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下坠、飞速下坠。今天的电梯比往常更长,好像也更热。地下明明是结着不化的寒冰的。一道旋转楼梯在白鸟面前铺开,台阶一直向下延伸而去。舞台像这样开始还是第一次。她惊愕地看向四周,完全下意识地感叹:“这是什么……”
没有声音回答她。但作为舞台少女的本能告诉白鸟,想要进入舞台就要继续朝下走。铁色的四壁已经映出了红色,那种暴烈的、蔓延的、炎热的红。就像是金属被投入铸炉一样,属于舞台的神秘炼金术。
脚下忽然传来了声音。她低头看去,锻屋火花已经在那里了。那么,这里就是由火花为主的舞台,名副其实的锻造过程。以熔铸以淬炼,使演员完美无缺。
“不愧是……锻屋同学。”
正在走下台阶的火花在第一层平台上驻足,回头望向她:“怎么了,渊上同学?你的表情可不太好啊。难道是在害怕吗?”
恐惧火焰是人的本能。白鸟当然也是普通的人类。她的回答虽然快,但显得中气不足:“我早已准备好投身于火了。”
即使再多次准备、再多次告诫自己,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胆怯。因此火花怀着饱满的期待祝福她:“啊啦啊啦,那就再闪耀一些吧。”
随着下降,崭新的服装已经替换了院服,熟悉的武器也被握在手上,锋锐的程度正与意志的强弱等同。杀死金属,使其蜕变;斩下闪耀,使我的星光更加明亮。
白鸟的手指紧了紧,仿佛在对不知名的人宣誓:“我明白。我明白的。我们为了到达舞台上,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杀死过去的自己。”
两席纯黑的披风在光与火中飞扬,火花抬手,向白鸟送出平举的一刀:“来吧!在这场白化中洗净自己,让我看到你再生的样子!”
作为对这一礼节的回应,白鸟将自己的胁差搭了上去,推测起剧本的主题:“这里的设置……简直就像迷宫。米诺陶诺斯会在结局等着我们吗?”
铮的一声,刀刃彼此分开。火花持刀而立,话语先一步刺破了白鸟的真心:“你又开始退缩了。这样唱出的歌可不好听。”
白鸟甚至没有办法反驳她,因为确实如此。但是,她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为了此前名为渊上白鸟的存在,她继续向下奔跑。
“我会一直歌唱下去。只有这件事,哪怕痛苦,我也——”
身后的对手已经跟了上来。火花用字面意思上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从一侧对白鸟发出呼喊:“够了,这种乏味的东西就不要拿给观众看了。要登台了!快拿出崭新的你来!”
她们踏上了第二层平台。炼金已经到达了黄化的步骤,火焰的幕布拉开,但两人仍在热气蒸腾的炉中。向下只会越来越热,越来越痛苦。舞台所见证的痛苦已经够多了,渊上白鸟在其中并不特别。何况,她在revue中展露的几乎也全是痛苦,再宽容的观众也会感到无聊。火花并未看过那些剧目,却做出了完全正确的判断:“如果你不能炒热场子,就由我来锻造你吧!”
火花兰与花火在她的刀间闪耀。所谓武器,就是用来伤害之物。而既然来到这个舞台上,就不能说自己无辜。被对手的战意所点燃,白鸟终于冲上前来:“我才不会改变自己的形状!”
“看起来稍微有点精神了嘛?”太刀的刀镡卡住沿着刀刃一路划下的胁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火花笑完,又皱了皱眉:白鸟出刀的时候完全缺乏保护自身的考虑,是那种可以称为不要命的打法。不是对手之间彼此过招,是困兽在笼中死斗。这不是火花想要的舞台,或许也不是白鸟想要的。所以,火花开口问:“为什么你总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你有听说过那句话吗?困难与折磨对于人来说,是一把打向坯料的锤。”白鸟反问回去,瞳孔里的光摇曳着,像宝石在光下才能看到的裂纹。
火花记得下句,因此顺畅地将话接了过来:“打掉的应是脆弱的铁屑,锻成的将是锋利的钢刀——但你表现得可不像这句话。”
不如说、她马上就要碎掉了。作为共演者,火花能感受到,那份痛苦是如何塑造舞台,又是如何成倍地叠加回来,让那具身躯越来越沉、越来越痛。与温度的控制无关,金属的原料混入杂质的话,也可能炼出一堆废渣。白鸟一定也意识到了。
“即使没有被锻造成兵刃,我也有我的办法——我要回到上面去。”
这就是她如今唯一的方法。火花看着白鸟一步步登上楼梯,收刀恳切地问:
“明明再下一层就要到达地脉之星(position zero)了,你却要向上吗?”
白鸟并没有回头:“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从炉顶直接跃下,比要经过出铁口的你快得多。”
“啊啦啦?底下可没有防护措施哦。”火花惊异地仰头,虽然在舞台上受的伤会恢复,但痛都是真的。甚至因为会刻入精神,比肉体上的痛还麻烦一些。
“但我有我的翅膀。”
白鸟已经走到了上一层平台。火花只来得及劝阻最后一句:“锻造还没有完成。”
“已经足够了。”
火花叹了口气,知道白鸟已经走到了炉顶。心中充斥着自己的声音时,是不会意识到外界如何的。那抹青蓝站在火红的边缘,展开了一对洁白的翅膀。火花飞快地朝下层跑去,但白鸟的坠落确实比她更快;那对翅膀上的羽毛一片片散落开来,仿佛一场小雪,没入火焰就毫无声息地消失了。火花向跳动的烈焰伸手,从尚未凝固的铁水中,将背负骨架的白鸟拉了起来。
“真是的。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搞清楚。”火花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不如说语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悲哀,不只是为了白鸟,还有绝对无法实现愿望的自己,“伊卡洛斯啊,你的翅膀不是黑铁,而是白蜡。”
“原来这就是我的罪。”白鸟垂下睫毛,火花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与口型,也无法追问出任何答案。能看清的只是,白鸟左肩那枚纽扣终于不堪重负地融化,落入火池,像一滴金色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