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11【北方】月光倾泻的林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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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倾泻的林端之上】

【BGM:《cocoon( Choir Mix)》】

  

“闭上眼睛你就能看见。”

“流动在森林之下的光之河,它们会和天上的河互相呼唤。因此身体中也含有光之流、穿行在河流的声音中的我们,才拥有共鸣的力量。”

月之引部落的巫师坐在火堆边,闭上眼睛引导她的门徒去感受森林的存在。树影落在他们身上,黑糊糊的小兽人坐在她身边,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安静得像是化进了雨后潮润润的空气。这孩子有着卓绝的天赋,能够领会万物的语言,感知万物之内的光。他体内的光总是沉静,就像他蓝莹莹的眼睛从不为外物所动。但巫师发现了,今天他的光在动摇。

“曼柯,你的心不在这里。”

“嗯。”那孩子没否认,从刚才起他就不时会往南边的林子看,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嗯。”

“是秘密?”

“嗯。”

“那就去吧,注意安全。不要走远,远离森林的边界。”

“我在月亮中天前回来。”于是小兽人拍掉屁股上的沙土,尾巴上的银环在火光下一闪,黑色的身影便溶进林间的暗影中。巫师目送自己的门徒,笑着把香草丢进火堆里,想着那孩子也到了有秘密的年纪,然后微微叹息。曼柯从上一次月将满时开始就这样了,有东西在扰乱他的心。即使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她也无从在他不说的情况下得知他遇见了什么。但确实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他的光里萌芽。

  

曼柯此刻穿行在幽暗的林间,鹿皮带子上插着药角和肉干,他的导师并不知道,转变的开端与今天一样,是一个月光淡淡,凉风习习的夜晚。

那时猎人们带着战利品返回了部落,留守的人们点起火来准备晚饭,但巫师发现她的门徒没有回来。

“曼柯去哪了?”

“他去追逃跑的戟鹿了。”

“那头戟鹿不是非常野性难驯吗?”

“是啊,但最开始也是那孩子抓回来的。”

“那给他留晚饭吧。”

“嗯。”

  

黑暗的林间,四面响着细细的虫鸣和猛禽的咕哝,戟鹿从灰白的腐木上跃过,月光从树冠淡淡漏下,在鹿背上拼出暧昧的碎纹。巨树树冠之下,夜色中耸起一轮漆黑的轮廓。鹿抬起头,耳朵动了动,然后一道影子飙过,带着一声闷响和一地树叶飘飞的声音,鹿消失了。

不远处一阵急促蹄声夺路而逃,另一个无声的身影在丛林中穷追不舍。

贴近地面的重心驱使着身体不断前冲,双腿踏地肌肉劲结,转瞬把一匹无星的夜推入半空,扭转之后指爪钉入挡路的断枝又借力将身体抛了出去。

猎手在密林间穿梭着,即使视线会被隔断,即使追踪的路线画了好几个弯,戟鹿的灰尾巴总会回到视野中央。距离在黑暗的森林里不断缩短,小小的灰尾巴连同浅色的鹿臀像落到地上的月亮,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大了——最后一跃、一扑、一抱,一道流火紧跟着一丝蓝光闪过,灰白色的戟鹿便被一片漆黑的影子缠抱着气喘吁吁地倒地了——

紧紧抱住它脖子的小兽人咬着毛绒绒的后颈,也终于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那是光着脊梁的曼柯,黑色的皮毛是最好的夜行衣。但此时喘息的原因并非是疲劳,而是那凭空出现的火焰。受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他一定是过于专注于追捕戟鹿,而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存在,曼柯努力平复呼吸,然后慢慢地屏住呼吸,身体不再起伏,看上去像死过去了一样。

一个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果然慢吞吞地靠近了,月光下,罩在斗篷里的的影子一点点笼过来。那个人凑近了些,用折断树枝做的拐杖戳了戳他,见没有动静,才稍微靠近,低头去确认这个小兽人到底死了没有——然后就被一双毛乎乎的爪子猛地一抱脖子拖倒在地上,甚至被翻身骑上了肚子,双手也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偷袭者还没看清骑到身上的黑毛兽人的脸,就感觉视野一片金星,咚的一拳横着砸在左脸上,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口,身体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咣叽地摔在地面,连呼吸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曼柯扭头看了看一旁吃了自己一拳正委屈巴巴等着身体缓过来的戟鹿,又转回来看着这个把自己裹在斗篷里的闯入者:“为什么攻击我?”

对方面露难色,不听使唤的舌头含糊地说着南方口音:“下去、疼。”

曼柯思考了一会儿,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看对方那踉踉跄跄的样子,应该不至于能快速恢复,于是从对方身上翻了下去。起身的瞬间,一种湿黏黏的感觉从腿上刚才压着对方侧腹的位置传来,难闻血腥味也在空气里弥漫开——他的动作似乎挤开了对方的伤口。

糟透了。他想。这伤口化脓了。

曼柯在旁边蹲着,看看他,又看了看鹿。鹿差不多缓过来了,自己站了起来。曼柯看了看鹿,又看了看他,过去拍了拍鹿的脖子。

  

然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不速之客,就看见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兽人从腰间拔出猎刀朝着自己走过来,蹲在了身边。

“神啊……”哪怕全身都处于使不上力的麻痹中,他还是能感觉到心脏在耳鼓上狂跳。他九死一生活着穿过了边境,却要死在北方的森林里吗?

他挣扎着试图把力量集中到手中的魔杖上——小兽人按住他的腹部,对他举起了刀——快、快啊!汇聚起魔力吧——嘶啦——嗯?

倒霉的异乡人发现自己浸透血的衬衫被割开了,然后一阵剧烈的酸痛穿透身体的麻痹在他的神经上狂舞了一阵,一股股脓血在那双毛乎乎的手的挤压下从伤口里涌出来。他流着冷汗愣了一会儿神,看到那个毛脑袋张开嘴露出獠牙朝着自己低下头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紧张。

然后挨了销魂十分的一舔。

一分是痒,剩下九分都是被倒刺刮过创面的疼。

“嗷!你干什么?!”他忍不住喊出了声,对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舔了两口。

“啊——!嗷——!你给我个痛快吧!”这个毛人有病吧?!!

等他痛得眼前发黑想起咬舌头的时候,又感觉到对方停下了,然后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伤口上,刺痛变成了密集但微弱的抽痛。

“……你做了什么?”

“是药。”

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的兽人吐了好几口血水,自己也往嘴里倒了一些药末,又洒了一些在刚刚被他的火焰烫到的地方。

外敷兼内服?啊不对,为什么要给我处理伤口?刚才不是还在咄咄逼人地问“为什么攻击我”吗?

他完全搞不懂这个毛人儿的想法。

正当他自暴自弃,想要在各种各样的疼痛之后休息一会儿时,那个兽人又开口了:“那个火焰,怎么做到的?”

“哈?”

“打中我的那个火焰,你怎么做到的?你身上没有火把和燧石。”

“啊……”他楞着:“那是魔法产生的火焰啊?哦……我忘了,你们这边应该是不用咒术的。”

“魔法——是什么?”

“魔法就是——就是——”他自认能说会道,但是面对着一团黑的小兽人蓝莹莹格外认真的眼睛,忽然哑口无言。

在一阵哑然之后,逃亡一月的异乡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在自南向北的路途中跋涉了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人说话了。小家伙不太发表意见,但会用北方的口音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你从哪来要到哪去为什么来。他回答了自己的出身,为了逃离战争要继续北上,就又得到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回家?”他愣了愣,说,“总会回的,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等战争结束,或者,等我快死了。”

说话间隙小东西听见他胃里的哀嚎,还给他递了一条肉干。于是他盘起腿来跟这个陌生的毛毛人解释起了许多东西,只要他知道,则有问必答。从自己来的方向上,汉德尼尔的山谷,到南方边境,踞险而守的绝燕崖,从大陆的最东端说到最西端,上三百年的神话、下三百年的战争,即使对方看上去没有听懂。他问,他就会解释,虽然有一些东西,他觉得解释也解释不清。

“战神星座是什么?”

“就是连成女神投枪一样的几颗星星,它们一起组成战神星座……如果你的身手够好,爬到树顶上就能看见,这个季节应该在天空的西边。”

“……”曼柯没说话,他不知道星星能够连成枪,如果它们能,为什么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受不到从天而降的战意?导师教给他注视光的方法,他了解万物都通过那不可说的光流,地下有,天上也有。当他想要认识天星的时候,只要在层层枝蔓下闭上眼睛。

“你要到树冠顶上去看一看,皎洁的月光不挑不拣照耀整个世界的样子。”

被救助的男人并不知道他的疑惑,只是那样对他说。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想起自从进了森林以来就几乎没有见到过的月亮。他听人说这片森林深处居住着茹毛饮血的野蛮部族,实在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要穿过森林的逃跑路线,面前的小毛人看着淳朴,就是……原始了点儿,但不影响他感谢对方给他处理伤口以及给他食物。而他心中的惆怅与感慨,他不打算告诉对方了。

谁想得到一开始他只是想打死那只倒霉的鹿,给自己搞一顿不讲究的晚餐呢?

  

在那个月光淡淡,凉风习习的夜晚。曼柯骑着戟鹿回到了部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曼柯,你怎么才回来?”

“曼柯,你的晚饭留在火那里了,自己去吃吧。”

“吃完早点去睡觉,守夜的时间开始了。”

漆黑的曼柯干巴巴地答了一声“好。”然后便捡了火堆边的肉干叼在嘴里,顺着月之引们栖居的神树树干一直爬上了树冠。于是,一片无星的夜穿过婆娑丛叶与真正的夜空在树顶相遇了。

长风掠过曼柯的头发,银蓝的双眼忽然在深夜中亮成一双星。

  

汪洋月光倾注在汪洋森林之上,浩荡星河奔涌于浩荡天穹之间,空濛万籁回响于空濛山海之外,天地寂静之中,只听得见他的心跳沉沉鼓动。

那个狼狈的异乡人一定是对他施下了什么巫术,不然为什么,他会在睁开眼睛时感觉到“世界”?

无论本人是否知晓,在他的生命中这都是可称奇迹的一个瞬间。

沉默的曼柯从此有了心事,无星的夜空从此有了星子。

  

在那之后,曼柯会带着一些食物和药去分别时指给他藏身的洞穴,用这些东西换一些故事,或者请对方“表演”一些魔法。月之引的部落不愿意被外人所知,他从未告知过对方自己住在哪里。可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雨,他去的时候,洞穴里找不到那个人了。

  

今夜的巫师仍然不知道她最有天赋的孩子救助了一个异乡人,只是感觉到在他心里有什么在萌芽,成长是好事,但这份成长让她有些不安。她闭上眼睛抬起头,月亮就要到中天了,她所熟悉的光一改往日沉静,被风吹拂一般地流动着,带着一圈微弱而陌生的光晕,出现在了先前离开的方向。那是生命的辉光。

她睁开眼睛,提着袍衣快步走向大门。

在月亮中天前曼柯确实回来了,在他背上背着一样东西,散发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从他肩膀上垂下来的那只手来看,那是一个人,且绝不是部落自己人。他不知从多远的地方把人背回来,胸膛起伏着站在树影中,蓝色眼睛静静看着她。

  

她了然了。

在曼柯的光中萌发的种子,与这个人的光有着相同的地方。即使到了熄灭的边缘,她也能够分辨那种色彩。

巫师的心凝固下来,她看着她的门徒,在火把的映照下不怒自威:“曼柯,外面的人不能带回我们的部落。”

“他的伤口烂了,会死。”

“在外面救治他,不能让外人知道这里。”

“我治过了,天下了雨。”

“我给你药,扛他出去。”

“我用过药,没有用了。”曼柯说:“他在熄灭。”

“扛到外面去。”巫师给的是命令,一时四下寂静。她的门徒没有动,也没有争辩,就那样看着她。最后是她转身回房里去。

  

“摩琳——”曼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听得见,那孩子在说——救救他。

从帘门外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闭上眼睛,那光亮忽而明亮了一些,像是在挣扎。

  

“扛到外面去。”

她说。

在她身后曼柯背着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成年人的重量压了他太久了,他大喘一口气——

  

“点一堆新的火,搭一个新棚子。把他的眼睛蒙起来。”

“我教你怎么治疗。”

从帘门里传来的是叮叮当当的声音,摩琳在取药和刀。

“嗯!”

巫师摩琳走出房门,看见她的门徒刚刚踏进光里来的身影又背着那个异乡人走向了树林的暗影。

她虽然看重他的沉静,却无法拒绝他的光辉摇曳。刚才他背着伤者在暗影中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而明亮,晃到她不得不回避。这算是姑息吗?这是过度的迁就吗?她坚持了原则,又像是成为了共犯。她在放任那芽苗生长。

摩琳叹息,曼柯已经消失在门外,她从火把的光中走出去,跟着他的气息投入树影。

发布时间:2022/10/31 20:59:30

2022/10/31 Literary Prison 【211】暴力/千年/北方/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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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烟落 :

    很喜欢故事的风格!神秘的部落,年轻的小兽,闯入的外乡人。不论多沉稳的孩子也应该是永远向往“世界”的,更广阔的天地会在他心中种下种子。不过确实很难说这种变化对于部落来讲是否是好事,带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灾厄犹未可知。这篇文没有给出答案,但至少是一个开端。

    2022/11/01 08:53:34 回复
  • 浅间 :

    绿鲤的文真的没得挑=v=好棒~

    虽然世界只有一个模糊的展开,但是出场的所有人物都非常丰满。

    流落濒死的法师,天赋异禀,似乎注定要走上不一样道路的孩子,和垂垂老矣,在古老的传统和新生的芽苗之间选择了后者的师者。

    看到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世界那个瞬间的描述,好像真的可以看到铺展的树冠,树冠之上广阔的夜与次第点亮的星光,小小的孩子眼瞳清澈仰望的样子。

    阅读的意义也许就是感受这些无法亲身感受的瞬间的美吧。

    能够让人感受到这样的风景,绿鲤真是太棒了QAQ

    2022/11/24 20:27:21 回复
  • 浴火 :

    生于森林部落的孩子,在与外乡人的邂逅后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无夜的星空有了星子,古老而传统的部落燃起了新生的火苗,从未踏出部落一隅的孩子有了对辽远星空的向往,非常吸引人的故事的开启,希望在未来能有后续。

    2022/11/30 10:48:2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