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错时间了极限狂草。
阿sir我真的只是好奇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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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盘里的牡丹饼看起来就像是个泥团子。
伊织都从小就这么觉得,并且也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小的时候她每一回这样说,伊织辰之助都要大动肝火,板起脸来喝止,他常常就此事训诫伊织都,说辞大同小异,先呵斥:
“怎么能说看起来像是泥团子呢?作为伊织家的长女,都,你对伊织家发家传业之道可有一点敬畏之心?!”
一番雷霆后,又循循劝导:
“这正是和果子的美:小豆和糯米的结合,恰如其分的盐味,精心雕琢的大小和表面的凹凸……这是美学!美学,你明白吗?这就是和式的含蓄之美,朴实与秀丽都在其中。都,你还不能体悟吗?”
伊织辰之助说得心痛,伊织都不回话,只装模做样地转一转盘子,又装模做样地“欣赏”盘中的牡丹饼。
这用来盛装和果子的食盘做得颇具古意,和盘子中间的泥团……牡丹饼配合,就算是让她这样自认不懂欣赏,没什么美学细胞的人来看,也可以毫不违心地夸一句确实是好看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
牡丹饼是铺子里春季必要有的常规商品,红豆泥裹着白糯米,春天叫牡丹,夏天称夜船,秋天变身萩饼,冬天又是北窗。
这么多称呼,其中当真有什么区别吗?
伊织辰之助说当然有。
他说为区分时节,在这点心的造型上职人们下尽了功夫,一些配料也随季节做着玄妙的调整,就如现在端上桌的这盘牡丹饼,糯米捣得要比夏秋更软烂些,糖分也有所控制,所以滋味更加高档,更合春季的清爽与风雅……
伊织都仍然不语,只在心中反驳:
不过就是红豆与糯米,不是吗?
再怎么改换称呼,改变形状,为多放一点点糖还是少放一点点盐伤透脑筋,它也仍然只是红豆与糯米。看上去像泥团子,吃起来甜腻,这就是她能给出的答案。
伊织辰之助发怒时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的大女儿对家业、对传家之道并无敬畏之心,这一点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以无数次被证实,时至今日已再没有扭转的希望。
他说到这里时,伊织都已经无聊地开始用指甲在桌上画波浪线。饱经沧桑据说已传家数百年的木桌条理分明,在这些上百年传承下来的痕迹中,伊织都很是贡献了一部分。
她慢条斯理地画完一条波浪线,把面前的餐盘往前推远了些。
尽管一口未动面前的点心,口中却一如往常,已蔓开一丝丝甜意。桌前已然生出白发的父亲仍在翻来覆去地说些幼时就听腻了的话,伊织都短暂地陷入回忆——回忆中,牡丹饼确实该是这样的味道。
在和果子老铺内长大的自己,从小就被这样的甜味所包围。
“可是爸爸。”
她终于打断伊织辰之助的话,站起来抱住伊织辰之助的一条手臂,撒娇般地晃一晃这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伊织都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甜蜜。
“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尝不出来嘛。”
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叫伊织辰之助险些落下泪来:
“爸爸,你又忘了。我都已经死了四个月啦。”
*
伊织都已经死去四月有余了。
更加准确的说,今天是伊织都正式死亡的第九十六天。
去年的那个平安夜过得不太平安,刚过零点,伊织都在小巷里“恢复呼吸”,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发现衣服吸满了自己的血水,风一吹,全身又僵又冷,伤口痛得发麻。
左右看看,现场除了原本她之外再无他人。摸摸自己的手腕——摸不出脉搏;再按按胸口——毫无起伏。伊织都放下手,习惯性地深呼吸……这一行为前所未有地迸发出存在感,空气被吸入胸腔,又以与从前略有差异的方式被原路吐出。
呼吸已经不再有必要了。
作为活物的生理机能已经停止了。
这一事实似乎证明她的见义勇为有点失败。
不过,伊织都安慰自己,虽然她看起来没做到和劫匪同归于尽,但至少被救的人没和她一样,大冷天的被迫躺在寒风里。
夜风刮得很凶,冷意却逐渐从身上消退。消失的体温预示自此之后她或许再也不会感到寒冷,伊织都捡起落在地上的包,从包里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还不等她将自己此时的肢体状态和种种生理反应一一记下,迎面已有警车呼啸而至,从车上下来的警员们的面色不大好看——在看到她笑着招手的瞬间,有几位警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苦涩的滋味自舌根蔓延,就像熬煮过头又没放半点砂糖的汉方药水,朝她走来的警察们的情绪浓烈而毫无遮掩。
伊织都对此十分理解。
作为死者的她所说的,对警官们的安慰作用杯水车薪。她安慰不了这些认为自己没能保护市民的公职人员,因为不管她现在看起来有多鲜活,本质上她也的确已经是个死人。
W市是接纳活死人的前线城市,整个城市的运转,如何处理转化的活死人,活死人与普通人类如何共处,所有的问题都还处在摸石头过河的阶段……整个城市是个巨大的试验品,而所有从事科研相关的工作者都清楚一点:
在实验中,失败是常态,成功才是意外之喜。
W市目前看来,就是那个意外之喜。
已经变为实验中的一部分的伊织都在纸上记录:
X092年12月24日,她死去了。
死于二十九岁这一年的平安夜。
生理年龄上的三十岁永远不会再到来,大脑仍然维持着活性,支撑着思维的不灭,可以说她已在一定程度上脱离肉体桎梏,再也不会衰老,甚至变相实现了青春永葆,容颜永驻。
活死人看着自己写下的记录,几乎要被自己逗乐了。
真好笑。
死人也有青春?
*
“死人的青春?这说法有点新鲜,不像是进咱们这栋楼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岩叶教翘着腿,脚上穿着的网洞拖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面上,咧起的嘴角搭配往下撇的两条散乱眉毛,面部表情和友善不太挂得上钩,“你感染什么诗人气质了吗,伊织?”
伊织都像是没听出岩叶教语气中的调侃,神情自然地把办公桌上空的试剂盒往边上推了推,然后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精致的木漆食盒外包着一层印有店铺招牌的包袱巾,岩叶教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凑上来。
“气质如果是一种可被捕捉的病菌,或许真的有移植或感染的手段?”
伊织都一边回答,一边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铺着整洁的彩纸,上面讲究地盛装着点心。
“这次你又带了什么……牡丹饼?”
岩叶教做了个有点奇怪的表情。他看起来像是有点嫌弃,嘴角轻微扯动却又生生止住,五官却不免还生动地泄露出一丝情绪。
“没错,今年还是牡丹饼。好像确实是没什么惊喜。”
伊织都把食盒朝岩叶教的方向做了个虚虚推动的手势,“不过爸爸很坚持,说传统不可废……请吃吧,岩叶先生。”
“那我就不客气了。”
牡丹饼比想象中的要更甜。
小豆和糯米一入口,岩叶教就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斜眼看向伊织都,对方也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牡丹饼,正慢条斯理地咬下品尝。
岩叶教把口中的点心咽下,两眼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你应该不能吃这个吧?”
“不能。”
伊织都痛快地回答。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打开笔记本,在上面飞快地记录:
【无特殊气味。】
【食用后无甜味,红豆口味酸臭,糯米有腐味。】
【咀嚼超过30秒后身体明显感到不适。
【下咽困难。原因不明。】
【强行吞咽后有干呕冲动。改变糖含量并未对食用感受造成影响。】
【摄入量低时尚可忍耐。】
她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牡丹饼,严格把控自己一口的大小,目测与第一口咬下了基本一致的分量,才满意地在心中点了点头。
恶心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伊织都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吃掉了整块牡丹饼。
“如何?”岩叶教不含多少关心成分地关心询问,好奇的滋味是有些刺痛的辣味,让伊织都错觉口中原本奇妙的味道似乎也略微缓和。
“嗯……”
她紧抿嘴唇,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含混音节,手下动作不停。
【可摄入量并未见明显增长。】
【呕吐感强烈,伴随脏器不正常痉挛。】
【大约可忍耐2-3分钟。忍耐时长仍有提高空间。】
【身体排异反应?】
女性研究员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笔,平静地合上本子。
她朝岩叶教摇摇头。
“不太好。我要去吐一会。”
*
胃内容物上涌,经食管再过口腔,最后落入清洁设备,被冲洗干净。
呕吐物是被咀嚼过的小豆与糯米,没有任何消化痕迹,类似的尝试与试验伊织都在四个月之间已经做过无数次,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出乎意料之处,这让她多少有些气馁。
活死人无法食用经过烹煮的食物。
官方发出的声明中明确提及这一点,可就仅仅是这一条,便依然有许多细节问题尚无答案。
-如何定义“经烹煮”?
-并不能直接将范围限定至经过高温处理过的食物。
-尝试食用生肉(海鱼、牛等),仍会呕吐。
-尝试食用新鲜植物类(生菜、萝卜、土豆等),仍会呕吐。
-尝试食用谷物类(米、粟等),仍会呕吐。
……
-除专供活死人食用的营养液外,任何物质进入体内,均会引发呕吐反应。
-躯体丧失活性,无消化分解外物能力,因此排斥一切外来物质。
伊织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几个月来她已经快要更换第三本笔记本,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上面的内容与她的心思一样好似无序,却又详实。
她在最后一页上写下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在上面画上了重重的红圈。
-营养液到底是什么???
“伊织小姐没有使用这个月发放的营养液?”
细川亘递了一张纸,看着伊织都笑眯眯地接过纸巾并朝他道谢,却只是拿在手上并不使用,只是甩甩双手,将手上的水珠轻快地抖落。
有水珠溅落在细川的外袍上,很快被白色大褂吸收,看不出任何痕迹。研究所所长推了推眼镜,不免怀疑这是否是这位研究员故意为之,以此表达某种不满。
“这个月的营养液是还没有喝啦。”
伊织都用纸巾擦了擦笔记本上沾上的水渍,下意识地在细川的视线落下前,将本子收进外衣宽大的口袋中。她想了想,又拍拍胸脯,向领导大声保证,“所长放心,虽然说没喝营养液,但我会把握好分寸……不会影响工作的!”
“这我倒是不担心。”细川亘声音中似乎带了点浅淡的无奈,几近于错觉。
她这位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领导仍然神色淡淡,语气平平,无滋无味。伊织都觉得他像是并不反对自己在私下里的种种小动作,毕竟就算她行动遮掩得如此敷衍,对方通常也只是假做毫无察觉,有时视而不见,最多也只是稍加告诫,毕竟“活死人针对自身的研究,明面上是禁止的。”
细川不追究,偷偷摸摸在违规边缘试探的伊织都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目前最长期记录不是可以两个月不服用营养液吗?”她半真半假地交代,“我想试试身体失去活性是不是会有什么,以及究竟什么时候会到达极限……”
……还想拿每个月下发的营养液,去偷偷研究一下成分。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的私下研究还毫无成果。
细川亘并不对她的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又递上一张纸巾,伊织都伸手接过来,却不解其意,她的手已经干了,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眨眼,希望得到一点提示。
细川指指自己的脸颊。
“脸上还有水渍。”
满脸湿漉漉地,下巴还在向下滴水,女性研究员本人却毫无察觉,只在思考着她没有结果的研究。
——看来活死人确实比较顿感。
伊织都一边擦脸,一边如此心想。
*
“可是姐姐原本就比较迟钝,之前不是也经常身上受了伤,却完全没发现,被我指出后也说不出是在哪里伤到的吗?”
坐在5D影厅内,戴着特制眼镜的伊织绫子偏过头,抬手遮住唇角,透过彩色的眼镜镜片朝伊织都投来颇为富有深意、情绪浓烈咸甜交织的视线。
“要不是姐姐太迟钝,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至于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敢于冲上去……我听说,对面可是有两个男人吧?而且还都带着刀具。”
影片放映已接近尾声,屏幕上放映着W市内大大小小的街道,航拍的镜头由远及近,熟悉的地点以崭新的视角被展现在大屏幕上,片尾舒缓的音乐徐徐想起。
影厅内人员寥寥,蒂诗倪乐园举办庆典带来的人潮并没能让这个新建设的影厅项目多出多少人气,少数几个看完影片的观众早早离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两姐妹的窃窃私语。
伊织绫子冷笑两声:
“哎呀,当时从警察那里得知情况时,我就在想,姐姐可真是勇敢啊。虽然没什么用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冷嘲热讽了,还明显带着一点消不去的怒气。伊织都自知理亏,妹妹绫子对自己草率的行动导致死亡一事至今耿耿于怀,她品了品这句话中的滋味,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激怒对方。
“对不起,绫子。”伊织都抓住妹妹的手摇了摇,手中的挣扎力度并不明显,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她当即再接再厉,“当时是情况特殊,我没多想……而且你看,现在姐姐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嘛。”
“好好的?”
这句话造成了反效果。
她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被主人猛地抽了回去,伊织绫子一把摘下眼镜,影厅昏暗的灯光衬得她眼睛格外地亮,那双眼中燃着悲伤和怒火,荧幕上,航拍的镜头从城市转为明亮的蓝天,借着荧屏的光亮,伊织都错愕地发现绫子的眼角有水光在闪烁。
浓重似海一般的咸碱苦涩,让她甚至开始产生难以呼吸的错觉。
“你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未知病毒带来的苦难已被遗忘,活死人在W市安居。
肉体死亡之后,精神却在尸身上流连。重新站起,重归生活,一切好像和生前没有区别,好似什么也没有失去。
只是……
“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伊织都没有说话,伊织绫子就替她开口,“没有呼吸了,没有心跳了。不知道冷,但却说温水太烫人。受伤破了皮,却流不出血液。”
“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连尝一口牡丹饼都要背地里偷偷地吐吧?爸爸伤心得每天夜里都睡不着,只是在姐姐面前不提而已。”
“姐姐现在还在我们身边,可是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一起长大,之后还会一起变老吗?现在姐姐坐在我身边,可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伊织绫子越说,声音就变得越低。
伊织都重新将她的手握回手里,掌心似要被对方的体温灼伤。
她的妹妹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随即,更加灼热的温度落在她颈上。她听到对方带着颤抖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伊织绫子问她:
“姐姐,你还认同自己是人类吗?”
仍然是极限赶工,极限胡言乱语,在公司摸鱼有种古怪的背德感(在说什么
只是略微提到的友友们就不关联打扰了!有任何问题随时抓我修改。
总字数5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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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如何,还能适应吗?”
“光线没问题?录摄角度OK,画面清晰……好,那我就开始下一步了哦。”
“别急,别急啊青柳老师,我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万一有差池,害老师少了一个腰子什么的,呃,虽然问题也不是很大,但还是不太好吧。”
“好了。已经顺利切割开了。嗯,青柳老师的脂肪层看起来很健康。”
“现在……”
“在不致使器官脱离的前提下,我会缓慢移动你的脏器。”
这间实验室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间实验室。
纯白的,符合人们印象的,还有躺在床上被宰割的试验品,以及穿着白大褂像切牛排一样切割活人的科学家。
躺在实验床上,面前撑着手机支架,通过手机上的实时直播观看自己被“开膛破肚”的青柳佳直眨了眨眼,一些无意义的废话文学与猎奇影片镜头在这颗精明的脑袋中交织闪现,光怪陆离,试图干扰他的思维。
这间实验室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间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没有窗。本来就没有。现在伊织都不仅把门锁上了,还用一架金属架子堵在门前,断绝一切可能干扰实验进程的要素。
原本室内的布局被重新构建,此时无用的桌椅和仪器被推挪到墙角。伊织都把她从临床学科那里捞来的可移动病床放在房间正中央,请青柳佳直躺在上面,还贴心地铺了一张小熊毛毯,以确保床板不会太硬使人不适。
两盏不知道原本被用在哪里的聚光灯此时打在青柳的正上方,过于亮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痛,让青柳产生了自己就快要流泪的错觉。他想,他可以为自己保证,自己现在流出的泪水完全是生理性的,是这两盏讨厌的灯害的,不包含一丝一毫被胸腹处细微残留的痛觉刺激的可能性。
但他的躯体还会因刺激而流泪吗?
活死人的躯体已经变成一滩死肉,难道说他的角膜或虹膜依然活着,还坚持不懈地展示自己的脆弱,想要以此来表明些什么?
“伊织。帮个忙,来看一眼。”
青柳佳直稍微仰了一下头,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困倦,他询问正小心翼翼摆弄自己脏器的同事,“我流泪了吗?”
伊织都便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肯定地回复:“你没有。”
“对于人体而言,眼泪是没有意义的副产品。”
“达尔文。”
她的同事兴致不太高地回答。
人体不需要眼泪。
活死人没有流泪。
青柳佳直暂时让双眼离开了手机屏幕,短暂地闭目休息。
他的大脑被麻醉药侵扰了,他需要与麻醉的效用做抗争。
但是他的问题显然让正忙碌的伊织都颇感兴趣,她停了下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你认为神经性的疼痛会刺激活死人的泪腺分泌泪液?”
女性研究员偏头思索,两手的手套上都沾着暗色的体液,活死人没有鲜血可流,身体内沉积着日渐一日浓郁粘稠的死血,伊织都对该场面的可怖没有正确认知,她开始滔滔不绝。
“或者是因为眼部的角膜或虹膜受创?但实际上青柳老师并没有流泪,那或许是大脑对现在的场景有了预判,脑部调出了从前的回忆,让你有了这样的错觉……”
她忽然顿住,像是有些兴奋,又像是遭遇挑战一样,皱起了脸。
“但是实际上……”
伊织都慢吞吞地说,“活死人真的不会流泪吗?”
*
伊织都得不出这一问题的答案。
她本人极少哭泣,不论生前死后,都少有相关经验。
生前,在其他孩童因种种缘故嘤嘤哭泣时,伊织都只能站在一旁,做一个静默的旁观者。至于死后……
“需要我给你一棒子?”
细川亘看着被递到手上的一截钢管,面色平静地回望面前向自己提出此等需求的职员,“伊织小姐,在此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这截钢管的出处。”
总不至于是你从研究所什么地方现场拆下来的吧?
伊织都察言观色,从领导无波澜的面容之下嗅出了这样的质疑。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
“这是岩叶先生借给我的。”为了安细川亘的心,她还特别贴心地补充道,“请放心吧,这是岩叶先生的私人物品,没有使用所里的经费。”
“哈哈,那不愧是报销又得算到我头上了吧。”
私人物品是一根钢管,并且会被携带进入办公场所,还出借给同事……
细川亘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无言地摘下眼镜,抬手捏住鼻梁轻轻按压。很难说作为上司,他究竟有没有因下属的贴心补充而更加放心,只是此刻难以言说的疲劳是如此真实。
“……我明白了。”
他将眼镜重新架回鼻梁,再度平静地开口,“那么,让岩叶先生来做这件事不是更妥当吗,你找到我,与需要我“敲击”的理由是?想知道活死人在足够大的刺激下是否会反射性流眼泪?”
伊织都小幅度但快速地连连点头。
“很精准的概括,修改一下可以作为论文的题头了。”她颇为中意地露出喜色,“岩叶先生正好有其他事情要忙,如果所长也抽不出空的话,那我就再去问问其他人……其实我已经尝试过支起眼皮使眼部干涩和强光直射,效果都不怎么好。”
在这种放在活人身上可称拷问的尝试之中,伊织都确认自己还是无法流出半滴眼泪。
“既然常规性的和反射性都无法取得预想的效果,最后我想再试一下精神性刺激是否能导致泪液分泌。”
置身约莫十平米的房间内,伊织都真诚地陈述她在常人听来离谱怪异的需求。这是一间偏僻阴冷的边角房间,位于研究所长走廊的角落,门上没有挂上门牌,平常鲜少有人涉足。
但这里的用途在所内并不是什么秘密。
房间内活着的人类只有一人,大大小小的玻璃展示柜占满整个房间,长达2-3米的小型鳄鱼一动不动的趴卧着,每一只玻璃柜上都贴着实验室通用的白色标签,标签上打印着一排数字,所有数字散乱而无规则,缺失的编号令伊织都浮想联翩。
房间顶部打着观赏用的灯光,从上而下的橘黄色暖光没法让活死人的皮肤沾上任何暖意。伊织都对着玻璃柜内的变温动物眨眼,巨大的蜥蜴抬着眼皮,一动不动。
“你对它们感兴趣吗?”
现场唯一的活人无声地来到伊织都身后,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他好似也把自己视作一块平平无奇能够行走的肉块,散发不出任何热意,反而令伊织都伸手搓了搓手臂上的皮肤。
“当然。”伊织都假作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像是个上课走神被抓包的学生,“对所有事物保持好奇心是我的职业素养。”
见上司赞赏似的点了点头,伊织都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一动不动的鳄鱼。
鳄鱼忽然抬起外侧的眼皮,内部的白色孔膜仍覆盖在眼球上,那双白蒙蒙的眼珠正对上伊织都带有探究的视线。
女性研究员心头一跳,连忙将话题转回“正轨”。
“我自己动手的话,生物本能——不知道还剩多少——可能会对我的行动造成阻碍。”
伊织都双手合十,从合拢的手掌上方偷瞄细川的脸色。
“所以,以防万一,所长——”
“能帮我这个忙吗?”
*
从结论来说,痛觉导致的精神性刺激仍然没能让伊织都得偿所愿。
不过,她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
“你是指,收获了一条断臂吗?”
细川亘意有所指,手下略一用力,将伊织都手臂的骨节扳正,活死人的骨头发出了清晰响亮的咔嚓声。
伊织都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会因为疼痛而流泪,但活死人的痛觉究竟被什么控制仍然是个谜题,她走神开始思考,嘴上飞快的回答:
“至少从我个人这个样本来看,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传达给我的大脑,或者说,传达得很有限,并没有引起精神性的泪腺分泌。”
“但是,这只是你的个人样本。”
细川垂下双眼,不紧不慢地回答,“据我所知,有相当一大部分活死人在这方面没有异常反馈。”
“那就更奇怪了。”伊织都立刻接口,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手臂仍在他人的掌控之下,“理论上说,我们的肉体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生体机能一度完全停止。活死人不需要呼吸,不需要进食,生物存活需要的基本行为对我们来说都不再必要。”
女性研究员的表情古怪,在笑脸之上,她的一边眉毛高挑着,另一只眼却微微眯起,两边面颊不协调的肌肉调度让她的笑容在橘色暖光下变得有些诡秘。
“肉体已经死去了,理应是这样的。可是,许多人却还能哭能笑,我们的泪腺为何还在工作?甚至于……为什么我还仍有痛觉?并非单一样本的个例,而是活死人共通的表现——活死人仍残留痛觉。”
“为什么?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大脑变成了我们唯一的死穴,只有脑部还“活着”,或许连带着神经也仍然存活?”
“痛觉。”
伊织都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语气越发莫测,“受伤害时引起的肉体上的痛觉,是感受器接收刺激作祟,是神经元传输给脊髓与大脑的信号。”
“我想,我们这些活死人的大脑与脊髓或许仍然以某种方式“活着”。我相信这或许是某种病变,曾经肆虐的“某种毒株”未被我们击败或消灭,反而留存在人类体内,与我们共存,改变我们的形态,以至于死人复生……”
“如果能够证实其活动方式,如果能证实其中原理——”
“证实这些,伊织小姐,你想如何?”
细川亘忽然开口打断研究员的慷慨陈词,像是水闸忽然被拧紧了闸口,最后一滴未来得及止住的水滴啪嗒落下,砸碎室内的空气。
他没有抬头,伊织都却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紧了自己。
“——”
这让她猛然闭上嘴巴,接下来险些忍不住从喉管里涌出的危险发言被阻断在口腔内,咀嚼磨碎后又咽下,不再露出半点声响。
伊织都的眉角小小地跳动,她的表情被一点点地,调节回到了正常的笑容频道上。
“啊呀,啊呀。”
活死人慢吞吞地收回自己已经被简单固定好的手臂,再次合拢双手,做出作揖讨饶的姿势,“只是好奇,好奇而已。绝对没有要违反规定私下研究哦,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你看啊,所长,如果能够搞清楚神经元活性的问题,或许大脑移植就不再是梦想了呢?”
伊织都视线瞟向一旁玻璃柜里的鳄鱼,五分真心,五分虚情地感叹,“如果在人类身上可行,那么其他物种自然也有成功的概率,生命的形式将不再重要。”
“说不定换一换大脑,我也可以体验一下做鳄鱼的感觉呢?”
细川不置可否。他只是缓慢地推了一下眼镜,遮去了面上可能展露情绪的所有细节。
“很好的设想。”
他说,“那就以这个为课题,写一篇论文给我吧。不可以动这边的材料,经费会另外给你批下来的。”
*
如果将人类的大脑换入狗的躯体。
……人类会成为一条有思想的狗吗?
伊织都暗自认为,这种疯狂科学家才会探究的问题,似乎不是很应该成为她的开篇课题。
不过,虽然只是一时急需转移上司,才在当场紧急抛出的议题,倒也不能说完全不令人在意:
如果人类最终被证明能够只依靠脑(或者连带一部分脊髓)存活,并有办法保持脑部永不衰竭,那么,未来人类的生命形式将会被如何重新定义,就将成为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论题。
这样的人类是否还需要繁衍?
她的专业遗传学是否会成为废纸学科?
与其看活生生的亲人友人在身侧一天天老去,最终步入死亡,是否会有人选择先一步动手,令不愿失去的人转变为与自己相同的形态?
伊织都无从而知。
但她清楚地知道一点——
“如果受害者都有概率活过来的话……那杀人犯这一行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呀。”
远处的电视新闻正反复播放着偶像演唱会上惨死的新闻,画面模糊不清,应该是后期特殊处理的结果,即便如此,画面上仍旧红白一片,背景中的骚乱与惊慌足以让观看者还原其本应展现出的惨状。
“真惨啊。”
旁观者发出浅薄的惊叹,夹有一丝惋惜,更多则是猎奇式的情绪。伊织都远远地看着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又开始重头播放演唱会开始的一幕,放大的偶像的面部特写,她分不清是哥哥还是弟弟的那一个惊恐地张大双眼,随即屏幕被染红,一切开始模糊,被拉远的镜头中人体从高空坠落。砰!一切都搞砸了。
这可是明明白白的恶性事件啊。有人在暗中注视着活死人们,瞄准我们的脑袋。只要扣下扳机,就一下,杀掉活死人确实比杀掉活人要难一些,但难得不多。
在没有多少行人的中央公园内,拎着一大筐“实验素材”的伊织都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隐约有某种声响……熟悉的,隐秘的,让人联想的某种声音传入耳畔。
“好像是抓挠……被装在盒子里的实验鼠有的时候会挠出这种声音。”
女性研究员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目光扫过周身。
中央公园大而空旷,三两借道的行人都步履匆匆,不远处有人似是刚刚出行归来,长风衣紧紧裹在身上,风尘仆仆,走路带起尘土。
伊织都看着男子走近,猜测对方的行李箱一定重得出人意料,因为那只黑色的箱子就连在平整的地面上被拖行,也发出响亮的轰鸣,噪音在经过伊织都时更加震耳,遮蔽了之前能够听到的某些细小声响。
“……”
伊织都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那只行李箱……
那只行李箱内?
“……是我听错了吗?”
原本仰头瘫坐在一旁长椅上的男性也猛然做起,扭头看向拖着行李箱的男人离开的方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这是在开什么愚人节玩笑吗?”
伊织都看向对方。男人染着跳脱张扬的头发,佩戴大大小小的饰品,气质中却透出清澈的纯然。他像是完全被周围的情况弄迷糊了,慌张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应、应该是朋友之间在开玩笑吧?”男人不怎么自信,但又非常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总不会是……”
“如果不是玩笑,那就是性质非常恶劣的刑事事件了。”
伊织都打断了对方的话。
她活动了一下曾遭敲击的手臂,把手上提着的铁笼放在脚边,然后双手拉住男人的手臂,郑重交代:
“人命关天,你先报警!”
“那你呢?”
被她紧紧抓住的加西亚·范忍不住问。
“我先追上去!”
“可是你、万一追上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伊织都动作一顿。
“……别担心,我是活死人。”
她拍拍对方的胳膊,自然地笑起来。
人命关天?
伊织都忽然想到,这里存在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如果在呼救的并非活人,而是活死人。如果打开箱子,就会看到人类的肢体零散分离,头被砍下,身躯扭曲地被塞在行李箱里——
这样的情况,还能算是人命关天吗?
当第一声枪响撕裂欢呼时,维蕾塔仿佛置身于巴尔的摩的大街,而不是东亚的游乐场。
“王子”怔在原地,“骑士”摔向地面,镜头跟踪他被打碎的脸,将死亡的画卷实时播放。灯光闪烁,天使坠落,狂欢沸腾。在外围保全秩序的维蕾塔从浑噩中惊醒,在恐慌的海啸袭来之前翻身跃上舞台,飞速跑向中央。
“轰——啪”“砰!砰!砰!”烟花与枪声同时绽放。舞台发出扭曲的声响,宛如被击中跟腱的阿喀琉斯,崩解摔倒。音乐在跃动,灯光在闪烁,枪声在嘶啸,花火在绽放。混乱的风暴在顷刻间席卷了整个舞台,将热情与热爱斩得粉碎,卷成惊慌失措的狂潮。
“骑士陨落,各单位协助疏散独角兽。”她沉声说道,“注意安全。”
钢化玻璃炸裂,碎渣与钢筋宛如雨点与闪电,从空中砸下。她听见下属们简短的“收到”,瞥见惊叫逃跑的人潮与逆流而行的少年,瞧见仰面躺在星点暗红中的Hiroki,望见不可置信的Sena。
维蕾塔将他扑到一旁,用身子掩住他。Sena宛如一具僵硬的陶瓷人偶,呼吸紊乱而急促,失去血色的双唇张合颤抖着。他的手挣扎着越过维蕾塔的侧腰,伸向兄长,试图触碰那支离破碎的面庞。
“哥。”他呢喃道。
中尉本想说些什么稳定他的情绪,但嘶嚎落下的钢架与灯具没有给她时间。维蕾塔低声说了句“抱歉”,用蛮力压低扭过Sena的身子,摘下偶像的帽子和自己的互换,连拖带拽地将他扯离现场。后者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却仍是无助地回眸,将目光投向骑士倒下的地方。
闪烁的灯光,碎屑,干冰,尘埃,尖叫,呼喊,哀嚎。声音与画面交织在一起,将舞台撕成混乱的战场。维蕾塔带着恍惚的Sena在逃窜的工作人员中穿梭,为肾上腺素刺激的心脏在胸腔鼓动出声响。直行,直行,右转,再左转。她清楚地记得舞台的平面图,猛地撞开安全门,搀扶着Sena逃离崩坏的现场。
维蕾塔的绿眸飞快地扫了一圈身周,庆幸地发现负责接送双子的商务车没有临阵脱逃。她拽着偶像,将Sena塞进车里,对着紧张的望日会社司机大声喊了句:“快走。”
“他还在里边。”车中的Sena说道。他的眼眸混沌,双手颤抖,如同灵魂被那声枪响击碎一样。
“我们会把他带出来。”维蕾塔果断地回答。她摔上车门,敲了两下侧窗。黑色的商务车驶离乐园,维蕾塔折身返回会场。
玻璃,钢筋与灯具交错堆积,织成扭曲的森林。呼救,叫喊与呻吟填满空气,汇作苦难的回音。海啸已然退去,留下一片狼藉与伤痛。
骑士沉默地倒在舞台中央。他的身周意外的干净,碎片与残骸落在了稍远的地方,为他筑起钢铁与玻璃的篱墙。亮黄色的警戒线将他环绕,漆黑的“Keep Out”与快门声冷酷地确认了Hiroki的死亡。
“雅努斯1号已就位。”听见兰伯特军士长,维蕾塔瞥了眼东北方的VIP座。自己的顶头上司,望日株式会社的社长姬城楝翘腿靠坐着,黑与金的手杖搭在大腿上。他没有在意外发生时杯拥簇着逃跑,而是留在安全区中,居高临下眺望旗下艺人身亡的现场。黑眼公司的老板,蝴蝶鱼酒吧的投资人和常客佐久间未来坐在他身旁,向姬城询问着什么。三个黑西装,带着墨镜的保镖呈出三角队形将其围绕。兰伯特与其余三位下属站处菱形阵列,在阴影中佯装清理,实则打量四周的情况。
“收到,持续监视朱庇特的情况。”维蕾塔回答,将注意力放回了Hiroki这侧。特搜司已经控制了案发现场,穿着深蓝色制服,戴好白手套的鉴识人员或是拍照,或是摆下黄色的证物标,或是将颅骨的残片与案件相关的一切塑封贴标。
一位用鲨鱼夹扎了头发的女警站在不远处。维蕾塔向她的方向凑了凑,待靠近时,便瞧见她微微颤动的手与嘴角。红色的眼眸怔怔看着血迹中的Hiroki,仿佛休眠火山中酝酿翻腾的岩浆。
维蕾塔认识这混杂了震惊与亢奋的情绪。她的神情就如第一次用步枪对准活人扣动扳机,看着那位武装分子倒在血泊中的自己一样。
“请问一下,日本枪支购买困难么?”维蕾塔礼貌地问道。后者从恍惚中脱身,偏过脑袋。“需要通过资质审查,后完成笔试与实弹考核后方能购买猎枪。”她心不在焉地用官方的语气回答,眼膜草草打量了中尉,“你是?”
“维蕾塔·罗梅罗,望日株式会社的外聘安保。”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牌,“整个游乐园已经被封锁了吗?”
“当然,这是必要的程序。”女警的目光游离回偶像破碎的脸庞。两位警员已经拿来了黑色的尸体袋,抬着骑士放入其中。她的右手食指中指和与拇指反复地摩擦着,嘴轻轻咬了下唇。 尸体袋的拉链随着一声轻响被严密拉上,二位警员抓好袋子,将陨落的骑士带离。女警发出微微的叹息,右手抹过刘海。
“但并没有找到嫌犯。”维蕾塔试探性地说道,对上她指缝间瞪来的目光。
“无可奉告。”她的话语很轻,宛如微微出鞘的利刃,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锋芒。维蕾塔双手置在身前,表出自己没有恶意。
“谢谢,打扰了。”她礼貌地回答,离开现场,去往VIP看台的方向。
“嘿,有人可以帮帮忙么。嘿!”当凑近看台,维蕾塔隐约听见微弱的声响,谨慎地靠近一小堆钢架垒成的废墟。“我卡在里边了,帮我一下,有人吗?”一个年轻的男声从里边传来,夹杂在话语里的是稚嫩的抽泣。
中尉放下戒备,应了句:“不要乱动。”便拽住钢架,费力地扯到一旁。囚牢被撕开一道口子,也让维蕾塔得以瞧见里边的模样。
一位穿着连帽衫,身材高大的橙发少年背对着自己,蜷在里边,用结实的背在看台下方的间隙中撑起片小小的安全区。他的双腿跪坐地,双手左右撑开,避免自己倒伏下去,压到自己庇护着的那位男孩。后者的脸上留着泪痕,身子因惊恐和害怕颤抖着,小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衫。
顾不得断裂与尖刺,维蕾塔赶紧将阻碍挪开,伸手将男孩抱出,又抓住少年的小臂,搀扶着他起身。他的衣服留满灰尘,划口与破洞,头发给弄得乱七八糟,所幸没有留下可怕的创伤。少年甩甩手活动着肩颈,长长舒了口气,向维蕾塔展出真诚而感激的笑。
“谢谢你,金发姐姐。”他说道,“我还以为得在里边被压几个小时呢,得不停地嚷嚷几小时呢——就像灾难片里演的那样。”
“这是你的弟弟?”她瞥见少年锁骨处的条形码,指着男孩问道。“啊,不是。他好像在混乱中和家人走丢了,我想不能把他留在原地。”
“总有人需要做些什么。”维蕾塔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巾递给少年。
“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少年轻声道谢,接过方巾,先是蹲下身,为孩子擦去泪痕,又抹了抹脸上的土灰,结果一不小心用力太猛,拽掉了额前的一根头发。他悲痛地看着离自己而去的发丝,尝试性地将它安回原位,最终只得放手,让它随风而去,自由飘荡。
“保护好自己。”维蕾塔点点头,“别忘记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搬运尸体袋的二位警员从维蕾塔身后路过,少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看见有和我一样黑色制服的外国人,可以向他们求助。临时的伤员安置点在场馆外边,那里有警员可以帮他找寻一下家属。”她瞧了瞧男孩示意。
“谢谢你。”他再次真诚地道谢,“我是矢岛远方。”
“维蕾塔·罗梅罗。”她回答道,“叫我维蕾塔就好。”
当维蕾塔抵达看台,佐久间已经离去。姬城楝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坐着,从这个角度,中尉瞧见他的面色冷若冰霜。
一位寸头保镖向她做了个停的手势,维蕾塔卸下自己的甩棍与辣椒喷雾,递给对方。后者动了动手指,另一位保镖便走了过来,细致地搜了遍她的身,向同伴点点头。
寸头保镖向她努努嘴,示意可以进去了。
对侧没有射击窗口,四周由自己人控制了高处,警方把手了其他出入口,附近安全。维蕾塔花费了一秒停顿,环视了一周会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向老板颔首行礼,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身旁。
“维蕾塔·罗梅罗是么。”姬城楝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最近在公司还好么?”
“一切都好,承蒙公司照顾。”维蕾塔的眼睛扫视着下方,回答道,“老板,针对这次袭击我有一些看法。”
“说来听听。”姬城楝的话语波澜不惊。
“凶手可能来自警方内部。”
“噢?坐下来说吧。”男人的语调中带了丝兴趣。
“我向一位警员确认过,在日本平民持枪难度极高。”维蕾塔落座,眼睛仍然关注着附近的动向,“即使完成了考核,也只能购买到猎枪。根据我的判断,袭击Hiroki的武器应当是手枪才对。”
姬城的手指点了点权杖,示意她说下去。
“死者是在舞台表演中头部遭枪击毙命,且是首发命中。”维蕾塔继续说道,“枪手的水平极高,据我所知,活死人特别搜查司是从各地警队乃至特种单位抽调的精英,因此嫌犯在他们之中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在现场部署了大量警力的情况下,普通嫌犯难以接近舞台,但若是警方人员,则可以依托自己的身份找到合适的射击角度与位置,并在之后躲开筛查。”
“有趣但严肃的指控。”
“只是我的个人思路与猜想。”维蕾塔诚实地回答,“而且凶手恐怕早已在舞台动过手脚,例如切割舞台的钢筋。舞台倒塌并不是意外,我猜测之后的数声枪响破坏了舞台的支撑结构,最终引发了坍塌事故。”
“来制造混乱,方便自己逃离现场。”
维蕾塔点点头:“这支枪有可能是黑市采购而来的武器,也有可能是警方内部退出列装的型号。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抹除掉枪上的个人痕迹,甚至留下他人的指纹干扰调查,并将武器藏在会场的某个角落,在之后进行回收。同样的,如果能找到武器,根据现场残留的弹头来进行弹道检测,便有有可能推算出枪手射击的位置,从而排查出具体的嫌犯。”
她瞥了眼姬城,后者没有打断她的话。
“我的第二种推测是枪手并非现役警员,但有在警队或自卫队中服役的经历,且在警局中有自己的内线。”维蕾塔继续开口,“对方提供了武器与掩护,枪手来实施枪击。如果是这样,那么枪手或许有一个针对活死人的团伙,且很有可能继续犯案。”
“值得参考的想法。”姬城楝露出淡淡的赞许微笑,“但小维,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这件事上。这是警方的工作,他们也没付你工资。”
“明白。”维蕾塔回答得干净利落,“但老板,近期你要多加注意。”
“噢?怎么说。”
“我猜测,这应当不是针对Hiroki的个人攻击,而是有预谋,针对著名活死人的作案。”维蕾塔说道,“如果是对Hiroki本人怀恨在心,他还没出名的时候便有许多机会可以作案。对方却冒着极大的风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他。”
维蕾塔顿了顿。
“这是枪手嚣张的宣告。”
“就像倒幕派那些杀人后还要用血写下天诛的刺客一样。”姬城微微叹了口气。
“老板你很可能也在他们的计划名单上。如果是个人犯罪,他的能力有限,无法顶风继续作案。但如果是拥有一个团队,他们可以将枪手隐藏,同时寻找机会开展第二次行动。”维蕾塔说道,“为了让自己可以顺利脱身,对方并不介意让舞台坍塌,让人群踩踏,让无辜者丧命。你是我的雇主,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老板你的安全。如果我们有其他任务在身,老板你务必请留意在公司附近反复转悠的人,出行时也需小心被人跟踪。再便是切勿泄露出行计划——尤其是在社交平台。出行时也可以绕路,不走预定路线”
“谢谢。”这次他的话语透出了真诚,“你是执行过许多保卫任务?”
“我执行过许多斩首任务。”维蕾塔诚实地回答,“行动规律的目标是最易于得手的。”
“还好你是我这边的员工。”姬城打趣道。
“还有一件事,老板。”维蕾塔从兜里拿出一张员工卡交给男人,“这是我在现场拾到的,应该是公司同事遗落的东西。”
“你的卡临时卡是不是还刷不开大门。”姬城接过,如此问道,“上次下班看见你们出公司大楼都是一个人刷一群人的门禁。”
他忍着一点笑意,她忍着不去想第一天以及每一天的痛苦回忆。
“等今天回去我和人事部说一下,明天来领正式卡吧。”姬城说道,“如果工作上有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他的目光望向舞台中央,望向躺在警戒线包围之中星点的暗红。望日的社长站起身,一位拿着外套的保镖走来,为他披上衣装。
“老板,我想如果佩戴头盔的话,是不是能对你的人身安全有更好的保障。”维蕾塔起身让出道,“对面只是持有手枪,头盔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毕竟......”
她把除了头部之外都不是弱点这句话咽了下去。
“头盔么,”姬城的目光与她相触,却穿透她,看向忧虑的远方,“如果有能抵御狙击步枪的头盔,我会考虑的。”
狙击步枪?
姬城楝从她的身边掠过,在保镖团的簇拥下走向出口。“对了,小维,下班回家吧。”他偏过头说道,“早休息,今天辛苦了。”
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维蕾塔仰首,望向夜空。
啊,真是麻烦了。
她如此想到。
“所以你确定中尉一个人没事?”在蝴蝶鱼酒吧外,马特·盖茨比一边张贴着劲霸星期肆的海报,一边对担架断头台雷耶斯问道。
“我建议你不要觉得她有事。”活死人下士(阵亡后追授上士,复活后撤销)对马特说道,“我有个外号叫C连的搏击王者,在官方举办的搏击大会上我拿下二十三连胜。你猜猜这辈子唯一一次被KO是给谁弄的。”
“中尉?”
高大的猛男点点头:“当时她也是失恋了,一个人在酒吧喝了三瓶威士忌,我们想着她不能再喝了,于是合计着让我上拉她回营房。”
“然后呢?”
“我只记得我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然后?”
“我醒来后看见的就是医务室的天花板了。”
“啊——维蕾塔,我是阿尔弗雷德,住手,要断了!手要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阿方索,救我啊!咕啊啊啊!”门扉后隐约传来惨叫。马特手一抖,海报都给贴歪了。
“所以,我建议不要觉得她有事。”雷耶斯小声说道。
门给猛地推开,一身威士忌醇香,满脸泪痕,却杀气腾腾的维蕾塔单手拽着蝴蝶鱼酒吧老板的后衣领,把失去意识的阿尔弗雷德扯了出来,拖到了墙角。
“这班没法上了,拿辣椒水对付持枪歹徒,不如死了算了啊啊啊啊啊!”喝醉的维蕾塔失声控诉,“不想活了,不想上班了,不想还债了,好难啊,好难啊!”她在阿尔弗雷德身边靠墙坐下,把脸埋进膝盖里。“还有你,不许在我朋友,的酒吧里,装成我朋友,骚扰喝醉的女孩子,知道了,吗!”她摇晃着阿尔弗雷德的衣领,对着自己完全没认出来的,昏死过去的朋友训斥道。马特与雷耶斯默默地贴着海报,阿方索拿着手机看着热闹录像。
静谧的夜里,失恋姑娘的痛哭与控诉在街道回响。
Operation Question Mark End
后记:
维蕾塔虽是一路哭着不上班了不想活了回家,但第二天却准时去到了公司,领取正式员工卡打卡上班。她在下班后买了一大堆东西去给阿尔弗雷德赔礼道歉,承诺在劲霸星期肆那天来到活动,做他的免费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