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有些不安,陌生的环境难以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站在门前,对面站着的应该是广播台所说的这一轮游戏的队友。
看起来像是每个班级都会出现的乖乖女,扎着双马尾,俏皮可爱,自然流露出的青春活力,对于西宫而言,是难得出现的明媚色彩。
西宫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询问起对面女孩的姓名。
眼见女孩打开手环,西宫意识到可以靠手环确认队友的信息。
“你好啊,我是远藤京子,是西宫吗?”
清脆悦耳的声音,印证了西宫对她的判断并没有差错。
“是的,我是西宫礼介,远藤学姐应该确认过我的信息了。”
西宫在自我介绍时带上了敬语,远藤京子反而有些慌张的表示直接称呼姓氏即可。
是高年级的学姐,但似乎对敬语什么的并不是很看重。西宫这样想着,却始终无法单单念出京子二字,“京子……学姐。”
虽然京子主动询问他关于组队关系的想法,但在西宫看来,他的选择完全取决于队友的选择。无论京子学姐选择怎样的关系,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对不起,我不知道。”在这一刻的西宫,确实不知道对面的女孩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短暂的接触时间里,西宫没有察觉到京子学姐的任何问题。一副开朗活泼的模样,容易感染周围人的热情,更看不出会是广播台所说的背叛者角色。
“京子学姐,你相信广播室的话吗?据我所知,今天早上已经少了一个人了。”说到后一句,西宫刻意压低音量,似乎在担心可能存在的窃听者。
“已经少人了吗?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没法不相信啊……而且我本来约好去朋友家玩的!”
眼看京子学姐从一开始的震惊转变为无法和友人见面的沮丧,情绪转变之快让西宫有些手足无措。
随即,她抬头和他对视,说道:“你不相信广播室吗?”
西宫怔怔看向京子,眼眶发红,声音还在打颤,“如果相信广播室,不就是承认自己是背叛吗?京子学姐承认吗?那么这样的话,我相信广播室也会背叛……”
西宫停顿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学姐不用在意我,选择背叛……也是没有关系的。”
已经做好最坏……不,也许是最合适的选择了。西宫自暴自弃地说完了想说的话,抿唇看向京子,等她的回答。
“诶诶诶,你不会要哭了吧。诶呀,不信就不信,提高警惕也没损失嘛。”京子试图在口袋里翻找出什么,但西宫看见她什么也没掏出来。
而后,她背着手在西宫面前弯下身子,“我选择背叛,你真的觉得没关系吗?如果两个人都能一起活下去,为什么要选择让其中一方死去呢,已经死了一次还要再死一次也太痛苦了吧。”
“你怎么了?”京子有些疑惑,“不说些什么吗,比如你的想法是什么?”
西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有多久没有被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已经记不清了,只有潮汐声依旧回荡在他耳边。
自己的想法真的重要吗?也许就是现在。
“我没有哭,对不起。”习惯性的道歉后,西宫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学姐没有想过吗,明明你我第一次认识,要是遇到了危险的游戏,失败了……那样的话就会死掉,什么也不会改变了!”
西宫忽然抬高音量,似乎想借此点醒犯迷糊的学姐。
京子眨了眨眼,“我确实今天第一次认识你。但玩游戏遇到危险很正常啊,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合作共赢。”
“什么都没改变,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如果按广播说的我已经死了,那我现在站在这里,相当于多活了一段时间,岂不是稳赚不赔。”
“你纠结那么多干什么,一句话,我选合作,你呢?”京子开始催促,“快点结束快点吃饭,我早饭还没吃呢。”
西宫支吾着说不出一句话,像是受到京子话语的冲击后退了一步。京子的说法是他从未考虑,或者是一直在忽视的。他有些沮丧,想说出道歉的话,但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口。
终于,西宫轻声说道:“合作,我也选合作。既然学姐这样说,我也没有选择背叛的理由了。”
“那就走吧,西宫。”
两个人在门外磨蹭许久,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西宫在选择间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合作,等他出来,京子已经在关卡区域向他招手。
名为降落的游戏,也可以说是信任背摔。被选中“坠落者”身份的京子学姐已经站上高台,她背朝高台等待西宫的信号。
西宫查看完规则提示,无视规则中隐含的诱导,在发送信号后按下控制台的按钮。
尽管如此,对广播室仍抱有警惕心的西宫在看见京子从高台一跃而下时,难免有些紧张,直到她跌进海绵池,回应了自己的呼唤后才放下心来。
“西宫,我还想再玩一次!”京子从海绵池探出头来,朝西宫喊道。
“京子学姐,你不是说要吃早饭吗?”
“那还是先去吃饭吧!西宫,和我一起吗?”
西宫点了点头,跟上京子学姐的步伐。
在教室坠入无尽黑暗之前,宫崎刚刚挂断了妹妹的电话,互相缺席的5年横亘在彼此之间,把亲情变成一段食之无味的必要之物,在寡淡无味的生活里波澜不惊地划过,然后互相似有若无的试探。
然后世界坠入深渊。
【你死了。】
噢,死了啊。
宫崎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书上,虚无的视线始终无法凝聚在某一行上,于是还是放弃了,向后靠在椅背上。
“……第一轮游戏将在24小时后开始……”
时间还有意义吗?宫崎漫无目的的目光落在机械表盘上,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转动,规律的,平静的,寂寥的。他曾无数次想过,死亡的国度,会是如何的静谧安宁,也许是一条漫长的河,盏盏花灯载着逝者跃出破碎的美,也许是一座华美的宫殿,里面游荡着空虚的灵魂,也许是空无一人的庭院,里面洒满了永恒的夕阳……生乃一条无尽危路,唯有死在尽头停驻,而他将欣然接受这拥抱……
“……请在手环上寻找提问功能……”
鲜红的曼陀罗挂着水痕,有人会为我的离去而哭泣吗?
会有人为我哭泣吗?
清俊的少年将视线从手表移向血管鲜明的手背,无端地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又逃避般将念头挥散了。
他倒是从未曾想过,死了倒要参与生前鲜少有机会参与的,名为游戏的活动……
明亮的光标指出前行的方向,而宫崎一如既往地没有对身边的事物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有试图去寻找广播所说的手环的提问功能。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似乎总是毫无波澜地接受别人的安排、指示、以及命令……
在被定为家族的继承人的时候,在被作为牺牲品送到国外的时候,在被通知继承人改为自己的妹妹的时候,在被同学排挤和孤立的时候,在收到夏尔的纸条的时候,在被邀请加入小团体的时候,在被接回国的时候,在被安排入学的时候……
人生对他来说,已然是一场囚徒游戏,每一步都意外频生,却无法抗争,无法反对,无法违背指示,而他对这荒诞戏谑的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纯白的酒店布置称得上舒适,只不过对于里面的任何人来说,恐怕都很难享受这一切,当然,也许真的有人即便在亡者的酒店里,也能安然享受美食与热水澡呢?宫崎躺在柔软的床上,想到陷入黑暗之前,自己跟妹妹打的那一通电话。
恨她吗?
在12岁的佟悟被送到异国他乡的时候,她还是普通得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没有人偏爱她,也没有人注意她。
然而这反而是一种幸运。
她就如此安然地度过无人打扰的童年、毫无烦恼的青年、然后在祖父与父亲的矛盾再也无法调和的时候,成为其中的【折中项】。那么轻易地,那么轻易地夺走了他的生活、他的身份、他身上曾被寄托的所有期待……
该恨她吗?在还没有向无形的规则屈服之前,他曾经无比地羡慕妹妹,那种普通和平庸。他没办法恨她。
所以当17岁的他被接回来,面对着灵堂里表情严肃的白发遗像行礼告悼时,他也是如此清楚地明白,他们都是被操纵的傀儡,被贴好了筹码待价而沽,最后被选中的,不是最优秀的,不是最努力的,而是最合适的。
所以他不恨她。
他只是不合适而已。
他的内心是如此清明,清明到他恨不得自己能蠢一点,看不懂里面的缘由,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妹妹偶尔愧疚的问候,也许这样,他们双方都会好过一点。
然而,他如此透彻地清楚,自己只是不合适而已。优秀得不合适,聪明得不合适,被祖父喜爱的不合适,被父亲讨厌的不合适,让所有人都痛苦的不合适……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啊。宫崎佟悟常常这样自我厌弃地想着。
……
乳白的河水在身后荡开一圈圈的纹路,纤薄的纸船仿佛一触即破,然而即使是肮脏的灵魂重量也能承载,又有种虚幻的坚韧,宫崎莫名有些喜欢。
他很快把有些游离的思绪收拢起来,白楼立于彼岸的虚空之中,那便是他们的囚笼,下一步的指示已经预先在手环上,宫崎没有去寻找其他同行者,尽管他知道,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在教室里偶然对上过眼神的,在秋天最后一片落叶前遇到过的,被称为同学的人,有不少大概都跟自己同行。
他只是知道而已。那又有什么用呢?
7号房。
狩野真荷。
漂亮的,高挑的女孩子,看起来似乎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似乎在弓道社曾经瞥见过……
简单的信息,与其说知道对方的事情不多,不如说信息量堪堪踩在不会被当作变态的范畴,横竖,同学的家境也好、才能也罢,对于宫崎家前任的继承人、现在的透明人,那,又有什么用呢?
“宫崎同学。”还是对方先微笑地打了招呼,那一瞬间,宫崎的自我厌弃又增加了一分。
“麻烦狩野同学了。”
于是话题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两人分别走入准备的房间。
说是准备的房间,其实对于“迷失者”来说,只是能够毫无顾虑点下“背叛”的方形遮羞布吧。毕竟,对着对方的脸按下那个按钮对于宫崎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话又说回来了,难道独自一个人,他就能按得下去了吗?
【背叛/合作】
选项框适时地弹了出来。
宫崎几乎没有犹豫过自己会作出的选择,或者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区别。
他的人生经验一向是如此的。
6岁的时候,喜欢的家教老师被父亲辞退了,他去求祖父,到门前听到的是暴怒的父亲和祖父互相争执。
“……你就是个冷漠……还要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教佟悟……让我的儿子也变成你那样冷酷的样子!”
冲入脑海的这句话,突然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后来是学校的选择,老师的选择,同学的选择,课业的选择……他终于明白,自己身边出现的人,发生的事,都是一对互相较劲的父子角力的产物,与自己无关,与那些无辜的人无关,与选择和挣扎无关,作为筹码的自己只能选择接受。
最后一次抱有幻想,是12岁的时候,突然要被送到异国他乡,他以为这是父亲另一次的暗箱操作。他想要去告诉祖父,求他留下自己,求他将自己纳入庇佑的羽翼下,为他遮挡这场气势磅礴的,名为抛弃的大雨。然而,对上对方怜爱的眼神的时候,他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佟悟啊,有什么事吗?”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吧,不然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有些哽咽呢?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没有吧,不然为什么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问出这个问题呢?
“没什么,来跟您道别。”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房间门口的光影里勾勒出简单的形状,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懂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佟悟,你太通透了。”老人靠在宽大的扶手椅里,低低地说,“太通透也太聪明了……”所以你的父亲没办法说服自己容下你,而我也没办法从他手中保护你。
“请您照顾好自己。”以我为代价换来的父子亲情,请好好享受吧。
“嗯,去吧。”这是这位老人,对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男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是五年的不闻不问,也许,是晚年收获的天伦之乐太过来之不易吧,不过,那跟他这个牺牲品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选择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他轻轻点下了【合作】,然后推门走入了迷宫。
“啊,直走到头左拐,这里只有一条路吧。”像是感受到气氛的凝滞,在报出两人都知道的信息后,狩野再次开口了,“那个,随便聊聊吧,宫崎同学有妹妹吗?”
复杂的墙壁前后同色,拐角的阴影不甚明显,不走到近前很难分辨,绵软的地面上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不甚明显,他仿佛走入一个巨大的坟墓,只是埋葬是从内心起始的,所以在窒息的时候,早已万劫不复。
“到尽头了,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吗?啊,我家里还有个妹妹,你呢?” 空荡的声音在墙壁之间荡了几个来回。
“嗯,我也有个关系微妙的妹妹呢…那孩子从名字到个人都是可爱而独立的存在,和我完全不相像呢。这里转过去还是只有一条路呢,直走然后继续左拐,唔……”
完全不像吗?宫崎回忆起,名为宫崎妙子的,小姑娘。
正好相反的,他们可以说是,非常相似的兄妹了,同样有几分不安分的发尾,同样喜欢方框眼镜,同样有漂亮的浅色瞳孔。不同的,只有天分,和小姑娘天生的娇憨和亲昵,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适应。
“啊,看手环上说可以满足一个愿望呢~宫崎同学的愿望是什么呢?尽头左拐再左拐不管岔路直走,嗯,然后就又只有一条路啦,能直走的时候就直走,不要走岔路哦~”片刻犹豫后,声音又变得明朗而自信起来。
就是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哪怕只是有些超过界限的询问,哪怕在谋划着什么危险的,名为背叛的事情,也是娇嗔可爱的,散发着天真的气息,像翠绿的树叶上来回滚动的露水,在晨光下一映虹光,满目琳琅。
“……不被抛弃吧。”他目光游移,不确定地说着。
“哎?”对方大约把这当成了谎言或者敷衍,但他很难提起勇气来,去讲述自己遭遇的内容,也很难像路边的流浪狗,吐着舌头给路人展示毛发下斑斓的伤痕,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于是他只好报之以沉默。
安静地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伸手推了推通道的墙壁,是松的。
他心下了然。即使选择了合作,也并非安全,也许引路者会故意指出错路,也许迷失者会利用迷宫的死角来引君入瓮,又也许,会有人在这般的诱惑下,开开心心地结伴完成任务?
人性游戏吗。宫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旋转门,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大概是会从天而落的利器,或者限制行动的笼子吧。
“不被抛弃…看起来是很简单的字面愿望,但实际上涵盖的意义可以有很多种,不过对宫崎同学来说应该有更特别的含义吧?”
对方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行动的,不然在这里停住很久的话,无论如何会被询问的,所以对方大概是靠时间估计自己的位置的。
毒蛇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那么陷阱的周围必然会有很多暗门。宫崎决定按着对方指示一路找过去。
“不算什么特别的含义吧,想要在无尽的失去里获得一份拥有,这种称得上奢求的东西对我来说才值得作为愿望,哪怕实现不了也不奇怪”此乃真话。他并不那么急切地想要实现什么愿望,生乃生,死即死。
生活是一场漫无止境的坠落,驱使他不断下坠的,不过是无法抵抗的地心引力罢了。
“对于我这个外人来说相当有深度呢,这样的回答……不过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愿望。”此乃真话,他的确听出了里面的祝福之一,短短的几段对话,相似又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也许真的有缘分这种说法吧,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死亡的祝福,“你走到哪里啦?”
绕着这里走了一圈,一共有三道暗门,而其中的交集,他目光落在远处的通道尽头。所有的门都围绕着这里,那么其中大约就是陷阱的中心了吧。
“到第二个岔路了,还是不走是吧?”宫崎轻轻推开侧后方的旋转门,“梦想成真啊,在现在的情况下,这种相当普通的祝福反而显得有点珍重起来了。真有意思。”如果游戏规则如此,那便尽人事,听天命吧。他放轻了呼吸,隐入门后。
“是的,直走到尽头再右拐哦~但是我是真心的哦,毕竟我们之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呀……”
从阴影里走入的,正是原本应该在房间中的少女,高挑的,明亮的,像丛林里俏皮的鹿,轻盈的,透亮的,像一只落在花蕊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如果毫无防备的话,大概真的会被这句危险的宣告,和这次逆光的降临晃乱了眼睛吧,站在旋转门后面的宫崎这样想着。
相比于踏入牢笼,相比于惊艳回头,宫崎盯着空无一物的手环,囚笼里,兽的厮杀才是规则和指令所想要的吧……
只不过,区别于他的赤手空拳,对方手中是有武器的,被漂亮的纱巾包裹着的,玻璃碎片,与它的主人一样,在空中飘逸得像一朵精灵。
不错的选择,基于男性和女性的力量差距,轻便的工具会更方便也更容易控制。
即使身处此时,他依旧给了自己片刻观察、评价、游移的余裕,然后,在对方错愕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通道时,宫崎动了。
从视觉的死角处轻盈地旋转而出,目标鲜明地利用体重的优势,将力量和冲劲灌注在她握着碎片的手腕上,那一瞬间,他几乎能听到骨折的声音。
但并不是,那只是碎片落地的声音,清脆得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如此悦耳。
身体接触的时候,宫崎打了个激灵,但他很快从这种迷茫的状态里抽离了出来,因为对方几乎要挣扎到他控制不住的地步,唯一的好处是,在摔倒的那一刻,锋利的,泛着光的蝴蝶落向了远方。
没有人在说话,那些寒暄,那些隐藏的惺惺相惜,那些微笑,那些祝福,都隐没在力量的对抗上。
十几岁的少年,即使仍然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可再也不是驻足在门前的纤薄身影了。
他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腕,避开对方的指甲,脸上被抓了一把,先是一凉,后接着火辣辣的疼,大约是血,侧腹被踢了一脚,大概是青了,好在没有断,一阵一阵地传来疼痛,左手似乎扭伤了,突兀地折出一块。
当然对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修长的,有力的双腿无力地挺动,身体被死死压在地上,后背被宫崎的膝盖抵住,猎人变成了猎物,秀美的小鹿倔强地高昂着头颅做出最后的挣扎,紧紧被束缚在内肘的脖颈在扭动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青色的血管浮现于白皙的皮肤表面,不屈地跳动着,然后被他的手臂勒得更紧。
她精致的五官有些突出变形,发出“嗬嗬”的粗喘,在持续的力量拉扯之下,终于逐渐地疲软下来……
他单膝跪地,虔诚得像一个信徒,如果不是手臂上青筋暴起,根本看不出什么违和。他有种感觉,身下这具身体,从对方挣扎的蝴蝶骨中,突破织物的束缚,展开一双斑斓透明的羽翼。
硕大的,虚幻的,漂亮的羽翼,带着飞翔的渴望和梦境,长成蓬勃的模样,然后直到再三确认,本体的死亡,才快速地枯萎。
这时,他才浑身冷汗地,放松了用力到僵硬的肌肉。
于是,即使在死后,身处这片浩大的纯白之中,一具鲜活的肉体痛苦地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停止弹动,长长的秀发划过他的小臂内侧,有一阵似有如无的香气慢慢散去,他再次这样想着。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啊。
*觉得写得太丢人了,干脆自爆了
作为“转学生”,白川奈奈总是会提前知道一些情报,比如房间的类型。她有二分之一的概率选到她最讨厌的房间,这大概就是“同事”们讨厌外勤的理由:有时,他们会被迫面对自己的过去。
她没有急于走进选择间。西宫礼介有不少问题要问,她也一一做了解答,这是她的职责,她也乐于做这样的事。
西宫礼介,一个小骗子,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她从资料里窥见一些,却也并不知道全貌。对她来说,这不是必要之事。
对她来说,这里倒也不存在什么必要之事。
白川奈奈走进选择间,升起的选择台上只有一个绿色按钮。她漫不经心地按下,心想,既然根本没有选择,为什么还要走个流程呢?
然后她走出选择间,发觉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这里果然是“那个”房间。
“镜子”。你会在这里看到你一生中最害怕的东西。这房间的任务带着浓厚的恶意,它要你直面内心的恐惧,紧紧地将它拥入怀中。这本身就是件困难的事,更不要说你将要拥抱的实际上是你的对手,而他也许选择了背叛,也许因为恐惧幻象而拼命反抗,不管是哪一个都令通关的难度再上一个台阶。
相比之下,选择背叛似乎还简单一些,前提是能够顶着恐怖的幻象杀死对手。
而这对白川奈奈来说,的确是有点困难。
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色短发的男孩,而是一个梳着整齐黑色长发的女学生。她穿着与白川奈奈相同款式的水手服,对白川温和地一笑。
“██,好久不见了。”
女学生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根法棍。她沉默片刻,又把法棍放了回去。
白川奈奈忍俊不禁。囚徒川的武器库里时常有这种乱来的武器,与紧张的厮杀气氛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你啊。”
白川奈奈摆出防御的架势,而下一秒,女学生就用力将书包甩向她的脸,紧接着朝她飞扑过来。她的脸扭曲变形,嘴角流血,仿佛厉鬼一般,用怨毒的眼神盯着白川,像是想要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肉。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去了吗?既然这样,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你又背叛了我一次!”
白川奈奈被她扑倒在地,对方的身体死死地压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流着血的女孩双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扭曲的愉悦笑容像是剧毒的花朵,绽开在她苍白的面容之上。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氧气的缺乏,白川奈奈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已经在她手中死过多少次了?八次?十次?二十次?她记不清了。
对方的力量也许并不在她之上,但她感到没有反抗的必要。对手是西宫礼介的话,死掉倒也无所谓……这一轮取胜的话,基本可以确定能够获得最高分,如果她死掉,西宫礼介就能实现他的愿望。虽然有些嘲讽,但这也算是一种成人之美吧。
更何况,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她就几乎丧失了一切反抗的力量。
缺氧让她的意识模糊起来。生前的记忆像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死亡像她的老朋友,隔段时间就要光顾。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那个遥远的下午,她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如果一切都回到最初,那该有多好。
女孩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轻快活泼的钢琴曲在空气里流淌。她的长发披散下来,与被风吹起的窗帘一同起舞。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画里的场景。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要听的话,就进来听吧!”
这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知道吗,其实……有在暗地里做援交的工作哟。”
“哈,早知道那个婊子只是装清纯,背地里做那种事,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啦。对了,这个你是听谁说的?”
“██告诉我的。她们关系看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嘛。”
“毕竟在她身边,██就像是个陪衬一样,哈哈哈,关系怎么可能好得了?”
这是她来到囚徒川的理由。
“██,房间的门怎么打不开?你到底选了什么?”
“谢谢你能够相信我。我已经决定,等我赢得了这次游戏,就要许愿,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时候。如果那样的话,所有人的死亡也都不复存在,那时,你也会死而复生……”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你这个背叛者,你不得好死!”
“……”
“晚安。”
这是她真心的期盼。
女孩倒在地上,鲜血从她的胸前和口中涌出,濡湿了大片的地面。她笑着抚摸友人的脸,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你要带着我的份……活下去……”
这是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起点已经确定,终点不可更改,通向这一种结局的道路有无数条,而她选择的偏偏是最令她后悔的道路,因此如今的一切都是对她的惩罚,白川奈奈心甘情愿,但问题只有一个:
她会怎么想呢?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有答案了。
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她穿过那个虚假的人影,对扼住她喉咙的西宫礼介发问:
“你的心愿是什么?”
她没能听见那个回答,就像是她从未被人听见过的忏悔一般——
“作为胜利者,你可以实现一个心愿。你已经想好了吗?”
“我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但未来也没有任何值得期盼的东西。就让我留在这里,留在现在吧!”
黑发的女孩如此祈愿着。
这便是“白川奈奈”诞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