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持续互动中ing
以及结尾一点千思兮造谣。
肆回目
虽说因为种种原因,右诡如今的形象在徐凤的眼里可谓是奇形怪状,但右姑娘本身还是非常靠谱的。
还没到与徐芳蕊约定的时间,她便找上门来,抓起徐凤就走,徐凤跟去一看,原来是给常大夫定制的新木门到了。
虽然跑去当了野人很多年,但是眼光和底子终究还在,哪怕让徐凤看来,这个木门的用料和做工也都是很不错的,明显用了心备下,可是比之前那个不知道强出去多少倍。
要不是徐凤那天确实是当时才决定去找常大夫的,他都怀疑右诡是故意引他打上一架破了门。
他真的觉得右诡干得出这个事。
总而言之,这二人终于带着新木门上门去给常大夫请罪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缓冲,本来脾气就好的常大夫虽然一开始板着了个脸,但是其实本身已经有点起不起来了,尤其是……
听着真的在认真帮着安装木门,说话和道歉都愧疚满满,从木门残骸来看好像是罪魁祸首的徐凤;再听听至始至终言语带着浓浓的笑意,时不时指使一下徐凤,告诉他哪儿没有弄对的右诡,常泊只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被磨平了棱角。
“对了,差点忘了。”
右诡突然说了一句,然后风一样的飘了出去,还没等常泊开口询问徐凤,就听见她脚踏实地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慢悠悠从正门走了进来。
“你……拿了什么?”常泊在听到右诡步声时发问道。
要是他能看得见的话,就会发现此时徐凤的表情非常的一言难尽,听到常泊的发问,他本来想开口,结果被右诡猛一个冲刺,结结实实地捂着嘴一用力按进了旁边的墙根里。
他们俩这动静可不小,常泊直接把头转了过来,本来已经有些缓和的脸又变得冷硬了几分,显然是一定要给他个说法。
于是右诡直起身,捂住徐凤嘴的手一松,画了个圈,在对方的唇上轻点了一下。“常大夫,您也知道,我们俩当初在您这闹了点误会,所短暂交了次手。”
常泊依然肃着张脸,但还是“嗯”着应了一声。
“嘛……其实吧,当初我俩不止劈了一剑。”右诡轻咳了下,“还刺了一剑……”
“……?”常泊的表情逐渐空白。
“……往地上。”右诡默默补充完整。
“地上?”常泊好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地上其实还被二人刺了个……”
安静站在墙角的徐凤默默把眼神移到离门不远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块明显颜色和周围不一样。当时他辞了一剑,用最快的方式让右诡确认了他的身份,结果在那几乎正中央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坑。犹记得当时右诡让他去把那被劈开的门板想办法拼凑着安回去,而她本人则是取了周围崩裂出的部分,往坑里倒倒,使出浑身解数且把那个坑给填平了。
至少只是踩上去的话,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你看,这不到了此时常泊仍未发现这地上还有个洞。
“嗳!”右诡一个滑步上前,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所以我这不是想办法来弥补了……都准备好了等我一下马上完好如初!”好像她乖巧极了。
“……你弄吧。”
徐凤眼睁睁地看着常泊在右诡柔柔弱弱说话的同时,整个人一点点垮掉,最后有点自暴自弃,看淡一切地说出三个字,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既视感。
……算了。他还是先把门安上吧。
“就是说,在此地碰面之前,你们已经见过一次了?”
听着常泊的疑问,徐凤点头,将之前二人刚好要杀同一位登徒子时曾有的会面一一道来。
“也好。”常泊听完,轻叹一声,“不然以你二人之性格,此前无法善了。”
“……”徐凤默然,“常大夫很了解她。”
闻言,常泊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徐凤的肩膀,走到自己看诊的桌案旁坐下,招呼对方:“来!且坐!且坐!”
徐凤上前,没有落座,只驻足立于桌旁。
常泊也不在意。“她那性子,一般人就很难承受……观你二人相处,更是没有分毫收敛,倒是麻烦你多担待了。”话语中透露出几分歉意,倒是像替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
“无妨。”徐凤的语调平静无波,倒是很难听出他的内在情绪。
只是这些时日过去,常泊也算是很了解他了:“你似乎心怀疑惑?”
“……她和姑姑关系尚可。”徐凤道。
不久前,右诡嘴里说着约好的时辰差不多了,就自顾自向两人打了招呼离开了此地。今日因为两人闹了这么一出,常大夫索性没有开诊,右诡赴约离去后,屋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你是说那位……”常泊想起初次遇到开口便毫不客气的徐芳蕊,“也难怪,你姑姑的脾气确实不太好相与。”
徐凤抿唇未言,倒不是因为常泊说到了一句徐芳蕊的脾气,而是常大夫确实只见识到徐芳蕊性子的冰山一角。
“不过对于右丫头来说,只要是女子,恐怕多少都能相处几分。”常泊问道,“你可知她身份?”
“大概是位……姑娘。”徐凤回答,毕竟右诡并未刻意隐瞒,而他也并非完全是荒天野地的野人。
“是她楼中花魁,也是那一楼之主。”常泊察觉到徐凤的气息一变,“莫要误会,她那楼里的规矩不太一样,楼里的姑娘的来历和身份大致也……”想起之前所听所闻,常泊苦笑。“若是之前真的遇上过和你姑姑类似的姑娘也不奇怪,要知道那楼里的女子可是都和她亲昵非常,马首是瞻。”
“徐凤……明白了。”徐凤一顿,“多谢常大夫。”
常大夫却摇头:“她原本的性子也不是这般,当年要不是……”说着他又是叹气,“说到底,她变成现在的样子,多少也与我有关。”
“她说与常大夫相识不久,是常大夫路过时医好了她得了顽疾的幺妹。”
“她这么说便这么是吧,你也如此认为就好……就当是听我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瞎子,无端唠叨了几句。”
可徐凤却又开口了:“无论结果如何,常大夫出手,旨在救人。”他的眼睛很亮,语气又非常之确信,炯炯有神地看着常泊,好似透过那具厚重的皮囊,得以窥见其下之内核。
就好像那点灵光越过了天谴般的混沌,入了常泊的眼中。他习惯性搭在桌案的小指一颤,略微颔首却身杆直挺,此去经年,依然如故。
“只都是,”那口气在口中千回百转,还是吐了出来,“……苦命人啊。”
目不能视于天下,却观得浮生百忧之中;春风发生于万物,却难散悲歌愁肠。
徐凤看着常泊,头一次从那如青松紫竹的身躯上,品出了一丝苦味。
丝缕甘苦,埋入心底,浸染涩意。
这人生在世,活得透彻本是件好事,可是常泊却是个好人,是个大夫。
还是个总是在救人的大夫。
于是徐凤垂眸,指节不禁磨蹭于剑鞘之上,嘴角颤动,几经辗转,还是开了口:“常大夫……”
“徐——凤——”
就听见右诡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喊叫突然从远处传来,如雷鸣般在耳边炸响,一听就是使了大力气。
徐凤只觉得脑子被这防不胜防的一记重锤撞的嗡嗡作响,嘴里好不容易组织出来的那点措词也被打的七零八落……虽然这不断回荡的轰鸣,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再次倾泻而出的所谓无语的心情。
一回头,正对上侧头过来的常泊,见常泊带着些许难言的表情,朝着徐凤一点头,嘴上做出口型——
辛苦了。
这弄得徐凤心里突得就是咯噔一下,可惜也来不及再领悟点什么,声音主人已至。右诡伸出手,飘飘然拍在了徐凤的肩上:“候你许久,怎的还在这儿,快走了!”
“你二人相约。”徐凤回头,“为何要……”
“啰嗦!”右诡一拽徐凤的手臂,“走了便是!”手上跟着发力,显然是同上次一样要硬将徐凤拽走。
倒是徐凤没有太过挣扎,顺着右诡的劲儿去了。临着向门,刚好头一歪,看到原本坐在凳上的常泊不知何时以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无奈浅笑,对着此方作了一揖。
……罢了。
徐凤一个跃起,反就着力度反拖起右诡向外奔去。
至少常大夫身上那股子憋闷人的苦冽也跟着散了。
说到这右姑娘,她来到这东临州外武林大会之处也有了几日,可这呆的时间最久的却不是属于他们千思兮的地界,而是食为天的铺子。
这话说着好笑,恐怕就算是拿到外面去宣扬,也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位也被人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著称的花魁,如今最大的喜好之一便是美食,不单是爱吃,更是常吃。若是放到多少年后,那确实有个词形容——大馋丫头。
其实一开始这右诡的体质也是普通的很,虽没到了喝口水都长肉的地步,多少也要控制分毫。只是多少年前自那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也不知道究竟伤了哪根筋,其余的暂且不论,反正在这吃上,倒是胡吃海塞也再也没能长出过肉来。用她自个儿的话说,何尝不是因祸得福。
反正,此时跟在右诡和徐芳蕊深厚的徐凤,确实是感受到了一股无言的震撼。
没有陪两位逛上多久,徐凤就明白了她二人带上他的目的。别的不说,这右姑娘确实有钱,很有钱。这么场武林大会,武林人士众多,武艺高超的有,技艺高超的却更多。不少人拿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这么一圈逛了下来,做生意买卖的也是真个不少。
而右诡就是那种,只要她看上了,或者徐芳蕊还算瞧得上眼的,那就直接给了钱,买了就是。
“反正这一个卖的也不贵,喜欢就拿上呀。”
一个确实不贵,可架不住拿的多啊,这么多东西加在一起,怎么着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右诡掏钱付钱的架势,可是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拿着一大堆东西去了哪呢?这还用说,两位女子买东西,为何要带上一个大男子,还是位身强体壮的大男子?她们确实买了不少,但这么些东西对徐凤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
就是他冷着张连提着这一大堆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这画面确实有点……嗯。
这么前前后后逛了一圈也确实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眼瞅着天色渐渐昏暗,右诡终于停下脚步。徐凤本以为她是打算就此结束,谁承想她反而亲密地挽上了徐芳蕊的胳膊,说着有些累了,想去吃点东西。
“走啦!”
同样被右诡拉住胳膊,徐凤看着右诡回头看过来的样子,总觉得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不一样的神采。
直至三人来到食为天的地盘觅食,徐凤才发现,又惊讶早了。
之前徐凤还寻思她们买的多,可是真到了这食为天的摊子,右诡展现出来的才是真的挨家挨户,都不落下;既然来了,都不白来。从吃东西开始,这张嘴根本就没停下过,手里也没有空过,甚至一只手里拿了好几样。
她买一份吃的,有些还提前跟人说好,包成小份和大份,小份给了徐芳蕊尝尝,大份她拿在自己的手里,没一会儿就全都进了肚子,那可真的是一点都不浪费。不止如此,好些个食为天弟子再给她装吃的时还会给她稍微多来上一点,一看就熟稔的很,明显是认识的。
徐凤的思绪过了几道,突然被横插过来的一只手打断。他定睛一看,面前的可不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一股肉香扑面而来。那只手抓着包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退下了点,露出后面手的主人——右诡正歪头盯着他瞧,眼神里的催促之意明显是要他快点接过去。
虽然看上去,右诡只是一味地每一家都买过去,可是她一家只买一样,似乎都是每家最拿手的样式,又或者是她最爱吃的东西。而她买给徐凤和徐芳蕊的就讲究了,且不说徐凤自己的感想,光是右诡递给徐芳蕊的那些食物,确实让徐芳蕊吃了大半,不剩下了什么。
确实如常泊所说,既是心细,亦是本身对这些熟练的很。
他这样想着,一边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外层皮薄如纸,一口下去最先尝到的就是肉鲜咸香,充盈的汤汁涌入口中,滋润了整个味蕾。再品一下,滚滚肉香中又混合了其余馅料,香味交织在一起,中和了肉馅儿中肥肉本身的油脂肉腻,让人连吃几个都要直呼尚不过瘾。
好吃。
偷摸用眼角余光看到徐凤吃完一整个包子,并且在那张看不出太大变化的脸上找到了一点喜悦的痕迹,右诡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注意力,准备转战下一家铺子。
别看已经吃了这么多家,再拿起下一份食物,那还是照吃不误,甚至连速度都没慢下来一点。
“你……”
右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突兀开口的徐凤。
“你为何不是个食为天?”
听了这话,右诡不禁挑眉,又看了徐凤的神色,见对方竟真的是满脸认真。
“因为千思兮无论师兄师姐还是师弟师妹都长得好看啊。”右诡咯咯笑了起来。
“奴家最喜欢美人哩~”
“你又欺负徐凤了?”
回忆起辞别前徐凤那多少带了些震撼和疑惑的眼神,常泊忍不住开口问了右诡。
“我哪有。”右姑娘矢口否认,“我那说的明明是实话!大实话!”
这千思兮里的美人就是很多,男美人也是美人,漂亮的各有千秋且独具特色,一眼看过去不说别的,那可真的是非常养眼,让她欢喜的很。
“唉!”她的话锋有一转,“我也就是,逗了他两句吗。”我有什么错吗。
对此,常泊也只能叮嘱她两句让她别太过火了。右诡笑意盈盈,连声称是,表面上反正是应下了。
至于其他,那就另说吧。
虽然右诡这几天最常呆的地方是食为天,但是吧,一日三餐人之常情,在食为天带多点时间也正常,除此之外,她也常回去过属于千思兮的那块地。
最大的感想已经说了,同门们是真的美,再然后的感想就是,唉,咱们这千思兮倒也是有趣的打紧。
还记得当时她正往那边走着,一股子血腥味就传了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一位同门脑瓜子开了个大口,那血跟不要钱一样像个小喷泉似的钻出来,随着他那仿佛没事人的六亲不认的步伐,血糊拉茬的扑了一地。
当时附近并没有长白丹,右诡见他这伤势,条件反射地掏出绣花针,扑头盖脸的把红绸糊了这位同门满脸,按着对方的脑袋就是又是缝又是裹。手里刚下几针,就有两位观音徒的大师赶了过来,上手一阵帮忙,总算是姑且把这位同门头上的血止住了。
这同门也是个狠人,被这么一通硬性缝补之后一摸脸,道了个谢,就径直去找长白丹疗伤了。留下那两位后来赶来的大师,手里还拖着木鱼,露出了看破红尘又带了几分欣慰的微笑:“阿弥陀佛,此次大会仍无伤亡记录。”
等右诡拜别两位大师进了千思兮地界里,远远地就看见一位师妹穿着不太合身的男装,摆了个帅气十足的动作往那一站,猛一打眼,嚯,还真是位风流倜傥的小帅哥!
右诡瞧得有趣,就往那边走过去,听旁人说这位师妹是和一位长白丹弟子互换了衣服,到也确实得趣。
正这么想着,就见那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师妹似乎是站不住了,动弹了一下……
“刺啦。”
衣物撕裂的声音各位清晰,场面由此安静了一瞬间,紧接着就见周围的千思兮弟子们眼冒红光,纷纷掏出身上的针——
“哎哟哎哟!别!太紧了!太紧了!”
“啊啊啊啊要撕开了!真的要撕开了!”
“成两半了啊!”
右诡颇有些惊奇地看着众位同门操起针线冲上前,去帮着要把撕开的衣服补回去的场景,忍不住咂舌,这可真的是有点太过热闹了。
“不过……”右诡喃喃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这位师姐有所不知。”是刚好路过的一位同门,“此次武林大会擂台未开,有好多侠士等不及边私下约战,导致这衣物的战损率急速上升,全都跑到咱们千思兮补衣服来了。”他指了指另一边的一群人,“各位正好趁这个机会,也算是小赚一笔。”
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呢。右诡心里想着,就朝着那位同门指的方向过去看看。
着过去一看,好家伙,原来同门这业务早就不止是衣服,扩展开了,只要是缝的都可以缝,这其中最热销的,其实是定制的娃娃。
就着这娃娃聊了两句,才知道这娃娃其实算是另一边业务里头的,就这几日的功夫,千思兮已经发展出了一个情感聊天室,专门向面临情感问题的侠士们开放,听说还挺火热。这么一说,右诡又连忙寻着这聊天室去了,主打一个看看有什么乐子。
这地方还没进去,就看见门口有一同门正在兜售什么红绳解义解析。卖就算了,他还拿了好些个人偶,当场开始了基础绳结的教程。可别说,还真有人买,而这书卖出去后,就见他又掏出一堆红绳,嘴里说着千思兮出品红绳,童叟无欺,跟着又卖了好多红绳出去。
说起来右诡常用红绸和针,这红绳确实少了些,被这么一出弄得有了些兴趣索性便上前也买了一本,又买了好些红绳。
那同门说着谢谢惠顾让右诡收好,就此收摊,闲聊几句间,念叨着打算抓个帮手,去黑市里转转,估计还能卖出去更多。
也确实该去黑市了。右诡低下头,又看到了手里的书和红绳。话说,就算真要上手,又能抓着谁呢?
嗯……好像也没得选了吧?
一些不做人的右姑娘以及后半部分完全不是奇艺比斗的奇艺比斗
叁回目
随着武林大会擂台比武开擂的时间越近,相关的准备事宜反而越来越多。
就比如说在急救疗伤这一块,长白丹就经历了一次规模不算太小的安排调动。毕竟刀剑无眼,真上了擂台,哪怕没有上头,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点到为止可不是那么好把控的,见红受伤基本是在所难免。
“所以说啊,难不成常大夫真能报了擂台赛上去打一架吗?”
右诡坐在低洼的河岸边上,侧着头认真对身旁的人问道。
“他不会。”蹲在她旁边的徐凤摇摇头,“他救人。”
“可不是说。”右诡手撑着脸,眯起眼睛,“所以咱俩还是先躲躲吧。”
不得不说这此地选的确实不错,地势低,却又可以依稀看到擂台那边的情况,有个什么事可以及时跑路,而且他们俩在这待了这么半天也没有一个人靠近过这边,足够隐秘。
徐凤的视线转了一圈又回来,再次放回了两人身上,他看着仿佛种在这儿的两朵奇形怪状大蘑菇的两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仰起头打算开口。
“……啊啊啊啊啊你别说!”然后被右诡的超小声爆鸣结结实实地打断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已经联系人做门了,这两天,这两天一定就做好然后咱们一起送过去!”
于是徐凤就真的闭上嘴安静地缩回去,重新变成了一朵黑压压长在地上的大蘑菇。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完全不再端着架子,抱着自己的红绸生怕它们落到地上,鼓着脸小声嘀咕,别说什么成熟可靠,甚至有点放飞自己的右诡,陷入了新的迷惑。
明明只是见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打了一架,为什么他们俩现在会一副这么熟的样子啊?
‘嗯?咱俩也算是赤诚见过心肝的人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不久前问出这个问题,却得到右诡这么一句回答的徐凤只觉得哪都不对,但是对上右诡笑盈盈的脸,又实在说不出口那一句别人的心肝也算吗。
这对吗?这不对吧?
反正事情的结果就是他被右诡用‘我们一起躲一下常大夫’的借口拉了过来,坐在这里看看河水,再吹吹风……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蛮惬意的。就是对徐凤来说是真的浑身都不舒坦。
“话说……你来的路上应该也是穿过了东临州的吧?”没安静一会儿,右诡突然问了句,“见过稻田了吗?”
“嗯。”徐凤闷闷地应了声。
“哦,那你有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吗?”右诡好似不经意地接了一句,“东临州的乡亲们应该也给你塞了五谷饭吧?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会话,于是有点疑惑的回过头,正对上徐凤看过来的眼神。只见此人面无表情地往那一蹲……哦,也不能算是面无表情,那脸上一左一右写了两个打字,左边一个“没”,右边一个“有”,结结实实回答了右诡的问题。
“……唉!”右诡一个巴掌拍上自己的脸,“你说我问你干嘛……你们两位主哪个像是能和这个有瓜葛的。”
眼见着右诡就这么开始捂着脸叹气,刚用脸回答完的徐凤想了想,垂下眼。“所以,你现在找我,有什么事?”问出了他们认识到现在最长的一句话。
“?”右诡放下手抬起头,“其实不是找你来着……嗯,也算找你?”
对此,徐凤表示:“?”
“哎呀,这不是昨天和……你姑姑约了一下。”右诡笑了一下,唐突地有点扭捏,“约好了今天一起出来逛逛。”
……所以说啊。徐凤地内心再次冒出了同样的,而且即将变成经久不衰十大难题之一的疑问。你到底是怎么和姑姑关系这么好的?
“话说,你们万归义是不是有一个小师弟来着?”
直到真的把右诡带到属于万归义的那块地方,徐凤也还是没能太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对方硬拉走的。
二人一照面就打了一架,打坏了常大夫的地和门,徐凤本来打算当场表演个“负荆请罪”。哪成想帮着右诡找到了她的这,这位右姑娘却非要抓着他离开,说着什么与其留下来挨骂不如待她置办好了东西回来道歉,他二人还能凭空变出个门板来不成?她说着说着,突然喝了声“不好!快走!”扯上徐凤就跑,徐凤被她惊了一下,一来一回已经远走了。
这途中右诡又单方面进行了什么二人间的掰扯徐凤也是记不太起来了,就记得最后突然提了个小师弟还是什么,总之弄得徐凤内心问号刷屏,糊里糊涂就把右诡带了回去。
然后这右姑娘又突然可怜兮兮地问他有水没有,说自己口干舌燥真的要不行了。
一套连环拳下来,徐凤直到推开屋门,看见屋子里的徐芳蕊才意识到不妥,只是此时右诡也已经从敞开的门里看到了徐芳蕊,并且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咦?”。
徐芳蕊闻声望过来,徐凤的脊背紧绷,想要往侧边一步挡住身后的右姑娘,却没想到右诡一个滑溜直接从他旁边探出了头:“美人姐姐!怎么是你?好巧啊!”
看见右姑娘,徐芳蕊眯起眼,只瞧了右姑娘一眼没有理会,走到一边去了。右诡也不在乎,笑眯眯地随着徐凤进了屋,坐在了离徐芳蕊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先和徐凤说了几句话,然后突然开口夸起了徐芳蕊。
于是徐凤就看着右诡完全不在意徐芳蕊冷着脸不理会,就像是和徐凤交流一样,自己一个人也热热闹闹的聊了起来。这也就算了,徐凤看得出来,徐芳蕊也不是完全没有在听右诡说的话,可是叫徐凤在一旁越听越迷惑。
毕竟这位右姑娘确实也是为美人,又比姑姑年轻一些,按常理来说……总之就是,感觉姑姑现在这样也是挺奇迹的了。
反正也象不太明白,徐凤索性也不再思考这些,他安静地放空发了会儿呆,然后突兀地想起来之前右诡要来是因为口渴想要喝水。那她说了这么多岂不是应该更渴了?徐凤想想觉得是这么个理,起身一看,却发现屋里刚好没有水了。
挑水的地方并不太远,这两人看着又好像达成了诡异的平和,最主要的是徐凤现在在屋子里呆的浑身都不得劲。索性他也不再多想,提起水桶就径直出了门去挑水。
尽管心里觉得应该没有大碍,但是这一路上徐凤还是加快了脚步,担心会有个万一。于是等他匆匆提着水回来,一推门,就看见屋里的两位主此时已经坐到了一起去,说上了小话。
徐凤忍不住微微后撤了一点,确认了一下自己没走错,又看过去,确实没花眼。
然后他又反复确认了下,自己这一来一回确实没有耽误时间,这会儿离他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过去多久。
所以……姑姑在他离开的时候不是还一脸冷漠又爱答不理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两人就做到一起去了,甚至姑姑还会在右姑娘说话时偶尔应上两声。
他只是离开了两盏茶……不是离开了两年吧……?
站在屋门口,机械性关上房门,僵直在原地的徐凤,在一片空白的眼神,缓慢放飞了大脑。
“啊呀,时辰差不多了。”右诡看看天色,一个起身,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就与方才截然不同,“徐少侠慢侯,奴家先行一步。”
见状,徐凤跟着起身:“尚早。”
“是奴家的比斗要开始了。”右诡笑着解释,“可不能晚了去。”
徐凤的目光由此移动到不远仍然空空如也的擂台,顿了下,又移回来,一句话没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奴家现在要比的是奇艺。”右诡眨眨眼,故意又加了一句,“不过也确实报名了擂台赛。”
于是徐凤的视线又跑到了右诡身披的红绸上。“你真的……?”他有些迟疑,以右诡这么宝贝自己红绸的态度,上了擂台可什么也不好说,“要打?”
“……怎么你也是这么个反应?”右诡一撇嘴,“好不容易来一次武林大会,我上擂台怎么了?”然后她突然有些怨念地开始小声叨叨:“真是的,那家伙也是明明说了让我好好享受,结果知道了我要去打擂也是一样的反应……”
“加油。”徐凤果断开口。
右诡就又瞥过来一眼。“有意思。”她抿唇一笑,“侠士明明对旁的人也没有如此话少。怎么偏生不爱理奴家呢?”说着,看过来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委屈。
亲眼看着一抬头之间就当场来了个我见犹怜,甚至再不开口就要进化为梨花带雨的右诡,说实话,自两人见过之后,徐凤几乎要看习惯了右诡这随时随地,无差切换的变脸技术。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反问右诡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徐凤:“::::::”
他有不止六个点要讲。
和徐凤进行了一场愉快地交流之后,右诡心情大好地漫步来到了奇艺的比斗场地,时间刚刚好。
她和另一位比试者被提前告知了对手和比斗内容,她没有特意去了解,只知道这位被匹配到同场比斗的是一位叫宗政巳的同门。也好,至少不是真的在擂台上变成了同门内战,不然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奇艺奇艺,比斗内容和比斗对手完全是随机抽选,当时看到那些个极为有趣的候选内容,右诡想也不想就报了名,等到放榜那天一看,嚯,分钱点额,仔细一看内容,其实就是把铸币分开,分别数清记数。
倒也不是不会,当年刚回到楠栝州的时候这些个事情都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就是因为全是自己干的,当时那昏天暗地的场景,至今想想都让人心有余悸。所以甫一看到这比试内容,右诡只感觉眼前一黑,坏了,头好像有点晕。到了此时,这些个遗留症状倒是没有了,只是一看这一堆混在一起的不同铸币,右诡还是忍不住露出个苦瓜脸。
临近比斗开始,右诡也终于见到了这位同门的真面目,第一眼看过去她还以为是个小姑娘,等人转过来再一看,哦,原来是位师弟啊。
长得还挺可爱哩。右诡悄悄在心里想。
于是这场比斗就这么安静地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两位选手都没有带什么朋友来助威,只是对着面前的一堆铸币,开始了漫长的分类和清算。
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干过这些了,一开始右诡面对眼前这一大堆也是有点焦头烂额,挑拣的动作也生疏的不行。就这么有些晕头晕脑地数了会儿,终于理清思路找回了之前的肢体记忆,渐渐上起手来。
右诡这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看宗政巳的情况,却发现这位师弟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却明显非常娴熟。再一细看,右诡发现对方其实走神已久,思维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此刻完全是身体下意识地在动作着。
这倒是挺有意思,右诡眯起眼认真地观察了一番宗政巳,好似是一位富家弟子出身的小少爷哩。
于是右诡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此二人其实都可以快速地把这些铸币理清楚,偏偏又都不是很在乎输赢,一副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期间也有不少侠客路过他们比斗的场子,偶有几人停下来观看,却见比斗双方皆是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此的模样,场上唯有一阵阵铸币哗哗作响的声音,催眠入脑,便匆匆看了两眼就离开了。
只能说此二人也是将将好,把两位特立独行的凑到了一起,最后真的合成了一朵大奇葩,以其难以评价的浑然天成之势自成一派,何尝不是只要我够离谱,就是我鼓励了其他所有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右诡以为这场比斗要一直像这样到结束的时候,突然发觉宗政巳抬起头,似乎是看了她一眼,过一会儿后,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师姐。”
这时候突然这么一声,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一句问好,好在右诡也不在意,冲着宗政巳点头一笑:“师弟。”
然后宗政巳就低下头,好像把注意力放到了铸币上一般。右诡手上动作一顿,歪头看着对方,若有所思。
“看师弟似乎也是一人到此,”于是场上没能安静多久就响起了右诡的声音,“不知师弟是何许人也?”
也如她所料,虽然宗政巳没有抬头,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楠栝州。”
“那倒是巧了,师姐也是楠栝州人士。可惜这地界大了,咱们似乎是没见过的。”右诡回了一句,也就是无聊地感慨一下,后面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师姐离开过楠栝州吗?”却没想到宗政巳又问了句。
右诡的手一颤,几枚铸币稀稀拉拉掉在地面。“有的。”她回答时脸上保持着完美弧度的微笑,和刚才别无二致。“我……离开过一次。”短短几字,过往流年如走马观花一般流过眼前,丝缕甘甜留于表面,“大概有那么几个月吧。”微笑中,绵长苦意被囫囵埋没,咀嚼于口,吞入腹中。
宗政巳果然没有注意到:“楠栝州外,是怎样的呢?”
于是右诡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真挚与喜悦,她给他讲了那些山野林涧,说起乡村山民的豪爽与好客,描绘那些闲卧山水之间,自由惬意,宁静致远的神仙日子。
“那为什么要回来。”
“……这就是生活啊。”她落下一句结语,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看这来的路上,东临州的乡亲们那么热情好客,咱也不会留下不是?每个人都只是位过客罢了。”
在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宗政巳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也没有抬起头,这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却突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五谷饭很好吃。”
那自然是逃不过右诡的眼睛。“说起来也不知五谷饭好吃呢,就这次穿过东林州赶路的时候,也是遇上了不少食为天弟子,好好享了次口服。”她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见宗政巳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头仍然没抬,但明显支楞起耳朵再认真听着,“前几日路遇了一位食为天的妹妹亲自下厨,直接端了一大口火锅上来,鲜香浓郁,馋的过路人一个劲往里面探头探脑……”
她说着,就看宗政巳受伤的动作越来越慢,明显注意力逐渐放到了这边。
“在路上的一座茶楼认识了一位妹妹,那一手糕点做的也是绝了……”
宗政巳忽地抬起头,看了过来:“点心?”
“是啊,说实话,感觉妹妹做的点心比楠栝州那家老字号的点心也不差,有些种类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右诡叹了口气,“妹妹怎么就是东临州人士呢,要是楠栝州的就好了。”
“比老字号还好吗……”宗政巳喃喃道。
右诡看着宗政巳一直表情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在提到点心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立刻笑着继续街上话。两人就这么就着点心相关的话题,把楠栝州的点心铺子数了个遍,然后又逐一评判起来哪家的什么点心最为好吃。
又有些侠客路过此地,发现有人在比斗,驻足看了一会儿,却听了一耳朵的点心鉴赏大全,直听得口齿生津,胃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更为离谱的是这两位参赛选手聊得高兴了之后,竟然齐齐面向场外的观众们,询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加入话题。寻常人哪入得了他们这话题啊?于是众人纷纷摇头,这二人倒也无所谓,身子一转又继续开始了激烈的探讨。那可真是嘴上有多火热,手里就有多冷淡,那不慌不忙的样子真是让场外的人都看着想上去帮他们数。
事已至此,这比斗是没什么看头,肚子倒是震天响,几位围观的侠士互相看着对方,竟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索性相约着一起去了食为天的摊子,先把馋虫压一压,填饱了肚子再说。
“龙井鲜爽甘醇,如果把龙井茶香融入蛋黄酥中呢?”宗政巳的表情极为认真,仿佛在面对什么生死攸关之难题,“水蜜桃汁多肥美,香甜如蜜,同样混入其中,是否会有奇效?”
“值得尝试一番。”右诡同样凝眉沉思,“若是如此,或许应将水蜜桃切开,以桃丁形式裹入其中,口感更佳。”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二位别说吃过了,更是细品过各色各样的糕点点心。闲聊中发现双方在这方面的口味出奇的一致,更是直接谈起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变着法探讨有没有可能做出更多的口味和花样,那卯足了劲的架势,仿佛要扔开糕点师傅,自己亲自上手。
转眼间这话题就一茬又一茬的过去,此时正说到苹果和柿子能否当作馅料,宗政巳话才说了一半,手上自然而然地一摸,空了!他这才低下头去看,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那一堆铸币整理完毕。裁判冲上来查看,又询问一声,他下意识报出脑子里的数字,被裁判确认了并未数错。
“可是恭喜师弟了。”右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侧,宗政巳探头去看,见右诡那一堆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只是还余下了一点。
宗政巳刚想说些什么,一股勾人的香甜味就袭了上来,他闻香而去,就见右诡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包子红绸,抖搂开,竟是一堆不同种类的糕点。
“来!师弟!看看你想吃点什么,先垫一下!”右诡招呼着宗政巳,朝对方眨眨眼,“然后师姐带你去食为天的摊子探一探。”
闻言,宗政巳也不犹豫,上来精准的取了这堆糕点里的蛋黄酥,又零星挑了一点别的。可别说,右诡这些糕点的种类那是真的全乎,宗政巳比较喜欢的那几种里面都有。
见宗政巳挑完了,右诡这才自己也拿了几块出来,把剩下的收好。手腕一松一挑,饶是一直盯着看的宗政巳也没看出来,对方究竟是把这包糕点的红绸放在了何处。
“走吧!”右诡伸手以一种让人舒适的程度附上宗政巳的肩膀,“且看看,要说这次食为天的摊子呀……”
两人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了去,路过裁判的时候,右诡还专门给对方也塞了几块糕点,笑眯眯地说了些辛苦了,多担待,然后领着一言不发只是点头的宗政巳离开。
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裁判先是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随即看了看手里的糕点,想起刚才他们聊得那些内容,只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也有些饿了,索性便拿起吃了起来。
你别说,嚼嚼嚼,这糕点,嚼嚼嚼,还真是好吃,嚼嚼。
不知道,但我真的好爽(到底在爽什么)
次回目
远看天边曙光初露,霞光争相窜上了天空,翻出一片鱼肚白。天蒙蒙亮了,常泊提着自己的药框推开了屋门,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虽说这武林大会还没有正式开擂,随着到来的门派弟子多了起来,常有些江湖人私下里就先因为种种原因过上两招,这几天也有不少人带着大小伤势来长白丹这边就医。
一日之计在于晨,赶着初晨本身也是常泊自己的习惯。
门一开,踏进室内,常泊将药框放于地下。昨日下午时候别的长白丹弟子送来了些东西,因为送来的时间稍晚,未能整理完成,今日正好给收个尾。这样想着,常泊走到桌案边,伸出手摸向昨日放东西的地方……
片刻后,常泊抬起左手摸了摸被持在右手里的东西,嗯,确实是杆毛笔,再次伸手向方才摸索的地方,细细一摸,可不是自己常用的那个笔挂?陷入沉思。
于是他又往自己原本放笔挂的地方摸,抓起来几包已经包好只等人来取的中药。
只能说常泊不愧是常泊,至此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十分淡定地摸了摸另外几个自己放了东西的地方,果然都不是原本放的物什。立于桌案前,常泊抬手摸了摸胡子,虽然全都换了位,但是好像还是按照某种和之前摆放原则相规律的方式放的,影响不太大,只是要拿东西前还得过一下脑子。
要说如此了解他的习惯,又会干出这种事……
常泊反身走到门边,细细的抚摸了一圈门框,心下已有了答案。
他不禁摸着胡子,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摇摇头间,把门板向外一敞——
放帘儿,落铃儿,人来响儿。
今儿个常大夫开诊了!
那这罪魁祸首身在何处呢?
一大清早,食为天的地盘儿又是炊烟袅袅,早上起来的都到此处来用上一顿早餐。
不过今儿次右诡还真不在食为天的摊子这儿。别说这东临州外的河滩是真的宽敞啊,给主要地段和各大门派划拉了地儿之后居然仍不拥挤,还有许多空余的位置可以随意的使用。瞧见不,今天这天还没亮,连念逍遥的戏台子和食为天的摊子都只有零星几个人的时候,就有一位观音徒的大师,拿了个蒲团子,寻了个不错的位置,闭着目原地打起坐来。等来往的侠客渐渐多了,他便一睁眼,双手合十,施施然讲起经来。
别说,右诡以前还真的读过经书,不过也确实只限于读过一些。一开始只是瞧得稀奇,便驻步听上两句图个新鲜。哪成想这位大师还真的是很有东西,见识也广,不但这经里讲得满满都是干货,言语间还不失几分趣味性,反倒是让本只想凑个热闹的右诡听了个津津有味,索性便找个地方一歇,打算直接听完。
想来和右诡有一样想法的侠士也不少。随着时间过去,日上三竿,周围听经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不断有新人路过,也停下脚步加入进来。更有意思的是,又过了会儿,突然来了另一位观音徒的大师,走到原先这位大师的旁边,开口也是妙语连珠,出口成章。这下好,原先的这一位当然不肯想让,反以辩口利辞,当场开始回击。两位大师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径直在众人面前用佛法禅语吵了起来,直让围观群众们惊呼连连,赞叹声此起彼伏一片。
这一出可是让这场论禅的精彩程度更上一个层面。等众人皆是心满意足尽兴而归,右诡估摸着时间离饭点还有那么一会儿,索性就沿河而行,也可以赏赏这河岸边的风景。
她专门寻了个人少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不看不见什么人了。这一会儿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万物归于宁静,入眼是河流,树梢,还有迎面拂过的微风,这微风中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可不是昨日于人群中嗅到的那一缕幽香吗?
如此巧合右诡是万万没有想到,惊讶之余又被激起几丝兴趣,于是便加快脚步,寻香而去。没有一会儿,就远远瞧见那幽香尽头是一位窈窕佳人,正站在河岸边,垂目凝视着着潺潺河水。
再走近一些,原来是为年纪也不小的姐姐,只窥探了半张脸就可看出虽然风霜侵染,也掩不住美艳动人。她梳着发髻,明明已身在东临州却仍然披着一块成色上佳的豹皮,这豹皮的颜色也是少见,弄得右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路走来,右诡也没有特意掩盖踪迹,那美艳妇人应当是感受到了她的接近,微微转过身来,抬起眼,瞟了过来,就这么上下打量一番右诡,然后在右诡说什么或做什么之前,直接剜了她一眼。
……咦?
不过她没来得及去惊诧对方的反应,就被对方转过身来后另一侧肩膀的花卉纹身吸引了目光,这绿叶中衬着明艳动人的,不正是一簇簇的牡丹花吗。
估计是察觉到了右诡视线所落之处,美艳妇人这下是转了过来,面对右诡,她微微侧头,当着右诡的面,伸手抚上因为姿势而特意露出的簪子:“这个是陛下送给臣妾的凤簪呐!”
嗳!
右诡看看她头上那已显老旧的木头簪子,眨眨眼,嘴上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开了口:“唯有牡丹真国色。确实只有这凤簪才衬得起姐姐的美貌啊!”
大概因为这句话,她终于得了美艳夫人赏赐般的一瞥,只听得那妇人轻轻哼了一声,一扭身子就径直朝她这边走来,看着是要离开了。
右诡也不在意,见她过来便主动让到一边,回头目送那妇人远去。瞧着她步幅行走间的姿态,又想想她身上的纹身和方才的话,心中也是有了几分明悟,只是……
这幽香究竟是在何时闻见过,怎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徐凤一掐时间,已是差不多的时候,便捞起地上的框来,健步向目的地行去。
上次他带了一直土鸡去道谢加道歉,常大夫没有收,甚至还想给他塞点茶叶。他回去好是苦思冥想一番,最后还是姑姑意外提点了一句“投其所好”。于是这次准备了些新鲜采摘的草药,再次登门拜访。
其实常泊很多时候会出门问诊,并不时常在屋子里,只是此时这个时间,一般来说,常大夫就算出了门,稍候一会儿也回来了。
于是他不停脚,一路来都常大夫那间小屋的门前,发现门正闭着,常大夫人未回,便打算提着框,站在门边等一会儿。
忽地,他眼神一凝,侧头倾听,耳翼微煽,似是察觉了什么。
……有什么?
是风?是水?是树叶拍合?是虫鸟啼鸣?
是……
门后有人!
徐凤的瞳孔紧缩,手已搭上了断剑。他周身的气质在转瞬间巨变,骤然的冷意从他眼眼中绽放,暗藏的杀机仿佛凝结成实体化般撕裂了周遭的空气。
风停了。
那门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股子凭空而起的杀气,虚晃之间,动静全无,连仅剩的人气也不见了,就好像门后无人一般。
于是徐凤眼中的光更亮了,一股源于危险的战栗从他的头顶直直窜到脚下,他的脊背因为过度警惕而划出弧度。而那双眼睛,收缩的瞳孔中透出一点纯然的,嗜血的野性本能,以及那股狂涌而出,几乎把其他所有都掩盖的丝毫不胜的汹汹战意。
他毫不犹豫,伸手轻推木门。木门咔嚓一声,缓缓打开个口子。
三点寒芒从那缝隙中迎面袭来!
那寒芒极快,又极静,来的悄无声息,又以不同的方位疾出而来,直出了木门离了阴影才在光亮的折射下亮出点真身,零星光点映入眼底之时,距面门已是近在咫尺。
可是徐凤更快!只听得叮当一声,断剑出鞘,眼前一晃,似有寒铁掠过,再细看,寒芒已破。
竟是一剑挥出,同时截断了四方而来的三面杀招。
然而徐凤并不敢放松,将手中的断剑握得更紧,死死盯住那一点缝隙。
风声涌动,门内之人已不在隐藏,丝丝杀意从缝隙中满溢出来,紧随其后一股巨力从门后漆黑之处直击而上——
徐凤半点不敢留手,横臂一摆已一剑挥出,直接将二人之中仅剩的隔断打破,也一剑撕裂了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余地。
木门一破,那袭来之物随之退了分寸,而后以更猛烈之意冲了上来,竟是一段艳丽的红绸!
那抹红色晃进徐凤的眼里,那因兴奋而一直缩着的瞳仁却突然一散,手中本来正欲直劈而出的断剑也是突然一拧,愣是把直面的剑刃转了个个,改以刀从撞上那段红绸,将其击退回去。
然后徐凤微微后仰,竟似想起了什么一样,借以室外照入的光,凝眉看着那段细长的红绸倒飞回去,在空中一弹,忽又变成了方正的一整块。
……正是徐凤记忆中的模样。
这一下徐凤那满身煞气是真的消了大半,而对面似乎也跟着察觉到了什么,迟迟没有再进行下一次攻击,二人僵持片刻。见状,徐凤索性再上前一步,也无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朴实无华的向下直劈,断剑划破红绸周遭的空气,刺入旁边的地面。
“咦?”
一声轻呼从黑暗中传来,右诡轻飘飘从梁上落下。她上下打量着徐凤,露出了实质的疑惑神情。
徐凤见屋内之人果然是她,眉头稍松,张口本欲说话。
“奇怪,怎么是你这个小心肝啊?”右诡奇道。
徐凤:“……?”
徐芳蕊歇下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此晚夜黑风高,暗无星月,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一般来说,徐芳蕊不会这么晚才休息,但是白天被一当地有权有势的登徒子言语调戏不说,还上手揩了把脸蛋。幸而徐凤来得及时,不然那登徒子不知还要做出些什么来。
白日里为了姑姑徐凤没有对着那厮当场发难,只能着重留意一些,然后努力安抚着徐芳蕊把她带回客栈。
现在正是好时机。
说干就干,徐凤提了自己的断剑,轻手轻脚地离开客房。他虽然无法直接找着那登徒子,但他身边的那些个狗腿跟班却是有迹可循,借着夜色正好依次找上门去,挨个询问那厮的踪迹。徐凤虽然口才一般,但是拳头却够硬,剑也够利。只听见依稀有几声惨叫哀嚎,在这漫天的狂风怒号中一吹,也就彻底散了。
他便这么一路问着,寻着,找到此人踪迹后更是简单许多,跟着其行进的痕迹,快步赶着一路跟了上去。
只是走着走着忽觉不对,这人怎么在夜半时分一路往着僻静之地而去,最后甚至一改方向,直接出了城。
心下疑惑,徐凤只是又加快了些脚程,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追到了出城几里地外的河边上,走得地方也越来越泥泞,脚步变得清晰起来。终于,徐凤追着这串脚步来到一处芦苇荡附近,只听得芦苇荡中隐隐有人声传来,似乎有人在对话。
徐凤拧眉,提起剑扒开芦苇荡走入其中,果然见一男人站在芦苇荡中正探头与人交谈,眯眼细细辨认一番,正是他要寻找的登徒子。
他从步入芦苇荡便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动静,可直到几乎走到对方面前,那登徒子才发掘有人来了。那厮先是一脸被打扰的不快,嘴里骂骂咧咧回过头来,等直面了徐凤身上冷凝的气质,瞅见他带着疤痕的面容,这才想起来他是谁,面色一沉转过身来。
于是徐凤又向前一步,这一次,那登徒子看清了他手中的断剑,脸色瞬间大变,颤颤巍巍后退好几步,直踩到水边上。那厮惊慌中伸手拔剑,那腰间的剑竟卡在剑鞘里,试了好几次才堪堪拔出,在他手中歪斜的指向徐凤。
“你!你别过来!”
而徐凤只是漠然盯着这登徒子,等这厮拔出剑来,握好指着自己,才缓缓抬起自己手中的断剑。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这简单的动作却像是割断了登徒子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儿,他发出杀猪般的刺耳尖叫,手中的剑突兀地开始疯狂的挥舞,毫无章法,比一个刚刚入门剑法的小儿还不如。
徐凤也懒得再多耗功夫,断剑一扬,打算直接把这厮劈了了事——
就见一节红绸从其侧后方窜出,如同一条灵活的水蛇直接缠绕上他的后脖颈,猛一发力。
那声刺耳的嚎叫如同卡住一般消了音,那登徒子身子一歪,脸涨成猪肝紫,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随着红绸的力度这么一转,脑袋转出了让猫头鹰都叹为观止的一圈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竟叫这红绸直接拧碎了颈骨,死得不能再死了!
亲眼看着这登徒子被神来一绸子抢了人头,徐凤这才把目光移到这芦苇荡中的第三人身上,也是这厮在他来之前对话的另一人。
“少侠也是一腔侠义肝胆。”右诡正荡在这芦苇之上,颇有兴趣的看着徐凤,“只是这家伙太过无礼,对奴家又是言语轻薄,又是动手动脚……劳烦侠士让奴出了这口恶气可好?”
她嘴上虽然问着,那抢先一步杀死登徒子的红绸另一端却被她握在手里,可见何人是罪魁祸首。
徐凤闻言,只是看了右诡一眼,并未回话,转而又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右诡倒也不在意。“奴家便在此多谢少侠了。”说着,她抖了抖手,那段红绸便哗一下松开尸体的脖颈,急速撤回,在她头上一抖撸,舒展开来,仿佛披肩一般搭在了右诡的身上。“哎哟,哎哟!可是弄脏了咯!啧,得好生清洗一番……的亏是没坏哦!”她小心的捧着其中的一个角,嘴里呜呜嘤嘤的,半是抚摸状,眼里闪烁着的心疼快溢了出来。
自那红绸一动,徐凤的视线便随之移动,把那红绸变形与之后右诡心疼难受的样子全都瞧了个正着。他眼神微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把视线再次收回到尸体之上。
这厢,右诡抱着自己的红绸难过玩,把那沾了不干净的地方卷吧卷吧先收到了里面,放了个什么也碰不着的地方去,一抬头,就见徐凤还在盯着那尸体,忍不住一乐。
“这位少侠,夜色已深,不如归去。”她往前倾身,似乎在徐凤的身上嗅到了什么味道,笑意更浓,“不见血光也好,免得这一身血腥气,回去冲撞了佳人哟。”
“佳人”二字一出,徐凤果然有了反应,他的目光从那尸体的头部移动到胸口,沉思两秒,然后后退了一步。
右诡都以为他是要离去了,却见他低头看看,似乎是丈量了一下,又退了两步,然后扬起手——
把那断剑一剑刺入了那尸体的胸膛。
人刚死了没多久,身体还是热的,这血唰一下就从这破口里流了出来,只是毕竟是个死人,因此也没落到专门后退了的徐凤身上。
啊?
瞅瞅那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又看看这一刺后又没了动静的徐凤,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右诡眼里的疑惑都要变成实体钻出来了。
“心肝。”徐凤抬着头,正是很认真地在向右诡解释,“很补。”
右诡看着徐凤,眼睛缓慢地,缓慢地瞪大,终于从头顶上,缓慢地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啊?
当常泊踏入属于自己的院落时,此处已经重归于平静。
他今日因为一些意外情况,比平日回来的时间要晚了一点,虽然没晚太多,却让他错过了一场“大戏”。
不过……
常泊一边稳步走着,一边心里还在想。早些被右诡开了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按照对方的习惯,这会儿应该也玩完了来寻他了。
……指不定还在那屋门后头藏着,等着吓他一跳。
这样想着,常泊脚上并未停下,只是步速微微放缓,做好准备,伸手向着木门推去。
可惜这门确实有惊喜,只是此次并非门后。
他的手只是刚刚触上木门,尚未曾发力,那木门就咔嚓一下,当场从中间断裂成两半,咵嚓一声变成四大块残骸落在了地面,当着常泊的面宣告了自己的英勇就义。
“……?”
面对这一地木门的残骸,常泊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他抬起右手,茫然又带着点震撼的,轻轻攥了一下拳头。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心态,神情严肃地走上前,蹲下,去摸地上的碎片。他看上去如此泰然自若,只是那微微僵硬的姿态还是出卖了他。
这门……是先被人劈成了两半,然后又原封不动叠回去的。
常泊这下是彻彻底底地默然一瞬,他摸着门板上由熟悉的武器造成的断口,一向心平气和,待人和颜悦色,哪怕被别人辱骂也是一笑置之的常大夫,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额角蹦起来一道标准的十字青筋——
恁俩糟心孩子是装都不装了啊!!!!
一点不知道时不时小剧场的小剧场:
两人开打前:
徐凤:有人埋伏在门后!恐不怀好意!(警惕)
右诡:!好强的煞气!有歹人!(掏针)
开打时:
徐凤:……这个攻击方式的红绸?(眼熟)
右诡:咦?这个气息好像……(住手)
开打完:
右诡:所以你把我的绣花针打到哪里去了?(那是我用的最顺手的呀)
徐凤:……(默默蹲下)
于是两人开启了场激昂澎湃,淋漓尽致的找针(不是)
开始慢慢写
感谢所有愿意跟我互动的劳大
序章
初回目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都说到了秋天的时候,收获的季节,田里会翻涌起黄金璀璨的麦浪,五谷丰登,风吹稻谷香飘十里,割下来的稻穗谷仓里都堆不下,只能变成一座座金黄色的小山摆在那里。
要是到大街上去随便拉住一个人,多少都能对丰收这个词唠叨两句,但是很多人其实没有真正的见过秋收的场面,尤其是那些东临州之外的人,大多只是耳闻。
只能说这次武林大会选的时间真的是妙哉,选址更是美哉。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门派子弟们大多是从东临州路过,正是丰收的好时节,沿途仿佛望不到边际的梯田,成熟丰满的稻穗还有很多来不及割下,随着吹过的风向着路过的弟子们摆伏,像是在摇晃着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一样。
更遑论那些站在田间路边的东临州乡亲们,大锅一支,碗叠成山,锅盖掀开,一股自然的米香哗的钻进人的大脑,只要是路过此地,有一个是一个,那馋虫都被勾了出来,这时候老乡拿着一碗热气腾腾,喷香扑鼻的五谷饭往你手里一塞,那真是走过路过都得吃上一碗。
要不说稻米就是新鲜的才最香,刚从地里割下来,脱了壳就进了众位侠士的肚子里。可别说老乡还专门配了俩菜,光是这白饭就唇齿留香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不远处有几位扛着锄头应该是干完活计打道回家的乡亲,脸上都带着质朴的笑容,三三两两一堆互相说着些什么。以江湖人的耳力依稀捕捉到几个字句,很明显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就见果然有些个侠士几下扒干净碗里的饭,抬脚跟了上去,或询问或偷听,还没到武林大会。先集体表演个各显神通。
被各路人马这么一阻,各位老乡们归家的脚步也慢了下来。炊烟渺渺,余霞成绮,又是一天即将结束。此时临近家中,干了一天活后的疲惫也像是缓和了许多,嘴里也跟话多了起来。
忽闻不远处有脚步而来,由远到近,有一个发现招呼了一声,老乡们纷纷回头,就见一位身着红裳的姑娘从另一边而来,看见几人,高兴地加快脚步,掩着面来到他们跟前。
“天色已晚,苦无去处,几位大哥可知哪有地方能收留小女子一晚?”
右诡要掩着面上前并非是瞧不起或是嫌弃,只是她此前与一位美人姐姐小酌几杯,此时仍有酒气未消。
那是前来的路上,右诡在经过一处酒肆附近的时候,看见一位身形高挑的姐姐正抓着一个人不放,听言语间似是认错了人,嘴里一直唤着一个名字。
眼瞅着被拉住的人越来越不耐,右诡还是上前帮衬了一下这位姐姐,无他,只因在二人推搡的过程中领口微敞,露出了脖颈上一个异常熟悉的纹身。
千思兮的纹身。
等把那人打发走,远远地不见了影子,那位姐姐果然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名字也不念了,四下里环顾一周,瞅见在身边站着的右诡,很是自然的交谈了两句。右诡也顺便打蛇上棍,三言两语之间,两人便很是亲密地进了附近的酒肆。
清酒一壶,配菜三两,同样是女子,年龄差别也不大,没聊两句就渐渐熟络起来。那姐姐原来也来于楠栝州,再说几句便自报了名姓,苏春慈。
右诡突然想到相见时那么一场,又回忆起方才因为她好奇,被递到她手上雕刻满花纹的烟杆子, 愣然间已是脱口而出:
“春以喻母慈,慈深春不如……这名字,确实适合姐姐。”
苏春慈一听,乐了,开口问右诡的名字。
这也没什么可藏的,右诡如实答了,回了名字不止,也没隐瞒自己的身份,一并说了。
果然,苏春慈也没在意,只是又带了点好奇地追问了句右诡的花名。
闻言,右诡轻笑,说着让苏春慈把“右诡”二字当作她的花名好了。
“哪有不带花的花名啊。”苏春慈又是有些疑惑地喃喃一句。只是话题一转,下面又说到别的去了。
说起来,别看右诡如今活了那么些年,却是几乎没有出过这楠栝州的,独有之前那一次,不提也罢。这些年坐镇在楼里,更是连出门都少了许多活脱脱过的像是个地缚灵一样。但是苏春慈不同,她之前也曾游历各地,去过南走过北,窥见过不少独特的风光。现在她简单的一说,可是直接让右诡听得入了迷,只恨不得她多讲一点。
“说起来,妹妹此番离开楠栝州,也是因为那武林大会吗?”杯酒入口,苏春慈侧头问道。
“倒也不全是。”右诡夹了口菜,“更主要的是为了寻人。”
“嗯?”苏春慈一眯眼,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什么,“寻得是个男人?”她说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点寒光,里面复杂的情感交织碰撞,最后归于冷漠,“这世上有些男人可真的不是东西,就活该不得好死。”
“姐姐这话是真理。”右诡点头赞同,“不过我此次寻得不是情郎。”
“那是你的朋友?”苏春慈想了想,“又或者是你的兄弟表亲……你的父亲?”
这一问倒是真的把右诡问的愣了一下。“父亲?”她轻轻地重复了一下,然后突然咯咯笑出声了,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了形象,“没错!没错!可不就是父亲我就是去找我的老父亲的!”
苏春慈被她笑得有些莫名,还没说些什么,就见右诡伸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端起酒瓶给她倒酒:“我可太喜欢听姐姐说话了……来,喝酒,喝酒。”
两人举杯相碰,这回倒是右诡话多了起来,他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但是平日里那些来楼里花天酒地的公子们为了讨好姑娘,也讲了不少奇闻趣事,其中更是许多私下传着的八卦,倒也是有趣的消遣。
然后聊着聊着,苏春慈突然又说,我其实还有个女儿哩。
右诡想也不想,张口就是一句姐姐的女儿想必也是个大美人吧。
苏春慈笑着点头,说自个儿的女儿是别春州的姑娘,那可却是也是个别有风情的俏丫头。
“那丫头跟我来了楠栝州之后到处做活,后来还入了清县令,也是风生水起,指不定你们还见过呢。”
“唉!可惜我确实不怎么和清县令的人打过交道。”右诡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没事呀,正好我和丫头约了待会在这酒肆见面。”苏春慈说着,把杯中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我家丫头红眼黑发,带着秤天平,名字四字,在咱们这一带也是比较好认的了……”她见杯子空了就转身拿酒瓶倒酒,也就没太注意本来嗯着嗯着点头的右诡突然一顿,尾音上扬哼出了一个嗯?
这俩人就这么唠着,话题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得亏能聊的下去,还都聊得挺开心。眼见着桌面的酒菜也差不多消灭了个干净,本来笑着的苏春慈却忽地卡了一下壳,再抬头的时候满眼迷茫,神情恍惚。
“澍儿!澍儿!”她一把抓住右诡的手,嘴里不停地发问,“你看见我的孩儿了吗?你看见我的澍儿了吗?”
这一下用力不小,右诡被抓的手有些生疼,也不太在意,轻声地宽慰了几句苏春慈,发现并无大用。她沉思了一下,想起之前对方说了她女儿要来的事情,于是张口道:“你在找你的孩儿吗?她过会就来了,你坐在这儿等她一会儿,她马上就到。”
既然是女儿,应该也算孩儿吧?
这说法似乎真的起了些作用,苏春慈似乎逐渐地冷静下来,松开了手。右诡探头敲敲看了看,见她眼中依然不似清明,想了想,又向她叮嘱了一句不要走动,便起身去寻了酒店的小二:“看见那桌的女客了吗,等下有位红颜黑发的姑娘来寻她,你就再给她们上份酒菜……现下就先帮我照看着点她,要是她要走了,就说她孩儿马上来此寻她,让他不要离开。”手里一抖,便是一块远超了酒菜价格的碎银,随着她的嘱托塞进了店小二的手里。
那店小二喜滋滋地接过银子,连连保证自己一定办到。右诡这才又走回桌边,再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包蜜饯,于是小声和苏春慈念叨了几句,把蜜饯塞到对方手里就离开了酒肆。
这表面上是离开了,其实就在不远处悄悄地盯着,眼看着那店小二确实说到做到,也没有起了什么别的歪心思,右诡这才安下心,不打算再在此停留了。
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只是现下不太想与故人重逢罢了。
心里想着,右诡就又想起来当年那位敲开门,一身清廉正气走进楼里的清县令姑娘,红目黑发,手持天平与一张千辛万苦画得的残影画像,求的是公正,寻的是真相。
如果是她……想必能照顾好这位同门的姐姐的吧。
此次武林大会选在东临州外的河滩上,初秋的天气还不太冷,有风吹过,旁边的河中波光粼粼,本就是一副自成一派的美景。
这河滩也足够宽阔,放下这武林大会的擂台等等,还能划分出属于各个门派的区域,为弟子们寻得便利。比如说那最外围的食为天……嗯食为天,就是那个食为天……
“咦,右姑娘,你不是要寻人吗?”
食为天的地盘里那可真的是热火朝天,做饭的多,那吃饭的更多。食为天的弟子各个忙的脚不沾地的,难有得闲的时候,虽然天气转凉,这灶台一架,一口口大锅支起来,雾气升腾,也是弄得人人满头大汗。
偶有为食为天弟子汗流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不得已停下手里的活计伸手擦汗,抬头却看见乍眼的红色,再一看这人也是眼熟的紧,顺口就询问了一声。
被叫的人也是立刻回过头看过来,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口的包子。“不急,不急,人总归是在这儿,也跑不了。”右诡朝着那食为天的弟子笑了笑,转身走了过来,“这不是饭点了吗,人是铁饭是钢,先吃饭!”说完,径直在那食为天弟子的摊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当场点了一份。
如果说秋收的稻谷是稻香十里,那这食为天们聚集而成的摊子们大可评价一句香飘百里,更何况这食为天这地盘是在武林大会的最外围。一路远远地走过来,还没看见这武林大会的影子那,这股子香味就先钻进鼻子了。大锅的诸如麻辣酸汤火锅,小到在市井街巷的米面小吃,更别说了那些个或者家常,或者精致到可媲美宫廷御膳的菜肴,就连米酒果酿,点心甜汤,酸甜苦辣咸,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可真的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嘿,你说这食为天叫食为天也对。右诡边吃边寻思,只觉得食为天这仨字还是保守了,这压根就是极致的美食盛宴,美食天堂啊!
所以也不能怪她走着走着,就跑到食为天的地盘来了吧,这辜负了什么,咱也不能辜负美食不是吗?
“给我来四份这个糕饼,打包带走。”
说是正餐正餐,可是吃完正餐主食,那不也有没到饭店饿的时候,你看那下午茶,或许招商个茶楼,听听评书,喝点茶,那不自然就要再来点茶点点心垫补一下,和解腻又清爽的茶水搭配上那才是将将好。
又或者只是嘴馋想吃点甜的了也是妙极的。
“这些摆出来的点心,麻烦一样给我来一些。”
正低头忙碌的陆昭昭听了这一句,第一反应是这是来了个大主顾啊!然后又懵了一下,唉,这一些是多少呀?等这两个念头在脑子里转过一圈才意识到,咦,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
陆昭昭连忙抬头,果不其然,看见右诡正笑着,站在这一堆糕点摊子的中间笑着看着她。
“右姐姐你来买点心啊!”陆昭昭的小猫嘴一翘,高高兴兴地招呼起来,“嘿嘿!我给姐姐打折!给姐姐特价!我再给姐姐多装几块……”
说到陆昭昭,她并不是楠栝州人士,现居地是在东临州,所在的茶楼自然也位于东临州的地界。她二人相遇,其实也是前不久的事情。且说右诡一路向着武林大会来寻人,某日路过东临州中,觉得有些口渴,便选了路边一家最合眼缘的茶楼进去歇歇脚。就像之前说的,茶都喝了,这不顺带来口点心?要了这么一份糕点一尝。哎哟!一闻清香扑鼻,入口细腻丝滑,甜润而不腻糊,和这杯中的茶那真的是相得益彰,不知不觉一盘已经下肚。此时茶壶也见了底,右诡想了想,索性又要了一叠糕点细细品尝,果然,这糕点独吃一份也是另有番滋味,和就着茶比也没差到哪去。
这二人便是这么认识的。陆昭昭擅长做面食糕点,碰巧让路过的右诡点了一盘,觉得十分美味,在楼里吃了不说,又打算买一些带走,路上慢慢吃。这下好了,两人一碰面,右诡只觉得这孩子真的可爱,活泼灵动,十分讨喜。做吃的的和爱吃的这么一撞,哎!那可真的是一拍即合,一见如故!
“右诡姐姐这么美……我直接刷脸送一碟!”
可惜了两人一个身在楠栝州,一个身在东临州,平时别说交易了,见面都是麻烦事。右诡打包了些点心就匆匆上路,两人才刚见面说上几句话就上演了个依依惜别,约下次想见。思来想去,哟,这不是还有个武林大会?
要不说呢,这街上你要是吃着点什么好吃的,问一句,说不定就是位食为天弟子,就算不是,很多时候也和食为天沾亲带故。
所以说啊,右诡这不就寻来了吗。
“可是右姐姐不是说,要去寻人吗?”
看着这双透亮的,清澈见底的眼睛,右诡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跑不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已经看见过了,活得好好的。”右诡伸出手揉了揉陆昭昭的头,“等下我也把这些点心给他带过去些。”
“好哦!”
陆昭昭欢欢喜喜地跑到点心铺子后面去了,似乎和其他食为天的同门们说了些什么,再回来的时候连手里原本的东西都放下了。
“走!我带姐姐去转转我们食为天的地盘!”别看陆昭昭人小,这三言两语间却已经精准地看透了某人的一些本质,“他们哪家的什么最好吃,什么是招牌我都知道!”拦住右诡的胳膊,陆昭昭凑到右诡的耳边小声嘀咕,“姐姐要是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我还能给你指出来谁做的最好吃……”
右诡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妹妹!那可都靠妹妹了!”说着弯下身子亲亲密密地搂住陆昭昭,末了还忍不住蹭了蹭。
这二人就这么甜甜蜜蜜地离开糕点铺子,开始了她们的食为天美食指导攻略之旅……
那可真是得一消息灵通的食为天朋友,便得天下!此右诡语。
谈笑逗趣间,人流攒动,一股淡淡的幽香隐隐传来,右诡细细分辨,忽觉有些熟悉。
她猛然回过头,入目皆是各色人也。
似见一俏丽幽影一晃而过,隐没人群之中。
是初遇也是重逢
文中诗句是引用
右诡—常泊(重逢)
继续本人写爽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究极废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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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的重逢还是重逢的初遇?
“姐姐——”
屋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伴随着大声的呼唤犹如轰鸣之势席卷进安静的室内,幸而室内之人稳如泰山,毫不理会这突来的响动,只是冷静地一针有一针绣着手中的料子。
来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过激,动作紧跟着轻下来,打眼看见被唤之人无动于衷地继续绣着,这一下子又急上了头。
“姐姐,你怎么又绣上了啊!”
姑娘三两大步上前,想伸手,快要真的碰上又收了回来,急得恨不得自己转上一圈,最后只能气馁地跺了跺脚。
最为被生气的住,右诡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手上的速度都一成不变的:“我缝件新衣裳给丫头去去病气,倒是你,急什么?”
“可不就是丫头的病吗!”那姑娘急道,“她们从街上给丫头找了个大夫回来。”
右诡持针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她们跟我说去找大夫出门去,不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是去哪找了个大夫?”
“可不说巧了吗,这刚走出去百步,连咱们这条街都没出就遇上了大夫,这不就着急忙慌的给人带回来了。”
这话一听还了得。右诡径直放下了手中的绣活,脸色也不自禁冷了下来:“确定那是个大夫?”
姑娘被右诡这么一瞅,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就是如此,她还不忘点头:“是的,是的!确实是位大夫呀!”
见她这么肯定,右诡的面色缓和了少许,但心里还是直打鼓,索性起身向外走去,嘴上发问:“怎么回事?”
“这不说嘛,她们在街上走着,远远看着这位就觉得是位大夫。丫头病得急,就莽撞了些,上去直接问了。”姑娘连忙跟在后头,“这一问,巧了!还真是位大夫,再说一下丫头的情况,人家听了说愿意看诊,就急匆匆带回来了!”
右诡听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言语,只能目不斜视地穿过廊前,顺着楼梯快步向下走。
估计那姑娘也意识到自己这一通有点一言难尽。“姐姐,你莫急,莫急啊!”她在后面急匆匆地追赶,说话间已经带了点气喘吁吁,“我们也没让那大夫进到屋里去,而是把丫头抱到大堂去了。”她有些跟不上,只能一味提高声音,“而且那大夫,那大夫情况有些特殊……”
虽然右诡没有回应,但是这么几句下来,还真的让她原本急切的心思缓了缓,徒生出一点好奇。转了这好几个弯,结果更是想快点下去,瞧个究竟。
只是苦了那前来报信的姑娘,拼了劲也追不上右诡的步伐,估计后来索性是放弃了,人都看不见踪影,只有空中寥寥传过来些许字句。
“姐……亲自看……大夫……明白……”
右诡的房间处在楼里又高又远,平时主打一个清净。此时她有些着急,没收着力,这些子路也是没几下就要走完了。眼瞧着大堂近了,往常那些无处不在的叽叽喳喳却寻不到踪迹,甚至只能说是寂静,右诡这心又提了起来,最后这一段距离索性飞身一跃而下。
她脚还没占着地,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从大堂那边传了过来。明明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一下,脑子里就轰隆一声,把她震在了原地。
那颗一直有些悬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疯狂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可是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右诡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一下子头晕目眩,身体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惶然的又有点晕乎。
然后那道男音再一次砸到了她的耳朵里,乍如平地惊雷起,又一下给她轰清醒了。右诡连气都不敢多喘一步,完全是滑到大堂的栏杆边上,借力一抵,堪堪撑起了身子。
抬头望去,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白衣的大夫。
一位大夫。
那大夫他……
他……
她……
她感觉到当头一棒,给她敲出了个清明,把那里面糟糊糊的糨糊一除,从头通到脚,流入四肢百骸。这一醒,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她以为的遗忘啊,模糊啊都不存在。有些东西就是刻在你的骨骸之中,忘不了也丢不掉,只能自欺欺人的隐藏。
就像她记忆里当年那个坐在瓦罐边,摇着手里的蒲扇,一点点给她熬药的人。就像如今依旧一袭白衣,正坐在大堂的板凳上,手指搭脉,凝神屏气的大夫。
原来那么多旧日残影,自以为忘了良善,忘了爱,依稀还想着那些萦绕在耳边日夜不休的恨,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繁花散尽皆成空。
右诡扬起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呼出这寥寥数载郁结难消的闷气,伸手轻拍面颊,转动着有些僵硬地手腕。须臾之间,站在这楼台上的,又是别人眼中红飞翠舞的右姑娘。
‘忘不掉,放不下,万般皆是苦,何必纠缠?’
‘罢了……那就恨吧。’
她确实是做不到遗忘,可是带着这满身泥泞不也是照样往前走,向前活。这么些年过去,她也没死了不是?
只是头一次这么在乎自己的样子,哪怕她明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入了那双眼。
在别人眼中,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就此匆匆一眼间,恰似故人来。
……可不就是故人来?
一个人的出身有的时候就是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哪怕家破人亡,举目无亲,靠着幼年时那点家族所灌输的底蕴,也可以姑且混上个衣食无忧,甚至后来在楼里也逐渐恢复了娇生惯养的日子。
疼痛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曾经有人向她灌输过,描述过的状况。并不是说她没有个受伤或者病痛之类的,但是这些离真正的疼痛似乎又都差了一点。
有人说疼痛如火烤,如深入骨髓的针刺,如钻心刺骨的啃噬……说到最后,往往有些人会加上一句,十指连心,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在此之前,她确实只是听了听,一笔带过,从未放在心上。
……一开始其实是疼的,非常疼,疼到她的感官里只剩下“好疼”这两个字,什么怎么疼啊,什么疼法都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也根本没法在乎这些。
也不知道究竟疼了多久,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又像是飞快地一带而过。麻木。她躺在那,浑身软绵绵地摊在地上,觉得身体沉甸甸的,四肢又轻飘飘的根本就是没了一样,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她在哪?她为什么在这来着?
大脑挣扎着从越来越虚无的混沌里冒出头。是了,她是在逃命,她已经逃出了那噬人的地方。她需要,她得寻得人烟,她得去找人,去看大夫……
她得活下去。
念头一起,本来昏沉无用的脑子突然又支楞了一下,拨开迷雾,换来了一小片儿的清明。她突然意识到,也不知道在这儿躺了多久了,就连方才那以为是如影随形的彻骨寒冷,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没声的远去。那现在呢?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什么,抓住什么?
于是她拼命地想要动一下,不管是哪里动一下都好……不知道,反正都感觉不出来。只是依稀好像是错觉一样,感觉有什么粘腻的,流动的……
啊,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血。原来她的血这么多,还没流干啊。没流干好啊,没流干是好事啊。
这念头还没完事,这点和美的风平浪静就被一个不长眼的大浪扑过来一下子给抹匀了。好不容易起来的亮光成了断线风筝,在这涛昏水里翻滚来去,坚持不了多久也就要熄了。
但是那帮人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跑吗?
那帮……哪帮人?
就是那帮人啊,你不是刚和他们分开不久吗?
这一记脑壳蹦儿就这么刚刚好正中红心,直接给人震了个发懵。
她没忘啊,怎么能忘啊,他们叫她跑,快点跑,离开那里,她能逃掉,他们会想办法让她逃掉的。
然后这些个人,这么多的人啊,就剩下了她这一个,就跑出来了这一条……至少现在还在喘气。
其实他们都是要死的,没差的,活不下来,不过是临死前做个好事,把她至少活着从那个鬼地方送出来,然后比原定的时间早死了那么一会儿。
不过就是早死点儿。
呵。
所以你要死了吗?马上就死?比她们晚上一阵,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在桥头喝下那碗汤前见上一面。
她敢死吗?
明明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人,张开嘴从嘴角争相涌出的血连擦都擦不干净,却突然从喉咙里,从肺管子里爆发出一股嘶哑的呻吟。不对,说是呻吟也不太像,说是嘶吼又太像是剧烈喘息的气音。仿佛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野兽在最后,使尽仅剩的那点野性,发出了不甘的嚎叫。本来瘫软的脊背弯起的崎岖的弧度,才终于把这声狰狞的撕扯送出了口。
活着,她得活着,她不能死。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她还在喘气,她的血还没有流干,她还能动,她刚刚才动了一下!
她不敢死!
“……姑娘?”
耳中的轰鸣声太响,太用力,以至于她没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第一声呼唤。
“姑娘?”
可是当她真的听到了,切实地意识到这不是赐予她的死前美梦,而是真的有人发现了她,还活着的她。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滑下去,她意识到是自己在哭,那眼泪正在不断地从眼缝里漏出去。她还以为自己身体里的水,还有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原来她是真的可以活下来了?
“姑娘,可还清醒?”
心里焦急,却答不出口,那一口咬牙切齿的气散了,说不出动不了,她只能用力地,尽力地喘气,妄想着自己能大声喘得让对方听见。她觉得自己现在轻飘飘地,精神却比刚才好了许多,等耳边地杂音退了,甚至听见了悉悉索索草丛响动的声音。
她倒在了草丛里吗。眼瞅着挺到了现在,反倒是有功夫想东想西了,她在心底轻轻地骂了自己一句,尝试着止住那些没用的泪水,然后眨动着眼睛,终于撬开了一点紧闭的眼皮。
入目就是两眼一黑,又突然见光刺得一片花白,那点没消完的黑就这么和白混成了一块又一块的花白,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是什么临场一笔的行为艺术。
然后那张脸就是这么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那个人已经来到她的旁边,试探地弯下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太阳光从男人的背后照下来,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也把那人的身影印在了里面。她看着这个人不断出声询问,肃穆脸上的那双眼睛是闭上的……
那是她在陷入混沌的黑暗前最后的印象。
这之后便是一阵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昏迷,她在途中反复的苏醒,却只觉得浑浑噩噩翻天覆地,对外界也没有什么反应,散着双眼片刻便又闭上,再次进入下一阵无期的昏睡。这么时间一长,到了后面的时候,她也不是完全人事不知,趁着这脱离出来的间隙里,还是忍不住自己就这么像个活死人一样一直下去了。
‘伤得太重,一直沉眠有助于她的伤势恢复。’
只记得有一回朦胧中听到了别人的声音,你别说,这声音让她无端觉得信服,于是这仅存的一点理智飞快地运转,得出‘啊,我睡着是好事,好事啊’的结论,这下好,那可是真的安安心心两眼一闭就是人事不省,只管睡个地暗天昏。
直到那一次,她知道自己有一次脱出了昏沉,但是她没有睁眼,睁眼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还是破不开那层纱。她像是被遗弃了一样,被世界放了个屏障隔在了外面,怎么敲打也破不开。
“……名字……”
她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那个声音在问她,她的名字是什么。
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是身体却配合地开始用力,尝试着用那个几个月未曾开口的部位,发出点能算是声音的沙哑的玩意去回应对方。
“……规。”
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懂,只是对面安静了片刻,然后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应该是更近,更清晰了。
“姑娘你好,在下常泊。”
她第一个想法是,啊,好像就是这位常先生救了她。然后紧跟着又想,泊,还是伯?嗯?到底是哪个“bo”?心中的疑惑被勾了起来,她突然想努力一把,看看这位救命恩人的脸,于是便尝试着睁开眼……
也再次回到了这人世间。
终于从漫长的沉睡中彻底醒过来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昏的时间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长,身上的伤离痊愈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时她只知道,这位救了她的常先生本身就是位大夫,也是赶巧了遇上了快要咽气的她,施展浑身解数才把人给救回来。
至于这其中的凶险反复,常大夫想了多少办法给她医治,以及她是怎么硬撑一口气,挺过了一些也是没办法只能赌命的治疗手段,这些都是之后才通过别人之口得知的。
那时整间屋子里都是药香,为了疗伤,常大夫每天三次在这屋子用那口小瓦罐给她熬药。内服的,外敷的,那一堆药是真不少,让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这些药香给腌入味了。
起初,他们相顾无言,自他们交换了名字之后,除了必要的交谈,就没再怎么说过话。一个本身话不多,而另一个,可能更多的是不想说话。
有一天,常泊正常的给她熬好了药,她沉默地喝下,一口气见底,碗底碰在桌面上,她却没有松手。
“……常大夫,我疼。”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又有些软。
这倒是把常大夫弄得一愣,再转念一想,这似乎之前也是为娇养大的女娃,现在这样反而有了些应有的姑娘气,应该的。“何处疼痛?”他嘴上询问,心里已经在估摸着之前留下的那些蜜饯被收到哪里了。
却没想姑娘一把捂住胸口。“这里痛。”她说,“这里面,这心口里面一直在痛,痛得日思夜寐,如附骨之蛆。”
于是常泊也没了话说,只是默着收拾了碗,去取了蜜饯果子来,给了姑娘。
“伤病可治,这心病难医。”常泊叹气,“何解啊。”
自此以后这姑娘偶尔也会和常泊闲聊上几句,只是再也没有喊过痛,也没有问过自己身上伤势有关的问题。
但是常泊知道,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姑娘心里经久不息的疼痛从来没有缓和过,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绵长。日月如流,她的身子骨渐渐好了起来,那心里的症结却根深蒂固,余痛难消到昼思夜想的地步。
于是等姑娘能动了之后,常泊总是让姑娘和自己一起,说着是活动筋骨对身体好,至于另外的是怎么个事,估计大家心里也都有了些定数。
“其实我这眼睛还不是天生的,是后来生了病……有治,有治啊。有人说了有治,所以我这不是在四处游历找药吗。”
常泊说着说着,还掀开眼皮给姑娘看了看自己的眼睛。
“倒也没什么好看的,说到底就是个平常人。”常泊笑笑,“你瞧,我这不也是习惯了吗。”
“日子过的久了,慢慢地也就适应了,反正都是活着呗。”
洒脱地安慰完姑娘,背过去常泊却是一脸凝重地翻着那一堆医书,在采回来的草药里挑挑拣拣,眉头间的褶皱怎么也消不掉,平白地添了几分愁苦。
“我一个老瞎子也就算了,活了大半辈子就这样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叫什么事啊?”
是,这位常大夫的眼睛生过病,打很多年前开始就目不能视,成天闭合着眼,但也从来没影响过他干什么事。
其实她觉得,平时常大夫应该捡过不少人回来,自她有意识之后,也看见常大夫时不时待会些小动物,等伤好得差不多,就全都放归了。再后来一些,陪着常大夫出了门上了街,发现十里八乡的也多是会招呼一声大夫,有的人还会直接过来塞东西,张口闭口一句神医。
神医这称呼好啊。她想,可不就是神医吗。
尽职尽责到医好了她身上的伤不说,又想疏导她想开点,为此甚至不惜揭了自己的伤疤。这常大夫真的是位好人,心性又洒脱。她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没那么在乎自己的眼睛,看得开,活得也通透,真好。
她觉得她也还行,真的,也不是说什么寻死觅活黯然神伤的。说真的,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感觉,喝水,吃饭,睡觉。最多就是有点失眠,怎么也合不上那双眼睛,指不定是因为之前睡得多了。
和常大夫待着的这段时间倒是让她找回了没有体会过的宁静,坐在木屋之中,行于山野之间,啼叫,风声,树叶的摩擦,她的耳边并不静。但是那种安宁,那种让她整个人松下的感觉,是之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寂静的小屋里也不曾有的。她甚至有点上瘾了,这实在是让人十分的舒适。
他们两人话都不多,一个静静地干活,一个一开始发呆,后来尝试着学习,学得也快,帮上了不少忙,到也是一副知足常乐的祥和景象。
“我是被人给骗了。之前我待的地方其实有很多骗子,骗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在那里待了几年,大部分我都能分辨出来了。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她没分辨出来,摔得那么惨,摔了个粉身碎骨。
那一日两人坐在河边,那天天气很好,风吹得很舒服,凉风习习,那河岸边上凉快的很。他们本是稍作休息,就在那岸边伤乘凉,谁知坐下没一会儿,望着那徐徐流淌的河水,她突然嘀嘀咕咕地开口了。
“他们骗了,负了,对着我一个人就算了。”她的声音并不大,“那么些个人啊,那么多条人命。我们到哪的时候他们还热情地招待我们,还给我们指路,帮忙……”
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脸色煞白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掌心的衣服扭曲成一团。常大夫肃着脸急急探身过来给她查看,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清凉的药香夹杂着丝丝苦意在唇齿间浸开,她虚虚地瞪着河中央的一个点,声音完全是从嘴里含糊地钻出来。
“你说这世上,有的人怎么能这么,这么……”
这么坏啊?
一直安静倾听的常泊也终于净不下去。“因为这世道就是这样,做恶人要比做个善人好活许多。”张口就是叹气,“人活下来了,又总是想活得更好一点,爬得更高一点。”
急促的呼吸平缓了许多,她转过眼,把视线放在了常泊的身上,感受着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见。
“怎么着这些事也怪不上你,更遑论是你的错呢。”
她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掺杂了点颤音,“我只是,我只是忘不掉。”
“前些日头里那位大师走前也说了,万般皆是苦,不要纠缠,何不放下。可是我忘不掉啊。我若是能放下,若是能放下……”
然后她又憋闷着垂下头,不说话了。
常泊又想叹气了,临头忍了忍硬是憋了回去。“哭吧,哭出来吧。”常大夫思索一番,劝她,“哭出来了,至少会舒服一点。”
那姑娘就猛地抬头,瞧着常泊。“真的吗?”她问,声音里的颤音更重了,“真的会舒服一点吗?”这么问着,话都没问完,泪珠串子就乒呤乓啷地砸了下来。
这一哭,就把什么淑女垂泪给抛得干净,也和梨花带雨扯不上关系。她哭得又凶又惨,像是刚从母亲肚中来到这世界上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哭得翻江倒海,什么都抛掉了。
“忘不掉,放不下,真的不行吗?”她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搭在自己的头上,“罢了,罢了,那就不忘了,全都记住吧,把发生过的事,那些人,每一个细节都清楚地记住吧。”
她哭得太狠了,哭得除了委屈和难过什么也不知道,只深深记住了那时小心地抚着她头顶,有着厚重老茧的粗糙的手。依稀回忆的起那一段尝试着安慰她,抚平她心中结节的话,那最后的,硬是钻进她耳朵的寥寥数语。
“那就恨吧,恨那些骗了你们的混蛋,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去寻找也好,去报仇也罢,找到你之后的目标。”
‘然后就带着这些,去走你要走的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追寻着活下去吧。’
那一日的记忆止步于此,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又一阵痛哭,她直接哭到断了片,再睁眼时已是次日。
再后来……也没有什么再后来。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人,一个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害的丢了大半条命,另一个医者仁心妙手回春捞回了个人,又缝缝补补拼凑起来。等姑娘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大夫也得了朋友的传信说是发现了新的药用,桥归桥路归路,出了这座被收拾干净的小木屋,各走各的路。
至于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又是别的人,别的故事,于此番此景而言并无瓜葛,乃为后话,在此不予赘述。
反正世上少了个喜爱作诗赋词的白衣女子,再无了舒规。反正这世道天天都在死人,又不知道有几人随便套了个假名,冒领了别人的身份,就施施然踏入凡尘。她自己不在乎,别人更不会在乎。
往事如烟,风轻云淡,后来她也确实报了仇,宰了那些个混蛋。还挺真实的,把这口怨气找个地发泄出去,突然就释然了,不会在苦思冥想着辗转反侧,就……放下了。
万般皆是苦,何必纠缠。
这句话说的可真好啊。
但是还是有些玩不掉的,比如一位除了她的名字其他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夫,一室缓缓散开的药香,一个被用的边上都开了口的瓦罐。被她团吧团吧,小心翼翼地埋在记忆的深处。
确实没有想着要去找过。
物是人非,皆是过往云烟罢了。
“姐姐!”
那位专门来叫人的姑娘中途就放弃跟上右诡的速度了,缓着步子自己慢慢走下来,这一瞧,好家伙,怎么右诡还站在栏杆边上,没进大堂呢。
唤了一声,右诡却没有答声。这姑娘走过去,站到右诡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再看那位眼盲的大夫,奇怪中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方才说,她们是在街头遇到的这位,觉得像个大夫就给请了回来?”右诡突然问了一句。
那姑娘被问的愣了下,没有立刻回答出口,就见右诡转头侧目看了过来,她一对上那双眼睛,立刻一个激灵,腰板也挺直起来。“没错!”姑娘下意识脱口而出,寻思要不再补上一句,就见右诡收回了目光,又盯着那位大夫去了。
她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刚才右诡的那一眼,在之前的反应,好像和往常都不一样,她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这样……这疑惑才刚冒出点苗头来,还没等琢磨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右诡又开口了。
“这回眼光倒是还不错,确实请了位靠谱的大夫回来。”
这么一句一下子把姑娘那一点火星给扑灭了,可她眨巴眨巴眼,突然灵光乍现:“姐姐,你是不是认识这位大夫啊?”
右诡忍不住惊奇地瞟了她一眼。“我倒是想认识,如何认识?我自打登台以来就一直在这楼里没离开过。”姑娘再打眼一看,又觉得刚才应该是错觉,现在右诡这语气和神态不就是熟悉的模样。“你去他耳边说右诡这两个字,说不定他还要反问一句这是谁。”
没有毛病,确实没有毛病,挑不出什么错,可是姑娘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右诡,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骨头上挠痒痒,浑身不得劲。
她这么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太明显了,右诡伸出手就是一拍:“行了,别纠结了,随我下去,见见这位大夫。”
“啊,哦,哦。”
看着姑娘终于不再纠结了,右诡这才转过身,再次把目光放在常泊的身上。
初次见面,当是个什么印象才好呢?
脚踏上台阶,右诡是分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动静,果不其然,远远地便看到常泊表情微动,显然是发现了她这位新来的“姑娘”。
嗯?她好像有点想法了。
于是她轻敲栏杆,看着常泊微微侧脸仰头,眉眼一弯,就是一声轻笑。
“哎呀!”
偶遇系列
因为怕ooc把握不好所以主要是以右姑娘为主视角写的……
此人写嗨了所以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写啥有点写顶了orz
不介意的话x
右诡 — 陬日知:地下党无料碰面会
看看着这外面,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而不晒人,偶尔一股微风徐徐吹过,可不就是这楠栝州也难得出现的绝好天气。
“就是因为这日头太好了,才是问题呀。”
不管你平时在外面怎么个亮相,把这房门一闭,自家屋里头还不是爱怎么着怎么着,那谁也看不见你不是。
这明日当头,楼里是肯定不能热热闹闹开门迎客的。但是今儿个也是奇怪。要说这时日过的久了,周围的人也适应了楼里姑娘们不太一样的行径,大白天的,出个门逛一逛,买点东西也是个常态,更何况今天这天儿啊,属实是舒服,你就算是在大街上走走,那心情感觉一下子都好起来了。
偏偏这上午还能见到零星有几个姑娘从这楼里进进出出,到了这好时候,反而是没动静了。这有些反常的情况确实是引起了周围一些熟人的注意,但也就这么突兀的一个念头,紧接着就被抛之脑后。
偌大一个楠栝州,街头巷尾,来来往往,说到底,只是短暂驻足的过客罢了。谁又非得在乎着谁呢?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话绕回来,还是说这楼里,敞亮的的门廊里其实点起了灯,只是此时没有姑娘把心思放在旁的上。她们大都聚集在一起,就在楼上最宽敞的那间阁院里,本来这室里的地方容纳下她们也是绰绰有余,可是这帮姑娘又非要我戳你一下,你碰我一下,眨眨眼睛努努嘴,那倒是真的贴合着来了个挤成一团,较着劲一样互不相让。
偏生又没人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不抬眼瞅瞅她们这私下你来我往的小动作,还真算的上安静。你还别说,乍这么一打眼,这场面还真有那么点发笑。
只可惜真正能把这一出寂静版波涛汹涌尽收眼底的人,却没有那个心思去瞧一瞧。
被姑娘拥在中央的,甚至被她们一直自以为小心翼翼瞧着的红衣娘子只是垂着头,眉头紧蹙地坐在那,身前桌案上的小画还隐隐有几丝墨迹未干。
她沉默的越久,周围本就有些呆不住的姑娘们就越躁动,似是也到了那么个阈值,就见着她们推推搡搡的,一通眉飞色舞的私密交流,终于是推出了其中一个看上去利索得很的姑娘,权当是推举出的代表。
那姑娘被推到了人群之前,清清嗓子,却还是有点犹豫,张口几次,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瞧得急煞人也。
“看看时辰,阿姊,你和那位书友约的时候也快到了。”
最后先一步开口的还是一位稍微有点木讷,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进其他人混战的姑娘。
这一开口就像是撬开了口,有人带头,别管她说的是什么,可是让这些个憋了许久的话匣子打开了。
“姐姐!”
呼啦一下子,本来还只是虚虚围着的一圈姑娘全都凑了上来。
“别再皱着眉头了,皱久了都要不好看了!”
“可不是,别人那稀得你这么瞻前顾后得呀!”
“姐姐也不要自己闷头琢磨,咱们多少也可以帮你出谋划策一下啊。”
姐姐——右诡终究是在这连声的招呼里抬起眼,也给了终于得到反应的姑娘们一剂强心剂。
“所以说啊姐姐,待会你要见的这位书友到底是何许人也?”
只是这姑娘刚问出口,就被旁边的锤了一下。“姐姐见个朋友而已,你打听那么清楚作甚?”于是乎就这么纷纷错过了在听到这个问题是,右诡的脸上闪过的一丝一言难尽。
“反正要去见那人可不能丢了身份!哪怕不能让对面认出来姐姐是谁!也不能灭了咱们姐姐的风气!”
眼瞅着不知道谁来了这么一句,得到了姑娘们纷纷附和,本来端坐于桌案前严肃着的右诡也随之染上了点忍俊不禁,可惜这点笑意立刻泯灭在了不绝于耳的七嘴八舌里。
“要我说就别纠结了,姐姐直接把面帘拉上就行了!”
“那不是更显眼了!生怕别人认不出来吗?姐姐你要不把这些红绸都摘了,披着那块红缎子的褙子得了。”
“不行不行!你们这些都不靠谱,姐姐这张脸往那一放就是咱们的招牌!要是真想让对方认不出啊,还是得把脸蒙上!”
“你这才是真不靠谱吧!”
“……不然还是拿套我的衣裳吧,正好我身型和姐姐也差不了多少。”
有的时候有些人看着好像还在这,但其实离开了有一会儿,就比如此时嘴角承一帧一帧往下降,瞳孔逐渐失去焦距的右诡。
“阿姐。”
右诡闻声低头,原来是楼里年级最小的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摸摸地凑到了她的身边,这会儿正眼巴巴地抬头盯着她。
“你看的那个话本,究竟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也想不太明白。”小丫头轻声地,自以为隐秘地问着右诡。
看着这丫头那双圆润的,水灵灵的眼睛,那里面是透彻的干净,就像是一汪乌泱泱的泉水,还没有接触这个世界上的纷纷扰扰,更何况是更为难测的酸甜苦辣,无法逃脱的悲欢离合,哪怕是身在这楼里,也是如此的无忧无虑……
“你还小,还不到你懂的时候。”嘴里说着,右诡伸手摸了摸丫头的脑袋。这孩子确实是乖巧,听了这么一句万金油的回答,既不闹脾气也不气馁,反而踮着脚好让她摸得更顺手一些:“那我就快快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都明白了!”
于是那声被衔在口中的叹息终究还是没压住,长舒着冒了头。
“要是你永远不会懂,才最好了……”
右诡到了地方的时候其实离两人相约的时辰还差了一点。她辅一走进,就意识到对方已经到了。
那人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呼吸声,在这黑漆漆没怎么透光的屋子里这点子声音已经足够明显。明显到让右诡脚步微顿,停了眨眼的功夫,才继续往前走去。
就是这么止步的功夫,一道视线精准又锐利地投到了她的身上,只她停下的那一瞬,几乎在她抬脚之后便飞快地转移开来。
像是完完全全看到了她片刻的犹疑,并为此分神而视。
……有意思。
念头一过,右诡也不再压着自己的步子,加快了速度往里面走。正好着眼睛也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依稀着能够看见一些东西。
瞧见这屋子中央的案边已端坐着一个人,微微低着头目视着案面,墨色的头发随之披散而下,不仅自己手里捧着一碗茶,也在另一边案侧摆上了一碗。这么模糊的一打眼,就感觉此人也是颇有风度——居然还真是位先生。
且不管这心思转了几个弯,右诡长腿一迈,直接坐在了看着就是给她预留的位置上。坐稳,抬眼,轻轻敲了下桌案,看着对面的先生放下手里的茶壶也抬起了头。
“东西带了?”
对方单刀直入就是一问,问的右诡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明知对方应当看不真切但还是点了点头:“带了,你呢?”
得到了回答,先生反而更认真了一点。“都准备齐全了。”他说着,十分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端正地放到面前的桌案上。见状,右诡也忍不住跟着肃了十分,动作幅度稍大地欠身,示意对方自己已经瞧明白了,然后伸手往红绸下一探,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两人看向对方,过于黑暗的环境里只能看见虚晃的人影,可是这一刻,他们都非常确定,自己对上了另一人的眼睛,“验货?”
“来!”
声还未落,就见先生袖子侧方一抖,几乎同时,右诡探入红绸中的手轻轻一抽,两人同时将拿在手中的东西向着对方一亮——就是昏暗的光线也挡不住这熟悉的封皮,可不正是街头那连载数载的悲情话本头子!
这两人打眼一瞧,已然确认此次会面没有差错,纷纷静气凝神向前倾身,双方话本划过桌案,在中央啪的一下来了个响亮的碰头。
“请。”还是先生先一步捧起早先放在桌上的布包,双手托举稳稳递到右诡面前。
“麻烦您了。”右诡并没有着急接过布包,而是伸手翻开桌案中央自己的话本,书页哗啦,露出夹在其中的纸张。
二人这才依次拿过对方的东西,完成了这场庄重的,肃穆的互换行动,长长的松了口气。
右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包,没有将东西取出,而是借着依稀的光伸手轻轻抚摸里面的东西。手中的木雕小人只是看个轮廓就带着几分生动传神,拿手指间仔细一摸,只觉得五官衣着和那话本里描述的分毫不差,像是直接刻印下来一般。
心中不由得一喜,右诡颇有些美滋滋地抬起头想要夸上两句,却见坐在一侧的先生并没有去细细看手中的纸页,只是用手拂过小画的纸面,双眼似乎是虚虚地朝着这边望过来。
“这小像只是看了话本后心有所想随笔而画,皆是小女子个人见解,望先生不要笑话。”
她这话反倒是让先生愣了一下。“不,姑娘画技落笔惟妙惟肖,此一看便让某只想连声夸赞。”一边说着,先生一边动作轻柔地将几页小画细细收起,沉思片刻,起手学着右诡带来时的样子夹入了他自己的话本当中,末了还轻拍两下。
经此一遭,突然两人都停了话头,虽说有着环境加成到不了面面相觑,但混上个相顾无言也是没什么毛病。
“不知当说否……”先生几经张口,终于再次牵起了话,“某倒是知晓一位名号由‘右’开头的姑娘。”
“巧了。”右诡轻笑,“小女子也恰好听闻过一位陬姓的先生。”
先不说这两人话中深意又有多少,至少方才那尴尬中带着点生硬的气氛是实打实地去了不少,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不过就单说右诡,她还真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别看她今天来之前又是纠结又是沉思,楼里姑娘们还就此兴师动众了一把。其实她来会面的时候什么都没换,平时在楼里怎么着,就是怎么来的,主打一个一通构想天花乱坠,事到临头要不咱凑活凑活开摆一下得了。那只能说这位也是真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干就干地行动派。
她就顶着这身红绸子来,往这一坐,坐了这么会,东西实打实给了,话也说了几句,这碗里的茶估摸着也还剩下些余温。
对面的这位还真没有什么反应,见了她没什么反应,中途没什么反应,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什么反应。
所以连带着右诡也实在是给不出什么反应来。
而陬先生,还是叫他陬先生吧。陬先生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说是刻板印象害人也好,是传闻夸大其词离奇至极导致转了几番变得面目全非才传入耳中也好。总之事实就是,这两人在这一刻脑回路确实惊人地达成了一致。
总不能真是奴想的那位呀?/当不会是传闻中的那人。(想不到吧还真是)
至此,在两人都不知情下悄悄升华的会面,伴着二人礼貌的微笑,在和睦的品茶中平淡结束。
这次先提出离去的是右诡。算算时辰楼里也该开始张罗了,此时赶回去时间倒是正好。于是在得到陬先生的回应后,右诡起身,却不是直接离去,而是走到一边,打开了放在桌案边上的大木盒。
眼看右诡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整块红绸,把木盒里的东西包了一半去,于手中虚虚提好,就把剩下的半盒敞着盖放到了陬先生的面前。
“这是?”
“是糕点。”右诡看着陬先生蹙着眉头半眯着眼睛往食盒里面瞧,慢悠悠开始解释,“先生应当也听说过这家点心铺子的名头,他家的糕点确实是一绝。”
“确有耳闻。”陬先生微微颔首,“看来姑娘也是此处的常客。”
“谁让这里的点心好吃,姑娘们馋嘴的时候都喜好这一口。”右诡想了想,又道,“其实他家能这么红火,也因这点心的用途不少。家里有孩童女眷的,爱好这一口甜食的,或是需要送些看得过去的随礼,此些皆是上选。还有做工似与别家不同,因此也有不少人在上供祭拜时,常作为贡品专门来采买一些。”
黑暗确实能藏起很多东西,也因此,右诡看不到在她说话时,陬先生突然颤动的手腕,更发现不了对方缓缓抿起的嘴角以及闪烁遮几丝喑哑光亮的双眸。
她只是静候几秒,见陬先生还是没有回应,有些苦恼地点了点木盒子:“这是店家按习惯给小女子备下的,其实今儿个应当还不到来取点心的时候。”她边说着,顺手把木盒盖子盖了上去,“先生请小女子喝了杯好茶,清香柔暖,小女子便借花献佛回半盒子点心,还望先生不要介意。”把盒子往前稍微推了推。
“……不。”陬先生缓慢开口,悄无声息咽下其中一点哑意,“是陬某应当谢谢姑娘。”
说完这么一句,陬先生把手搭在木盒上,又不再言语了。来了这么几轮,右诡也差不多看明白了,这位陬先生心里有事。无论是什么勾起了他的念头,这脑子里的万千思绪却是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
更别说这瞧出来的又何止是这些。右诡瞅了瞅垂眸不知作何感想的陬先生,没忍住又伸手去摸了摸那真的可以评得个爱不释手的木雕小人,怎么也按不掉心中往外冒的喜意。
也罢,难得碰上如此神通的书友,比那些个外面人给她的感官也甩出去十几条街,今儿就做个好人,送佛送到西。借花献佛,那就直接把花儿连锅端了算了。
于是这厢陬先生还在读条中,下一个程序还没加载出来的档口,就听见短促的脆响,右诡又不知何处掏出来了个小圆盒,放在了大木盒的顶上。
“这是之前一位大夫顺手塞给小女子的,说是舒缓的药膏,对眼睛好……可是您瞧瞧,小女子这双招子那可是清明得很,用不上这玩意,可不是白白糟蹋了这份好意。”
陬先生露出点无奈地浅笑:“某是不知……竟如此明显吗?”
“倒也不是。只是家里偶有一位也是……患有眼疾。”右诡的声音里夹杂上几分落寞,“纵使万千本事又如何?坏了就是坏了,没了就是没了。既然还有希望,大不如去试上一试;若是真的药石无用……”她顿了顿,“能好过点也行啊……”最后几个字淡得像是融进了阴影里。
在看她抬手捂脸,眉眼下弯,当是一副泫然欲泣,只要你拒绝一下,说声不字,就能当场表演一个潸然泪下的模样。
直面现场,陬先生欲言又止,止有欲言,最后还是加载失败陷入了沉默,右诡悄咪咪地寻思起来。都说只要说得够迅速,装蒜装得够快,别人的话就一定追不上我,果不其然呀。想着想着,她就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给丢了个干净,甚至还不顾古人死活的又在心里找补了一句古人诚不欺我也。
也就是仗着陬先生不知道她心底的那点小九九,甚至还非常郑重的道了声谢:“不知陬某如何受得姑娘如此抬爱。”
“因为陬先生是个大好人哩!”
……可不就是仗着对面坐着的人是好人吗?
右诡笑弯了眼角,难得带上几分真情实感,又刻意把后半句话藏了回去。
她呀,最喜欢好人啦。尤其是,心善又软和的好人。
可惜这世上好人本就少,再去一些精明的不好糊弄的,一些不肯吃半点亏的,以此类推,那剩下的就更没有多少了。
“虽说是小女子选的地方,但是先生这种情况,下次还是莫要太迁就了。”
被莫名奇妙发了好人卡,又被突然念叨了一句的陬先生倒是不介意,只是朝着右诡点了点头:“某知道,多谢姑娘。”
反倒弄得右诡失了多说几句的心思,朝着陬先生一欠身,提起点心,这回是真的要打道回府了。
“且慢!陬某还有一事想问姑娘。”
右诡虽然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但是在听到陬先生前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停下脚步。
“陬某想知道,姑娘喜欢这话本的因由,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一瞬间有太多的东西铺天盖地席卷进脑海,话本的故事线,每一个人物的刻画,其中鲜明的感情,催人泪下的走向,让人刻骨铭心的收场。右诡不止一次地翻开话本,从头到尾的阅读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次次都是惊喜,回回都有未曾注意的细节,为之流连忘返。
她是真的喜欢这话本,喜欢话本作者的文字,喜欢文字里所透露的包含着的方方面面。
这些东西裹挟着,随着对方的一句话全部钻了出来。右诡猛地回过头,直直地看向仍然端坐在那的陬先生。
这屋子里的光纤委实是有些暗了,临到头来,右诡倒是有点后悔选了这么个地方。她已经往外走了几步,拉开这点距离,便怎么也看不太清陬先生的脸了,只剩下一团乌突的阴影。似是从她进来之后,这位陬先生就没有挪动过地方,一直坐在那儿,哪怕偶有动作,那腰板也是挺直的。
明明是看不见的,可是她就是莫名觉得,此时对方正在看着他,等待着她的回答……带着今天会面以来最为热切的期盼。
那些个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一溜烟儿散了。
她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情真意切。”
她说。就说了四个字。
那黑压压的人影似乎是晃动了一下,幅度很大,得以被察觉,动作又是那么的快,如同错觉。
“此四字……何解?”
那人便开口,语调平稳地又问一句。
“字面意思。”右诡先是下意识地回了过去,“……只是其中一撇一捺,纸上字句行文,皆当得起情,真,意,切,四字尔。”
盘旋于脑海中的无法理清的词句,最后却只是在头脑一热的当下变成了简单的四字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回头细品,倒也说不上后悔。只能说,确实此四字已足矣。
“受教。”
只是对方的反应却着实出了右诡的意料,她眼见着陬先生突然抬手作揖一礼。此还不完,又撑着桌案,站起身来。这一站才发觉,这位先生虽是一身书生气,那身高身型却是妥妥的一样不落。
他这海拔猛一下窜高,右诡忽然就要扬着脑袋看着对方,终于有一点昏黄的光晕照在了他的脸上,让右诡看清了他此时的表情。
“右姑娘,慢走。”
陬先生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