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逆窟 </p><p> </p><p>评论：随意 </p><p>  </p><p>  </p><p>刘二看了一眼手机，来电显示上写着大哥两个字，他便挂断了反扣在桌上。他现在还有更加麻烦的事情要处理，想必大哥也可以理解他。 </p><p>“怎么会这么贵呢，人死了还要花这么多钱？”柜台对面的男人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也显露疲态。有似乎很生气地提高了音量。 </p><p>柜台这边坐着的小姐姐还比较年轻，尚未和社会的尖锐打过交道。她求助地看向自己的老板——刘二。 </p><p>“就是这个价，我给你算算。”刘二把打印了的清单转了半圈，放在对方面前。 </p><p>“寿衣200，骨灰盒800，这都是必须的吧，孝衣150一套，你不得来个三四套……” </p><p>“我们家已经就剩我一个了。” </p><p>“那多出来的不得给请来哭丧的人穿么？” </p><p>“我可是连老婆本都掏出来了。” </p><p>“老婆能晚两年娶，你老母能晚两年葬么？” </p><p>“……” </p><p>见那男子默不作声，刘二也清楚，在这人身上动不了太大的刀，及时将另一份清单拿了出来：“看你也是生活困难，别说我不帮你，这份可是成本价了。” </p><p>前台小姐姐偷偷瞟了一眼，那价格确实便宜了不少，和之前的清单一对比，自己也能咬咬牙接受下来。只是她知道，这还是远比成本价昂贵许多。 </p><p>刘二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前台，对方立刻收了乱窜的视线，假装做起了报表。 </p><p>“行吧……”男子在衣摆上搓了搓手，才接过清单，眼神却没放在纸上，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刘二，“除了白事，我还想问一下……” </p><p>“什么事？”刘二侧着身子，眼也不抬地应付。 </p><p>“墓地我还没找到嘞，你们有没有方法……” </p><p>刘二略微仰起头，问道：“你能出多少钱？” </p><p>男子比了个一。 </p><p>“一万？”刘二皱起了眉头。 </p><p>“成本价的话……能不能一千啊？”男子为难地问。 </p><p>“我们这就是一做殡仪的小店，哪儿能有这种本事。”刘二在心里骂自己浪费时间，摆了摆手让他往边上站站。 </p><p>男子也不好意思追问，只能坐下来跟前台一起研究怎么填合同。 </p><p>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刘二就要往库房走去，却见一妇人站在门口张望，于是左脚一转，往门口走了两步，整理门口的花圈去了。 </p><p>那妇人带了墨镜，还是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悲伤，见刘二走开也没有转身离开，想来是来办正事的。又看她穿的衣服，虽然装饰不多，剪裁却颇为大气。 </p><p>刘二不敢说话，也不敢过度打量。他们做丧葬业的，若是随意开口揽客，怎么说都容易撞在客人的伤口上。他只是放松表情，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倾听的和蔼样子。 </p><p>那妇人也注意到了他。四目相对，刘二谦卑地点了点头，转身往里让开一些空间。妇人便轻声道：“请问，我可以咨询一下吗？” </p><p>“当然。”刘二笑脸相迎，“进来坐着问吧，里面有空调。” </p><p>妇人走了进来，被领到了离前台较远的沙发上。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刘二端着冰水过来，才缓缓开口：“我们家小小，真是很乖的孩子……” </p><p>然后关于小小的事，事无巨细全都倾倒了出来。 </p><p>房间并不大，前台那边也能把故事听得清清楚楚。前台小姐姐听着听着，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p><p>“人都辛苦。”正在签字的男子小声说，“我死老母，她死孩子，但是总有一天我和她都会死嘞。” </p><p>前台小姐姐从未真正地面对过死亡，愣了愣，才支支吾吾地回复道：“那还远着吧……” </p><p>男子笑了笑不搭腔，不太熟练地用手机登录贷款软件。 </p><p>“……所以我想，虽然小小还没有轰轰烈烈地活过，好歹我得让她风风光光地下葬吧。”妇人说到情深处，泪从墨镜下流了出来。 </p><p>刘二见说到了重点，抽了张纸巾递给了她，诚恳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就让小小风风光光地离开。” </p><p>说完，刘二就要去拿清单，却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一看还是大哥，于是又按了挂断揣进了口袋里。 </p><p>刘二从最上面拿了一份清单，纸面闪着淡淡的珠光色，低调而高贵。 </p><p>妇人从毕恭毕敬的刘二手上接过清单，摘了墨镜，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清单，二话不说便点头同意。 </p><p>刘二也不能怠慢，连忙掏出了一支颇有份量的钢笔轻放在桌上。 </p><p>妇人拿起钢笔，刷刷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又突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小小找一块好地方葬了？” </p><p>实话实说，白事的流程中和墓地的对接并不少，又因为做的是这个行业，刘二也很有先见之明地早早低价买了一个墓地。那墓地他请风水先生看过，先人葬在这里，后人财源滚滚；后人葬在这里，先人幸福安康。对他而言，这地本来是留着给自己家，以备不时之需的。 </p><p>刘二盘算了一会儿，小心地问：“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比较贵了，现在的墓地价格都高得不行，您看……” </p><p>“没关系，只要我们家小小住得舒服，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p><p>刘二比了个三。 </p><p>“三十万，可以。”妇人点了点头。 </p><p>刘二连忙把到了嘴边的“三万”吞了回去：“近郊的红花陵园，F区8排8号，一定发发发。” </p><p>“先给您两万定金，过几天白事结束了，我带小小的骨灰去埋了，再把全款给您。”妇人礼貌地和刘二握了握手便离开。 </p><p>刘二见妇人走远，终于忍不住喜笑颜开，心里已经盘算起给自己买一辆新车的事，开去孩子的学校开家长会也更硬气，不用再在被问到职业的时候被其他家长揶揄。 </p><p>那农民工一样的男子又挪了过来，再次问道：“要不然您帮帮忙，帮我也找个墓地吧，一万的也行……” </p><p>刘二再听见一万，已经是不屑一顾：“真的没办法。” </p><p>男子想要再说什么，刘二也不想再听。手机十分识时务地再次响了起来，又是大哥，于是刘二连忙接起了电话，甩开了男子。 </p><p>“喂！大哥，什么事这么着急？” </p><p>“我都给你打了一早上电话了！”大哥焦急的声音传来。 </p><p>“哎呀，这不是早上生意兴隆嘛，不知道怎么的，大家都在这两天死。” </p><p>“可不是嘛。”大哥嘲笑地说，“我们老爸也是。” </p><p>“什么意思？” </p><p>“老爸死了，昨天晚上。” </p><p>刘二背上突然一凉，呆在了原地。 </p><p> </p><p>  </p><p>刘二感觉眼前的事物都不真实，他好像从背后看着自己，机械地完成了追悼和火化；木然地看着亲戚来打招呼，然后又离开；呆滞地捧起沉甸甸的一罐骨灰。 </p><p>他身边只剩下抽着烟的大哥，默不作声的大嫂，正在诵经的和尚。 </p><p>父亲一生信佛，有一点闲钱就往寺庙里捐，只见附近的寺庙越来越新，父亲的房子却越来越旧。如果这钱存下来，保不齐能给兄弟俩一人换一套房子。 </p><p>关于这件事，刘二是有些怨自己父亲的，也连带着不喜欢那些秃驴。于是那诵完经的和尚走过来的时候，刘二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p><p>“施主，您的父亲是个好人，资助了我们寺庙很久了。” </p><p>刘二点点头。 </p><p>“他还有一个遗愿，他希望入土为安，还托付了一个东西给我，说是入土了以后再转交给自己儿子。” </p><p>“是什么东西。”大哥掐了烟头，晃了过来。 </p><p>“不可说。”和尚笑着摇了摇头。 </p><p>“房产地契，金银财宝，他可不能一点都没留给我们……”大哥侧过头去跟刘二说，“这怕不是老爸终于知道把钱留给我们了，才委托了这么个和尚跟我们说。” </p><p>“大哥，一时半会怎么给他找个墓地啊。” </p><p>“你不是自己有一个墓地吗，先埋在那里拿了遗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大哥又抖出一根烟。 </p><p>刘二听进去了话，又不敢说自己把墓地给卖了，心下盘算着要么带和尚早一步去墓地，先埋了再挖出来，一边换遗产，一边换三十万。 </p><p>说干就干，秉承着商人以小博大的精神，刘二一咬牙就对和尚说：“我们现在就去把我父亲葬了。” </p><p>大哥开着车，载着刘二、和尚、还有父亲的骨灰一路往红花陵园开去。转了一圈，没找到停车位，于是让刘二他们先下去办手续，自己找了地方停车再来。 </p><p>刘二本来就跟陵园说好了这两天有人要下葬，墓地早就准备好了，便直接领着和尚去了F区8排8号。却看到了早些天那脏兮兮的男子，他手上也端着一盒骨灰，一张遗像，遗像上的老人脸上满是苦难和沟壑。 </p><p>“我和前台的小姑娘聊了，她告诉我，你们那些东西根本不是那个价。”那男子急冲冲地走上前，“尤其是墓地，其实也就八千块钱，要不然您帮我想想办法，要不然我就把老母葬在这里。” </p><p>“合同也是你自己签的，你自己同意的事，怎么来我这里闹！”刘二气急败坏，一只手抱住骨灰坛，一只手掏出手机就要把前台开除。 </p><p>和尚见两人吵架，连忙阿弥陀佛起来：“两位施主不要着急，有事找个地方慢慢坐下来谈。” </p><p>刘二看微信上，前台已经早一步说了辞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怒不可遏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和刘二理论起来。 </p><p>“你先在家里放两天不行吗！” </p><p>“不行，我在这里哪有家，住的宿舍只有床位，根本没地方放骨灰。” </p><p>“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先找个地方寄存也行啊！” </p><p>“寄存一天又要被人坑去两三百块钱，我哪儿来那么多钱。” </p><p>“那你没钱还埋什么，找片池塘撒了喂鱼不行吗！” </p><p>一听这话，男子也愤怒了，全然不顾手上还抱着骨灰盒，就要和刘二动手。 </p><p>“哎呀。”妇人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给你发了信息也没有回复，刚刚打电话也没有接通，还以为被骗了，原来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p><p>刘二和男子闻言转头去看她，却只见她也抱了一坛小巧的骨灰盒，黑白的遗像上却是一只贵宾犬。 </p><p>“你家小小……是一只狗？”刘二目瞪口呆。 </p><p>“是啊，但是她对我来说，就像孩子一样。我又没有丈夫和孩子，她是唯一的亲情寄托……”妇人抱了抱骨灰盒，十分宝贝的样子。 </p><p>“狗。”男子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暴起，“狗！狗能下葬，人不能下葬！” </p><p>妇人见男子冲来，惊叫一声，手上的骨灰盒滑了下去，推搡之中，和男子老母的骨灰盒撞在了一块。清脆的声音一响，两个骨灰盒都破裂开来，骨灰撒了一地。 </p><p>“怎么回事！”大哥的声音从刘二背后传来，“你们在欺负这位女士吗！” </p><p>被大哥一撞，刘二单手抱着的骨灰坛也没有抱稳，晃荡两下追寻着地心引力而去。 </p><p>“哐当”，不偏不倚，三盒骨灰全撞在一处。 </p><p>五人全愣在当场，大气也不敢出。 </p><p>大哥先反应过来：“快，快先收集起来，别被风吹跑了！” </p><p>  </p><p>  </p><p>刘二给F区8排8号带了一束花，擦了擦墓碑右边父亲的遗像，拨开了中间献给小小的花束，把自己的花放在右边。 </p><p>和尚站在他背后，端着一个小盒子：“施主，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p><p>刘二擦了擦隐隐作痛的乌青右眼，接过来打开一看，一颗菩提果躺在廉价的黄色绸布上。 </p><p>“阿弥陀佛，埋下这颗菩提果，这下他死后，也便是两人一狗，小院菩提的生活了……”和尚一副开悟了的样子，“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富人穷人，动物和树，死后也就都归为尘土……” </p><p>“……”刘二站了起来。 </p><p>他面向着和尚，突然出拳：“你他妈归为尘土！”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