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屋,夜晚。
红豆睁开双眼,迟钝地盯着天花板,感到有些口渴,随后是那些伤口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任务结束以后她就回屋里休息,伤口只是潦草地处理了一下。长久没有摄入食物的胃也开始了反抗——而红豆从床上坐起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摸向腰间。
“啊,绳子断掉了。”
红豆这才察觉那被她握在手中的吊坠绳子已经断裂,那枚陪伴她从家乡到西日村的火龙鳞片掉在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弯下腰想要去捡起它,背后的伤口却不允许她有太大的动作。疼痛感让红豆躺回了床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在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扎着小小的马尾,在风中晃晃悠的。小姑娘抬起头,湛蓝的双眸盯着她,眨了眨眼:“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啊?”
激烈的风刺痛着红豆的脸颊,她一摸,果然感觉到了一片湿润——我没有哭,她在心里默念着。
飓钢龙的嘶吼被耳塞削弱,裂谷的夜晚让红豆有些看不清它的身影。她已经接近力竭了,但飓钢龙的状态也算不上好,胸口流淌出的猩红血液刺痛这她的双眼,而“泪水”此刻也滑落脸颊,滴落在雪上,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别哭啦。”小女孩踮起脚拍了拍红豆,“我给你唱歌吧。”
红豆收起武器翻滚躲过飓钢龙的攻击,扬起的雪花遮盖住了她的眼睛。在积雪里,她找不到放下陷阱的地方。飓钢龙抓住她犹豫的间隙,快速地向她冲来。
红豆没躲开。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忘记了今天出任务时带的大剑而并非操虫棍,低估了自身负重的飞扑显然不能躲开飓钢龙的攻击。但那刚刚布下去的陷阱已经困住了冲来的飓钢龙——她要做的就是拿出麻醉球,然后就能完成任务。
红豆的心跳如擂鼓,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红黑白。无力的手臂怎样都撑不起身体。
……要失败了吗?
她已经用掉了身上的唯一一个陷阱,飓钢龙可能很快就会挣脱出来,给予她最后一击;就算她躲过,漫天的白雪与糟糕的状态也不能支撑她回到营地进行补给。
疼痛让她的大脑越发清楚,她终于站了起来,颤抖着拿出了麻醉球——但却不小心往空地上砸下了一颗。
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飓钢龙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激烈。身前的风与身后冰冷的武器都在阻止她的前进。
“我不能接受。”她喃喃,又有什么从脸颊滴落,但不再是血,而是泪。
麻醉球砸了下去,一颗,又一颗。红豆的泪水此刻也决堤,摸向腰间——那里放着她姐姐赠与她的,用火龙鳞片制成的吊坠。
她很少在出任务的时候带着它。它太珍贵了,就连平时触碰它的红豆都是小心翼翼的。但唯独这次她带上了它,却在一次飓钢龙的攻击里断了绳子,掉在地上。
飓钢龙倒下了,先前说着要给红豆唱歌的小女孩也再度出现,用清脆的童声唱出一首跑调的曲子。
「你有听到风声吗?
来自巍峨的高山
又或是无光的深海
从过去吹拂到现在」
没有月光与星光,但此刻红豆却能清晰地看出,那小女孩的眼下,与她一样有着一颗痣。
原来那就是我啊。
红豆学着她,靠着飓钢龙坐了下来,继续唱着那歌谣,最后闭上眼,安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从过去吹拂到现在
一年一年
从未停歇」
那是他有机会,却未曾见到的景色。
瑰丽的极光撕开雪山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之上,随后化开,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天与山的颜色。
或许会有吼叫打破此刻的宁静——但勇敢的人们从不畏惧,那正是他们等待的挑战,在飞舞的雪花中与龙博弈。
珀拉瑞斯安静地站在站在雪原上。抬头能看见蓝色的飞龙从空中飞过,如同一颗星,又或是一片云。
它将要落下的地方应该就是我的前方,珀拉瑞斯心中默念着笔记上的内容。三天前他已经来过这里,却只是在远处看着,比起莽撞上前,他知道即便自己已经进步了不少,但直接对上冰钩龙的胜算也并不大。
落地的冰钩龙看见了站在它面前的珀拉瑞斯——战斗一触即发。嘶吼声让珀拉瑞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随后就是凌厉的进攻。
珀拉瑞斯先是翻滚到了一边熟悉着冰钩龙的进攻节奏,弓也一直待在背上
冰钩龙飞远了。那被尾巴切断的几缕发丝落入雪地中不见了踪迹。
珀拉瑞斯在原地休息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他很快就赶到了另一个区域,对上了冰钩龙的双眼。
箭矢的速度快过了冰钩龙——珀拉瑞斯很快就找到了狩猎的节奏。
但这份平衡很快就被打破。进入兴奋状态的冰钩龙显然不再是珀拉瑞斯擅长应对的。
得益于对冰钩龙的观察,珀拉瑞斯并没有完全落入下风,训练带来的习惯让珀拉瑞斯依旧能和冰钩战斗。
但突然的甩尾击中了一时不察的珀拉瑞斯,痛感从背后传来,在风雪中又逐渐变得麻木。
那一击让珀拉瑞斯变得被动,进攻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躲避攻击。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珀拉瑞斯靠着石头喘气。冰钩龙再一次飞去了别处,如果一直保持着现在的狩猎节奏,那最先被消耗完的就是珀拉瑞斯的时间。
如果是她,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是她,会放弃还是会继续?
珀尔。
漆黑的夜空之下,金发的女猎人这样呼唤他的名字。
他想要回头去看清她的脸,但是却只能继续抬头看月亮。
珀尔。
猎人继续呼唤着他,一声又一声。
珀拉瑞斯。
他终于有了反应,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颗闪烁的,耀眼的明星。
珀尔,你看见了什么?是耀眼的星吗?
他没有回答。但女猎人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的是另外一颗黯淡的星。
她站了起来,举起弓,向着星星射出了箭。
珀尔,珀拉瑞斯,没必要再追逐谁,没必要再成为谁。
珀拉瑞斯屏住了呼吸,一箭、两箭……时间似乎变得缓慢了起来,一切都变得模糊,只剩下手中的武器和冰钩龙还能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中。
那最后一箭跨过了时光,跨过了海洋,从珀拉瑞斯的手中再度射出,击中了冰钩龙。
他却没有收起武器,而是继续保持着那个姿态,直至雪满头。有些雪花落在他的手上,像是临别的轻吻。
漆黑天空中的极光安静地流动着,无悲无喜。
爆桶爆炸的声音在西日村训练场中响起,打破了夜晚长久的安宁。珀拉瑞斯收起弓,走到箱子前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
孤月悬于空中,皎洁而明亮,丝丝缕缕轻薄的云随着风流动着,时不时投下阴影。
今日又是一个无星夜。
“红豆。”珀拉瑞斯开口,黑发的少女无声地站在他的背后,没有握着武器的手臂上是刚包扎好的伤口。
“我今天遇到它了。”红豆说,“刺捷龙。”
珀拉瑞斯翻找东西的手一顿,把想要拿出的瓶子又再度放下了。
前些日子又有新的任务被张贴在告示板上——刺捷龙。红豆和珀拉瑞斯对它没有什么了解,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任务。
不如说珀拉瑞斯阻止了红豆去接任务。
“我们对它还不了解。”珀拉瑞斯拦下了准备前去承任务的红豆,“先收集下它的生态信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红豆问。
珀拉瑞斯没有回答,红豆也没有问下去。尖锐的爪子,锋利的牙齿——以及那从头部开始一直生长至尾尖的黄刺。它们都在告诉猎人们刺捷龙作为猎食者的危险。
红豆今日遇上刺捷龙是意料之外,她本来只是去野外收集一些草药,便没有戴上随从,却意外目睹了正在猎食鹈鸥鸟的刺捷龙。
红豆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武器警戒,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猎虫摩挲翅膀的声音引来了它的目光,垂下的黄刺瞬间竖起,微微压下身体,嗅探着闯入者的位置。
烟雾球、回家球、陷阱……所有能用上的狩猎道具此刻全都安静地躺在宿舍的木箱里,包中除了回复药就只剩下了几颗打消果实和全熟肉。刺捷龙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她的位置,随之而来的便是它的吼叫。
危机感逐渐吞没了红豆的心绪,一切都在叫嚣着闪躲,但刺捷龙的动作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太多太多了——长尾甩动,尖刺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她向另一侧翻滚躲过刺捷龙接下来的一爪,尽可能快速地向后退去。拉远距离后牙龙并没有选择追击——饥饿的它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逃离危险的红豆腿软了一瞬,差点直接摔倒。她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已经察觉了伤口的不对劲——剧烈的疼痛此刻才传来,颜色不详的毒液灼烧着伤口,让它难以愈合。
“所以这次只能麻烦和你组队了。”红豆摆手。任务时间过于紧急,珀拉瑞斯自从在西日村开始狩猎后的状态就没怎么好过,弓箭的使用也还并没有达到“独当一面”的水准。他没有准备要承接这次任务,但意料之外的伤只能打乱他们的计划。
刺捷龙是突然从丘原和森林迁徙到海滩的,珀拉瑞斯和红豆对它都不熟悉,狠狠挨了一下后才彻底警戒起来。海卫队的防御在它的面前并不凑效,而眼下他们有的的材料也只有鹈鸥鸟。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在前去加工屋的路上,红豆把袋子里的钱翻来覆去数了又数,发现没了置办其他道具的余地。
他们把素材和钱交给了老板娘,感觉原本沉甸甸的袋子瞬间空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同时来的还有锻造武器的猎人,珀拉瑞斯和红豆都是第一次来加工屋,本以为防具的加工会由老板娘来负责,却没想到看似娇小的老板娘抡起锤子对比她高上快一倍的铁质武器锻造起来,而一旁阳光憨厚的助手在为他们制造防具。
“辛苦了。”红豆微笑着,颤颤巍巍地挥了挥手。
这样的场面着实有些震撼人心。为了缓解尴尬,珀拉瑞斯翻开自他开始游历时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问着红豆关于她来西日村之前的故事。
比起珀拉瑞斯的不愿意谈论过去,红豆往往会向问起她家乡的人尽可能地描绘那里。
海湾、森林与山丘,美食、工艺与居民……红豆似乎总有无数的故事能说。尤其她有一位很厉害的姐姐,玄岩。她的名字总会出现在各个故事中 有时是作为主角,有时只是作为一个小小的符号。
“我是因为姐姐才成为的猎人!”红豆说。
珀拉瑞斯安静地听着那与他曾经听过的,内容大同小异的故事,补充着什么。
“玄岩妹妹”四个被摊开摆在红豆面前,珀拉瑞斯没有察觉红豆看到的时候停滞了一瞬的微笑。
在她未曾提到的故事里,比起红豆这个名字,人们更多的是称呼她为玄岩的妹妹。
尚且年幼的她也曾经把这当做一种荣光过——自己的姐姐是多么厉害的人啊!能成为她的妹妹便是万分有幸的事。女孩总是笑着点头应和,脆生生地喊出叔叔婶婶。
但在逐渐流逝的岁月里她逐渐发现了,无论与她谈论什么,无论是有关“玄岩”还是无关,最后都会变成和姐姐相关的话题。
“玄岩妹妹啊,你还要加油啊!”总爱给她塞糕点的邻居摸了摸她的头,“你姐姐那么厉害,你更是要努力啦!”
曾经于她身前指路的身影,已经变成阻碍她沐浴阳光的石墙——无论如何努力,都逃脱不了名为姐姐的阴影。
夜晚的村庄总是安静的,红豆的训练也总是会持续到晚饭时间。她知道自己的天资的确比不上姐姐——她是几万人中都不一定有的天才。
“我应该满足吗?”红豆想。她的天分已经算的上不错,师傅也曾经夸赞过她,说她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位优秀的猎人。
但她是姐姐的妹妹啊——她们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同的黑发与相似的外貌,她们理应当是无限近乎于一体的存在。
红豆这样想着,手中的动作逐渐变得焦躁,在试图跃起时崴了脚,吃痛摔倒在地上。猎虫飞舞的嗡嗡声让她烦躁,从地上抓起石块就向着虫子投掷过去。
而恰巧在此刻猎虫耗尽了体力,从另一边飞回了她的手臂上,石块无力地摔落在地上。红豆抬头,能看到群星璀璨的夜空,而有一颗格外耀眼。
“那一定是姐姐吧。”红豆想,“而我呢?”
她缓慢地起身,收好武器,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夜已经深了,路上的灯火都已熄灭,只留下一盏盏尚且亮着微弱光芒的窗在指引方向。
父亲与母亲还没睡,声音透过房门传出。红豆本想去打个招呼,却被一句话定在原地。
“我想让她妹放弃当猎人。”往日总是温柔和善的母亲用着红豆认为最为冰冷的声音说着,“你得帮我想个理由,怎么和她们师傅说。”
父亲没有说话,他向来擅长沉默。而此刻的红豆却迫切地希望他说些什么。
一切注定要让她失望。在那长久的沉默之后,传来的是父亲的叹气,和一声淡淡的“好”。
没有更多的解释,一切就那么定了下来。屋里的灯熄灭了,没有再传来什么声音。红豆放在房门上的手垂落了下来,不知道说些什么。
落在她身上的月光也被云层夺取。而一盏晃荡的灯笼闯入了她的视线,烛火摇曳映射在她的脸上,泪滴无声地划过,滴落在地面。
“怎么了?”玄岩伸出手拍了拍自己妹妹的后背。
红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突然领悟了沉默的作用。父亲是沉默的,玄岩也是沉默的,她此刻已经将心中无声的怒火焚烧到了一直爱着自己的姐姐身上。
那天的夜晚就这么结束于无言之中,而清晨却是被吵闹打破。
红豆不见了。
玄岩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寻到她的踪迹。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地点——那是近些日子里被暂时封锁了的山峰。
最后他们是在山脚找到了红豆,没有携带武器而遭遇了怪物的少女依靠着自己对环境的熟悉一点伤没有受。
玄岩和师傅很快打退了怪物,母亲冲上去拥抱她。姐姐摸了摸她的头,手臂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伤疤。
而在红豆讲的故事里,一切都化作了简单的“我跑到山脚下遇到了怪物,姐姐和师傅救了我。”玄岩手里的长枪,把她护在身后的姿态,以及师傅手中舞动的双刀。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制作好的防具也被摆在他们面前。红豆和珀拉瑞斯谢过助手,对面却挥了挥手表示能听到这样精彩的狩猎故事已经算是犒劳了。
接下来是去雇佣随从,红豆挑选了一只福木兔,而珀拉瑞斯只是低着头看着艾露猫们,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不雇佣它们吗?”商人微笑地接过红豆递过去的随从券,“有艾露猫的帮助,狩猎会更快速轻松哦。”
珀拉瑞斯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能吐出一句:“之前的艾露猫跑了。”
那只艾露猫站在凳子上,坏脾气地说着“就是你才不呢当猎人呢喵”,随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红豆刚雇佣的福木兔此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拉回了他的思绪。
“像是架子呢。”红豆又把福木兔叫了回来,“认识一下吧,这是扶摇。”
福木兔轻轻地啄了一下珀拉瑞斯的手。
他们已经换好了鹈鸥鸟的装备,此时还在适应,夕阳即将沉入大海,刺捷龙的活动时间也快要到了,两人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带着武器出发去了海滩。
等到了海滩珀拉瑞斯才突然想起来,他们貌似忘记吃猫饭了。扶摇已经先行飞去寻找刺捷龙的踪迹,红豆掂了掂手里的笛子,笑了笑。
“交给我吧。”她说。
珀拉瑞斯的弓箭技术在稳步上升,比起当初遭遇海龙时的死板,已经能看出些成果。教官的训练对于没什么基础的珀拉瑞斯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在训练场的无数个日夜改变了他。
“小心。”
珀拉瑞斯躲过了刺捷龙的攻击,红豆在一边演奏着乐谱——但变故就在此刻发生,原先紧盯着珀拉瑞斯攻击的刺捷龙突然换了目标,转向一边的红豆,尖锐的爪子划破小腿,伤口不断地流血。她来不及治疗,随后的一击又让她陷入了刺伤状态。
糟糕,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过于糟糕了。身上太多的负面状态已经不能让她照顾到珀拉瑞斯那边,或许是因为今天那个故事让她想到了太多不该想的东西,此刻红豆的心中是一团乱麻。
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些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刺捷龙的最后一击就要打到她的身上,结果无外乎就是被猫猫们抬回营地。珀拉瑞斯及时闪到她的面前挡下一击,拉着她往营地的方向走。
“先回去。”珀拉瑞斯努力地从嘴里挤出单词。
他知道自己和红豆的状态都不太好——无数的失误,无数的恍惚。刺捷龙灵活敏捷的进攻动作总能抓到他们的纰漏,短时间内就将二人的节奏彻底打乱。
他选择了暂时放弃任务,听着珀拉瑞斯在一旁和他人的交涉,红豆心中只有一句话。
又搞砸了。
自己偷跑导致姐姐在狩猎中受了伤,虽然那个伤口很小很小,但是却撕裂了她的心。
“你的状态不对。”珀拉瑞斯说。
“所以。”红豆抬起头盯着珀拉瑞斯的眼睛,高大的龙人男性此刻却显得有些畏缩。
向来阳光的少女此刻没有再微笑,眼中似是酝酿着暴风雨——珀拉瑞斯第一次发现红豆的瞳色不似她姐姐的澄澈如天空,而是阴暗、湿冷。
“你该休息一下了。”珀拉瑞斯闭上眼。
“不用。”红豆说。
她突然变成了尖锐的样子——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珀拉瑞斯想,她的姐姐经常会这样。
“伤碍不了什么事。”她朝着料理屋走去,“时间要来不及了。”
“作为同伴——”
“我们是伙伴吗?”红豆又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转过来,背对着珀拉瑞斯说,“我自己去也可以。”
珀拉瑞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追在红豆的后面。
“你要吃什么。”珀拉瑞斯坐在桌前,“我帮你……”
“不用。”红豆掏出了钱放在桌上,要了一份酩酊大醉套餐。珀拉瑞斯并没有看过红豆喝酒,只知道玄岩喝酒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想来红豆的酒量也不会太差。
“我要蔬……不,拉面。”珀拉瑞斯收回了拿餐券的手,“麻烦了。”
酒杯摆在她的面前,随着西日村的最后一丝余晖轻晃。
她想起了一个夜晚,万里无云,圆月生辉,满天的星辰安宁而闪耀。
她牵着姐姐的手,朝着村外跑去。身后是尚未歇息的灯火。
“红豆为什么要成为猎人啊?”草地上姐姐拥抱着她,溪流的哗哗声从一旁传来。
“是想变成和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她闭着眼,大声地喊出。
是吗,姐姐拍着她后背的手停住了,于是她睁开眼,两双蓝色的眸子互相看着,随后是一声轻笑。
“那你要不要试试姐姐的武器?”姐姐问。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不要。
“我想要飞!像虫子,像鸟儿,像龙一样自由地飞!”
这是梦,还是真实?
红豆不知道。
但她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往前走。
该出发了。红豆举起狩猎笛。
今夜依旧无星。厚重的云遮蔽住了月光,似乎随时就要下一场大雨。
红豆走在珀拉瑞斯的前方,脚踩过沙滩传来轻微地声响,他们二人已经越来越接近扶摇所指向的位置。
起雾了。
一道黑影快速地冲击过来,红豆一个翻滚躲过攻击。珀拉瑞斯手中的箭也适时射出,击打在刺捷龙的腿部。
雾是刺捷龙的主场——红豆知道这一点,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快速激怒刺捷龙,把它引导去别的能见度更高的地方。
她和珀拉瑞斯没有任何交流——没有常年一起作战的默契,比起“合作狩猎”更像是各打各的。红豆竭尽全力去配合珀拉瑞斯的动作,但是因为雾中能见度较低,对珀拉瑞斯的受击状态只能依靠声音来判断。
珀拉瑞斯躲过了又一次的攻击,他目前的状态还算好,但一直闪避导致对刺捷龙并没有造成太多的有效伤害。拖时间对他和红豆都没有什么好处。
刺捷龙的动作愈发地快了,珀拉瑞斯也逐渐进入状态,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已经让他逐渐熟悉了弓箭,而一边的红豆也找到了节奏,加入到了进攻。
红豆的招式算得上凌厉——狩猎笛本身更注重于辅助攻击,但此刻在她的手中却挥舞出了强大的气息。几次敲击全部都打击在刺捷龙的头部,很快就将刺捷龙激怒。
夜晚还长——而此刻狩猎的氛围才到达顶峰。
异样的火焰燃烧着红豆的血管,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刺捷龙的一招一式已经让珀拉瑞斯找不到合适的进攻时间,但她却依旧在进攻。尾巴打到她的腿上,将还未彻底愈合的伤口再度撕扯开来,但很快她又将状态调整好,继续攻击。
一来一回,刺捷龙很快就进入了疲劳状态,乘此机会进行输出是最好的,而在片刻的喘息之后,刺捷龙又开始猛烈地输出——似乎比以前更强悍。
红豆这才注意到有些演奏效果已经断开,而一边的珀拉瑞斯有一次狼狈地翻滚闪避。
“珀拉瑞斯!”红豆大喊,“珀拉瑞斯!”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补给了。状态有些糟糕,刺捷龙进入了最后的狂躁阶段,动作快捷,有些难以看清。珀拉瑞斯感觉到自己有些耳鸣——但他清楚地知道,正是此刻自己的对刺捷龙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珀拉瑞斯——”他听不清红豆的呼喊,刺捷龙的尖爪即将袭来,红豆一如当初的珀拉瑞斯一样,挡在了他的面前。
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随后是刚起身就被击倒,刺伤和中毒状态再度一同出现,酒精带来的亢奋状态却让她无比坚信此刻自己没事。
但在一旁的珀拉瑞斯却十分清楚,红豆已经触发了大毅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睁开过这只眼睛了。
鲜血刺痛珀拉瑞斯的眼睛,让他几乎是瞬间就再度开始了对刺捷龙的进攻——而此刻的刺捷龙也已经疲劳,在最后一箭下快速倒地。
雾散去了。
今夜是一个无星夜。
“我们是伙伴吗。”红豆突然开口。
珀拉瑞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那是红豆先前对他的质问,如今却又从红豆的口中,换了个方法说出来。
他有些恍惚,眼眶变得酸涩,抬起手想要触碰着什么。
我们是伙伴吗。
珀拉瑞斯无声地说着。
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阴云散去,
“抱歉。”他喃喃。
红豆没有听清——她已经陷入了沉睡,在海湾明月的照耀之下安稳而甜蜜,只留珀拉瑞斯一人抬头看着无尽的深蓝色天空。
红色的少女终究要挣脱桎梏向前走去,离开那曾经照拂她、笼罩她的灰色羽毛,自己振翅飞翔。
「自由而无畏的人们啊,你要朝着何处前行?」
「无星的天空无法迷惑你的脚步」
「琉璃色的夜无法将你留住」
「你要去往何方?是下一个海港,还是故乡?」
红豆从来不会否认她成为猎人的原因是自己的姐姐。
小小的她在山脚的村庄仰望着小小的山峰,她听不见山上的龙吼和武器挥动的声音,但黑发的少女依旧执拗地伸出手,试图从风中捕捞出什么。
“在看什么呢?”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的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汤。那是她为姐姐准备的。厨房的灶火从昨晚开始便一直燃烧着没有熄灭。她把那只小碗塞到红豆的碗里,揉了揉女儿的头:“你先尝尝。”
红豆并不知道今天姐姐上山是为了什么——她只知晓姐姐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挂坠,让红豆在家好好地等着她回来。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的汤,扯了扯妈妈的披肩:“妈妈,姐姐今天大概要什么时候回来啊?”
母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便又将目光投向在厨房中沉默着给锅添柴火的父亲:“爸爸!”
“快了。”他说,“你今天不用练习了?”
微苦的草药味从她的舌尖弥漫开来,红豆盯着汤碗中漂浮的绿叶,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师傅和姐姐一起上山去了。”红豆把见底的汤碗还给母亲,她并不喜欢这个汤的味道,但早上醒来还没吃东西的她还是选择喝了不少。
父亲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就算是把话题揭过去了,他拿着蒲扇扇着风,火舌舔舐着黝黑的铁锅,白烟顺着风飘向窗外。
此后的岁月里,姐姐离去前往新大陆,而红豆自己便就与这厨房绑定,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渴望着起飞的那一日。
西日村着实是个好地方,资源丰富,新手猎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此处,前辈们也乐于见到新人们的成长。
尚且在捣鼓新衣服的珀拉瑞斯被红豆拉出门,指着关门的料理屋:“出事了!”
告示板上也就这么样的出现了个突发委托。红豆嚷嚷着人是铁饭是钢,没有料理屋怎么行,就这么快速地投入了任务中。
准备食材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其中的大多数还都是在海里游的。红豆本想说自己带着包子能够搞定这些,却被珀拉瑞斯打断,提出一起去完成。
第一天的时光便在准备食材之中度过,而第二天迎接他们的,便是最难的厨房试炼。
虽然已经有多年没有认真做过饭,但是曾经在村庄里学习的刀功和烹饪技巧并没有被红豆遗忘。曾经想着“为姐姐狩猎做好每一顿饭”而努力的少女,在拿起菜刀的时候依旧会回忆起那段因姐姐失踪而被困在厨房中的时光。
不过如今在西日村的她已经不在是为了谁而烹饪。她愿意在刚来到西日村的时候为大家蒸上一屉包子,也愿意在狩猎结束后用途中遇到的食材炖上一锅海鲜汤。
红豆换上了先前准备好的厨师服,用头巾把头发包裹了起来,唯独耳边的一撮压不进去。
“你会做饭吗?”红豆拉紧了背后围裙的系绳,“原本想要让包子一起来帮忙的,但是我有些担心残留的木天蓼会让它也罢工……我可对付不了它呀。”
珀拉瑞斯依旧沉默,心里却想了很多。他先是想了想包子和料理屋的馒头好像,都是叫这么个名字,都是一样的圆头圆脑,又想包子叫包子是不是很会做包子,那包子会不会做馒头。
“不过衣服是拜托包子准备的哦。”红豆踮起脚努力拉了拉珀拉瑞斯歪向一边的厨师帽,指了指窗外的大街。
圆头圆脑的艾露猫跳了起来,挥着圆圆的手。珀拉瑞斯有些好奇它到底是怎么用这双手把衣服改成厨师服的,低头看了看由防卫队披风改成的围裙——绑带歪歪斜斜地被缝在上面,摇摇欲坠。
珀拉瑞斯一低头,连带着带歪了红豆正在扶的厨师帽。她笑了笑,拍了拍围裙:“嘛,这是我从炎火村来的猎人那里了解到的呆猫装备,包子还不是很适应呢。”
呆猫包子又挥了挥手,似乎想要跑过来帮忙,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红豆连忙走出去拦住它,递给了它一只小木箱。
“好啦,”红豆走了回来,拍了拍珀拉瑞斯的肩膀,“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会做饭吗?”
我会做饭吗?
珀拉瑞斯正视起了这个问题。他没有学习过烹饪,但在新大陆的那些岁月里的确让他掌握了一些做饭的技巧。金发的猎人偶尔也会忘记在据点吃好猫饭再出发,营地的小炉便盛下了他们的不少时间。
他还记得在一次在陆珊瑚台地,自己端着已经烧好的饭想去找她,一不小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烤肉带着热气就这么拍在了盔甲上,一路下滑到地上发出“噗叽”一声。
不过幸好那块烤肉掉到了地上。珀拉瑞斯拾起它时才发现里面完全没有烤熟,虽然搭档说即便全是生的也不是不能吃,但她因为吃坏东西而捂着肚子去狩猎的场景着实令人难忘。
“会做吧。”他这么回答红豆,“新大陆的时候做过不少。”
“那备菜就交给你了!”她撸起袖子,“我对烹饪还是有信心的。”
红豆看向写在纸上的菜谱——昨夜包子不放心自己这个“学艺不精”的徒弟,愣是照着三个菜的菜名报了三份菜谱。她拿起了那张她最为熟悉的菜单,上面还萦绕着淡淡的点心的甜香。
“就这个啦。”红豆朝着珀拉瑞斯抖了抖菜谱,“海鲜火山咖喱盖饭。”
红豆的老家也是如西日村一样的邻海,但那海却远不如西日村的广阔,海鲜并不是她小时候常常能吃到的食材,更多的还是来自背后那座大山上的美味。咖喱也是她少有烹饪的食材,但唯独饭,是红豆记忆里如同家一般的存在,无论在何处,只要有这样一碗白色的冒着热气的饭,她便能安心地坐下来饱餐一顿。
西日村的厨房于她而言是陌生的,食材摆放的位置、厨具的种类、灶台的火力……那一切的未知都化作了西日村的海风,停歇于案板上,等待她的探究。
大王乌贼,正如它的名字,体型较于别的乌贼要大上不少,西日村算不得平静的海养育了它,暗流使得它的肉质紧实。常年潜伏于深海的乌贼并不会出没于浅海,红豆并不擅长处理这样巨大的食材,只能交由珀拉瑞斯负责。她将已经经过珀拉瑞斯潦草处理的乌贼再切成小块,放置在一边的小木碗里。
在钓鱼的时候,珀拉瑞斯和红豆还顺带捞上来不少的虾和贝壳。海贝已经在水中浸泡了一个晚上,吐出了不少泥沙,虾也已经被去头去壳放在一边,红豆在案板上切着土豆,哒哒的声音回荡在厨房中。
此时的珀拉瑞斯也尽职尽责地备菜。想要将一条鱼变成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并不是直接下刀就可以做到了。常年的野外狩猎生活教会了他如何处理死掉的鱼,但是片鱼片这种算得上精细的活计于珀拉瑞斯而言还是陌生的。
“武器和刀具的使用是不同的。”已经切好了菜的红豆走过来看看搭档的进度,对着案板上那一堆歪歪扭扭薄厚不一的鱼片笑了出来,“还是交给我吧。”
于是他们默契地交换了“阵地”。都说厨房如战场,珀拉瑞斯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红豆已经备好了所有的材料,轮到他的便是升火开炒。
随着火焰与灶台下方轰得燃起,红豆那边的鱼片也已经切完,转而开始制作肉丸。待到铁锅的温度适宜,珀拉瑞斯向锅中倒油,加入各色食材 开始翻炒。
“按照步骤……接下来要放咖喱粉了。”珀拉瑞斯刚想去找那不在台子上的咖喱,一个木碗就被呆猫顶着推到了餐台上。
包子探出头,示意珀拉瑞斯打开上面的布包。里面是刚刚研磨好的咖喱粉,带着奇异的香气。
两人就这样在厨房里忙碌着,珀拉瑞斯的咖喱到后半程还是交给了红豆,包子远程指挥着红豆,熄灭火焰的同时,珀拉瑞斯也照着时间掀开了红豆早些时候煮下的饭。
“火山咖喱盖饭需要摆盘吗?”珀拉瑞斯问红豆,但黑发的少女已经将咖喱浇在了饭上——随意极了。
“她从来不会摆盘喵。”包子说,“她向来急着吃饭喵!”
红豆伸出手去拍了呆猫的头一下:“不要在这种时候揭我的短啊!我明明在饭中间掏了一个洞!”
珀拉瑞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他似乎又想到了那段在新大陆的时光,不会烹饪的她和芬芬妮,还有自己这个半吊子厨师,煮出来的饭只是能吃,但总有人顶着明明不好吃的饭,还硬要说这比猫饭好吃。
“你先去叫芬芬妮!”红豆拍了拍他,“我做了好多,够不少人吃呢。”
……
“还不错唔。”芬芬妮吃了一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珀拉瑞斯拿起另外一个勺子舀了一勺,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
“是辣咖喱哦。”红豆坐在餐台后,“搭配海鲜的话,辣咖喱似乎比甜咖喱更合适!”
包子咪呜了一声,应和着她的话。
“啊,等等,还有这个!”红豆一拍桌子,匆忙地转过身去,从身后的锅里盛出两碗汤。一片绿叶在汤的中心晃晃悠悠,随着调羹的搅拌晃动着。
那与她旧时在家里喝到的味道完全不同——清爽甜凉,同它一起放在锅中的是冰块,入口只觉得将身上一日积攒下的热气消弥殆尽。
“要来吃一碗吗!”红豆笑着朝不远处呼喊,那是一队猎人,“刚出锅的海鲜火山咖喱盖饭哦!”
红豆蹲在武器箱前不知所措。
“没有你熟悉的武器?”珀拉瑞斯试了试武器,把弓背在身后,“在西日村只看见你用过虫棍。”
“其实我还会用狩猎笛。”红豆把垂落的头发重新撩到耳后,叹了口气合上武器箱。
珀拉瑞斯看了一眼任务详情,沉默了一瞬,又扫了一眼红豆的装备:“那你——”
少女已经站起,往日高高束起的长发被挽成两团,几缕碎发垂落在肩膀上。身上的装备也换成了斗技场提供的套装,金属帽檐反着泠泠的光。在她的身侧,赫然矗立着一把大剑,红豆随意地把右手搭在上面,左手抚摸着剑身,轻轻掸去落在上面的轻薄的灰尘。
“很久以前用过这个。”她笑了笑,轻松地举起大剑,把它背在身后,“虽然不像操虫棍那么顺手,但是也是老熟人了。”
珀拉瑞斯点了点详情上的目标:“眩鸟,我曾经在陆珊瑚台地的时候记录了不少资料;夜鸟,在旧大陆游历的时候遇到过。”
“指挥就交给我。”他看向红豆蔚蓝的双眼,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谨慎一些。回复药……最好还是避免吧。”
红豆活动着手腕,哼着小调。斗技大会的计时即将开始,珀拉瑞斯最后问了她一句:“你确定用大剑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红豆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武器,手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带着的是一柄大剑,只能在空中尴尬地换了方向,朝着珀拉瑞斯挥了挥手。
珀拉瑞斯相信这位坚强的猎人——但他却从她的眼底窥见了些轻微的焦虑,在进入场地之前换下了自己背上的弓箭,转而拿起了一边的双刀。
他有多久没有用过双刀了?芬芬妮手中那柄已经略显陈旧的刀,曾经也被他握在手中。
拉回他思绪的是夜鸟的大叫,红豆已经开始任务,珀拉瑞斯便也不再犹豫,加入了战斗。
“该上了!”少女架起武器,朝着怪物砍去,“先打哪只?”
“优先眩鸟。”珀拉瑞斯一个翻滚躲过眩鸟的起跳,看向正在与夜鸟缠斗的红豆,“躲开!”
红豆下意识想要跃起,在想起自己的武器已经不是操虫棍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被夜鸟的攻击击中陷入了混乱状态,两眼一黑就向着眩鸟的闪光里走去。
珀拉瑞斯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开启鬼人化,突进后把红豆推到一边,接了一个翻滚躲过夜鸟的飞扑,反手又给了闪光完还在喘息的眩鸟一刀。
眩鸟的闪光没击中猎人,却把夜鸟从天上闪到了地下。红豆举起大剑开始蓄力,在混乱的情况下努力找准夜鸟的位置,但不出意外地砸歪了方向,在地上发出当的声响。
珀拉瑞斯不断地向眩鸟输出,时不时看向被夜鸟缠住的红豆。虽说刚才几刀都没能打准,但此时的红豆已经找回了状态,几个普通的蓄力斩下去,夜鸟头侧的红色羽毛显露出来,显然是兴奋了起来,开始对着她施放声波。
“接着来!”红豆大喊,“我!才!不!会!空!刀!”
下落的蓄力斩很显然没有应验她的话语,砸向了一边的空地。
为了掩盖那一刀的尴尬,红豆举起刀,闭着眼随便挥了一个上捞斩。珀拉瑞斯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与红豆换了个方向,朝着夜鸟开始攻击。
而此刻的眩鸟也发出叫声,珀拉瑞斯侧过身看向红豆:“它也开始了。”
眩鸟和夜鸟近乎同时进入了愤怒状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珀拉瑞斯躲过夜鸟的攻击,看向已经同他越来越远的眩鸟和红豆。
虽然原定的计划是先击败眩鸟再来料理这只夜鸟的,他想,但既然到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去拉铁栅门!”红豆收刀翻滚躲过闪光,眩鸟还在喘息。珀拉瑞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看向就在自己身边的操纵杆,毫不犹豫地拉下了它。
在眩鸟跳起前,铁栅门无情地将它同夜鸟分隔开来。红豆走向一旁架起弩箭,猝不及防同夜鸟转后的脑袋来了一个对视——它朝着她飞来了。
红豆快速射光弩箭,与尚且在夜鸟身后的珀拉瑞斯对视一眼,翻身跳下弩箭台。她没有拔出刀,只是在地上不停地躲避着夜鸟的攻击,在一个飞扑过后,“嗖”的一声与夜鸟的身后传来,珀拉瑞斯发射的拘束弹正中夜鸟的后背,红豆也立即拔出了大剑开始蓄力。
在两人的合力攻击之下,夜鸟成功地在铁栅门降下之前就被击败。乘着空隙二人开始喝恢复药补充状态,却在饮用完毕之后不由自主地摆出了奇怪的、像是在助威的动作。
机关运作的声音传来,眩鸟看向二人。由于刚才的集火,此时眩鸟的状态明显不如刚才的夜鸟,但相应的,这只细瘦的蓝色鸟龙已经进入了愤怒状态。
它向二人袭来,红豆闭上眼开始蓄力,珀拉瑞斯也进入了鬼人化。
第一刀。
珀拉瑞斯吸引走了眩鸟的注意力,它转过头去张开已经破碎的发光膜,几下轻微的闪光让珀拉瑞斯快速辨别出范围,确认红豆不在其中后松了一口气。
他向一边翻滚,向眩鸟突进。
第二刀。
“倒地了!”珀拉瑞斯朝着红豆喊道,豆大的汗水从少女的脸颊滴落,砸向斗技场坚硬的土地。无声的风扬起她的碎发
眩鸟在地上挣扎着将要起身,红豆的蓄力还没有完成。珀拉瑞斯举起双刀随时准备开启鬼人化,他担忧地看向少女,看向她咬紧以至于失去血色的嘴唇。
第三刀。
眩鸟从地上跳起,红豆的蓄力斩也在此落下。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感觉此刻周身的一切声音都被耳中的嗡鸣声盖过,眼中的天地旋转起来,眩鸟的一切动作都变得分外缓慢。手中重剑的剑柄似乎要滑落,于是红豆的心中也只剩下了一句话,在脑海里由姐姐玄岩的声音缓缓读出:握紧它。
大剑砸在地面,跃起的少女将它从地上拔起,呼啸着砍向鸟龙的头部。眩鸟在这一击中倒下——任务结束了。
脱力的红豆半蹲着喘着粗气。她的双手微微颤抖,心跳如擂鼓。
珀拉瑞斯适时地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月色如霜,红豆这时才发现被她临时用来绑头发的头绳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掉下,一半的头发散落在背后,随着微风轻晃。
西日村的海边一如既往的热闹。珀拉瑞斯清点着背包中的物资,红豆走到边上,把一套衣服放在了他身侧。
“你们刚来西日村,可能对这里还不太熟悉。”红豆微笑着,帽子上的羽毛晃晃悠悠,像是逗猫棒,包子从一边窜过来,却被一双手抱起。芬芬妮把一顶帽子搁在了它的头上,比了比却发现套不上去。
她求助地看向红豆,珀拉瑞斯回帐篷里面套衣服去了,黑发的少女走上去摸了摸艾露猫的头,凑到芬芬妮的耳朵边上悄悄地说着什么。
等到珀拉瑞斯回来,两人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红豆正在和这次并不和他们一起去做任务的包子交代着什么,芬芬妮拿着红豆塞给她的鱼鳞在磨刀——那是一对已经很旧了的双刀,伴随他们从旧大路去了新大陆,在新大陆的箱子里落灰,又从新大陆回到了旧大陆,最后在西日村夏日海滩的照耀下反出耀眼的光。
红豆对西日村周边的熟悉度比另外两人都要高些,便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珀拉瑞斯时不时去采摘点东西,不远不近地缀在芬芬妮的身后。
“你是不是该换把刀了。”珀拉瑞斯突然开口,“这次可能会遇上大型怪物,我在那边放的有新刀。”
芬芬妮愣了一下,珀拉瑞斯就像是随口说出这句话,接着跟着红豆向前走着。
红豆不明白,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芬芬妮,炙热的阳光落在她们的头发上,而此时的珀拉瑞斯却还在朝前走着,已经快走到一片树荫下了。
海水冲刷沙滩的哗啦声想起,芬芬妮吸了一口气,跑向珀拉瑞斯:“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她没等珀拉瑞斯开口,“我知道你是怎么意思了,你就是想说,我们到了新的地方,就要忘掉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珀拉瑞斯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
“那你是什么意思!”芬芬妮抽出珀拉瑞斯箭袋里的箭,把它们甩在海滩上,“你又记得些什么!你从来不提她!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珀拉瑞斯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芬芬妮:“我当然记得——”
他记得些什么?
那天夜晚的月光似乎模糊了他的眼睛,只能看见苍穹的明星闪耀。她提起苍蓝星,提起他,却没有提起她自己。
“那你又记得什么?”珀拉瑞斯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和芬芬妮吵架从来不会让他得到什么。从新大陆回到旧大路的航船上,再从港口到西日村,他们因为这个话题已经吵过太多次,但下次依旧会这样吵起来。
“你当猎人是为了什么?”珀拉瑞斯说,“你来西日村又是为了什么?”
芬芬妮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追上来红豆塞了什么,黏黏的张不开嘴来。
“你们别再吵了!”红豆抵住珀拉瑞斯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我不想刚出任务就在这里吵架,自己先到边上站着去。”
而后她转向芬芬妮,抱住了生气的少女。
那些故事她也曾从姐姐的新大陆日志里面看到过一点,但猎人的名字被抹去,唯一提及的只有那耀眼的金发,宛若不落的烈阳。
珀拉瑞斯的思绪乱作一团。他看着红豆带着芬芬妮沿着海岸走到了另一边,微凉的海水拍打在他的鞋上,把上面沾着的沙子全部带走,只留下水的痕迹。
他从尚且年少的姑娘身上看到了她姐姐的影子,那个黑色的短发猎人——还有身边站着的,背着弓的金发猎人。
红豆和芬芬妮已经蹲下来挖沙子了,但他此刻却不想去挖任务上的龙眼螺,只想自己安静地在海边坐一会。
……
“好啦,这些是收集到的龙眼螺。”一段时间过去,珀拉瑞斯依旧一点任务没有做,红豆提着她和芬芬妮收集龙眼螺的篮子,走到坐着的珀拉瑞斯面前,“小镰蟹已经找到了,在芬芬妮那边。”
珀拉瑞斯点了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刚才抱歉啊。”红豆抬头,逆着阳光有些看不太清他的脸,“因为想着任务,情急之下就打断了你们。”
珀拉瑞斯沉默着,时不时捡起地上看到的龙眼螺放到篮子里。
“就在那里。”红豆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大坑。芬芬妮赶着一只小盾蟹,看着它自己跑到了坑里。
……
“小心!”
红豆和珀拉瑞斯的呼喊声还没有传到芬芬妮的耳中,她已经察觉到身后危险的气息。腰间的双刀出鞘,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身侧飞过,射向怪物的头。
芬芬妮跃起躲过水龙的攻击,那顶先前被风吹走的帽子再度被海浪拍回到她的脚下,水龙突然的吼叫让她的行进轨迹发生了变化,眼看就要撞上它甩动的尾巴,但红豆的猎虫恰好在此刻撞上了水龙的身躯,让芬芬妮一刀砍在了临时转向的水龙尾部。
“别碍事。”攻击的间隙芬芬妮转向珀拉瑞斯,“一边去。”
珀拉瑞斯没有理会她,继续向水龙射击着,箭矢频频击中它的弱点,迅速引起了怪物的注意,直接转过头来向他怒吼。
紧接着红豆也正式加入进了这场战斗——刚在远处操控着猎虫萃取精华的她起跳向着怪物飞来,黑色长发在海风中狂乱地飞舞着,
比起二人在新大陆已经练就的默契,红豆在这场狩猎中更像是游离者。仅凭借姐姐当初于他们相处的故事,她并不能直接配合上二人的狩猎风格,但刚才她不光是在分析怪物的弱点,也在观察珀拉瑞斯和芬芬妮的动作。她在空中飞舞着,最后下戳,却因为海龙的一个甩尾完美地戳在了空地上。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继续按照心里已经预设好的动作挥舞着操虫棍。珀拉瑞斯已经十分靠近水龙了,芬芬妮向后一闪,想要再将水龙的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只听到“咔嚓”一声。
她低头向下看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龙眼螺被踩在脚下,分神的瞬间水龙就已经向她袭来,张大嘴将要咬到她。她举起双刀想要尽可能地造成伤害,却没想到珀拉瑞斯用最快的速度射出了箭,伴随着红豆的一个下戳,海龙的腿部被破坏,陷入了倒地的状态。
“感觉它还挺有力气。”红豆看向珀拉瑞斯,“你带道具了吗?”
“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芬芬妮看着海龙在地上蠕动着将要站起,“我先上了!”
红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珀拉瑞斯也只是继续对海龙进行攻击,只得叹了口气。
出门的时候三个人一个去领衣服一个在点物资,芬芬妮又没有去料理屋吃饭的习惯,以至于现在三个人完全就是靠着“无论如何我要把它打趴下”的心态在战斗。芬芬妮甚至没有带回复药,还是珀拉瑞斯把人拽到一边去,往她的嘴里倒了一口药——然后就被芬芬妮踩了一脚。
算了,总之,只要继续努力就可以了。红豆召回猎虫,架起武器,再度跃入到二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