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尘聆 </p><p>评论:笑语/求知 </p><p> </p><p>三十岁的时候我会想起十三岁时候的事。 </p><p>春风吹,燕子飞,柳丝在细雨中烧成灰。阿嫲阿姐提灯笼,那罩烛焰的纸又轻又薄,噗呲落地火舌就松快舔上,把锦绣的血腥的,通通淹没于红光里。 </p><p>后十七年我在江湖中浮沉,酒逢知己时总说要报仇,但仇人是长脸短脸,高个矮个?陶碗砸桌乒乓响,泥坛里的酒嘀哩咕噜倾倒,深棕釉底倒映着我面容,嘴角微抿、眼神浑噩。 </p><p>只有午夜梦回,我站在前院花团簇拥里, 阿姐伸手拂开花枝。她笑眯眯的,眼中是两汪冬泉水,清而凉,底层却不寒冽。幺儿啊,她说话像叹息,阿嫲喊你吃糖饼。 </p><p>我家发迹晚,早些贫穷,所以我们仨最爱便是那甜丝丝的糖饼。荣华富贵莫名其妙倏忽而来,还没来得及培养精细讲究,又莫名其妙乍然离去。我疑心天上神仙爱玩笑,撒钱收钱予我们寻欢,哪知道人命也如草芥。她们没阖上的眼温柔而清凉,就这么盯着我、盯着我,嘱托我一心一意活着,也使我寝食难安,总要给个交代。 </p><p>本来,我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数九寒冬,我爬不上那有剑仙的高山——尽管其实是几个小土包。短暂的富贵没能令我多背几段圣贤书,倒是多三叠肥膘,拾阶而上累得慌。汗如雨下砸在雪上竟也能掉出小坑,那么微小的变化,我却在视野模糊中看得清晰。 </p><p>师父说,想学也行,但你要帮我杀人。我喃喃重复最后两字,哪怕在脑海里都不敢冒出个死字。可是为什么?我那变故铸就的麻木被惶恐惊扰,毛发悚然起来。 </p><p>傻小子,老头抬起眼皮,他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反而能称得上蓬头垢面,嗓子里挤出嗬嗬的笑,你报仇,不得血债血偿?我仇人太多,但我老了。 </p><p>学艺期间种种我就略过,想来也没人感兴趣听。 </p><p>第一次出剑的时候还是冬天,因为在日夜间无数次演练,我反而只听到利器破空声、看到鲜血溅射色。剑适合杀人,但要砍下头颅却不容易。 </p><p>天太黑也太冷,落雪时安静得很,我一下又一下磋磨时间,或许下次该带把斧子。师父说这是个贪官,可是他却落魄到住这样一间小院,眼昏花、神茫然,嘴里语句不成片。师父又说他早已痴呆,前尘往事俱往矣,唯有仇恨不会忘记他。 </p><p>我们在冬天寻仇最多,特别是落雪天,雪越大越好,因为别人不爱出门,刀剑声又相对轻。师父说雪像无数空屋,于是那些刀剑嘶鸣只会在房梁间回荡,而不易于传出去。师父拿不起剑,却执意次次要和我同行。他的仇人誊抄在一张好长的纸卷,隔几年便让我重抄一遍,换成更大的字来应对逐渐衰退的视力。所以我们每年都在不断划掉纸卷上的名字,但纸卷却似乎从不见缩短。 </p><p>师父的仇人和师父一样老得很,有的贫穷有的富贵,有的尚算健康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嘴硬有的求饶有的悔过。我只是按照师父授意,一视同仁、手起剑落。接近他们本人的时间和力气总是花的比那一剑下去用的多,就像我记得带斧子,每次砍头颅还是汗流浃背。 </p><p>人的脊梁骨那么硬,内脏和肌层却又轻又柔软,锋利锐器只一下便要了命。但这些头颅带回去,师父也只是让我随便在山间山脚找个好地方埋了,也许,他单纯是把那剩下的尸首留给有心人看的吧。 </p><p>后来师父临死前,也让我把他随便埋在后院,没说立什么碑。想到他教我良多,我刻好石碑,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师徒相称,始终未通名讳。于是我只好刻上自己的名字,郑重磕三个响头,带上剑离开——铲和斧子被我一块埋在地底,我就一个仇人,不必以儆效尤。 </p><p>师父还让我烧了未竟的纸卷,说他活得够久,想必纸卷上那些人,早凉透了。他伸出手,我猜他想摸剑,于是凑近双手递去,哪知他只是摸了我的头。那年我重新数过自己的岁数,差一岁三十,可师父的手覆来时,我却依旧眼眶发酸。好孩子,去罢。这是师父最后的话。 </p><p>沿着蛛丝马迹,我按照师父教的法子,又找了十多年,终于寻到委托杀我阿嫲阿姐的仇人。 </p><p>老妪伛偻身子坐在干枯的院中,明知不可能,但她像是等了我很久。 </p><p>下雪了。 </p><p>她说,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我点点头。 </p><p>她又说,我曾经那么爱你的父亲,甚至哪怕他骗我,也只去抹除其他有威胁的人。 </p><p>我沉默,她不再讲话,于是我出剑,毫不拖泥带水。 </p><p>——那年我四十三,尘埃落定。也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既没告诉我名讳,也未传我纸卷。 </p><p>好大的雪,天黑了,远处的城镇,灯笼被挨家挨户挂到门楣,影影绰绰成一片光亮。 </p><p>我把记忆倒回十三岁,想象自己走到阿嫲阿姐的尸首前,蹲下身,帮她们合上眼睛。 </p><p>雪花冰冷地跌在我眉间发上,我伸手一抹,它们便成为水渍。 </p><p>灯火啊,明如白昼。我杀的人好像一抔白雪,萎落于地、消融在指尖。 </p><p>那年我尘埃落定,举目无亲。 </p><p> </p><p> </p><p>ps.自我感觉结尾很生硬,以及主题不确定是否清楚,虽然努力了…… </p><p> </p><p> </p><p> </p><p> </p><p> </p>
铿锵而漂亮的文字,铿锵而美丽的故事。复仇是个传统的主题,复仇之中的重重也有太多人描绘,但这一切并不妨碍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尘聆师傅写文有种天然的情绪流动,幕和幕之间的意象各自隔断,像被屏风分成一页页的布景,确实有割裂之感,但读下来充盈的情绪总让人忘记存在这样的隔断,只记得在这个故事里,纠葛的爱和恨也依然黑白分明。
感谢评论!啊啊我是想表现那种人间万事如白雪,爱恨消融无踪迹。所以作为“我”看似最主要的复仇任务在开头结尾一笔带过了,复仇的寒冬变成了水渍,但春光能否寻回却已是未知。就是收的时候有点收不回来( ;´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