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20「虚空」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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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1)  

灵运七年仲夏的某一天,花逢君的小酒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也是他的最后一位客人。那是个健硕的黑发男子,身着九都最经典的武士装束,腰间别着柄漆黑如夜的太刀,斗笠压的很低,看不清脸庞。  

花逢君有些诧异地打量着陌生的刀客——就连本地人都鲜少能找到这间异常偏僻的酒馆,何况是远道而来的旅人。他旋即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和煦问道:“客官需要些什么?酒食还是打尖?”  

刀客缓缓扫视着周遭环境,用流利的苍卫语漠然答道:“找人。”  

来我这人迹罕至的桃花林找人?找的怕不是人吧。  

“坐。”花逢君没有指出对方话里潜藏的意思,指着柜台旁的桌椅做出“请”的手势:“客官远道而来,不妨先歇歇脚,试试我这儿的桃花酿如何?”  

刀客点点头,取下佩刀将其放至桌角,而后坐下,沉默地看着花逢君为他取来两个酒盏与一坛桃花酿。  

坛开,淡淡桃花酒香从中钻出,弥散在空气里。  

“掌柜可姓花?”刀客忽然开口道。  

花逢君愣了半秒:“是。敝姓花,名逢君。”  

“无字?”  

“无字。”花逢君点点头肯定道。  

刀客好笑似的哼了声:“不像苍卫人的性子。”  

花逢君没有接话,为他倒上满满一盏:“客官贵姓?”  

“渡边。”刀客伸出双指在桌面轻敲三下:“渡边谟渊。”  

“九都人士?”  

“对。”  

“苍卫语说得不赖。”  

“过奖。我少时喜爱钻研各地语言,自学了不少。”  

花逢君又为自己满上一盏:“渡边先生远道而来,所寻何人?”  

“红衣墨发,黑绫覆眼;手束金铃,行步不作响。掌柜可识得此人?”  

呵,我知道一个这样的家伙。我要不要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可能就在楼上。  

花逢君表情不变,嘴角依旧蓄着淡淡的笑意,向他举盏致意:“先生为何寻此人?”  

渡边谟渊抬高斗笠,露出半张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狰狞面孔。他随意地举起酒盏,猩红的眸子却死死盯着花逢君的眼睛,盯得后者脊背发凉。  

“他杀我爱徒。”低沉的字句从齿间被一一挤出,像群细小的蜘蛛攀上花逢君的后背,挠得他浑身一颤,香醇的酒液险些越过酒盏的束缚,洒落在桌面。  

好你个绯君!人家寻仇寻到我这儿来了!你自己要死别拖我下水啊!  

“抱歉。我先自罚一杯。”花逢君赔笑道,举头将酒一饮而尽。  

渡边谟渊垂眸,望向盏中淡粉而剔透的液体,似是梦呓般念着:“无妨。”他将酒盏举至唇边,浅抿一口。香醇的酒液淌过唇舌、缓缓滑入喉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桃花香,轻柔地安抚着渡边谟渊烦躁不安的灵魂。  

“好酒。”渡边谟渊诧异地望着手中的酒:“很少遇见酿得这么香甜的果酒。”  

花逢君为自己满上一盏:“不妨多喝些,我这还有许多。”  

渡边谟渊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漫不经心般道:“花掌柜酿的酒既如此香醇,为何不在城中置办一间酒馆,能赚不少钱。”  

花逢君抿了抿唇,为渡边谟渊满上酒盏。“等一位故友来赴约。我若离去,他来寻我时寻不着了怎么办?”  

“没有书信之类的往来?”  

花逢君摇摇头:“只是临别时半开玩笑似的,约定在一万次日出之后相见。”  

“等了多久?”  

“二百七十八年零二月又十三日。”  

渡边谟渊扯了下嘴角:“我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般执着。”  

“他……”花逢君半垂着眸子,嘴角不觉勾起:“似江上初生的金轮,总吸引着人想靠近。”  

“这让我想起美尼亚的一句俗语。‘越是光芒万丈的人,越容易燃尽生命。’”  

“嗯……他没落得好下场。”  

“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走。”  

“再等等,要是他活下来了呢?”  

渡边谟渊好笑地摇摇头:“太过执着可不是件好事。”  

“渡边先生也是。”花逢君垂眸浅笑着。  

花与酒的香气交织混合,充斥着不大的酒馆。  

刀起,寒芒闪。  

漆黑的太刀覆上狰狞的紫黑色火焰,将面前的花逢君骤然撕裂成两半。  

“他同我说过你。”花逢君依旧笑着。断成两半的身子化成片片花瓣飞向空中,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成人形:“你的徒弟背负着强大的诅咒。”  

“可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渡边谟额头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她做错了什么?!只是被选中为容器,就应该去死吗?”  

“我很抱歉……”花逢君紧抿着唇,向渡边谟渊抬起手。“他答应了我,会让我见到那位故人。”  

“所见皆实,所念皆真,所愿皆现!”  

花香渐浓,白雾荡漾。  

黑炎腾空,流光飞烁。  

人影错,血雾浓。  

  

(2)  

夏夜,蝉鸣,花火大会。  

渡边谟渊又看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女孩扒着粗糙的树干奋力往上攀爬,力图让自己处于一个相对较高的位置。庙会拥挤,人潮不断。她的目光越过层层人海,最终落在谟渊身上。  

“师~父~父~”她欣喜地挥舞着手臂。  

渡边谟渊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也看见了她。  

而后,红色的小小身影跃下树干,奋力拨开人群,飞入谟渊怀中,并将头深深埋入后者的胸口,大口深吸着对方的气息。  

“初阳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渡边谟渊抬手摸了摸徒弟毛茸茸的小脑袋,全然没发觉自己的嘴角浸出了一抹不明显的笑容。  

“可初阳今年才七岁!”浅仓初阳微微鼓着腮帮子争辩道。“要长到十六岁才成年呢!是初阳这辈子活过的两倍还——要长!”  

“好好好。”谟渊点点头,任由她牵起自己的手,拽着自己在人潮中钻来钻去。  

苹果糖,捞金鱼,章鱼烧,狐狸面具……这些东西对极少出门的初阳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快乐。她兴冲冲地跑到每一个摊位前,好奇地打量着它们。  

不会有人讨厌这么一个乖巧粘人的小猫咪做徒弟的。渡边谟渊如此想到。  

他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看着……自己?  

渡边谟渊愣住了。  

“师父父?”  

轻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喧闹的人群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素白的墙壁,与身下的一张陈旧的榻榻米。  

初阳歪着脑袋坐在他面前,一脸担心地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师父父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冻坏了怎么办?”她蹙着眉,担忧地伸手探向谟渊的脸颊。  

好奇怪……  

渡边谟渊看着逐渐放大的面孔,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去给初阳准备了礼物。”他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这是我们度过的第一个圣灵夜,我想……应该要有些仪式感。”  

他变戏法般从背后拿出一条系着金铃的红色发带。“初阳最喜欢的红色。”  

“还绣着金色的火焰!”初阳瞪大眼睛望向那条发带,欢喜地扑向谟渊:“喜欢!”  

下一刻,场景陡然变化。  

小小的身影站在十步之外。  

她上半身大幅后仰,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站立着,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渡边谟渊。  

她脸庞煞白,瞳孔紧缩,双唇无声翕动。呼吸带出的暖湿空气化成稀薄到几乎不可见的白雾,迅速消散。  

她艰难地抬起手,向着渡边谟渊所在的方向。  

“师……”  

似有泪滴从她眼角滑落。  

霎时,她的胸口豁然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但未见鲜血从中喷涌。一只白皙的手从伤口中钻出。她痛苦的哀嚎尚未在喉间凝聚,另一只手便紧接着伸出,抵在女孩瘦小的身躯上,将伤口扩大至整个躯干。  

散发的头颅从伤口探出,旋即是胸部,腰腹,大腿,小腿——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那瘦小的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那瘦小的、年仅十三岁的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为什么会从初阳的身体里钻出来……  

渡边谟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正舒展身体的赤裸男人,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想移动自己的双脚,想将怪物的头颅砍下来,想保护自己的徒弟,想做些什么。可他能做什么?他的双脚甚至不听自己的使唤,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躯,一屁股瘫倒在地。  

他听见自己的哀嚎。  

他的视野分崩离析。  

周遭景色再度变化。  

他从黑暗中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