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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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你还不如块叉烧!”
“天天就知道上网,下班就躺床上,这是旅馆吗?”
“工资就那么点还上什么班?赶紧找对象结婚。”
“快三十了还不找对象,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得等嫁不出了当老姑娘?”
“……”
陶厌没出声,扔下包,回屋关门一气呵成,将父母的唠叨挡在铁板对面。
“呼……”她有些烦躁的扯掉外套和领带,一屁股坐进连接舱,“老娘有房有车有存款,事业顺利,心情愉快,干啥非得找个对象给自己添堵……”
她不理解,人生一定要找个伴儿才算完整吗?一个人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这可能就是她语文永远不及格的原因,无法理解诗词歌赋的内涵,无法写出感人肺腑的作文,无法与他人的情感产生共鸣。
陶厌撇撇嘴,冲刚刚思虑过多的自己翻个白眼,然后安详躺好。
啥也别说了,网上冲浪使我快乐。
虽然说是上网,也不过是被家里掐了网线后,用自己手机开的热点。
陶厌的意识通过连接舱转接入网络,跟挤牙膏一样从那窄小的流量端口钻出,踏入一片虚拟时空。
这是独属于陶厌一个人的空间。
这片天地仿佛没有上下左右的区分,由界限分明的多块拼图构成。
黑白色调的摩天大楼、现代建筑,糖果配色的动物城,有神话生物出没的云雾空间,偶尔传出狰狞笑声的封闭地下室……
陶厌坐在空间中心的白色光球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手动调整着这片空间的布局。
“最近虫族的小说好像很火,要不捏个外星球?”
虽然个人空间本质是由人的潜意识幻化而成,但它作为一个商品,本身还是存在娱乐性的,就比如陶厌开启的创造模式。
“不能有虫子的外形,我不喜欢节肢动物……不过可以有翅膀,触角好像也不错……”
她正浏览着工坊,下载着几个评分较高的免费捏脸呢,突然耳畔响起了敲门声。
“咳咳,你好,有人吗?”
陶厌茫然扭头,望向那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这是她的个人空间,按理说不应当会有第二个人的。
“额,我叫姚贪,刚在外面蹭网……”男子不太好意思的指了指身后,“可能,不小心蹭到了你的热点……”
“可你没m——”
“我有蹭网大师。”
行,懂了,万能蹭网,自动解密。
陶厌翻个白眼,决定等自己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举报电话。
“哇偶!”
还没等陶厌开口赶人,姚贪就自来熟的踏入了这片空间。
“这是自动生成的,还是你创造的?”这话可能有点歧义,毕竟就算是潜意识生成,归根结底也是她创造的。
但这种东西无关紧要。
“都有。”她矜持地吐出两个字。
“厉害啊!”姚贪发自肺腑的感叹,随后一脚踏入了那座现代化城市。
由于对方动作太快,陶厌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人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文件给埋没了。搞得她不得不亲自下场,把人捞出来。
“加班末日,你是真勇。”
“……难道不是应该问你为什么会创造这种地图吗??”
正常人谁在自己的内心装一个末日啊!还是加班的!
姚贪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很大?”
陶厌眨眨眼,摇头,“其实还好。只要我效率够高,老板布置的工作就追不上我。”
她其实挺想抱怨一下每天连轴转的工作,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说出来又能怎样?一个陌生人还能跳出来把老板挂路灯吗?
于是她想了想就闭嘴了。
再抬头,刚捞出来的人又不见了。
姚贪好像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从加班末日出来,一头油钻进了恐怖动物园,拖着瘸了的腿又跑去云雾迷宫玩密室逃脱,好不容易破墙而出后,又被杀人犯抓去地下室开膛破肚……
等陶厌追上自己,并把他从烧烤架上撸下来,这才发出灵魂疑问。
“你就不能阳光点吗?”
陶厌不假思索反驳,“我凭什么要阳光?”
压迫的工作,压抑的家庭,压榨的社会,凭什么还要让自己阳光开心?
“因为你笑起来最可爱了。”
姚贪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跟着光球自转,再一次观赏着这奇妙空间。
“你可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太阳。”
“你难道不喜欢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吗?”
陶厌愣了一下,点头应声,“嗯,不喜欢。”
“……”姚贪噎住,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不会有人喜欢的。”
“为什么要别人喜欢?”这话说的,陶厌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自己喜欢自己不就行了?”
“我凭什么非得讨别人喜欢!”
如果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那只要我喜欢我自己,我爱我自己,不就够了吗?
被愤怒冲昏的头脑让陶厌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她可能吐槽了自己那付出与收入不匹配的工作,也可能埋怨了不支持不理解无法沟通的家人父母,甚至可能酸了一把闺蜜朋友的爱情故事。
直到她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片空间的氛围改变了。
变得温暖,如同积雪融化的春天;变得明媚,如同阴霾散去的天空。
再回头,身旁不见那人身影。
“哦,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一个常识。
“同网,也不会串线。”
除非陶厌邀请,否则谁也进不来她的个人空间。
“自始至终,还是只有自己。”
看似一样,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起码她想清楚了,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我还爱着自己。
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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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喂,耗子哥吗?”
半夜十一点,杜昊正坐在路边跟一帮旧友撸串,手边堆着一叠空了的啤酒罐子,身旁兄弟一个个都喝得脸红脖子粗,拿着竹签子当麦霸。
听到电话响,他抽张纸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接了起来。
“哎六子,是我。”
打电话的人正是刘查,曾经是片区里有名的重刑犯,但因为知道的太多,上头走程序给放出来了。一晃十好几年过去,杜昊都差点忘记这个人还活着了。
“嘿嘿,老哥哥最近忙着?”刘查讲话习惯性带着谄媚和讨好,即使他身上一件外套能值杜昊全部身家。“有没有兴趣,干票大的。”
道上的都知道,杜昊已经金盆洗手好多年了,别说他退隐幕后这些年从不碰这些高压线上的东西,就是退休后也低调的很。
但他们都知道,干这行的,根本没有退休一说。
一听这话,杜昊精神了,晃了晃本就没喝多少的脑袋,一巴掌拍清醒身旁的兄弟们,呲牙咧嘴的笑着做口型。
——来活了。
他在劣质塑料椅子上找了个舒坦位置,接上刘查刚刚的话头。
“你说,什么大的?”
2
杜昊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市区赶到边郊,顺着江边走,路上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少,走到最后连个鬼影都见不得了,杜昊这便开了远光灯。
车内播着老掉牙的相声,哏眼咿咿呀呀唱着《难忘今宵》,他非对着头喊《好汉歌》;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调了频道去听路况转播,思考在封路临检的时候,待会儿该走那条路回家。
三不管地带杜昊来了很多次,别说这会儿开着导航定位了,他就是闭着眼走都找不错地方。那是栋早就过了寿命的废弃居民楼,它旁边不过两公里就是新规划的豪宅小区——杜昊退休的时候曾动过想要在这儿买房子的心思,寻思这危房要是拆,怎么也能分个百八十万;只可惜他当初听到风声说,这地方可能未来几十年都不会有开发商买,这才绝了心思。
杜昊没有把车开到危楼正下方,离着几百米的时候,就下车了。
“真有意思,越是有钱还就越喜欢搞这些幺蛾子。”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戴上手套,不一会儿便进了楼,找到了大门两边贴着门神的那户。
他掏出钥匙,开门。
进屋后,穿过堆满建筑垃圾和可回收生活垃圾的房间,径直来到阳台。他卸下那仿佛不存在的纱网,探出头去,四下打量。
“芜湖~这就是我喜欢旧房子的原因!”他看着楼下那延伸出来的铁质晾衣架,再看看那没有装玻璃的阳台,感觉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即便是退休了,杜昊的本事也没丢下半点,他拉上外套拉链,手脚并用翻出阳台,身上肌肉用力,轻巧翻进楼下阳台。
使劲儿拽两下,那仿佛不存在的阳台木门就开了。他摁开别在耳朵上的手电,小心翼翼迈进没有开灯的屋子。
屋子近期被打扫过,应该是为了迎接今天的客人,所以特意收拾了一下。不过可能是因为废弃太久,那股臭味怎么都无法消散。
杜昊被消毒液和臭味熏得头疼,打了两个喷嚏,揉揉鼻子,离开干干净净的客厅,转去虚掩着门的卧室。
卧室里的东西也很少,一个木渣贴木纹纸的大衣橱,一张铺着破床单的床,一个放着许多空塑料包装袋的床头柜,以及一地烟头。
杜昊隔着手套捏起一个包装袋,在手电的照耀下打量一番里面残留的粉末,随即又放回原处。
再然后,他又去转了别的地方。洗手间、次卧、厨房、储藏室,这些地方根本没有收拾,打开门杜昊还以为进了垃圾站,忙捏着鼻子锁门。
重新返回客厅,他觉得刘查说的东西,还是应该藏在这已经收拾过的地方。
就在他俯下身子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的地毯式搜查时,他忽然听到了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作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杜昊此时并没有慌乱。他先是关了手电,然后摸到大门口,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右手摸上了别在腰后的棍子。
“哒哒哒。”
“哒哒。”
近了,更近了,已经到门口了。
“叩叩叩。”
来者敲门,随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老板,是我。”
杜昊伸手转了转门锁,发现是开着的,于是提了提嗓子,悄悄挪到远离大门的鞋柜旁边,说道:“门没锁,进来。”
应声,门开。
来者推门而入,低着头走了两步,这才发觉屋内没开灯。他望着透过阳台正好照射到客厅一半的月光,心下一慌,想掉头就走!
却不成想杜昊早就掏出了棍子,照着对方后脑勺来了一下,当即将人打昏过去。就在他想要打开手电,给对方搜身的时候,楼内再次响起混乱的脚步声。
“咋又来?”
他保持着蹲在来者身上的姿势没动,环顾屋内一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虚掩着门的卧室。
杜昊起身,拖着来者进屋,将其塞进床底,扯了扯床单盖住边角,随后赶在那脚步声抵达门口的前一秒,打开衣橱大门。
3
大胖和瘦子站在破烂的门外,有些紧张地正了正系着的领带。
两人有着同款深青眼袋的眼睛深情对望,仿佛在给对方加油打气。
“大哥,”大胖哆嗦着有些发白的嘴唇问,“这靠谱吗?”
瘦子没说话,抖着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这才回道,“知道贺北城是什么人吗?知道当年轰动全城的抓捕行动吗?那贺老板就是主角之一!”
别的不说,虽然大家都没见过贺北城的真实面目,但并不妨碍这人神一般的地位。当年,圈里谁不尊称一声贺老板?谁不是靠着他发家致富,潇洒自在?
即便对方此时已经不复当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手上总是有点东西的。
“只要这票干的漂亮,干的完美,你还愁以后不能吃香的喝辣的?”瘦子给大胖画饼,也是给自己鼓气。
心里想着来都来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再退缩根本没有必要。
“像咱这样的,”他将抽了一半的烟塞到大胖嘴边,示意对方也抽一口,“什么时候横死街头都不奇怪。”
“能晚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对不对?”
他浑浊的双眼里写满了贪婪,那是一种近乎失去理智的疯狂。这种情绪逐渐感染到了大胖,他探头叼住那半截香烟,一口抽干,将烟蒂吐在了地上。
“说得对,能赚。”他咧着大黄牙一笑,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瘦子僵笑一下,颔首示意敲门。
“叩叩叩。”
大胖中气十足地喊道,“老板,是我。”
门内静默几秒,旋即回声,“门没锁,进来。”
大胖攥了攥手,吞咽口水,拧开了门。
4
“贺老板,”听着电话对面的破锣声,苏老二忍不住笑出了声,“今儿这是什么风儿,怎么您亲自给老弟打电话了?”
对面听了,自嘲一笑,没理会对方话里的贬低,直说了自己的目的。
“有生意,做不做。”
苏老二一听,顿时收敛了嬉笑,他不自觉坐直身子,将手中把玩的茶盏放回桌面,“贺老板哪来的货?”
不是他说,虽然贺北城从前是这片儿的大人物,但他总归是被抓进去过的;更何况当年他闹得大,圈儿里的人都以为他会被枪毙,没成想居然就在年前给放出来了,这不合理,这肯定有问题!
但随后苏老二转念一想,话倒也不能说这么绝,万一人家真的是努力改造、戴罪立功、表现优异给减刑放出来的呢?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新的想法。
“我自有渠道。”电话对面的人丝毫不觉得苏老二的疑问有什么不对,干他们这行的,不警惕一些,都活不长。
苏老二继续问,“多少?”
“300.”
“……克?”他眉头微皱,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
“斤。”说完,对方又补了一句,“果子。”
随着对方给出准确答案,苏老二的脸几乎已经黑到能当墨水用了。
“厉害啊,不愧是贺老板。”他话里带着气,又带着好笑,“行,这生意我做,权当是庆祝贺老板您重回圈儿里的贺礼。”
对面一听事情定了,便想挂电话,但苏老二却话锋一转,“但做生意,总得有点诚意,您说是不是?”
“……”
面对沉默,苏老二没有意外,他根本没打算让贺老板说什么,他只是想要提个要求,一个非常简单的要求。
“还记得你曾经的手下,六子吗?”苏老二翘起二郎腿,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伸手接过马仔递来的雪茄,“那孙子出来这些年,可没少给兄弟们找外快。”
都说进过局子的人不干净,因为他们为了离开那铁栅栏,大多都会选择当戴帽的走狗。刘查也不例外——确切的说,像他这样如此精明的人,如此惜命的人,又有着与能力不相匹配的野心的人,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所以刘查只是被关了几个月就被放出来了。
虽然苏老二很确定这次丢货跟刘查没关系,但既然对方曾经是贺北城手下的狗,那这旧账自然也得找主人要回来。
“你想要什么?”
“要他的狗头。”
苏老二没有拐弯抹角,他就是想让刘查死,借贺北城的手,杀他自己的狗。
电话对面沉默两秒,很快就有了答复,“吃狗肉,还得是现杀的。”乍然响起的阴沉笑声,让苏老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晚来我这儿,请苏老板吃顿好的。”
说完,挂断了电话。
苏老二捏着黑了屏的手机,迟迟没有动作,他再思考,贺北城这话的意思。
“这是,想拖我下水啊?”
自己前几天才丢了一批货,数量不多,但也绝不能算少;今天折腾到这深夜还没睡,就是在找截了货的贼。
谁知道这屋子里正吵得上头呢,贺老板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张口就是300斤,这不摆明了告诉他,是他吃了自己的货吗?
“该怎么说呢,”苏老二探身,取了茶,“真不愧是贺老板。”刚被放出来还没满一年,手下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就敢吃大餐,这魄力,他们这群后辈确实是佩服。
“那,老大……”坐在下首的小头目们一个个支支吾吾不敢开口,等着苏老二做决断。
“哦对了,六子是不是有个表弟来着?”苏老二一副突然明悟的模样,“放出来了吗?”
小弟们争先恐后回答,“放出来了,就是上个月。”
比起他那聪明绝顶的表哥刘查,脑子不灵光的表弟就比较惨了,结结实实给关到了满期。就上个月,看着比进去之前更傻缺的男子,终于离开了泛着冷光的栅栏笼子。
“联系一下,”苏老二笑着一口干了茶盏里的凉茶,“就说,老子请他吃狗肉火锅。”
5
“老板,是我。”
“门没锁,进来。”
大胖和瘦子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破皮沙发上的高壮男子。传统的国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盯着两人的目光有些直愣,还有种可怕的煞气。
“贺、贺老板。”瘦子主动开口,点头哈腰地笑成了一朵花,“我们来、来了。”
“嗯。”男子没有动,还是盯着他们,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让你们来,是干嘛的?”
俩人一听,顿时打了个哆嗦,明明室内温度有三十多度,他们却后脊背发凉,凉到骨头缝都疼。
“杀、杀人……”
“杀谁?”
“六子。”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六子是谁,毕竟他们这种边吸便贩的零售小户是接触不到上面大人物的,就连当初的制毒一霸贺北城都是只听其名,更不用说低调行事的刘查。
那可是连杜昊都摸了好久才摸到的滑头啊。
男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下眉毛,嘴角微微上扬。不得不说,蹲过局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便看上起好像个傻子一样,但眼底却是一片猩红。
“嗯。”男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说道,“要杀他,可不是简单的事。”
大胖和瘦子站在原地,忙不迭点头赞同,内心更觉得今晚这活儿不应该接,简直难以完成。
“他……非常谨慎,”男子似乎在努力回忆,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刘查,“就今天来说,不做防备,不做二手准备是根本不可能的。”
“不过,杀了他也不是什么难事。”随后男子提议,让两名杀手藏起来,然后自己当诱饵,等刘查到了,再趁其不备跳出来杀了。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很简单,很草率,可没办法,他就是没刘查聪明啊。耍心眼儿,他可从来没赢过对方一次。
不过他知道,今天无论发生什么,刘查都会死,所以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两个雇佣来的杀手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即使失手了,他也还有后手。
大胖和瘦子听完,有些错愕又有些惊喜,好像忽然看到了完成任务的曙光,看到了那触手可及的美妙未来,于是又在忙不迭的一同点头后,听着男子接下来的详细安排。
“……那,我俩就藏在衣橱里。”瘦子听完安排,给出建议,“到时候贺老板您把那六子引到卧室,咱来个瓮中捉鳖!”
男子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心里大呼妙啊,旋即点头同意了对方的建议。
于是三人分作两队,大胖和瘦子钻进那装两人仍有宽裕的大衣橱,而男子则在关了屋内所有灯之后进了洗手间,将自己埋进垃圾堆里。
挂在墙上的钟表好像又转动了起来,时间一点点向前推进。
6
贺北城是在接近凌晨一点半的时候返回危楼的。他听从上级指令,让打电话就打电话,让出门就出门,让闲逛就闲逛,这在荒郊野外草坡上溜达了两个多小时,这才终于得令返回。
他一边不满地撇嘴,一边掏钥匙开门,进门顺手开灯,旋即走到客厅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妈的,把老子当狗使唤……”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贺老板,他现在只是一个丑陋的、满心肮脏的犯人,一个邋遢的中年男子。
一连喝了两杯水,他没有坐下,转而去了卧室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微微提高音量问道,“人抓住了吗?”
“抓住了。”
听到从衣橱里传来回应,这才安心返回客厅,瘫坐在沙发上。
他摸出除了斗地主外什么都干不了的手机,叫了一把地主。没等他这把牌出完,外面就响起了重重脚步声,来者甚至没有客气敲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那仿佛不存在的木门。
“好久不见,贺老板。”
苏老二站在踹门马仔背后,戴满金戒指的手指夹着一根刚点上的雪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老板。”贺北城收了手机,起身整理了一下脏兮兮的着装,好像自己还是那个穿的人模狗样的贺老板。“好久不见。”
苏老二没打算叙旧,大爷似的进屋,无视掉贺北城伸出来的手,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马仔小弟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人呢?”
他问的是刘查。
贺北城当然知道他问的谁。
“在呢。”他双手举过头顶,重重拍了一下,“出来吧。”
下一秒,在正主出来之前,一声巨响从虚掩的卧室门后传了出来——
“奶奶个腿,电老子?”穿了一身黑的杜昊左手掐着大胖的脖子,右手提着瘦子的衣领,顶着两流鼻血,破柜门而出。
“论埋伏偷袭,老子是你爷爷!”
苏老二闻声转头,马仔们也跟着转身,这不就是巧了他妈给巧了开门,巧到家了吗——正好N目相对。
“你谁啊?”
“……你们是谁啊?”
7
苏老二是不认识杜昊的,当年杜昊当便衣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喽啰,根本上不了杜昊他们的重点名单。
这也就是贺北城进去了,三不管地区的上头位置空了,苏老二才抓住了财富密码扶摇直上,一口气坐稳了制毒贩毒的头把交椅。
不过他前几年行事谨慎,猥琐发育了好一阵,一直到杜昊退休,都没有被警方抓到把柄,这次要不是上头狠狠心把贺北城放出来当诱饵,怕是还见不到他一根寒毛。
然而这全都已经是杜昊退休以后的事了,他这次被杜昊忽悠过来,本以为是普普通通的搜一点货,找点线索给正年轻的后辈们贡献业绩,没成想被刘查这孙子给算计了。
“妈的,还真是个大活儿。”
别说是找两包果子了,现在屋里这一群,怕不是一个人能顶二十包果子。
“耗子哥……”贺北城看着杜昊两眼茫然,他怎么都想不通昔日抓自己进去喝茶下棋的警官,退休后怎么又重出江湖,而且还是出现在了这抓捕行动的当场。
“哟,小北。”杜昊一如多年前那般,甩手将两被揍得神志不清的“刺客”丢在地上,大步流星丝毫不慌地走上前,穿过苏老二的重重包围,托一把马扎坐在苏老板对面。
伸手,给对方倒一杯凉水。
“我是耗子,初次见面。”他将杯子又往前推了推,“不知道兄弟是不是同行呢?”
苏老二没接水,但却让马仔递给了对方一根剪好的雪茄。
“同行?”苏老二抬手,让马仔给对方点上,“不知道……耗子老哥是混哪行的?”他长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开口而且把球踢了回去。
杜昊也料到对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上钩,从容的接过话头,“果子,溜冰,啥都收。”
尤其是搞这些的人,他全都要。
他抬眼,看到苏老二想要张嘴,于是话赶话补充道,“不过我今天来这儿,不是为了做生意。”
苏老二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换了个问题,“那是干什么的?”
杜昊一笑,扯动了嘴边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私人恩怨。”
苏老二挑眉,示意对方继续。
杜昊做个了个口型,没出声。
——杀人。
“谁?”
他抬手,指向苏老二——
8
刘查这辈子都在当狗,前半生当贺北城的狗,中间十几年给带帽的当狗,人生这剩下的这些年他又想去当苏老二的狗。
活得久了,什么规矩都懂点儿,虽然苏老二没说,但他清楚,当狗也是要投名状的。
所以在贺北城给自己打电话约见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拿贺老板的人头当投名状,苏老板一定很满意。
原来的时候他还有表弟使唤,这给带帽的卖命后手底下连个马仔都莫得,想杀人还得绕个七八圈雇人来干。
“十二点半以前到这个地方去,杀了里面的人。”亮着橘色灯光的仓库里,刘查坐在机床边上,扔了两包果子给对面的人。
“多杀一个,翻一倍。”他指了指自己的人头,“要钱要东西都行,只要你们能活着回来。”
他从来不怀疑这帮垃圾的能力,只要给得起他们想要的,就是带帽的他们都敢杀。
果不其然,对面一胖一瘦二人忙不迭捡起掉地上装着红色小药片的塑料袋,宝贝似的攥进手里。
“老板说干啥,我兄弟俩就干啥。”
“保管叫那屋子里的,有来无回。”
安排好杀手,刘查安稳的等到十二点四十,这才慢悠悠上了楼。不过到门口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去推门,而是先问了一声,检验下胖瘦二人的工作成果。
这一试,就让他试出问题了。
贺北城回话了,还让他进去。
他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弹簧刀握手里,谨慎地推开门,进入屋内。入目,是昏暗破烂的客厅,透过阳台大开的木门照进来的月光撒了大半屋子。
在没见到人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坏事了!
下意识回头想跑,还没等动作,就被打晕过去。等他被水泥地板硌醒,一偏头,就看到一满脸是血的死人与自己并排躺在床底下。
刘查差点就尖叫出声了,但他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嘴,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几句对话。
耗子?
杜昊?
这大概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刘查就隐约有了疯狂的倾向——如果不是他,不是他坑自己,自己根本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刘查咬着牙,壮了胆儿,伸手去摸死人,想看看能不能摸出什么好东西。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一把枪。
刻着编号的枪。
死在自己旁边的是个戴帽的。
刘查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细细摩挲枪支,从床下钻出,端着这沉重的家伙事儿,用脚顶开了虚掩的房门。
枪口正对着苏老二的后脑勺。
“苏老板,别来无恙啊。”
9
“六子,”苏老二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你要动我?”
早在贺北城联系上自己之前,刘查就已经向自己示好了,但他没接受。但凡是进去过的,干他们这行的都不敢要。
不能说百分百都改邪归正了,可起码,谨慎总是没错的。
但要说完全不用刘查,苏老二又有些不舍。虽然时代变了,老一辈的形式方法和经验不一定还有用,但总归是好用的。所以他一边吊着刘查,一边又想接贺北城的刀去剔除心里这根刺。
只是他没算计到刘查能精明到这份上。
“不是我要动您,苏老板。”刘查一步步往前逼,直到枪抵在了对方脑门上,“是国家要收了您。”
“你替戴帽的卖命。”这毫无疑问,连手里的家伙事都是有编制的,这还能是逢场作戏?
“我这叫戴罪立功。”
一如他想的那般,既然贺北城的屋里有戴帽的牺牲了,那今晚这约会必然是鸿门宴。他早该想到,自己都能被放出来当诱饵,贺北城不死,肯定是还有剩余价值。
苏老二早先丢货是警察干的,放出贺北城是为了引新毒王苏老二上钩,让贺北城联系自己是为了降低苏老二的警惕,好让整个抓捕行动更加顺畅——
只是他们忘了,当年能跟杜昊那家伙周旋如此之久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苏老二能想到表弟刑满释放,他这个做哥哥的会想不到?早在表弟出狱当天,哥俩就已经见过面,交过底儿,计划好之后的路了。
“如果苏老板不动杀心,那咱就老老实实当条狗。”老旧的桑塔纳里,刘查双手握住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红绿灯。“甭管是给戴帽的传信儿,还是替上头走货,活着、攒钱就是最重要的。”
表弟似懂非懂的点头,跟以前一样从不反驳表哥的话。
“但若是那姓苏的想要搞咱……”他眯了眯眼,“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要用贺北城的手杀自己,那他就先杀了贺北城;在不清楚贺北城目前底细的情况下先派两个炮灰去探探底,能干掉最好,干不掉也无妨,到时候再让表弟补刀就是了。
然而这一切的算计都在他昏迷后醒来,看到身旁的尸体时化为灰烬。
警察要抓苏老二,贺北城无论如何都不会死,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于是他调转枪头,抵在了苏老二的头上。
这波,自己是要立功的。
10
等苏老二一行戴上玫瑰金被押送上车之后,杜昊拿冰块敷着脸,跟同样戴着手铐的刘查并肩站在房子门口,望着那蜿蜒下行的长龙。
“你想杀我?”杜昊虽然出口是疑问句,但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刘查真的这么想过。再大胆一点来说,要不是刚才年轻有为的后辈们及时出现,恐怕自己头上就得穿孔了。
刘查没什么表情的望着前方,甚至不想多看杜昊一眼。
“我活得不耐烦了才会想杀了你。”
“呵,那你只能想想了。”
杜昊倒也不在乎,世界上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要真在意的话,自己晚上就不用睡觉了。说白了,干他们这行的,什么时候死了都不意外,多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想些没用的干啥?
刘查哼笑一声,没再理会对方,主动跟上前来押送自己的警察,再次坐上了那滚烫的皮座椅。
车辆发动,被左右两人严密看管的刘查不知为何忽然大笑起来,双手拍着自己大腿,甚至还去拍两位警官的大腿。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卧槽,疯了?”
“没,没……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太开心了!”
对,他只是太开心了。
一想到此时还藏在屋子垃圾堆里,手中提着弹簧刀的表弟正从背后一刀一刀捅着杜昊的心脏,他就乐得不能自已。
“杜警官,”笑完,他擦着眼角的生理泪水,喃喃自语,“我们扯平了。”
你送我进局子,我送你下地狱。
作者:江橼
评论要求:笑语
正文:
一
【滋滋——】
“尊敬的地联主席您好,”机械生命体J正了正自己有些跑偏的脑壳,再次正对镜头,“我是J。现在正按照既定指令录制本次勘探活动。”
“时间2239年4月1日。”摄像机紧跟着它离开休息室,漫步于舰船走廊,但并没有拍到与J打招呼的几人。“科研舰船已经驶入半人马座β,今天开始探索本星系。”
虽然这只是J探索的第二个星系,但它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工作。穿过走廊和数不清的房间,来到舰桥指挥室,抓住操纵杆,操纵舰船驶向第一个目视星球。
“这是一颗死寂星球,没有生命反应。”它打开舰载扫描仪记录星球上的数据。“地下存在矿石,但可开采价值不大。”一切少于一百亿单位的能源都不能算多——这是它的创造者所录入的标准。
J并不理解这个基数代表什么,它只知道这点东西养不活母星同胞。
半人马座β星系里并没有多少星球,毕竟它只是一个离太阳系第二近的小星系。J按照程序一一探索了星系内的所有小星球,并在记录报告中给出了开发价值“低”的评语。
“探索完毕,即将进入下一星系轨道。”
它点击屏幕,选中探索任务中的第三个未知星系,然后悠哉起身,来到窗边享受努力工作后应得的空闲。
舰船外,是一望无际的星河,群星闪耀,星尘梦幻。
若是此时舰船内还有醒着的人类,他们只是偶尔歪歪头不小心瞥到窗外的话,那他们一定会感叹——太美了。
一如曾经人类第一次离开地球,第一次从太空俯瞰,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太阳和月亮;在感叹自身渺小的同时,为星河之大而感慨万分。
“那是半人马座β的核心星球。”J作为机械生命体没有人类那些复杂感情系统,所以此时它只是在尽职尽责地向摄像机记录自己所看到的。
一颗巨大、处在成熟期的、雪白色恒星正散发着不真实的光辉;如果要J来形容,它可能会选宗教书本里的“天使”。
但很可惜,J不会去形容。它只是冷漠地让摄像机多拍两张8K照片存档,以免到时候返回母星被创造者叨叨没带纪念品。
“以上就是本次勘探的全部内容。”它双手抓住摄像机,用解脱的语调说道,“我们下次再见。”
二
【滋滋滋——】
“尊敬的地联主席您好,”还是J,此时它正披着不知道从哪个人类船员那里淘来的睡袍,坐在指挥室内,“我是J。现在正按照既定指令录制本次勘探活动。”
“时间——”它低头看一眼仪表盘,“2300年1月1日,新年快乐。”
“科研船已经驶入柯林星系,预计三个小时以后会驶入第一颗星球轨道。”说着,它扯了扯有些滑肩的睡袍,“这将是我主持探索的第十一个星系,我很期待。”
随后J一直保持着录像,直到它探索到本星系的第三颗星球。
“母星在上,看我发现了什么!宜居星球,是一颗与地球相仿的宜居星球!”尽管那颗星球看上去比地球要小得多,周围还有小行星带,但它的各项数据都无一例外的显示,它有氧气有水有生命体,可能再过几亿年,它便会成为第二个地球。
“这是我离开母星的一百年里,最开心的一件事。”
作为诞生在地球的机械生命体,在记忆芯片没有满载的情况下,它还是能够像人类一样缅怀过去的,而且远比人类要记得更清楚扎实。
“还有一个星系,科研船ISS哆啦便巡航过半,进入返航路线。”机械生命体明明没有表情,但影像中却能看出它的心情愉悦,“我们,要回家了。”
三
【滋——滋——】
“尊敬的地联主席您好,”摄像机打开了,但里面没有人像,只是一片正在正常运转的仪表设备,“我是J。现在正按照既定指令录制本次勘探活动。”
“时间2377年9月25日。”J的声音仍旧在摄像机旁边。“非常抱歉不能出现在镜头里,因为现在舰船能源短缺,为了能够维持到返回母星,我不得不让主机体进入休眠。”
“现在我们已经驶入仙女座δ,进入轨道,本次探索活动开始。”
“为了节省能源,本次记录将采用纯拍摄方式。”
“请您享受星河最纯粹的魅力。”
声音断开的瞬间,一直对准窗外的镜头拍摄到了一架毁损的舰船。科研船缓缓停下,伸出机械臂,从其舰桥指挥室位置掏出一黑匣子,郑重其事地收回到船舱。
上面印刷的徽章中还有一截清楚的,正是橄榄枝。
四
【滋——】
“尊、尊敬的、地联主席滋——您好……”
画面没有成功开启,拍摄者似乎也料到了这种情况,但并没有打算修好这满屏雪花。
“我、我是J。”
“本次为非、非勘探活动、记录……”
它的声音磕磕绊绊,机械而僵硬,就好像其创造者花大价钱安装的人格模拟系统被完全摘除了一样。
“科研船ISS、哆啦、能源不足,无法、返、返航母星……”
虽然后面J还说了好几句话,但因为能源枯竭,舰船归于沉寂,并没有记录下来。J的意识因为主系统关闭而被弹出,返回本体。
装备室内,它从玻璃柜中醒来,轻轻推开已经合不拢的柜门,赤脚落地。它活动了一下脚趾,觉得钢铁地面比以往更加冰凉。
但这对机械生命体来说无关痛痒,它只是觉得这种情况下人类船员可能并不想从被窝中醒来——毕竟记录中说,他们冬天都起不来床的。
J顺手从装备室的椅子上拿起那件已经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睡袍,披在身上,随后闲庭漫步般走出舱室。
即便停摆后舰船内一片漆黑,但J走路又不靠视觉,反倒是觉得这种景色格外新奇。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未离开过光——这样说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是拥有记忆芯片的机械,却还要用模棱两可的形容词。
穿过走廊,它停在舰船中间位置的一间舱室门口,用蛮力掰开门,走了进去。
舱室内,停放着两千七百个长眠仓。这里是人类船员的沉眠之地。
即使已经踏入星河,人类的寿命也没有增长太多,比起能够不眠不休工作好几百年的机械和异种,他们区区百年的寿命不过是群星眨眼间的功夫。
J缓缓走过最前一排,在最后一个仓位前坐下。
“抱歉舰长,我没能完成任务。”
航行没能满两百年,没能探索完全部星系,没能将资料带回母星。它大概是世界上最失败的机器人。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是探索完星系后联系工程船建造的那一座座星系哨站,指引后来者前进的方向,让他们不至于在广袤无垠的星河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只是此时无论它做的好与不好,都不会有人出声夸奖它骂它了,J也不再出声,它就这样坐着,直到最后的那点能源消耗殆尽。
五
“科研船的一生从诞生起,便再无返航。”
“即使归心似箭,也要留在星河,为人类建立星辰大海中的灯塔。”
2200年1月1日,地联主席站在台子上,凝望着远方那数不清的钢铁猛兽。
他背对着被橄榄枝包围的银河系旗帜发问:“你们,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作者:江橼
正文:
一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即便那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只要是对社会有利、对人类有利、对世界有利的,我们就要坚持。”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没有灯光,只靠月光照明的屋子里,一名少女缓缓将面前刚写好的内容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
完成这一动作后,她起身,来到窗边。抬头凝望夜空中硕大的月轮,思索今日大海的浪潮是否能越过要塞石壁。
“长官,”身着军装的女子推门而入,“已集结完毕。”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下属替她披好那在这个时代稍显华丽的外衣,整理好领口佩戴的宝石。
“走吧。”
身为潮汐要塞的首席秘书长,少女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她确确实实已经年纪很大了——起码身体已经成年。
在光与声音无法到达的虚空之中,轮回数次的灵魂,早已不再年轻。
她踏着坚实脚步,沿着石阶,走上那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舞台。只是那位大人今天也没有什么登场表演的兴趣。
待她站定,要塞腹内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的人们不约而同镇臂高呼。
少女没有压制他们,而是用比他们更高昂、更坚定的声音嘶喊——
“嚎叫吧,海滨之狼!”
“圈养的铁笼已经打开,勇士们,我们不必再压抑,不必再委曲求全;拿出武器,亮出利爪,让住在玻璃高塔的那群蠢货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世界的主宰!”
她的声音蔓延至要塞每个角落,她的话语让众人热血沸腾。他们一边揉搓着发麻的头皮,一边兴奋嚎叫。
“干掉神明,主宰世界!”
“世界是属于人类的!”
“去死吧,蠢货教会!”
“……”
她闭上眼,享受这一时刻。
其背后是因为冲击石壁而跃然半空的浪潮,面前是热血沸腾、能够为人类未来献出生命的勇士,耳边是海浪与嚎叫混合的交响乐——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乐曲。
“革命的号角已然吹响。”
人类即将向神明发出第二次冲锋。
二
“神明创造世界。”
“当世界还是一片混沌,神说要有光,于是光明驱散了黑暗。”
“但当黑暗彻底消失,无知的人类才后知后觉,平衡与适度才能造就生命与和平。”
“……”
穿着神袍的黑肤男子将怀里抱着的孩子放回地面,他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摆,发现捋不平整后便放弃了。
“神父,”孩子落地后转身再次抱住他的膝盖,“那为什么我们的城市要叫无光之城呢?”
教典说黑暗必不可少,但光明也是平衡的重要一环,这名字起得,怎么琢磨都不太贴合教义啊。
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神父轻笑,抬手刮了刮小孩儿鼻梁,解释说:“这是先祖遗留的祝福。”
“人类天生就是偏心的,比起血缘他们更注重利益,比起遥不可及的未来,他们更在乎眼前当下;说不上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全人类共同的期望,人类先祖驱散了黑暗。”
“那曾是一番光荣战绩,人类首次战胜了神明,向世界宣誓了主权。”
“但他们忘了,万事万物都是讲究平衡的。”
黑暗与光明,那是维持世界永续的两大神明,是世界构造的基础,无论缺少哪一个世界都会崩塌。
一如预言所说,末日降临了。
“神爱世人,祂不愿看自己的爱子受苦,于是祂封印了自己。”
“光明在潘多拉的魔盒中沉睡,平衡得以暂且维持,人类活了下来。”
“所以先祖创建了这座城,并将其命名为‘无光’,便是希望黑暗再次回归。”
围坐一团的孩子们不由发出感叹,趴在膝盖上那个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那,神什么时候能再次醒来?”
“盒子那么小,睡觉不舒服的!”
神父听完,揉乱了小孩儿的头发。
“早晚有一天会醒来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在神明应该苏醒的那天到来之前,米德加德教会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光明沉睡下去,维持现有的秩序与平衡。
三
“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规律,但这规律并非来自神明。”
“那是世界的法则,是物理,是化学,是所有能用不可再分割的原子解释的东西。人类既然能发现它,能运用它,那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世界属于人类啊。”
“看,那便是几千年前的古人类智慧结晶,先祖们正是用它湮灭了神明。”
“……”
站在这如同古书中所描述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你很难想象,面前那用钢铁打造的、充满科技美感的机器,曾是杀戮神明的武器。
你也根本想象不到,这仿佛农耕时代的画面,竟是这片大陆上科学技术最为发达的地域。
“你听说过‘诺亚方舟’吗?”穿着工装的年轻人点了一下手环,覆盖整块区域的智能AI应召而出,翻开书卷向来访者展示古人类的精彩历史。
“据说那是神明毁灭世界时,保存人类火种的船。”年轻人将后面两字抹去,接着说,“这里便取用了前半做名字。不过我们没有做成容量有限的船,而是庇佑了这片土地。”
“欢迎来到诺亚之庭——你也可以叫它桃花源。”
这里是人类的地盘,是不允许神明踏足的庭院。这里有科技,有历史,有知识,有未来;唯独没有神明的位置。
在神想要杀死人类毁灭世界的时候,祂就已经不配再踏足这美丽的星球。
“所以说神明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们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好。”年轻人对现状十分满意,他们既没有受到更多来自高维神明的污染,也没有因为少了一个神而惊慌失措。每日按部就班地修复历史,学习古人类智慧,探索未来发展道路,哪一个不比信奉神明有意思?
再说了,神明能让农作物亩产百万吗?神明能让地下水再生吗?还是说祂能让经济动物有丝分裂无性繁殖——哦不,等等,这个还真能做到。
就像来自地底的核辐射会让人基因异变一样,来自高纬度的神明坠落地面,自然也会造成污染。这便又讲到如今人类种族的划分了。
人类、眷属与怪物。
这便是神明给予世界的礼物。
“我们等待着,等待着‘界一’的苏醒。”
等它再次杀死神明,等人类再次征服天空。
四
“人之所以为被称为‘人’,是因为我们有好奇心。”
“因为好奇所以探索,我们探索规律,探索宇宙,探索高维未知,只为了找寻真理——确切的说,是寻找人类能够确立的新秩序。”
“科技主宰世界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在历史前进的浪潮中,‘神明’是新秩序的标杆。”
“……”
被称为旧日之都的历史废墟中,穿着西服的人们汇聚一堂。他们绕着长桌坐了一圈,有的把玩着手中稀奇物件,有的都弄着不知姓名种族的生物,还有的以纸掩面呼呼大睡。
坐在首位的男子并不在乎手下众人都在干什么,场面一度诡异地如同其背后被抓裂的壁画。
神子与其门徒,在吃最后的晚餐。
“听说应许之地的神要醒了?”
“这有啥好惊奇的,又不是醒了一两次了,哪次不都被教会又封印回去。”
“那是以前,以前教会还有潮汐要塞帮忙,现在海滨之狼都叛变了,你还指望教会那群酒囊饭袋能搞得定光明之神?”
同伴一听,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当即挺直腰板,加入话题。“那咱这次帮谁?”上次光明苏醒,他们帮了教会,上上次还是帮了教会,要说米德加德教会能维持这么久的平衡,有他迭代者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哩!
“帮谁,那要看‘奇点’的完成进度。”
如此说着,众人纷纷将目光集中到主座的男子身上。慵懒得靠在椅背上的男子,似有感应一般睁开眼,交叠双腿。
他说:“‘奇点’还未完成,姑且先帮教会压一压。”
他反正一点儿都不在乎双神和人类的战争究竟谁是最后赢家,他在乎的只有一点,那便是自己的探知欲。
探索人类立于神明之上的可能,探索构建世界的新秩序。
就在这栋破落到露出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中,就在他们聚会的脚下,一尊巨大的、伴随呼吸脉搏闪烁诡异光芒的卵,即将孵化。
那是用无数信徒的鲜血和肉体堆砌而成的新神,是人类创造高维生物的重大实验成果。
对,这只是一个实验。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甚至可能就在今夜,这被命名为“奇点”的生物便可能成型诞生;但也许,他们要等数百年才能见到新神降临。
“所有落后的、不合时宜的,都应当退出历史舞台。”
世界属于新的神明,世界应有新的秩序;那是进化的车轮,是时代的潮流,既然不可逆,那边逐浪前行,先一步去窥探那让人心动的未来。
五
“存在即合理。”
“既然神明和人类都存在,那他们必然也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就像海水蒸发,雨滴坠落,能量恒等,自然转化一样,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循环节。”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只能归结为循环节出了问题。”
“……”
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们四散于世界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在无光之城穿梭于街头巷尾,有的在潮汐要塞里挥洒汗水,有的在旧日之都与同伴侃天侃地,还有的正在诺亚之庭跟别人讨价还价。
他们是隐藏于黑夜的幽灵,虽然目的不纯,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维持各地联系的重要纽带。
“梦想?”
如果你这样问,可能这群戴着乌鸦面具的黑衣人会回答你——
“希望世界不再有怪物,不再有污染,一切都恢复正常。”
他们向往能够在图书馆里一杯咖啡过一天的生活,向往在草原上与动物一起奔跑的生活,向往四季规律太阳东升西落的生活,向往能够在海边戏水吃海鲜的生活。
“如果自然能够重新循环起来,是不是我们就能自由来往于荒原?”
“我是不是能养一只猫?”
“我想吃深海带鱼。”
“我想安稳地睡一觉。”
“我不想再有前世的记忆了,让我忘了前男友吧,求求了!”
那么,如何才能结束末日,让一切都恢复正常呢?
答案就是修复自然循环节。
既然无法获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而且说不定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用处,那么干脆一刀切好了!让人类、神明与怪物一起全部回归大自然的拥抱,这不就完美解决一切问题啦!
“说实在的,人类和神明哪一个都无所谓,我甚至不在乎自己到底是眷属还是怪物,我只想安静地睡一觉。”
只要没有呓语,即便是在睡梦中死去也好啊。
太阳就应该东升西落,潮汐就应该起起落落,日夜交替自然循环;上古时代还有冰河世纪呢,现在也应该有沉眠时代。
“沉睡吧,当曦光再次照耀大地,我们将迎来新时代。”
毁灭一切生命,让世界重归混沌。
待苔藓再次爬上石头,待海洋再次孕育生命,待世界重启。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即便那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只要是对社会有利、对人类有利、对世界有利的,我们就要坚持。”
“即便成为刽子手。”
评论要求:笑语
Ps企划剧情,切勿深究,有问题都是汉尼的(不是)。
作者:江橼
“命石”——这个世界的核心。
所有人出生时他们的额头都会浮现一颗独一无二的石头,有的人是天蓝色钻石,有的人是石英色和田玉,还有的人是翠绿色翡翠。
虽然神明没有给世界魔法,但祂赋予了另一项馈赠——命运。
是的,这颗石头之所以叫“命石”,正是因为它代表着每个人的命运,代表着世界的命运。
“我觉得吧,这本书纯粹扯淡。”R躺在柔软却陈旧的沙发上,晃着腿点着脚,眼神从那本刚拆封的八卦杂志上挪开。
D坐在桌边,处理着白日里没做完的工作,不走心的抽空捧场。“讲了什么?”
“说,命石之间是存在联系的,天蓝色钻石会吸引石英色和田玉,但和田玉必须要远离钻石,不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D听完后敷衍的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这种命石匹配的娱乐文章放在心里。
“那我可得离你远点儿。”她说着,合上了笔记本。
“搞完了?”R爬起来,走向冰箱。
“搞完了。”D搜了搜眉心,接过对方递来的饮料,并没有看是什么便一口闷了。
下一秒——“噗!”
“卧槽,你拿的什么?”低头一看,蛇草水。
“你的最爱?”R无声地笑着,一点点把自己手中的冰糖雪梨喝个一干二净。
“屁。”
“看样子,你的确得离我远点儿。”
不然下场会非常凄惨。
R和D相识有十年了,从中二少年到犯二青年,两人相伴走过了人生最轻狂的时代。
但如今,却不可遏制地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正如她们的命石那般,钻石和玉,天差地别。
但两人其实没有什么感觉,即使是现在命运的岔路上,对分别这件事,她们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采购进度如何?”D穿着工装,从办公室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巨大无比的扳手。
R顺手抄起桌上的文件,盯着电脑头也不回地把东西递给对方,并没有察觉那扳手距离自己狗头只有不到两公分。
“目前有2家公司报价,但价格还是偏高,我想办法压一压吧。”她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芒,嘴边挂上笑容,“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什么都敢漫天要价?”
D是相信对方本事的,从小她就深有体会,R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别太过分了。”她拿走文件的同时不忘提醒对方,别忘了自己的目的。
R不耐烦地赶人,嘴上敷衍应承。
“放心,我有数。”
D心想,你有个屁数。
事实证明,她们不愧是认识了十年的老朋友,R心里想干什么,D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解决供应商虚高报价的办法就是抬出了一家虚构的第三方,用极低的价格不断给供应商施压,迫使他们改变报价。
办公室里,R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举着座机话筒。
“高总,真不是我唬你,人家报价只要3,你们都报到5了,这怎么想都不可能买您家的东西啊!”
“哎不好意思王总,刚才跟其他供应商通话来着。哦哦,您问那个单子啊,现在最低价是3,公司急着采购,不压价了,八成就从那买了……”
“啊?改报价?这不合规矩吧高总?”
“不是我不帮您王总,您也知道,咱都是二轮报价出结果的,您二轮给了几,不用我多说吧。”
“那行吧,就这一次啊,改好了赶紧把报价单发给我,邮件别抄送采购了啊。”
“哎哟,太客气了您也,也不是互惠互利的事儿吗,用不着这么大的包。”
……
“搞定了?”D正好从茶水间回来,手里拿了两瓶酸奶,隔着隔板扔给R。
放下电话,R嗦一口酸奶,感觉人都活过来了。
“搞定了。”
她是谁?这点小事都搞不好那不如从桥上跳下去死了算了。
“今晚,就都结束了。”
明明应该是如释重负的场面,但二人却露出了更加慎重的神色。越是最后关头,越不能放松警惕。
商场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会不会比你更加积极。
深夜,空荡的公司里只有D的办公室亮着灯,她翻阅着此前从R哪里拿到的资料,电脑屏幕停留在采购批准的页面。
零点一过,采购合同正式生效。
价值2千万的生产线将在半个月后进驻生产车间。
但也正是同一天,R正式从公司离职,连这单采购的奖金都没有要,拿着半个月工资潇洒走人。
D的指尖划过那写满了笔记的文件。
“我大概,就是被这样的你所吸引的。”
有本事又干脆,不为无所谓的事情留恋,像是一台精密机器,但却又充满了惊喜,你永远也不知道她的内里有什么,永远也看不透猜不透。
她喜欢这种纯粹的理性,喜欢一切合乎逻辑的东西,但不喜欢意外。
“石英色和田玉会被天蓝色钻石所吸引……这东西写的也不算全然胡扯。”起码,她中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庆祝计划成功的时候,冷不丁收到了来自R的转账。
“这是讲好的回扣。”
五百万。
这便是D允许R离开公司的条件。如果她能在一单采购中吃到五百万的回扣,那么她就允许对方离开。
离开自己,去往更加精彩的世界。
截止目前,一切都如她所想。
只花一千五百万就拿下了市场价三千万的设备,虽然失去了自己的老朋友,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什么损失。
目的达到了。
R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没有问客户要回自己的私人手机,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对方,自己是否可以离开。
客户点头摆手,放任已经失去价值的工具人离开。
随后,R坐上了回市里的出租车。
“不好意思师傅,能麻烦先去趟公安局吗?我手机丢了。”
昏暗的车厢里,她手中捏着一闪烁红点的纽扣,脸上没有丝毫丢了东西的窘迫。
“你是得离我远点儿。”
因为这会连累你——即便你并非完全无辜。
商场如战场,任何一家做大做强的企业背后都会有无数觊觎者。他们有的伺机而动,想要一口吞下大象;有的细心谋划,想要一举翻身成功。
R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她的目的,是摆脱那吸血的黑心公司,远走高飞,去往那精彩纷呈的世界。
“不要把钻石放在盒子里,它应当成为饰品。因为光能让它更加绚烂多彩。”
“你囚禁她太久了。”
“是的。所以,现在换我被囚禁了。”
D面对穿制服的人没有丝毫意外,她从容不迫地伸出双手,任由他们为自己佩戴玫瑰金镣铐。
“我是该远离她。”
不靠近就不会被吸引,不相识就不会受伤。可是她无法拒绝命运的指引。
“命石”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它是神明替生灵书写的,名为命运的剧本。
前往高原的飞机上,一名旅客突兀地出现在R的身边。
“hi美女,我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请问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R闻言抬头,问他,“你什么命石?”
翠绿色翡翠。
R快速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最新八卦杂志。
“天蓝色钻石最应该远离的是翠绿色翡翠。”
“卧槽……”
“你不要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