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被一束灯光照亮了。然而,台前并没有站着任何人;反倒是幕布后方传来音色不同的窃窃私语,仿佛一时间有无数人在讨论。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剧院里有幽灵啊。”
“是了,我知道它!在漆黑一片的剧场里,时不时会有歌声传来,还有奇怪的影子飘来飘去……”
“剧院老板可十分头疼啊,观众都跑光了。”
“他请了人来,不过也没调查出什么。难道真是幽灵吗?”
“不管是不是幽灵,那歌声真好听啊。如果能够再听一次的话——”
灯光乍亮。所有的话声归于寂静,而黑发黑衣的演员戴着半张血红的面具,仿佛凭空出现在台前。仔细一看,那血红竟然是由油彩直接绘在脸上,正是黑羽狂夜一贯的作风。她的声音高亢,扬起的手宛如指挥棒般正对前方:
“唱吧,我的天使!为我歌唱吧!”
灯光照下,正好落在一席白色礼服的少女身上,连她青绿色的头发都照得浅了几分。她眨了眨鲜红的眼睛,心想:是歌剧魅影?那么自己应该是克里斯蒂娜。白鸟踏出一步,正要说些什么,狂夜的词忽然跟了上来:“也为了我们的王!歌唱吧!”
白鸟一怔,但不得不飞快地接上台词,尽力演出一个无辜的少女:“为、为什么?”
她看到狂夜仿佛满不在乎地笑了。好像对方其实不在意对面是谁,也不在意戏剧的起承合,只在意其中的转折。要足够荒诞、足够令人震惊,连常识都一并颠覆。
“卡尔克萨会于湖水中显露!世界上会不断地上演精彩的戏剧!”
原来是这个啊!白鸟想要狠狠地叹一口气,继续追问:“那是真的吗?湖水中的城市?”
狂夜对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作为否定:“不!是湖水中的海怪!”
克苏鲁吗?倒也算是原典……白鸟不知为何已经有些疲倦了:“那么在海怪现身之时,它会做什么?”
狂夜悠悠地卖着关子:“它会在世界各处……”
白鸟提起精神:“世界各处都会掀起波涛吗?”
狂夜回答:“——栽种香蕉。”
白鸟沉默了足足十秒。这不是为了舞台效果,只是她真的需要暂停一下,以理清自己的精神,进而向对方大吼大叫:“黑羽同学,你这样未免太不尊重舞台了!”
“让人们笑起来也是舞台的价值哦?”狂夜的话好像轻飘飘的,又好像确实有其意义。白鸟咬咬后牙,指向天空中一片幽深的黄雾:“如果这么乱来的话,我也只有继续奉陪了!那就是黄衣之王吧!”
“只是香蕉而已。”
白鸟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阵突发的笑意窜到唇边,让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却仍然紧抱着原典表演:“请不要说这样的话,难道您已经疯了吗?我见到了苍白的舞者!它们正是外神的前哨!”
狂夜甚至闭着眼睛:“那是香蕉剥开的肉。很香哦?”
不行了、已经不行了。白鸟按住自己的嘴捂着肚子倒下,到底没让自己喷笑的脸被观众看见。狂夜走近两步,向她低下头:“咦?肚子不舒服吗?”
何止是不舒服,根本是笑得发痛。白鸟喘气着爬起来,尽量将剧情拉回正轨:“啊……我明白了,你要通过修改人们的认知,来避免黄衣之王对精神的影响……好吧!那就当它是香蕉吧!”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指向那个已经在她们共同的影响下变成金黄香蕉形状的舞台装置。外皮上还稍微有些黑色的斑点,表示它已经完全熟透,并且十分好吃。此时狂夜却开口拆台:“不,那个是黄衣之王。”
白鸟愣住了。狂夜继续说:“可以用来做冰激凌。”
“触手冰激凌?”香蕉的外形正在黑暗中扭曲,生长出奇妙的形状。
“香蕉冰激凌。”奶油般的白真的降了下来。
“你到底有多喜欢香蕉啊!”白鸟忍无可忍地抬手,将白光推了回去。
“柠檬冰激凌?”香蕉扭曲的方式变了。
“太酸了!没有其他黄色的东西了吗?”白鸟在胸前用手臂比了个叉。
“柠檬会伤心的!”狂夜信誓旦旦。
“黄衣之王已经伤心了一整场revue,而你只关心柠檬!”
白鸟不管不顾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多少平时完全不可能出口的台词。狂夜垂下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看向她:“嗯?我也关心你呀,渊上同学。”
听到这话,白鸟警惕地看回去,态度甚至比刚才还紧张:“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
狂夜摊开双手,未开的伞刀在两臂间晃来晃去:“因为注视那湖水的是你。越是不想记得、心里就会留下越深的印象。”
湖水吗?被看穿了。那些涌动在她心里的东西,确实有招来某些可怖之物的可能。白鸟沉默了一瞬,听到狂夜说:“对此,我有一道良策。”
近乎在赌气般地,白鸟讥讽道:“把湖水喝干吗?”
“不不,让天地倒悬吧!”
在狂夜的手中,伞刀魔术棒般地一转,舞台随之翻转过来,满池的湖水骤然倾落,化为一场大雨。狂夜已经把伞撑到头顶,顺手将白鸟拉到伞下,雨水顷刻间在伞边织就一道细密的珠帘。
“为什么你必须歌唱,渊上同学?那是不必要的吧。”
这一次狂夜的声音比以往都清晰。或许是因为已经站在她的身边,白鸟甚至必须抬起头,才能看清她的脸。还有——近在眼前的刀刃。因此,白鸟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踏入雨中,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打湿,流淌在面颊上的液体近似眼泪;然而,她单脚站立在地面上,如同芭蕾舞者般轻快地转了一圈。雨水冲刷掉戏服与妆容,只有手中的刀刃明亮如新。
“因为我喜欢歌唱、喜欢舞台。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向自己的共演者伸出一只手,话语如同掷地有声的连珠:
“你有被淋得全身湿透过吗?”
有着明亮颜色的伞面在雨中旋了一圈,随即收起。涂在面上的鲜红油彩变为短线,狂夜自伞中抽出刀刃,迎上白鸟迅捷的一劈。
“啊啊,我有。”
伞刀在战斗中也花样百出。撑开来作为盾使用并从另一侧出刀,让白鸟吃了第一次亏就一直维持着距离,只在逼近时将自己的存在消减至无。光线的折射让她几乎可以隐身于雨中,并以亮起的雨珠作为灯盏,干扰狂夜的判断。她们几乎一样灵巧、一样机变,如果狂夜从伞端喷出一捧彩带,白鸟就会用它们在雨幕里织就彩虹;而白鸟为自己插上翅膀时,狂夜就干脆骑着不知何来的黑天鹅在雨水积成的湖中穿行。白天鹅与黑天鹅,北风与太阳,舞女与锡兵,她们成为一个又一个角色,欢笑、流泪、愤怒、恐惧,最后双双躺倒在暴风雨中。披风上的扣子早就不知去向,只有头顶的阴云缓缓地散去,露出两轮温暖的、金色的、有着五角星浮雕的太阳。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高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从眼角沁了出来。
因为舞台本来就应该有让人们笑起来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