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班长?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吗?”
白鸟听见这句话,几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出言的新闻委员,轻声回答:“没事的。”
“别强撑哦。”千极柔声说,仿佛看出了她正用牙齿咬着自己口腔内的软肉,“今天是自习,班委们盯着就可以。班长去休息一下吧?”
“那……我去医务室。”白鸟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不是因为需要休息——不只是。自己的状态竟然差到能让其他人看出问题,必须采取强制措施。她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而后避过他人的视线、仅对看过来的班委们点了点头,从后门走出班级,一直走到医务室的门前。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只是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她还确信,自己的翅膀是由黑铁而非白蜡铸成。然而现在呢?钢铁太过沉重,无法飞过沧海。
深吸了一口气后,白鸟试探着推开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她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松了,回身关上门后,撩开帘子从空着的床位中挑了一张落座。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保持着端正的姿势;一分钟、又一分钟,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来了,是的,但她陷入一种奇异的疲倦中,不想拉开那道摇曳的帘子。
“很沉重吗?”
一个声音从帘幕后传来。看着那道影子的形状,白鸟想,是医生啊。她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烟雾里,嗫嚅出声:“有一点。”
“那样的话,大概是落点相当微妙的一点压力吧。能让一直以来似乎从未从人群中抽离,从未停下脚步奔忙的渊上同学……”揭开幕布的仿佛是一阵风,让她看到那张温和的面容,“停留在这里。”
“我……我只是停留一下。没事的。不会有问题。我——”
“刚刚的叙述并不是问句,渊上同学,留在这里不需要太多端正的理由和正当性。”
白鸟那种仿佛被掐住脖颈的窒息感轻了些。她试探性地问,那么,我有些累了,这样的话……可以吗。医生注视着她说,虽然是失礼地以目测作出判断,但你的状态足以佐证这一点。所以当然可以。于是,白鸟终于出声问:
“我……遇到了很多问题。不知道医生能不能……嗯,解答就不必了。可以请您听一听吗?”
回答平静而宁定:“能得到这份信任我很荣幸。”
“医生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意义过?”她咬了咬嘴唇,又在医生的要求下补充道,“入学、练习、和其他人互相竞争,最后还是要结婚生子……什么的,我们难道非这样活着不可吗?很难看到其他的生活方式,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框定了。……抱歉,这听起来完全是抱怨。”
“那样的进程确实是某种令人感到司空见惯的人生呢。被框定吗,在你的人生中,有如此不可违抗的力量在制约你吗?”
“就只是……就只是……我没办法用语言来说明它。不是什么身体上的疾病,也没有财务上的问题,可如果我不接受的话,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她的脑海中闪过两个身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所以实际上就连面孔也不太想得起来了。
“明明已经以自身的人生承受着这样的负担,却还在为他人考虑。渊上同学,那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良善考量,但我并不愿因此称赞你。”
医生的语气明明没有变化,却莫名地让白鸟心中一惊:“因为不应该对……恶人行善吗?”
“哎呀,你把自己言语中的他人定义为恶吗?”
这句话宛如一根细针扎进她的血肉。白鸟不由自主地想要辩解,声音却很低:“恐怕我不得不这么想。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
“若是恶人,又怎么值得你为其走入如你形容的一般……那仿佛在你口中与牢笼无异的人生呢?”年长者循循善诱着,用手掌包覆住她紧握的拳头,“更何况……那牢笼难道真如天命一般吗。”
“也许我只是害怕也说不定。害怕离开这种优渥的生活,落进更差的境地。很多人都说我应该满足,但我果然……还是不甘心。”
这是她的真心。度过的年岁就好像一声叹息般,滑过她的喉咙。
“渊上同学,司空见惯的人生,你仍以双手捧起的这份现状,在你看来会通往必然的圆满和幸福吗?”
少女捏紧的五指被年长者的手一点一点从手掌里展开。掌心有几个清晰的红印,全部由她不长的指甲造成。她回答得几乎毫不犹豫:“不能。一定不能。我很确信这一点。”
于是医生又问:“若是维持缄默不抗,确实会令一些人受益,而那是你甘愿的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白鸟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我不想。……我明白了,医生。非常感谢。”
“再进一步,便显得我多言了,渊上同学。”祢宫百目仿佛满足般地放开手,仍然留在她的面前,没有半分催促之意。所以,白鸟才敢鼓起勇气问道:“那我……可以继续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医生的回答是:“当然。”
——直到你的那对翅膀不再是将你坠向地面的累赘,而能令你接近真正的天空。渊上白鸟,切勿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