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文画/主线/强制打卡/
撕卡/投票排名/适龄18+
「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报名参与企划前,请先在qq群过审,并且于elf上传人设卡。
幕布已经拉了下来,灯光也一盏盏熄灭,舞台显出它的本相,催促演员及时离场。白鸟已经换回了那身制式的校服,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两下。谁扯住了她的袖子,将她带往另一个方向。踏出舞台的瞬间,白鸟骤然置身于一个明亮的领域;而在光下,引导之物终于显形。有着金色眼睛的雌狮松开她,留她落座于这顶层包厢般的位置,窗外放映着互相征伐的雷与火,正是她与千夜已经落幕的那一场演出。而对面的沙发上,祢宫坐在那里:“你觉得这一出剧目如何?”
这原本该是十分超现实、令人惊甚至惧的景色,然而舞台上的热情依旧包裹着白鸟,使她骄傲地抬起了头:“啊,当然是非常出色。”
“那么两位主演贡献的表演呢?”祢宫侧着头,看向重播着的舞台。仿佛胃里盛满了话,白鸟立即站起身来,吐出了一长段赞美:“雷鸣同学太厉害了!那优美又有力的舞蹈,控制力与爆发力兼具,这么看着简直要哭出来了……那种不讲道理又能将束缚也化为力量的意志,非常令人感动——”
她咳嗽了一下,勉强刹住再说下去的冲动,简单地概括道:“我太激动了。我也演得很好。有这样的对手真是太好了。”
看到一只不怎么鸣叫的歌鸟忽然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祢宫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你这样子,仿佛还未能把留连其中的情绪平复下来一样。真少见……虽然也不是要因此苛责你什么的意思。”
“啊……啊,我确实还有点激动。好像又烧起来了……就像那天一样。”那股兴奋已经被压下去不少,然而白鸟的语气中依然充斥着喜悦的情绪。她已经挪到了祢宫身边,几乎带着一种靠对方降温的迫切。
“就像那天一样。死而复生,灯火复明。你应该感谢自己有这样的韧性。”虽然这样说着,祢宫看向的依然是舞台而非对面的少女,“无论将你点燃的是过去的痛苦,还是如今这甚至能够感染对手和舞台本身的热情。”
恐怕是头一次,白鸟在祢宫面前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甚至出言反驳她:
“请允许我订正。这是诞生自我本身的力量,我对舞台的贪婪——所以我不会感谢它,就像我不会感谢痛苦。像这样的舞台,绝不是最后一次。”
几乎就像是在宣告自身的存在,喊着「所以看着我」一样。祢宫弯起唇角,勾出一个属于掠食者的笑容:“可能接受自己取得的成果中含有不那么光明的驱动力是你今后才要进一步认识的事情。不过那不重要。刚刚你似乎说出了,想让我相信你有那样的今后的话呢。渊上白鸟?前不久还因孤身幸存,因无法直面未来而几乎精神破碎的你,现在要以什么依据如此宣言呢?”
“我的舞台。如果不够,就加上我接下来的舞台。”
在话语落下的瞬间,过去的白鸟、剧目中的火之迦具土熊熊燃烧起来。而她现有的决意,终于夺回了观众的目光。张扬的睫羽间,紫色浅淡而锋利:
“你将演绎的和你将亲历的,合在一起才是我想要观览的「接下来的舞台」。而尽管在尚且可称为人之初始的年纪你就已经屡屡受现实之毒侵害,未来这样的侵害只会变本加厉,更加危害你的生存和思考。无需任何参照,这是必然之事。”
“我与它的斗争将警醒我,最终成为伴随我的武器……我相信会是这样。”白鸟不急不缓地回答。
“因此即使如此你也敢于许诺吗,接下来的舞台。”
“如果连许诺的勇气都没有,我要如何面对一直注视着我的观众,与我所爱的共演者?”
这确实是渊上白鸟才能说出的话。每一次revue,每一次失败与胜利,不断地熔铸与再造她。贪得无厌说不定是个好词;正是因为对自己的欲望诚实,她才可以抵达如今的高度。
“……这是第一次。从你进入这里以来,你第一次展现出如此充盈自洽的感情。所有不断重复的时间和可能性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渊上白鸟。”
“那么告诉我吧。现在的它,是否耀眼?”
与刚刚甦醒时的一盏心灯不同,白鸟此刻呼唤的明光,足有千万之数。舞台上已经亮得超过了白昼,有如超新星爆发时的炽光。它们稳定地明亮着,燃烧着,闪耀着。
“并无存证的事物的定论,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吧。”祢宫百目笑得温和甚至近似欣慰,将手落在白鸟的头顶,摸了摸那正羽般的长发,“很耀眼,燃烧了真正的自己,并决定了要照亮的人的你,是很耀眼的。”
白鸟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而医生的话语继续轻柔地落在耳边:
“由这样的你去踏上真正前往未来的道路,真是太好了。”
成为渊上白鸟之后,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应该已经都得到了。然而,即使是孔雀与雌狮,也没想到这只鸟儿贪心的程度。
“在那之前,我要给你一件你不需要的东西,它的另一个定义可能叫「礼物」。”
白鸟扬起手,像握着一支指挥棒。灯光随着她的心意重新排列起来,竟在台上书写出一张乐谱。
头顶上的手停住了。白鸟抬眼过来,看到了她没有见过的、医生诧异的表情。
“这是因为你而书写而存在的歌,你当然是存在的。”
并无存证的事物的定论?不,不是并无存证。人类创造文字,用于记录历史,从此原本万古不变的长路与长夜,得以拥有灯光与群星。而音乐,这有规律的振动,竟也能被妥善地记录下曲式与织体,从而前往仅靠一个人类的寿命无法抵达的遥远未来。
“原来如此,我也成为了你能够照亮的一部分吗。”非人之物轻声感叹。
“因为受到过你的很多照顾。”人类点了点头。
“即使你已经知道这并非不收受代价,而我给予的一切也都怀有私心吗。”侵蚀者确认道。
“我知道——而我依旧觉得你存在的方式十分美丽。”被掠夺者答道。
“即使怀揣着这份存在向死而生对你来说未必不是诅咒吗?”祢宫百目问。
“未必不是祝福呢?”渊上白鸟反问。
“祝福……祝福。好一张搬弄是非的人之口。若是今后的世事无常皆能如此化作助你仍在世上的祝福。”
那双不属于人的眼睛投下视线,白鸟毫不犹豫地对上了它。虽然前路依然模糊,但她的野心不允许她退后。
“那么所有的祝福都为我所用、为我所有。”
为了面前这份光辉闪耀的自我,就连祢宫都要欣慰地笑一下了。
“那就如此吧,渊上白鸟。带着你亲手谱成的我的存在证明长命百岁吧。在你与你怀揣的它一并死去之前,”她仿佛袭击那样捧起少女的脸,看进那一双年轻的红宝石,“「接下来的舞台」,也不要让我的注视落空了。”
天鹅毫不畏惧地对深渊投以凝视。
“那么就注视吧。我走向死亡的每一步,或者说……我的「生」。”
仿佛只是眨了眨眼,白鸟就在自己的住处醒了过来,身上盖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金色和服,花纹与样式都十分熟悉,是她在祢宫身上见到的那条。这种颜色还是太夸张了,她想着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再度沉入梦乡。好像做了一个,裹在温暖的皮毛中而安睡的梦。
一竖栏杆从中劈开了月亮,因而夜幕呈现出蒙昧而漆黑的颜色。栏杆的两侧,是一名囚人与另一名囚人。一名高束长发却委顿于地,垂眼看着自己脚上的镣铐,与脚腕上新鲜的淤伤;一名随性地坐在窗边,被截断至肩头的白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时不时仰望夜色。
“还有多久,我们就会被绑上车去?”白鸟没有抬头,仿佛也没在期待答案。千夜看了过来,将根据月相推测的时间告知于她:“很快了吧。不只是我们,其他巫女也没有成功地祈雨。”
从这里可以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哭声。有的还能哭,有的已经彻底失去了声音。白鸟低低地说:“如果这次没有成功,我们就会变成祭品了。”
“你还在担心吗?”千夜关切地问,“接下来的舞需要摒除一切杂念。”
“是的,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现在没法跳请神的舞……如果有余裕的话,我还想救其他人。”白鸟将头埋进抱膝的双臂,声音沉闷而无力。她的动作幅度都非常小,唯恐牵扯到镣铐的锁链,打破这份长夜的寂静。千夜正了正神色,将双足从一侧移到另一侧,明明这双脚上也系着长链,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你的脚上也被铐上枷锁了,所以跳不起来;但是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把枷锁当成腿的一部分,适应它,用枷锁起舞,把它也变成你的舞蹈。”
见了这胜于雄辩的示范,白鸟的双眼睁大了些:“……我会试试的。”
牢房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铁与铁相撞,发出尖锐的响声,让这一排牢房里的人顷刻间活了过来;一时间四处尽是哀哀哭声,并非不是没有人谩骂,而是那些人早就失去了舌头或是更多。一个严厉的声音震怒地喊道:“让她们最后试一次!一天之内雨还没有降下来,就把她们处死!”
巫女们拖着长长的锁链来到室外。以舞台而言,她们终于得以走到台前,这筛选了无数人的台前;然而锁链一直延伸到幕后,拖动间全是不和谐的音调。而等到终于轮到白鸟与千夜上前时,她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染得一片赤红。那红色仿佛就映在白鸟的眼中,为她染上颜色:
“神啊……一定是因为这位陛下太过残忍,才不愿降雨吧。”
与白鸟的哀恸不同,千夜冷色的眼中,晕上一层愤怒的火彩:“即使跳舞也不会带来什么改变,你也、我们也依然来到了台上。要试试我之前的提议吗?”
她没有听到回答,少女们相对而立,双双跳起神乐舞来。她们缓慢而坚定地旋转,摇响铃铛,摇动纸锤,好像那是一面旗帜。枷锁并未影响千夜的舞步,但白鸟被锁链一绊,好像折翼般跌倒在台上。无论是对舞者还是对神来说,这都是无法容赦的过失。她试着爬起来,却又一次摔倒在原地。就像被线提着的木偶一般,她持续着站起又摔倒的动作,然而直到舞蹈结束,雨依然没有落下,而白鸟依旧跪坐在地上,手脚被血泥浸染,仍是鲜红的一片。千夜半蹲下来,并没有试着伸手去扶她,只是深深地将双手按进泥土之中:“你太累了,所以不跳舞也没关系。你可以软弱,可以迷茫,可以不去看未来而继续痛哭;你也可以乖戾,可以嚣张,可以是舞台上那个不讲道理的鬼。”
“我依然系着枷锁,如今已经成了残缺之物,若是再这么跳下去,在旁人眼中一定出奇怪异。”白鸟抬起自己的两手,血色仿佛已然深入骨髓,连带着她的声音都不稳起来,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难道……这就是「鬼」吗?”
“没错!你就是这样,你就是有枷锁,就是残缺或者怪异的,但是那也无所谓,世界上就是有鬼的存在的!”千夜指向自己的额角。伤口、不,那是一枚幽蓝的独角,是她藏于身内而刺透皮肤的锋芒。鬼只是存在于此处,如同惊雷一般。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它容许万物生长,默许数罪横行,准许千夜流转,也允许鬼的存在。春日的雷鸣惊醒百虫,也惊醒群鸟。它说:你可以仅仅只是燃烧。
一盏灯在月畔幽幽地亮起。在星火之下,白鸟缓慢地爬起身来。
“既然如此……我承认我的本性。”
十盏百盏千盏万盏,灯火在夜幕之后渐次点亮,以至于彻底掩盖了月亮的光辉,将黑夜烧成白昼。灯光汇聚到白鸟身上,让她从胸口的旧伤处开始燃烧。无法锁住火焰的镣铐落到地上,丁当一响。
“吾乃——火之迦具土。”
这团人形的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双眸赤红,飞散的长发青绿,而周身莹蓝,甚至略略发紫。伤口依旧不断地滴着血,却成为了她最好的燃料。身负弑母诅咒,又被父亲斩杀的产灵,如今仍然生存在这里,满身疮痍,却不再囿于悲伤,只需要贯彻存在这一要义。
“这可不止是鬼,而是化身为神了啊。”千夜稍稍眯起眼睛,抬起手臂指向天空,“来吧,建御雷!”
被她唤来的落雷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身体,劈断了发带与锁链,但还有一截挂在脚腕上,烙下了闪电蜿蜒的形状。细小的电弧在千夜的身侧点亮,让她的头发无风自浮,而她毫不在意地向白鸟伸手,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来大闹一场吧!”
火焰迎面而来。千夜轻易地躲了过去,向白鸟投出落雷。雷电将火焰劈落在地上,然而惊雷落处,新的火苗再度燃烧起来。火之迦具土且战且退,建御雷穷追不舍,雷与火相撞而后爆裂,仿佛无数庞然而危险的烟花。但不对劲,火的烈度控制得太低,不像是爆发应有的样子。千夜将视线投向地面,随即恍然:白鸟引着她一路过来,借雷将牢房与锁链全数劈开,在一片大火中,根本没人顾得上被关押的巫女,她们得以毫无阻碍地溜出宫室。建御雷赞叹一声,跟着打出一道电光。火之迦具土跟着落下火雨,溅射而出的花火恰好为重获自由的巫女们指明方向。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真是美丽。”
这份不屈的意志、点燃自身的激情、连对手都要利用的狡黠,都只是为了达成渊上白鸟的愿望。她要她的歌声,成为指路的明灯。
“这是我将靠自己实现的愿望。”
她将手按在胸口,仿佛在一盏灯中安放烛火,而淌下的血即是烛泪。这枚灯盏将在舞台上长明,摇曳、闪烁、爆裂、熄灭,直至走完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让你久等了,”白鸟从灯火中抽出了胁差的刀柄,刀刃被她身之火淬炼,隐隐投出朱红的色泽,“接下来,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金铁相击的铮鸣一声,是千夜猛地扭动腰部,使出的一记踢击。在她足底闪光的利刃,正是由那段锁链锻造而成。虽然这一踢又准又重,白鸟依旧以胁差的抖动卸掉了大部分力。已经不会也不必逃避了,她如同疾风般突刺出去,火花在刀刃之间迸溅,又融入她的身躯,好像一次又一次被反复锤炼的铁;千夜单脚点地,带刃的单腿舞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回旋,是一场杀气腾腾而美得惊人的旋舞。就好像从来没有表演得这么出色过,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的极限记录。千夜下蹲的回旋踢并未扫及白鸟的双腿,白鸟骤然提亮的灯光也没能影响千夜的感官。即使已经超越了舞台的范围,即使被过去的酸楚与悔恨包围,她们依旧将自己投入表演中,仿佛永远不会落幕。是的,虽然在过去品味过了无力与劣等感,但如今不应该说是大器晚成吗?唱吧,跳吧,这是革命的最前夜,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了!她们宛如同伴一般对视,在未能击中对方时击掌,在被击中时喝彩,在白刃相交时相视而笑。人生的帷幕已经拉开了,就继续这么一路冲向前吧!
“怎么不试着靠近过来了?”千夜的气息仍然很稳,仿佛高强度的动作并未带来负荷,实际上汗水已经涔涔而下。
“别想骗我走进你的攻击范围。”白鸟喘着气,说了句谎话——对短兵器的使用者来说,一路积攒的经验都告诉她不要离得太远,长兵器接近的速度会更快。话音刚落,她就轻身而起,仿佛长出双翼般朝千夜所在的地面滑翔而去。千夜迎了上来,踢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弧线,但满身破绽的白鸟不闪不避,只以一个异常刁钻的角度将手中的胁差投出。
她赌赢了。
纽扣高高地飞起,披风与幕布一并滑落。从幻想回到现实里来,她们才意识到自己和对方都气喘吁吁,满身大汗。白鸟深吸了口气,盯着千夜的脸,信誓旦旦地开口:“雷鸣同学……真厉害啊!刚才那几下都好漂亮!绝对会成功的!不管要做什么,都绝对会成功的!”
胜利的甜美溢满她的喉间,此刻的赞赏又完全发自真心。因此她也知道,对方的回答不是谎言:“你也是,渊上同学。”
这是复学的第一天。说实在的,白鸟也没想到老师们会这么早地将她们召集在温室,继续进行本学期的课程。尽管有许多学生归家或直接失去音讯,教师团队也称不上整齐,但歌声还是再一次在高处响了起来,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回不去的。即使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白鸟也一次次地告诫自己。地震已经改变了很多人和事物,而她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是revue还是许愿,都无法拯救所有人。所见的一切都告诉她,活着很重要,然而只是活着是不够的。
既然这样,她该怎么做才好?
白鸟走出温室,却忽然愣住了。人工湖边的剧院废墟前,已经被整理出了一片空地。她认识的许多人都站在那里,有同学、也有原本在校外的难民,华族与庶民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立场;幕后科的同学们推出了一架小车,布匹被挂在顶端的杆子上充做活动的幕布。一个金色的身影忽然扑向她——除了爱娃,也没有别人了。她从后面推着白鸟的肩膀,把她一路推向幕布之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需要一个唱歌最出色的!”
这、这种赞赏有点夸张了。白鸟晕晕乎乎地跟着走了过去,惊讶地见到正在活动身体的是……雷鸣千夜。后者听到爱娃的话,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反倒认真地点了点头。白鸟受宠若惊地端详了一下四周,又问爱娃:“是要表演吗?”
“对的,《天之岩户》,你还记得吧?”爱娃回给她一个自信的笑容,“没有排练的时间,我们直接开始。”
白鸟记得,这一场戏除去龙套之外,最重要的三个角色分别是天宇受卖命、天手力男神与天照大神。联系到她们各自擅长的方向,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天照对吗?没问题。”
于是,这个古老的神话再一次在舞台上展露她的面孔。千夜在台前随着节奏激烈地舞蹈着,每一步都踏得足够有力,仿佛将震动远远地传了出去,一直传到人们的心里;而难度不止在于这一点,因为她披挂着数条长而窄的鲜艳布条,随着舞动荡出优美的弧形,而绝没有一条缠在身上。她曾经的辫子就有那么长,因此控制起来不算很难,反倒有着举重若轻的安定。爱娃则以顿挫的语气清晰地念着台词,声音与奏乐的节拍相和,仿佛用一根绳子牵住了人们的目光,她指向哪里,观众便要看向哪里,举手投足间全是近乎神谕的对舞台的控制力。幕布之后,将自己关在天之岩户中的天照终于好奇地掀开了幕布,而恰好根据计算走到她身侧的爱娃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出幕后,走到台前。
那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白鸟张开嘴唇,开始歌唱。她知道这是这一幕的高潮也是终点,要唱得仿佛无光的世界里、太阳重新出现一般才行。曲子落下,她睁开双眼,在观众们的眼中看到了燃烧的日光。
演员们举起手,场下的呼声就如同祭典一般。白鸟先后看向她的共演者,爱娃一直挂着笑脸,千夜也罕见地露出喜色,因此,她也弯起了唇角。
“公主!公主……请不要跑那么远!”
将身后的喊声抛在脑后,市来真尾在树林里飞奔着。树枝偶尔挂住她的发梢,却挡不住她奔走的脚步。她忽然掠过一棵树又停下,朝过于巨大的树洞里看去,发觉白鸟正缩成一团,身披毛皮。
真尾惊诧地靠近了些,仔细地观察着这头千皮之兽:“我以前还从没见过这种动物呢。身上的皮是上千种兽皮拼起来的。”
白鸟绝无这种余裕,惊恐地缩向更深处,却逃不过打量的眼光,禁不住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还不等真尾开口回答,侍从就赶了上来,言语间已经将她定性:“公主——!终于追上您了。请和我们一起回王宫去吧。”
公主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那么,带上它吧。”
她指的是仍然扬着头的白鸟。侍从犹豫了一瞬,仍然没有掩盖住不屑:“这只是一头野兽。”
“它会说话,有知性,也有心,说不定还会其他的。”真尾坚持道。侍从无奈地点了点头,神情却好像在说,公主又在任性了,哎。白鸟看向的不是侍从,而是真尾:“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真尾简单地解释:“有很多人的地方。”
侍从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向白鸟伸手,她就自己爬起身来,轻捷地跳下树,落在地面上。被带回王宫后,千皮兽很快就成了一个最新的话题。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确实无甚可做,只能闲谈打发时间。
最先打听起白鸟的是厨师:“听说小公主带了一只野兽回来?”
在宫门站岗的侍卫长回答:“是的,那野兽身上的皮足足有一千种,肯定特别珍惜吧。”
侍女也偷偷跑了出来,补充起一些细节:“它不让任何人接近,除了公主。我还听说,公主要让它找个地方做事。”
这下侍卫长苦恼了起来:“要把它安排在什么地方呢?希望别是卫队,天知道驯化一只动物要费多少精力。”
“也别来我这里!野兽在厨房的唯一作用就是做汤。”厨师看上去好像要抡起勺子打人了。而侍女优雅地掩住鼻子,用一个动作表达她所有的嫌弃:“我也不敢让它贴身服侍公主。它太脏了!”
而他们谈论的对象,就在一旁的树丛里沉默地听着。野兽的皮遮掩了她的身形,让这张毛皮下的表情无法为人所知。然而,真尾从一侧的树丛冒了出来。她小声地向白鸟发问:“他们在说的是你。你觉得难过吗?”
白鸟沉默地摇头。真尾接着宣布道:“今天我也要跑出去玩。”
千皮兽不带期待地问:“你更喜欢林子里吗?”
“那里有吹拂皮肤的风,有清冽好喝的泉水,树影照在人身上,安静得能听到植物生长的声音和花开的声音,比这种地方要真实得多……”公主的畅想终于被现实拉回,“他们又要举办舞会了,想让我选一个王子嫁过去。”
“但是你不想?”
“我一点也不想。可是我还能逃到什么时候呢?”
白鸟感叹道:“真辛苦啊。”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出去玩吧。”真尾抖了抖头发上的叶子,发出的沙沙声立即引来了侍卫长的注意:“什么人?”
她贴身的侍女一眼就认出了她,叽叽喳喳得像一只小鸟:“公主!您怎么在这里?晚上就是舞会了,您还有好多件衣服要试呢!我一定会给您挑出最引人注目的打扮,让任何一个王子都为您倾心!”
“我可有得忙了。”厨师苦闷地叹息,瞪了一眼白鸟,“野兽,走远些,可不要靠近厨房。”
众人簇拥着真尾离开,白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几乎是一瞬间,宴会就热热闹闹地在王庭里铺开,适龄的青年与贵女们两两跳着交际舞,而公主是其中最受欢迎的那个。娶到她意味着未来一片坦途,荣华富贵信手可得,因此志向远大或者说野心勃勃的青年们,无一不去向公主邀舞。真尾累得不行,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离开舞厅,想着出去喘口气,却听到远处传来歌声。她在宫廷里从未听过如此美丽的歌,因此一时听得入迷,朝歌声处走去;一个金光闪耀如同太阳的身影远远地看过来,然后消失了。歌声随之停止。
那一定就是歌者了,真尾很确定。但她呼喊着“等一下”,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她怀着疑惑,在下一场舞会上留神细听,又听到了那个歌声。她小心地溜了出去,这次所见的身影如月光流淌,却在她靠近时像月亮转过脸那样,将自己隐没在夜幕中。
第三次,在见到那个身影如同星光闪烁时,真尾终于在第三次成功地追了上去,找到了她所在的地方。只发现千皮兽站在王宫的花园中,河水流淌而过,铁线莲仰头望着天空。它们原本是纤细优雅的花儿,如今却生出了粗如乔木的巨藤,竟有种剑指天幕的凌厉。
“是你吧?”真尾有些着急地问,然而白鸟回问得不慌不忙:“你指什么?”
真尾向前一步:“你为什么歌唱?”
白鸟平静地答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换来我想要的东西。”
“不是这个。”
公主忽然毫无仪态地伸手,扯掉了毛皮中的一块。在千匹皮相接的缝隙中,依然是纯黑的一片。白鸟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答案:“因为我有这样的才能,不想浪费它。”
斗篷上的另一块皮也被扯了下来:“不是这个。”
白鸟退后了一步,行动间露出了她被涂满黑灰的手臂:“因为可以给别人带来安慰,我没办法放着其他人不管。”
即使这问答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真尾依然再次伸手,固执地扯掉下一块皮:“不是这个。”
“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听上去白鸟终于忍不住她的好脾气了。那声音略微颤抖着,好像在用力,又好像快要哭出来。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天幕笼罩着她们,而铁线莲沉默不语地生长。真尾用力地拽住毛皮的边缘,将它从白鸟头上完全扯了下来。
“我只是想听到你的真心而已。”
遍身漆黑的白鸟站在那里,仿佛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感到寒冷,怔怔地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喜欢歌唱。”
“那么,为什么不作为歌者生活呢?你是人,而不是野兽啊。”真尾诚挚地问。
“你为什么不到林中去生活呢?其实,你也知道吧。森林中的风会吹皱皮肤,泉水在冬日会冷得刺骨,树影之下危机四伏,土地平等地埋葬万物。”白鸟以问题回答问题;她所提到的种种困境,正是此前真尾所畅想的每一个梦的反面。真尾顿了顿,轻声问道:“你就是这样辛苦地活下来的吗?”
“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感觉不到辛苦——白鸟的眼睛是这样说的。
真尾将毛皮斗篷卷成一团,朝白鸟伸出手来:“试一试吧。到人群中去,让他们拥戴你,见到你无比纯粹的真心。”
白鸟犹豫地动了动手指:“我没有琴。”
没有乐器,没有随身的财产,没有足够的保护自己的能力,只有无数的困境与一身骂名。在另一片土地上,她真的能活得更好些吗?
不等她再说什么,真尾拉住了她的手腕,朝舞厅的方向跑去。然而,白鸟一不小心被铁线莲的藤蔓绊倒,跌入河水;清澈的水打湿她的躯体,洗净满身的尘灰,而当她从河流中站起,就有星光披在身上,为她织就一席华服,水珠宛如水晶与宝钻般闪烁。她们走进舞厅,毫不费力地从侍女那里取来了琴。奏响的琴声与歌声相和,像带着魔力般绕上每一根梁柱。谈话声停止了,碰杯声停止了,人们讶异地转过脸去,无法从这歌声中抽身;真尾安静地听完一曲,将毛皮斗篷披在身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她在门廊回过头,看向白鸟,也将自己的真心剖开。
“我会走入那片林中。”
第三幕第五曲 真心的revue
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一只猫儿,优雅地消失在林间,只将一枚纽扣留在原地。
地震已经过去整整一周。报纸一张张从印厂发了出来,散播出的却是毫无凭据的小道消息。东京全域毁灭,政府首脑全灭,在日外国人趁机放火抢劫……恐慌不断地在东京内外蔓延着。或许该庆幸时院得以奇迹般地保留,使处在灾难中心的少女们,还能既看到真实的那一面,又不必亲身经历它。流浪者们可以得到相对妥善的安置,不必通过暴力来获取生存的必需品;政府也建起了临时住宅与避难营,使时院作为一所学校不必承担过多的伤者,超过它原有的承载量而被迫使住人的生活水平一降再降。老师们甚至在救灾之余,策划起恢复课程的事来。等到轻伤者撤出一部分,她们就可以一边组织修缮、一边让仍留在校内的同学复学了。
然而,仍有许多无法移动的重伤者。有的断了腿、或者肋骨、或者少了其他零碎的身体部位,有的因为内脏破裂而神志不清地呕血、咳血,有的被烧得皮肤溃烂、甚至炭化得完全失去了弹性。全都是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足以让轻伤者庆幸的伤。即使包扎用的覆盖物换得再勤,病房里也总弥漫着一股恶臭,与临终的喘息以及一时未能解脱的呻吟。他们中有些人还能活下去,有些人的未来只剩下短短几天。学生们几乎都不被允许进来,总要先照顾过轻伤者,经过筛选后,留下的一部分才偶尔会被排到来这里的班次。不只是为了保护精神与躯体都尚且稚嫩的学生们,也是为了保护伤者。不是怕恐惧的尖叫打消他们生存的念头,而是更切实的考虑:如果谁没能足够专注,一次手抖就可能耽误一条性命。而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又是一道新的创伤。
白鸟就来过几次。她和其他人一样总是蒙着脸,将头发拢在帽子里,因为在需要洁净的病室内,人才是最大的污染源。其他人看不清她的面孔,但能记得她的声音。即使谁因为病痛向她发火,白鸟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过来,却与旁人可能会有的、防御性的漠然不同,仿佛正为了其他人的伤而流泪一般。
于是,趁着换药的时间过去、其他护士也已经离开、仅有白鸟留守的时候,有个精神尚好的病人向她开口了。
“你是时院的学生……对吧。”
白鸟转了过来,认出这是个曾经又哭又叫拒绝上药、因为烧伤而满身包着绷带的女孩。她只是朝白鸟的方向看过来,没有伸手,仿佛怕弄脏了她已经斑驳的外袍。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这孩子已经失去所有入学时院的可能了。……不,那还有些太远了,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值得称为奇迹。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白鸟俯下身来,等待对方抛出难题。她既无法治愈少女的伤口,也无法为她编织一眼就能望穿的谎言。但是,她理应倾听。
少女只是小声问道:“能唱首歌吗?”
白鸟怔住了。或许是怕她拒绝,少女的声音急切了起来:“……唱、唱你们常练的一首就行……我曾经在路过的时候、听到过,听了好几次……”
“我知道了。”
隔着一层口罩,摇篮曲在病房里响起来了。因为呼吸不太顺畅的关系,很难称得上是优秀的演唱。但少女的双眼亮晶晶的,仿佛真的从这气息不稳的歌声里,见到了与天空同色的水面上粼粼的波光。
守着孩子已经厌倦了
过了盂兰盆节后
雪便会纷纷落下
孩子也哭个不停
盂兰盆节到了
有什么高兴呀
没有新衣服
也没有腰带
孩子总是哭
守着他更辛苦
一背就是一天
越来越瘦了
真想尽快走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
那边能看到
父母的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