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公主!公主……请不要跑那么远!” </p><p>将身后的喊声抛在脑后,市来真尾在树林里飞奔着。树枝偶尔挂住她的发梢,却挡不住她奔走的脚步。她忽然掠过一棵树又停下,朝过于巨大的树洞里看去,发觉白鸟正缩成一团,身披毛皮。 </p><p>真尾惊诧地靠近了些,仔细地观察着这头千皮之兽:“我以前还从没见过这种动物呢。身上的皮是上千种兽皮拼起来的。” </p><p>白鸟绝无这种余裕,惊恐地缩向更深处,却逃不过打量的眼光,禁不住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p><p>还不等真尾开口回答,侍从就赶了上来,言语间已经将她定性:“公主——!终于追上您了。请和我们一起回王宫去吧。” </p><p>公主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那么,带上它吧。” </p><p>她指的是仍然扬着头的白鸟。侍从犹豫了一瞬,仍然没有掩盖住不屑:“这只是一头野兽。” </p><p>“它会说话,有知性,也有心,说不定还会其他的。”真尾坚持道。侍从无奈地点了点头,神情却好像在说,公主又在任性了,哎。白鸟看向的不是侍从,而是真尾:“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p><p>真尾简单地解释:“有很多人的地方。” </p><p>侍从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向白鸟伸手,她就自己爬起身来,轻捷地跳下树,落在地面上。被带回王宫后,千皮兽很快就成了一个最新的话题。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确实无甚可做,只能闲谈打发时间。 </p><p>最先打听起白鸟的是厨师:“听说小公主带了一只野兽回来?” </p><p>在宫门站岗的侍卫长回答:“是的,那野兽身上的皮足足有一千种,肯定特别珍惜吧。” </p><p>侍女也偷偷跑了出来,补充起一些细节:“它不让任何人接近,除了公主。我还听说,公主要让它找个地方做事。” </p><p>这下侍卫长苦恼了起来:“要把它安排在什么地方呢?希望别是卫队,天知道驯化一只动物要费多少精力。” </p><p>“也别来我这里!野兽在厨房的唯一作用就是做汤。”厨师看上去好像要抡起勺子打人了。而侍女优雅地掩住鼻子,用一个动作表达她所有的嫌弃:“我也不敢让它贴身服侍公主。它太脏了!” </p><p>而他们谈论的对象,就在一旁的树丛里沉默地听着。野兽的皮遮掩了她的身形,让这张毛皮下的表情无法为人所知。然而,真尾从一侧的树丛冒了出来。她小声地向白鸟发问:“他们在说的是你。你觉得难过吗?” </p><p>白鸟沉默地摇头。真尾接着宣布道:“今天我也要跑出去玩。” </p><p>千皮兽不带期待地问:“你更喜欢林子里吗?” </p><p>“那里有吹拂皮肤的风,有清冽好喝的泉水,树影照在人身上,安静得能听到植物生长的声音和花开的声音,比这种地方要真实得多……”公主的畅想终于被现实拉回,“他们又要举办舞会了,想让我选一个王子嫁过去。” </p><p>“但是你不想?” </p><p>“我一点也不想。可是我还能逃到什么时候呢?” </p><p>白鸟感叹道:“真辛苦啊。” </p><p>“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出去玩吧。”真尾抖了抖头发上的叶子,发出的沙沙声立即引来了侍卫长的注意:“什么人?” </p><p>她贴身的侍女一眼就认出了她,叽叽喳喳得像一只小鸟:“公主!您怎么在这里?晚上就是舞会了,您还有好多件衣服要试呢!我一定会给您挑出最引人注目的打扮,让任何一个王子都为您倾心!” </p><p>“我可有得忙了。”厨师苦闷地叹息,瞪了一眼白鸟,“野兽,走远些,可不要靠近厨房。” </p><p>众人簇拥着真尾离开,白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几乎是一瞬间,宴会就热热闹闹地在王庭里铺开,适龄的青年与贵女们两两跳着交际舞,而公主是其中最受欢迎的那个。娶到她意味着未来一片坦途,荣华富贵信手可得,因此志向远大或者说野心勃勃的青年们,无一不去向公主邀舞。真尾累得不行,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离开舞厅,想着出去喘口气,却听到远处传来歌声。她在宫廷里从未听过如此美丽的歌,因此一时听得入迷,朝歌声处走去;一个金光闪耀如同太阳的身影远远地看过来,然后消失了。歌声随之停止。 </p><p>那一定就是歌者了,真尾很确定。但她呼喊着“等一下”,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她怀着疑惑,在下一场舞会上留神细听,又听到了那个歌声。她小心地溜了出去,这次所见的身影如月光流淌,却在她靠近时像月亮转过脸那样,将自己隐没在夜幕中。 </p><p>第三次,在见到那个身影如同星光闪烁时,真尾终于在第三次成功地追了上去,找到了她所在的地方。只发现千皮兽站在王宫的花园中,河水流淌而过,铁线莲仰头望着天空。它们原本是纤细优雅的花儿,如今却生出了粗如乔木的巨藤,竟有种剑指天幕的凌厉。 </p><p>“是你吧?”真尾有些着急地问,然而白鸟回问得不慌不忙:“你指什么?” </p><p>真尾向前一步:“你为什么歌唱?” </p><p>白鸟平静地答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换来我想要的东西。” </p><p>“不是这个。” </p><p>公主忽然毫无仪态地伸手,扯掉了毛皮中的一块。在千匹皮相接的缝隙中,依然是纯黑的一片。白鸟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答案:“因为我有这样的才能,不想浪费它。” </p><p>斗篷上的另一块皮也被扯了下来:“不是这个。” </p><p>白鸟退后了一步,行动间露出了她被涂满黑灰的手臂:“因为可以给别人带来安慰,我没办法放着其他人不管。” </p><p>即使这问答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真尾依然再次伸手,固执地扯掉下一块皮:“不是这个。” </p><p>“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听上去白鸟终于忍不住她的好脾气了。那声音略微颤抖着,好像在用力,又好像快要哭出来。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天幕笼罩着她们,而铁线莲沉默不语地生长。真尾用力地拽住毛皮的边缘,将它从白鸟头上完全扯了下来。 </p><p>“我只是想听到你的真心而已。” </p><p>遍身漆黑的白鸟站在那里,仿佛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感到寒冷,怔怔地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喜欢歌唱。” </p><p>“那么,为什么不作为歌者生活呢?你是人,而不是野兽啊。”真尾诚挚地问。 </p><p>“你为什么不到林中去生活呢?其实,你也知道吧。森林中的风会吹皱皮肤,泉水在冬日会冷得刺骨,树影之下危机四伏,土地平等地埋葬万物。”白鸟以问题回答问题;她所提到的种种困境,正是此前真尾所畅想的每一个梦的反面。真尾顿了顿,轻声问道:“你就是这样辛苦地活下来的吗?” </p><p>“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感觉不到辛苦——白鸟的眼睛是这样说的。 </p><p>真尾将毛皮斗篷卷成一团,朝白鸟伸出手来:“试一试吧。到人群中去,让他们拥戴你,见到你无比纯粹的真心。” </p><p>白鸟犹豫地动了动手指:“我没有琴。” </p><p>没有乐器,没有随身的财产,没有足够的保护自己的能力,只有无数的困境与一身骂名。在另一片土地上,她真的能活得更好些吗? </p><p>不等她再说什么,真尾拉住了她的手腕,朝舞厅的方向跑去。然而,白鸟一不小心被铁线莲的藤蔓绊倒,跌入河水;清澈的水打湿她的躯体,洗净满身的尘灰,而当她从河流中站起,就有星光披在身上,为她织就一席华服,水珠宛如水晶与宝钻般闪烁。她们走进舞厅,毫不费力地从侍女那里取来了琴。奏响的琴声与歌声相和,像带着魔力般绕上每一根梁柱。谈话声停止了,碰杯声停止了,人们讶异地转过脸去,无法从这歌声中抽身;真尾安静地听完一曲,将毛皮斗篷披在身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她在门廊回过头,看向白鸟,也将自己的真心剖开。 </p><p>“我会走入那片林中。” </p><p>第三幕第五曲 真心的revue </p><p>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一只猫儿,优雅地消失在林间,只将一枚纽扣留在原地。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