人的家伙,那你可是大错特错。那只是故事,玛丽·莫里森也只是我故事中的人物,不过她是活生生的,我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除了——
你可以听听看这一个。
【空壳】
玛丽·莫里森来到达拉尔镇,她在迷宫花园丢了一把心爱的小刀。这把刀陪伴了她许多年,拥有武器的一切美德:便宜、好用且从不噬主。是她漫长路途上十分靠得住的一大助力。
其后一名穿着铠甲的高大家伙将之送了回来,他自称为西多尔·斯图尔特,可想而知玛丽有多感激这个铁大个儿了。“我应该如何回报你?”玛丽不喜欢没完没了的道谢,她盯着西多尔的头盔——那上面呈对称性地分布着一些孔洞,方便人呼吸,最上方是两条代表眼睛的狭长缝隙,能模糊感觉到缝隙后的视线落在她面上,铁皮隔绝了一切活人的气息。
“我有一座磨坊。”她提示,实际上她还有一些闲钱,有非常美丽的脸和躯体,作为一个寡妇她还有一个丈夫的名额。
但后者爽快地道,“希望你找回东西的好运气也能分点儿给我。”
“你丢了什么?”
“多年前,我与我的妹妹失散了,现在,我连她仅剩的画像都遗失了。”头盔之下的嗓音是年长的男性,听来稳重又诚恳,透露出深深的疲惫。“那是刻在木牌上的画像,不小心在迷宫花园把它弄丢了……我东奔西跑找了一整天,真希望有人看到告示后能告诉我它的下落,如果能够直接送回给我就更好了。”
“你的妹妹?”
“是的,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我母亲曾说我们两长得一模一样。”
“迷宫花园我去过,但木牌我倒是没瞧见,不过我来达拉尔镇以前也到过周围的几个村庄,倘若你能把头盔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长相,或许我能说清楚是不是在这附近见过她。”
那声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头盔发出了声响,“啊,恐怕不行,你从我这里再寻不到她的样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长得一模一样。”
“想必有一些缘由。”
她放松地靠在教堂的长凳上,他们有一整晚地时间待在这里。黑夜中一些蜡烛在燃烧,昏暗的光照下模糊的人影分散在屋内各处或站或卧,她能听到他们低声哭泣和轻柔的哀求声,长久而持续地回响在屋顶之下,而那些墙外的吵嚷、喊叫、骤然响起划破黑夜的哀嚎,则是这支小夜曲的协奏。
那个铁桶则在这样的开场之中讲他的故事:
那时我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的妹妹是个美妙的姑娘,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和常年随领主出征的骑士订了婚,原本这次回来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但有一天她突然哭着找我,说和骑士一同外出的同伴已经归来,但她的未婚夫却不见踪影。
于是我找到骑士的同伴,他们告诉我,有一天夜里,他离开了他们露营地的篝火,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离队之处是距离小镇只有两天路程的荒原之上,那里地势平坦,既没有什么可怕的猛兽,也不存在迷路的可能。因此第二天一早,他们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也只是猜想他可能突然想起有急事先行一步,大伙儿对他这鲁莽的行为有些埋怨,在确认了营地周围并无异常后,就匆匆上路了。
说来也奇怪,虽然骑士和我妹妹订了婚,但我们——我、我妹妹和我的母亲——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在当地有什么亲戚。何况当时母亲也已去世,对他可能的去处我全无头绪。我妹妹哭着恳求,我只好答应她去骑士离开之处再看一看。
于是我带上干粮,到了同伴所说的营地附近,周围既没有村落,也没有树林,假如你能明白什么是空无一物——
就是说,那上头丝毫没有人类和动物的痕迹,方圆几百里连一个活物也没有。只有枯黄干草成团地倒伏在地上,它们扭曲的藤上长着长长的爪形的根系,深深抓住有些沙化的泥土。而风,一阵阵酷烈的风,像是巨大的无形马群在一望无际的地方四蹄翻飞,烟尘滚滚奔袭而来,带起可怕的气流咆哮!怒吼!横扫一切!
我不得不一边跟这狂野的怪风抗争,一边四处搜寻,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而且被这片荒原上的沙土和枯草疯狂侵蚀,但那处燃过篝火的坑还在原地,勉强能够辨认得出,仿佛人类留下的顽固遗迹。但也就仅仅如此了,除此之外我一无所获,如同他同伴所说:并无异常。
事实是,我应当早做打算,马上就离开这要命的地方,那或许我在夜晚来临前能赶到一处农舍,在马棚里借住一宿。但一想到我回去将要面对悲痛欲绝的妹妹,我就觉得难以呼吸,她深深爱着她的未婚夫,而现在,我则是能找回他的唯一希望,假如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她的绝望会活生生把我淹死,你大概不能理解,这是双胞胎之间特有的感应——
一种你能想到的最奇妙最古怪的联系,在双胞胎之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有时候它是一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蛛丝,它的两端分别牵着两颗心脏,哪怕是最细微的感情都会通过它而让另一人的心脏为之跳动。但有的时候,当双胞胎的其中一个陷入痛苦、绝望、疯癫,那么那种黏腻的可怕的感情就如同断裂的松枝上滴落的透明脂体,会彻底地把另一个层层包裹,他会失去自己所有的器官和感觉,而完全迷失在别人的情绪之中。
我和她之间便是如此,我不想她陷入这样的泥潭,于是我决定要尽最后的努力。我要在这里过一晚,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再发现什么。我在深坑里燃起篝火,用的是随处可见的枯草团加上干枯的枝条,这个坑周围累着重重石块,这是前人留下来的福祉,能够防止风把火熄灭。
这样我孤身一人,等候着、等候着……
当黑夜笼罩,四周空荡荡但却充斥着不知何处不知何物发出的古怪声响,不是生物却又像是生物发出的呼吸和低吟,时远时近,既嘈杂又寂静——
而我明明知道在这荒原之上除了风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守在这一丛孤零零的火焰旁,半步之外就是被永恒黑暗统治的世界,这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盯着那唯一的热源在想——这难道不是一个邀约?
*一个古老的邀约。*
这个念头控制不住地进入我的脑子里。
*如果你在荒原上点燃篝火。*
这跳动的橙红的火焰,这温暖的燃烧着枯枝的烟气,还有在光源之下扭动的我的倒影,每一样都仿佛在招呼我看不见的孤独的在夜里跋涉的行者向我靠近。我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你呼唤牠们为你而来。*
接着牠们纷纷应和——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我来了!
到这里来了!
*到你身边来了!*
我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我害怕极了。我毛骨悚然地感到有呼吸声在我的肩膀上,那些目光温热黏腻令人作呕地盯着我。
那头马鹿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火焰产生的扭曲的烟火里,在黑暗之中,由远及近地显出它的轮廓,它哒哒哒踩着有节奏的步伐漫步走来,靠近你,靠近火。
这头雄鹿高大、灵活又矫健,非常年轻,肌肉健壮,雄健的躯体完美又优雅,一举一动都那么得体,眼睛又黑又大,带着点儿湿润的感觉,当它温顺地看你,就像是对情人低语。
而且它全身都散发着灵光,这是一种朦胧的淡淡的光线,柔和又令人舒适。你知道我多惊讶,在这个被神诅咒的暗夜,它是唯二发光的物体,神圣、洁白,它就这样像是救赎般出现在你的眼前!
*抓住它!*
我和他猛地站起身来!
*你必须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我们向它走了几步,它站住了,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灵巧地转身就跑。他大叫着,然后像一阵风般追着鹿去了,于是我也不得不追着他们而去。
是的,和他一起,和那个骑士追着那只雄性马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那身铠甲,那个头盔,是的,我的妹妹爱的那个人,就是他,就是那个骑士,就是那个*新郎*。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和我一起坐在那堆篝火边。
我记得我要把他带回去,我的妹妹还等着我。但骑士疯了一样追着那头鹿跑得气喘吁吁,他身上的铠甲严重地拖累了他,他拼命呼唤那头鹿,他全力奔跑,把碍事的铠甲脱下来扔掉。先是头盔,这没费多大力,然后是身上的披风、背心、靴子,一些部件让他不得不短暂地停留下来,但是一旦摆脱了这沉重的束缚,他立刻就再次往前飞奔,而且脚步越发轻快。我难以想象他是怎么跑那么快的,篝火远远地落在我们身后,我为了追上他,学着他的样子,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但那是不够的,如果你要变成在荒原里奔啸的风,你就要丢弃很多东西,我在融化,我的五官,我的脸,我的手和我的脚,我的脑子里挤满了各种声音和念头,像是有无数人用我的声音在和我说话,巨大的融合的狂喜充斥着我全身,逼着我脚步不停地奔跑、奔跑!
我就这样处在极度危险的崩溃边缘,直到——
我感到我身上的那根蛛丝拦腰勒住了我,在这速度之下,它几乎把我切成两半!剧烈的疼痛让我清醒,我正好看到——那应该是我能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了,我看到——
那个男人终于抛弃了一切,他赤裸地大步奔向那头雄鹿,周身都散发着同样的灵光,他一头扎进了它的深处,他发出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呃呃——
如此这样仿佛啸叫的可怕声响,随着风一起逐渐地融化在黑暗里。
铁桶叹息地道:“我站在黎明前那一瞬间,我丢失了……我也不知道丢失了什么,总之我感觉我可能是风,是沙土,是枯草,是荒原的一部分,但我还是人吗?我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在夜里是什么来到我身边?他是不是每一夜都在那篝火旁等待时机,终于在我来的这一天和牠们融为一体?
但我又清晰明显地感觉到我——我的意识还存在——我现在还站在这里,我是谁呢?我能到哪里去呢?我把他扔下的衣物、盔甲一件件捡起来穿戴整齐,当最后一件头盔遮住我的脸,荒原上的太阳升起来了。”
“我没有再回去镇子去,那种一切都被融化的恐惧,让我既不想成为荒原上游荡的魂灵,也不想回去见我的妹妹。我也担心,她只要看我一眼,就能够从我心里完整地知道她的新郎的结局。然后她就会死在我面前。”
自从死人会复活,我认为总的来说世上发生的怪事并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得更少。有人反对我,他们说人死了之后还会喘气这还不奇怪吗,想想这样的情形吧:一个人指着因为犯下谋杀罪而被公开行刑的人说,看啊,这人杀了我,他马上就要被处死了!但被这凶手杀死的可怜人不但在人群里围观,还能和其他人议论纷纷呢!而到了第二天,哎呀那个身首异处的死刑犯居然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仿佛他是个崭新的人似的!世上平白无故多了两起凶杀,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死掉,这还不是怪事吗?
而且假如再也没有人死掉,那灵魂——我们的灵魂又怎么办呢?那些在荒原上、在古堡里游荡的呜呜咽咽的游魂,和我们死掉的祖先们,他们又去往何处了呢?我们不再害怕走夜路了,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绝无可能死得掉的,再也没有什么可敬畏之事!再也没有什么永恒的安眠!就连教会收税都不再会提起给你留一块墓地这种话了!
啊,对了,我们也不再有什么审判了!多怀念从前,万事万物的对错是多么笃定?假如有什么难题,我们就用火来烧!倘若有人被大火烧死,就证明他是清白的!倘若他没死,那他一准儿是恶魔!可现在人人都会死,然后人人都会活过来!我们再也不能证明这个人是好是坏!也没法知道哪些事儿是魔鬼干的了!
现在!死亡、幽灵、魔鬼都统统消失了!反对的人言之凿凿道,依我看世上的怪事哪一件不是因这三件事而起的?既然它们都消失了!那么怪事的总量一定是变多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变多了,他非常有把握地说,那就一定是变得更少了!总之一定有所改变!
但我要说的是,世上发生的怪事总量并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少,我将为我说的话负责,你们总能在我这里听到形形色色的怪事,从前我每天讲三个,现在我也每天讲三个,因为世上发生的怪事总是不多也不少。
【可爱的小径】
死亡——
当然,大家都晓得现在人们已经不会死了,虽然杀人这个古老的可恶的罪行仍然时有发生,毕竟不管是为钱财还是为享乐,人们都是乐于自相残杀的。毋庸置疑,绝大部分的死亡总是人类所造成的,但你需得知道这世上有极少极少的例外,即:有些土地是会吃人的。
你随我来看,在达拉尔镇的陋巷,让我来给你布置一个这样的处所。我一边动手干活儿,一边告诉你这个故事。
我,玛丽·莫里森,喜欢郁郁葱葱的植物,因此我到了此地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迷宫花园。顺便一提,我在那里遇到了可怜的埃米尔。不过比起达拉尔镇中埋藏尸体的迷宫花园,我还见过一个更可怕更恐怖但又更加美丽的地方。
一个春日,我正要去一个陌生的村庄,走着走着,我发现路边有一条细小的分岔路,那是一条可爱的小径,铺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圆润鹅卵石,两边长着郁郁葱葱的矮树,树上爬着翠绿的藤蔓,藤上长满了野花。
当时日当正午,时间还早,而且距离我的目的地也不远了,我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周围没有什么路标指出这条小径去往何处,那尽头又是什么。我心想,玛丽啊玛丽,你既没什么要事,也没有什么地方要去,为什么不顺从心意,沿着这条可爱的小径走走呢。或许在那里面会有小妖精做馅饼呢。
于是好奇心驱使之下,我心情愉悦地踏上了这条岔路,两边的花儿簇拥着,争先恐后地散发出悠悠香气,绿色的植物生机勃勃旺盛地生长,既没有人工修剪照看的痕迹,但也不会显得杂乱,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呀!只有铺得整整齐齐的鹅卵石让人知道这是有主人的了。
走了一会儿,我远离了大路,越往前走,树丛就更加茂密起来,我注意到在树丛里还有些长得大大的莓果,一串串儿,有的黑黝黝、有的红艳艳,沉甸甸地点缀在绿意之中,时不时从树影中传来或清脆或嘹亮的鸟鸣,我甚至能想象那副小鸟取食的可爱景象。
我不断地走,但我总也没有见到一只鸟儿,这实在太奇怪了,我只听见它们起劲儿地在周围叫嚷,但我什么活物也没瞧见。更为奇怪的是,我已经走了好一阵了,原先日头还在正中,这会儿已偏出一个角度了。我和普通的姑娘可不一样,我长得高大,脚程也快,这样一段时间,我应当已经走出好几里地了。照理说,若是有什么村庄、庄园之类的早该到了,可只有树呀花呀莓果呀,和我脚下的鹅卵石!除了这些之外我什么都没瞧见!
我认真打量四周,这些景象!这些景象!几乎和我走入小径之中时一模一样,只是树更高!花儿更大!莓果更繁密!
我向前看,在我看得到的最远的地方,仍是那样,无数的树、花和莓果,它们静静地立在鹅卵石的两旁,向远处不断伸展,伸展——
我又回头去看身后,我已经走得太远,远到那条原先看来可爱至极的小径在我身后仿佛被猛地拉长了,无限地、无限地向我身后延伸出去,在那两旁也长着那么多的树、花和莓果!
要不是我能碰到那些植物和石块,我甚至都以为我是一副画里的人,被框在画框里,钉在墙上,而画的内容就是一条无边无际、无头无尾的小径,而我则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的小径中央,回头去看身后——
一种异样的寒气从我背脊直窜到脑门顶,但我安慰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只不过是走了很长一段的路罢了,只是这条路没有拐弯,没有分岔,又长又直——是啊,它真的太长了,太直了,到底是谁?有什么必要修这样一条路?有个声音在我心底小声嘀咕——你只要掉转头往回走,就最多再走和刚才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你就能回到大路上,到那时你就知道,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径罢了,和其他普通的小径一样,没什么不同。
于是我转身往回走,但来时悦耳的鸟叫现在让我心烦意乱,起先我还压抑着心底怪异的感觉,逐渐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像是有人追在我身后似的,最后我终于跑起来!
我慌张地跑,跑啊跑,跑啊跑,一直跑到跑不动为止。我已经失去了距离感,但幸好我还能看到太阳,比起我往回走的那时,日头又落下去了一点儿。按这时间算,虽然小径仍然没有变化,但我应当距离路口很近了,我实在跑不动了,但又不想停下,就还是往前慢慢走。
假如我就这么一直走,走出了这条路,这个故事也没什么好讲的了。何况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些该死的好奇心,要不是这样的好奇心我也不会偏离原本的大道拐到这条小径上来了。
于是我一步一步往前走,但脑子却出神地想着一些事,一些古怪的事,比方说——
我想到,比方说,我怎么竟然连一只鸟儿也没看见呢。明明它们就在周围!明明它们叫得那么欢快!而且鸟的叫声此起彼伏,倒像是相互之间在传递信息一样。我越想越奇怪,越奇怪越想,最后竟停了下来,我看着道路两旁的矮树,树非常密,层层叠叠,但如果非要往外走的话,如果我一定想要去看看那些鸟儿的话——
也不是不行。我只要掰断一些树枝,就可以从这小径之中脱身而出,进入矮树林,甚至更远的地方,或许那些鸟儿隐藏在那里面。
我一想到我马上就要回到既定的大道上去了,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又变得悦耳极了,于是我开始掰那些树枝,我想,玛丽啊玛丽,你不看个仔细怎么能安心呢。
我力气很大,很快就在矮树丛上弄出一个能容人通过的洞口,我想我只要进去看一下,就看一下,然后我就回到小径上来,再也不回头,一直走到大道上去,然后在夜晚来临前,我就能在我的目的地美滋滋的睡上一觉。
我打定主意就只是去看一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觉得那是个好主意,总之我往那个缺口踏出了一步,又一步——
又一步——
矮树丛之后连着更高大的树木,树木挨着树木,进入森林之后光线骤然暗下来,而我好像是撕碎画布的老鼠,从画的破洞又钻到了深处——
更深的地方——
我快走几步,抬头四处张望,树木的高枝儿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鸟儿,没有其他任何的生物,这里安静极了。
那豁开的洞口是一个联通外界的通道,光从洞口透进来,在幽暗森林里十分耀眼。而我正借着光四下里走着,找那些该死的鸟儿们,我只需要看一看,只需要看一看,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它们全躲起来了,就好像刚刚叫个不停的鸟儿突然之间全死光了。
我自顾自找着,那光却逐渐暗了下去,我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那个洞口——那个洞!它正在变小!
我不太确定,但——
更多的树叶正从它边缘闭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生物正在蚕食那光团,周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我来不及细想就往洞口冲去!但那两三步的距离却随着光的消失,越变越长了!我拼了命地跑!我从没跑得那么快过!但它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每过一刻就变得更小一些!很快就从一人高的洞口,缩得只有一个木盆那么大,接着缩成一个拳头大小——
眼看就要消失在我面前了!
越急越乱,陡然间我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绊倒!狠狠跌在地上!
当那团光消失的最后一刻,趴在地上的我终于看清楚——
在那洞口周围,在我踩着的泥土两边,在树叶下,全是牙齿!全是牙齿!全是牙齿!全是牙齿!
牙齿!牙齿!牙齿!牙齿!牙齿!
我的天啊!巨大的牙齿!密密麻麻的牙齿!
一些埋在泥里!一些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部分圆圆的,白白的,洞外透过来的光照在上面,闪闪发亮,就像沾了水的鹅卵石一样!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身下坚硬的泥土和头顶的树叶都翻腾起来!阴影交错!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嘴正要咀嚼!吞咽!它的食物!
故事结束了吗?没有!因为——
你还记得吗,如今死人会复活。
要是三年前,恐怕我和我的故事都要血腥地结束在这里了,不过当日头又升起,我从最近的教堂睁开眼,坐起来,发现我只是回到了上一个镇子,距离我的目的地仍然是只差一天的路途。
当我向人们谈起此事,我发现当地的失踪案可以追溯到征服者威廉赢得英格兰那会儿,甚至——
或许——
在这片土地上出现第一位国王,第一位骑士之时,就发生过无数次了。我想,可能一开始它只有短短的几步路,在漫长的岁月里,随着失踪人数的增加,那小径越来越长,鹅卵石越来越多。
可是随着神的旨意降临,死亡不再是终点,随着死人从这片饥肠辘辘的土地上逃走,传闻也越来越可怕,逐渐不再有人踏足此地。
而我呢,我,玛丽·莫里森向来是一个固执的女人,即使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要去我的目的地,我甚至在半路上又撞见了这热情好客的老伙计,还带走了一大把鹅卵石呢!
现在,我的朋友,我可给它找到用武之地了,假如你想杀掉我,你就尽情来追猎我吧,而我要布置一个致命的陷阱:我要把这只怪兽带到你面前来。
#进行一个卡#
以及
#为什么我第二轮会被教会赶出去#
以及
#神父把门甩在我脸上#
——————————————
达拉尔镇,教堂。
神父拎着鞭子挨个询问前来的人,要求人们为神奉献。
当他走到玛丽面前,那女人却反问他:你又奉上了什么呢?
神父诚挚地回复:我每天都会鞭打自己,希望神能够满意我的痛苦。
玛丽:你在被鞭打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神父道:当然,那很痛。
玛丽笑了笑:对,很痛,但我看你不但不痛苦,反而很享受。
神父从未受到这样的指控,气得脸都红了:你是说我欺骗神?!你是在说我有所保留?!
玛丽道:不,我没有,我相信你是用最可怕的鞭子鞭打自己,而且打得要多痛有多痛。
神父气道:你最好是!你最好是这么想!
玛丽道:当然了,我相信你会反复折磨自己,而且折磨到每天晚上都会放声尖叫,顺便一说,我在其他教堂也听过这样的叫喊。但就算如此,你还是不会停,击打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你被打得皮开肉绽,背上只剩一片烂肉,直到血流得到处都是,直到你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一切都飘浮在空中,直到你只能意识到痛楚,整个人全然变成盛装疼痛的容器,你才会停手。
神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确实每晚如此,他自豪于自己的无私,假如这个镇上缺少他和他的虔诚,神一定会立即降罪给眼前的女人,她本来应该为此感激他,但从那个女人嘴里说出的话却可怕极了。
玛丽摊手道:但我不认为你痛苦,神父。而且我不认为神会满意。
神父气得发笑,附近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看向这里窃窃私语,但那女人毫不退缩,仍对他吐出毒液:我们都知道,神想要的是痛苦!痛苦仅仅是疼痛吗?
她大声嗤笑,每个人都听得到:不是!不是!痛苦是经年累月的忍受!痛苦是被强迫被侮辱的信任!痛苦是恐惧,是无助,是面对未知的绝望!
痛苦——
痛苦是一眼看得到头又每时每刻都在体会的可怕将来和当下!
而不是——不仅仅只是肉体的疼痛!
神父!驱使你每天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不是痛苦!而是爱!你爱祂!所以你非难自己!你这个狡猾的人!你嘴上说你痛苦极了!你把自己的痛苦奉献给神了!
但——
啊哟,我看啊——
你乐意至极!
我看啊——
你在鞭打自己的时候不但不是奉献!反而是索取!
当然了,鞭子打在身上怎么会不痛呢?可是虽然痛,我看你却没有一点点忍受苦难和不情愿的样子!
你闭眼大喊大叫却毫不觉得羞耻,就是因为你知道你很安全!鞭子落在你身上,你就退化成只会释放情绪的婴儿!是不是神父?我的乖乖!你觉得会有妈妈满怀爱意地满足你的所有需求!只要你会哭,你就能得到满足!
就算你死了!你倒在地上!变成冰冷的尸体!那沉睡也不是终结!
而是通往圣地的道路!祂等在那里!你追求祂给予的信赖!安全!
追求祂与你同在的狂喜!
她突然低下头,影子笼罩在他身上,神父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笑道:哎呀呀,你怎么会痛苦呢?小婊子,其实你每天都享受极了不是吗?
这话她说得又轻又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就接过他手里的鞭子道:你自己对神的侍奉糟糕透顶!却好意思来问我?
来吧,神父,你在何处祷告?
我们去那里,我让你看看,我会给神奉上什么,我会叫你和祂都满意的。
不瞒你说,这我可是熟练得很呢。
警示TAG:死亡、暴力、血腥描写,G警告。
主要内容:玛丽莫里森在迷宫找到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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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尔镇,迷宫花园。
玛丽·莫里森跟着乌鸦找到了一具尸体。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她瞥了一眼那只鸟,它站得挺高,东张西望,尾巴翘起,跳了两下,飞走了。
一个被人奸杀的小姑娘,下身赤裸,两腿张开,裙子被拉过头顶。玛丽把她的裙子放下来,露出一张原本年轻漂亮的脸,但此时她面目狰狞,皮肤青紫肿胀,脖子上还有可怕的勒痕。
今天她肯定是说不出话来了,虽然她的身体还很柔软,但死人的舌头没法告诉玛丽自己的名字。
没关系,我叫你埃米尔。玛丽把外套脱下来盖住她,玛丽·莫里森比男人还要高大,她的外套足够把埃米尔整个包住,只露出乌黑的头发、纤细的脚脖子和一双可爱的红鞋。
在这个潮湿的花园,在太阳没有温度的下午,玛丽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冷,是的,风呼呼的吹,从异常高大的灌木丛缝隙里钻过,密布的叶片在泥地里投下阴影。没有外套她应该觉得冷的,但她感觉自己在缓慢燃烧,一种恼怒的情绪从她身体深处升起,烧尽的木炭里还燃着雪白的火,她整个人都热腾腾的。
埃米尔明天就能坐起来,从这里走出去,可以到河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再回家,大家只会知道她死了一次,不会有人发现她是为什么死的,死之前如何了,但发生过的事会在无人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下,在白日,在夜里,找上她,勒死她,我聪明可爱的姑娘会变得疯颠,怨恨,丑陋,再也不能得到平静。啊,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埃米尔,我们就应该让畜生得到惩罚,就像我惩罚那些不听管教的丈夫一样。
埃米尔还很软,杀她的人还没有走远,玛丽心想,她仔细地听,能听到落单蜜蜂的嗡嗡声,枝条树叶的摩擦声,虫子的鸣叫,鸟儿飞起带来的风,以及……她感觉到有人在迷宫里移动。
而且在那潮湿柔软的新鲜泥土上有一些脚印,这就足够了,对于经验丰富的玛丽来说足够了,被她逮到、死在她手上的男人们完全可以为她作证。
杀死埃米尔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两个。这也很正常,折磨是一门需要精进的手艺,羞辱、掠夺的过程很有趣,他们当然会一起分享,就玛丽的经验,神很喜欢女人走投无路的绝望和恐惧,不过——
神也会享用她提供的美味:
她无声又迅速地接近,举起巨石从他们身后直接干碎了其中一个的后脑勺,被打中的男人一声不吭,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鼻子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向里陷进了脑子,再也没爬起来。
另一个被同伙飞溅的脑浆崩了一脸,僵在原地,他剧烈地发抖,转身想跑腿脚却软得像烂泥一样,摔倒在地,四肢并用拼命往前爬,想要从这个可怕的女人身边逃开,但玛丽一脚踏断了他的小腿,他发狂的在地上翻滚,哀嚎、挣扎,因为舌头不听使唤,他发出的声音像野兽的哭号,谁也听不懂,她毫无怜悯地举起石头——
之后,他就再也动不了,但他还没死透,他还有呼吸,只是牙全碎了,嘴不成形状,血咕噜咕噜往外冒,像鱼一样吐出红色的泡来。
她扯下灌木叶仔细地擦手上的脏污:“啊呀、你这就要死了,太快了,太快了,我不喜欢。让人死前痛苦是很不错,生气的时候砸碎人的脑袋也很爽,但简单的死,比如说砸死、砍死、勒死,切断四肢被捅死,死后分尸,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意思。
如果时间足够,我更愿意看你慢慢去死,这不是说我会在一天之内折磨你,看你咽气。我想——”
她瞟了他一眼:“我会让你保持呼吸,从脚指开始,把你一寸寸砸烂,然后把碎骨头渣捡出来放进石磨里,你见过磨小麦吗?我有一座磨坊,你会喜欢的。
你先是在地上爬,然后连手也没有,只能躺在地板上,没有事情可做,身上长出疮来,皮肉一块块烂掉,老婆孩子朋友,凡是认识你的人,都会把你忘了,只有老鼠围着你吱吱叫。
我想要的不是你一时的痛苦,我想要你烂成一滩肉泥,烂成骨头架,我想要你连呼吸都带着地狱灼热的温度,我想要你全身溃烂活活饿死,我想要你要么恨不得死掉,要么已经在死的路上,神会允许你在痛苦之后有片刻安宁,但我不会。我会守着你,每天早上时候一到,你就会准时睁眼——”
他瞪着玛丽。
“你发什么抖呢?”她把一把叶子扔在他脸上:“害怕了?别怕,我不会对你这么做,现在不会。埃米尔不认识我,但我明天就去找她,让她喜欢我,我要告诉她我的好主意,教她我拿手的,我特意把你和你朋友留给她,她肯定会很高兴收到这份大礼。
你就等着吧,等着有一天她来找你。哦,对了,到那时你也可以求求她,就像她曾经求过你一样,我看她长得漂亮人必定也很善良,说不定你求她,她就会给你一个好死!”
我做错了什么?他手脚抽搐,那双鼓出来的眼珠子无声地质问这个残忍的女人和她描述的地狱般的景象。为什么是我?
玛丽·莫里森柔声说道:“你没错、你没错,乖乖,只是你今天不走运罢了。”
她把石头举起,然后用力砸下去——
他哼了一声,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叹息。
然后她把他们拖进了灌木丛的底部,往里踹了两脚。
她深吸一口气,一些带着水汽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里,听见炭火在她胸腔滋滋作响,太阳差不多要落山了,她这会儿觉察到风里带着些凉意了,达拉尔的夜晚将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