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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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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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六。不上课的时候,是没有铃声叫住校生们起床的。有些住得近的同学已经回了家,因此时院也显得有些冷清了。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床铺,独自一人待在二人间里的白鸟,不知为何感到心烦意乱。就像在梦中被无数次地在耳边嘱咐过、今天不能待在这里一样。
即使是没什么安排的白天,她也不打算赖床,很快换上衣服爬了起来。天色好像有些沉闷,沉沉地压在白鸟的头顶。她去食堂吃过早饭,走进主楼的空教室,先试图读一会儿书,未果,没有一段文字成功地留在她的脑中。于是,白鸟试着练舞,毕竟活动起来的话,就没空思考烦心的事了。可是,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左冲右突,打算撕开她的血肉冒出来似的,她总在中途错过应有的节奏,甚至还忘掉了预定动作中的一小节。她站到窗前,想,干脆唱歌吧。
和平时一样,歌声顺利地从她的胸中、她的口中流泻出来。可是,焦躁感依然停不下来。为什么?怎么回事?她鬼使神差地走进电梯,按下了熟悉的蛇的按钮。
就连齿轮转动的机械音都让白鸟感到不适。电梯门打开的样子与幕布相似。她抬起头,于一片黑暗中见到纯白。
她终于知晓了苹果吐露的秘密。
逃吧,逃到诺亚方舟上去。人类已经被放逐出伊甸。灭世的洪水即将席卷而来。
白鸟乘着电梯向上。双脚触及坚实的地面,震波传了过来。她扶住教室的墙,尽管被许诺了此地的安全,依然感到人类最为本能的恐慌。
——我真的可以活下来吗?
一个浅色的身影忽然闪过她的视野边缘,在更接近主楼出口的位置。白鸟转过头去,颤抖着嘴唇挤出一个名字:“……长松同学?”
永姬看起来和她同样惊惶、同样恐慌,却比她更加焦急:“班长?”
地面依旧在震动。白鸟朝永姬的方向挪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如同在水中无重力地漂浮一般、跌跌撞撞地钻进了无人的空教室。从这里的窗外看过去,远处正是东京鳞次栉比的木质房屋。浓烟冒了起来,火焰吞噬了整个东京,无数高层的建筑脆弱如纸,而十二层的东京塔像根火柴棍似的被一截两段。哀鸣声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传出来,那么,就只能是出自她们口中。如果说这里不是地狱的话,哪里才是呢?她们躲在脆弱的桌子下,或许期望它能保护自己,或许什么也无法期望。
大地的摇动似乎暂时平息了。永姬和她一样还在发抖,却站起身来,往教室外跑去。白鸟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起身追上,然后,下一场地动袭来。她们几乎是同时摔倒在地上,身体撞出了淤青,却丝毫感觉不到痛。白鸟终于扯住了永姬的手腕,抛下敬语直接发问:“为什么你要出去?”
“我的家人还——!”
永姬仓皇地叫道,与往日的冷静大相径庭。不必更多的言语,白鸟就明白了这是怎样一种情况。在亲缘方面远比自己幸福,却也因此,如今远比自己不幸。
“至少等地震结束。”白鸟挤出一个句子,“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说到这里,她只觉得语言太过苍白,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口袋里硌着自己的是两枚水果糖。白鸟飞快地拆开糖纸,递给永姬,仿佛为了示范似的,将另一颗放进口中,咀嚼了两下。
分给永姬的是软糖。但她咬下的是硬糖。破碎的糖片划破了牙龈,甜与血腥一并充满整个口腔。然而,这点痛苦与即将燃烧四十六个小时的东京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半个月后,白鸟给千极寄了一封信。措辞倒是古雅流畅,欠缺的只是真情实感。
并不是说欠缺感情。她在信中反复强调了自己失去孩子的痛苦,对亲密的排斥,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不过千极知道,白鸟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其一是,「流产的事被当成了意外」。
其二是,「我很快就会去见你」。
于是在半个月后,再次见到白鸟的时候,千极一点也不惊讶。她每走一步都会皱眉,好像柔弱得不能见风,但一被领进屋里。精神就为之一振。忧愁从她眉间褪去了,转为一种疲倦后的轻松。她随手拆了自己盘好的头发,把发饰往桌上一丢,差点打翻蜡烛。见此,白鸟露出闯祸了的抱歉神情,千极没有计较这个,照旧坐在桌旁的蒲团后;而白鸟拖着属于她的那个蒲团,一路挪到千极身边,毫不见外地开口:“我可以坐在这里吧?”
千极颔首,又问她:“身体恢复得如何?”
“还是有点虚弱啦。”白鸟顺势靠在她肩头,语气也放松下来,“不过没什么问题。对了,九条家不是有自己的产业吗?我提出去打理一些的时候,没有人反对。他们大概觉得我要放松心情吧。”
……太知情识趣了,千极想。仿佛在竭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好不被抛下一样。连这副姿态都在白鸟的考虑内吧,毕竟无论如何,在事情不太重要的时候,打感情牌在千极这里基本都有用。
于是教主抚了抚信者的肩头,不甚赞同地纠正她:“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白鸟撑起身子,却不是坐正,而是直接枕到了千极的膝头。片刻之后,她用手肘撑着蒲团、手掌捧起自己的脸,配上刻意作出无辜可怜样子的神情,在烛光下还是一张少女的面容。
“那时候确实是很痛啊。不过,我一想到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很多啦。”
看着那双重新被染上朱红的眼睛,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了。千极拍了拍她的脑袋,认真地宽慰道:“辛苦了。”
青绿的头发依然如同丝绸一般,从白鸟的肩头铺展而下。她弯起眉眼,整个人一瞬间显得十分满足。
只是这个——只是这个而已。千极甚至想要叹气了,但她只是温柔地开口,问道:“需要把让你不开心的人解决掉吗?”
白鸟惊愕地睁开双眼,不自觉地翘起唇角,声音中难掩喜悦:“不,现在不用。教团需要的是九条夫人,在我能设法影响他的决定的时候,他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你总会需要一些防身的东西。”千极伸出手,打算拉开一旁的抽屉,却被白鸟拉住了手腕。这位年轻的夫人言笑晏晏,手指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无力:“那样的话,就更不能出自这里了。”
千极收回了手,垂首道:“听起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筹划。”
“是啦。”白鸟把那只手拉到自己的头顶,没感到任何抗拒之意,才向上看去,“让我再待一会儿,就告诉你。”
自从白鸟上一次前来拜访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千极并不对她的再访感到诧异,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白鸟需要一些精神上的支持与安慰,而教团需要九条家。教主十足耐心地亲自迎接了九条夫人,听她诉说自己遇到的种种事情。
比如,她嫁入的这一支在九条家本来不怎么受重视,直到长辈通过进口商品起家,才坐稳了位置;应该称为婆婆的女人是来自英国的小姐,百子就是借母亲的关系出国留学的。她嫁给的是比自己小两岁的次子,后者是个认真的人,总是在外学习新的知识。
说来都只是非常简单无聊的事情,但千极并不觉得乏味,只是在一旁听着。恐怕,白鸟需要的只是这些。那个残酷而彻底的解决方法就在她的手边,然而她太过恐惧,捂住自己的耳朵移开了视线。那也没关系,时间总会给出答案,预产期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倒计时,孩子一旦落地,渊上白鸟便将不复存在。就像在这黑暗的室内,唯一亮着的烛光一般。
忽然,盯着烛火的女人停下了讲述。千极发现她在颤抖。
“……这件事,我刚才是不是已经讲过了?”
她想要的是真话,所以千极点了点头。白鸟沉默地垂下头,刘海遮掩住眉眼,也遮住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在昏暗中,她被拉长的影子远远比她庞大,仿佛黏附在背后的污浊之物一般。千极这才发现,她过往的同窗如今竟然如此渺小。在那个凸起的小腹中,有什么不祥地蠕动着。
“我……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白鸟轻声说,“它寄生了我,蚕食着我,剥夺我的体力和外出的权力,让我一点点失去理智,变得精神不稳。”
“你想好了吗?”千极向她伸出一只手,白鸟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握住了。她的手心拢着细汗,因为某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而微微发抖,声音低得像一句耳语:“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帮帮我,她仰起头,双眼无声地如此诉说。浓得几近流血的、预兆毁灭的鲜红色,正在她的眼中流淌。千极略微愣了一下。这意味着数之不尽的麻烦,教唆是一回事,真正给她帮助又是另一回事;一旦发现她的堕胎与教团有关,哪怕只是为了脸面,九条家都会追究,不是明处,也会在暗处。如今的白鸟可以提供的助力,不一定多于她会招致的损失。稍微安抚一下,然后给她没有效力的药,再慢慢地切断联系,这是最稳妥的。千极垂下的蛛丝本来就飘渺又脆弱,但白鸟眼里只有这根弦牵系,倒显得它格外坚韧了。
千极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柔地将掌心覆在白鸟的手背上,像握住一块冰,或一团火。
“我知道了。一次的量足够了吗?”
白鸟惊愕地抬起头,本已生出绝望的双眼陡然绽开绝非出自善意的狂喜。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罪了——你参与了这件事,你影响了我的判断,你默许了,你纵容了,所以你有责任,被扭曲的愿望如此诉说。隔在两人间的唯一一盏烛火终于因燃尽而熄灭了。
但是,不管她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这一切的一切——白鸟在黑暗中低下头去,额头抵在千极的肩上——仅仅是因为,她留恋这只手的温暖而已。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了。所以,给我站起来。”
乐声随着这句话再度如同河流般卷回场内。revue还没有结束。深雪的声音冷酷,刀刃指向白鸟,其上寒光闪烁。
“你太傲慢了。”
听见这话,白鸟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她的背后传来高昂的冲锋号。无数人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为这高音写就最好的注脚。
“为什么这么说?”
深雪的刀刃再度向前一寸,仿佛逼迫白鸟握住武器:“你只是在把自己认为是好意的东西强加给别人而已。”
如果说产自外国的甜品、贵价的洋装、新奇的香水都是可以拒绝的话,读书的资格、练习歌舞的时间、来时院就读的机会,哪怕背后跟着再重的代价,深雪也会抓住的。那些纵然出自施舍,却是她改变人生的机会。她可能很早地嫁给一个同样做佣人的男人,生下一个又一个无法出人头地的孩子,或许因为家庭的窘迫,还要亲手掐死其中最小的几个。这些是白鸟想不到,她却亲眼见过的事。
那支军队已经抵达她的背后,白鸟却忽然笑了,声音平静又笃定:“你终于说出来了。”
脚步声忽地一停。深雪抬起持刀的手臂,面色阴沉,仿佛随时要挥下去。白鸟仍然定定地看着她,笑意并未从脸上褪去:“因为你一直憋着不说,我都没法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在说什么。就像这是华族小姐的茶会一样。没理解情况吗?被斩下闪耀都还坚持着这种态度吗?明明听到自己说了讨厌,却一点也不介意吗?深雪咬了咬牙,知道这份骄傲源自何处。因为她拥有得太多,并因此放松而丰盈。在不必为了一口水挣扎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优雅。就连深雪也能。但深雪不想解释任何,只是挥下了刀。
刀刃被另一柄刀架住了。与她如出一辙的胁差,刀柄与刀刃相接的地方,有一枚红色的星光闪烁。
“我是真的很想了解你。”白鸟握住刀柄,轻柔地逼停深雪的动作,“我们是一样的。”
深雪抽回刀,又一次劈过去,质问裹挟着风声:“哪里一样了?”
“你心里有的东西,”白鸟架住她的刀,温和的声音中夹杂上凛然,仿佛一柄利刃出鞘,“我也有。”
另一支军队在深雪的背后无声无息地现出身形,近得让人遍体生寒。深雪加重了刀上的力度:“那有什么用?你是华族,而我是下仆。你有的东西我一生都接触不了。”
白鸟宛如弹弦一般,在刀刃上拨开一声铮鸣。幽灵般立在深雪背后的军队四散开来,穿过立于舞台中央的她们,走向白鸟的背后,和本应属于深雪的士兵或是握手,或是碰拳,或是拥抱。这时,白鸟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正是想要改变你所说的这种现状。”
深雪退后两步,横刀在前:“我从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想法。看来,憋着不说这点你和我一样。”
仿佛被轻轻地刺了一下,白鸟终于有些沮丧地合掌道歉:“是我的错。但是这次请你相信我。”
“为什么?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
这话完全可以算深雪有意为难,但白鸟接受了这番考校,认真地回答:“这样,我才能提出我的请求。”
两双红眼睛在空中撞了一下。深雪眨了眨眼,白鸟说了下去:
“请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不是为了见证这一切,而是为了和我一起完成那个目标。”
“我不接受请求,但接受交易。”深雪放松了握刀的力度,让刀刃朝下,悬停在空中。对知晓何为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交易是比请求更加可信的东西。白鸟仿佛松了很大一口气:“那么,我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我已经拥有的和尚未获得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深雪怔了怔,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你太傲慢了。……你相信这些东西可以打动我。”
好像拥有一切的华族少女终于被难住了。面对在自己身边存续了十年以上的难解谜题,她想,就作弊一次吧。几乎没怎么思考,她就顺着深雪的话说了下去:“我明白了。确实是我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深雪上下打量着白鸟,沉默了片刻,说出的话却轻得像一声叹息:“至少要一朵黄玫瑰的记忆吧。”
在她们的脚下忽然生出无数的植物枝蔓。白鸟知道,它们都是玫瑰。
“给我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开口的依然是深雪。仿佛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些言语的种子,终于得到了一个足以生长的裂缝。
“你要设法保全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玫瑰在一个呼吸之间抽出花苞,旋即绽放。黄色的玫瑰花瓣飘落如金雨,洒落在每一名士兵的鬓角与肩头,让这两支军队终于不分彼此地相融。
“然后我才会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白鸟只是微微笑了。
“这首诗,1934年的时候,博尔赫斯才会写下来哦。”
仿佛从远处响起了一声钟鸣。深雪闭上眼睛,轻声回答:“没关系。因为我们还在做梦啊。”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白鸟回过头,看向零落与盛放的金黄。
深雪转过身去,并不是充满信心,反倒有些无奈地垂下头:“我已经在路上了。”
白鸟没有回身看她,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眨眼之间手臂也被染至澄金:“真抱歉。”
深雪依旧没有回头,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这是我会说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温柔得像吹落花瓣的春风。
“我必须走了。”
尽管深雪这么说着,依然没有挪动半步。她的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决然地回过头,看向漫天满地的流金,与已经从发梢一片一片裂成黄色的花瓣,却仍对她展露微笑的,渊上白鸟的身影。
“你必须走了。”
没有诅咒,没有祝福。她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金色的闪耀正在这具身体中湛湛发光。因此,也不需要流泪或者欢笑。
渊上白鸟睁开双眼。
做了个好梦啊,她想着,将手掌贴上自己左边的胸口。那里的确跳动着一枚,曾被染上金色的心脏。
曾经,有一位少女。
拥有天赋之才的少女,在十分年幼时就绽放出了惊人的光芒。
无论是多么苛刻的评论家,在看过她的演出,听过她的歌声后,都无法吐出一句批评的话语。
可是这样的少女,却有着无比害怕的东西。
不是过于轻松的星途,不是已经注定的未来,不是终将到来的结束。
少女害怕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孤独。
于是,在那个午后,少女撒了谎。
对着她最为亲密的挚友,少女伸出了劝诱的手。
明知她或许会选择其他的道路,明知她或许会过上不同的人生,明知她或许会更加幸福……
少女还是选择把她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孤身一人。
可是少女的赌注仍旧落空了。
她选择的挚友虽然努力追赶着自己的步伐,却仍旧只能散发出微弱的光。
少女只要稍微动动真格,再度转身,便无法寻见挚友的影子。
对挚友做出了那样残酷的事,少女,却仍旧是孤身一人。
无法忍受孤独的冰冷,无法背负罪恶感的重压。
少女选择了逃走。
没有一句解释,少女的身影便从挚友身边消失了。
少女来到了遥远的汪洋彼岸,试图在那里寻找自己的栖身之地。
也试图在这片更为广阔的天地,寻找能让自己不再孤独的对手。
然而,少女还是没有找到。
无论走到哪里,少女始终是孤身一人。
于是,在那光芒万丈的射灯之下。
少女从自己最为绚烂的舞台上,一跃而下。
……………………
“是吗?原来我,没能拯救你啊……”
在倾塌的世界间,真音仰望着冰冷的太阳。
“对不起,明理。我没能遵守约定,和你一起成为最闪耀的明星。”
“但是,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向着广阔的天空,向着无尽的世界,少女全力跃起。
然后……
两封信都已经被拆开,并翻来覆去地打量过。深雪与白鸟对视一眼,暂时排除了恶作剧的嫌疑。她们曾经见过那个地下舞台,也清楚想要获取什么必然要付出代价。如果这是一场赌博,那么她们的闪耀,她们的希望、她们未来的可能,已经被尽数压上牌桌。赢家通吃,败者一无所获。
但是,为什么舞台为我选择的对手是你?
疑问萦绕在她们的对视间,但两名少女都谨慎地没有开口。她们并肩而行,却各自乘着电梯下坠,在机器的轰鸣中身披闪耀的礼服,再朝着灯光迈出一步。
天鹅羽毛的头饰。高马尾。墨蓝与灿金。时钟形状的腰带扣。三枚长短不一的羽毛坠子。把一只苹果切成两半,也不会比现在的她们更像;少女们看向对方,宛如镜面中映照的自己。只不过,泪痣的位置提醒她们,这并不是自己的影像。
两柄胁差相交,刀刃摩擦出吱呀的响声。就连武器也完全一样。
深雪的语气中没有惊异,只是感叹:“原来你也想梳高马尾啊。”
不知为何,白鸟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自己需要辩解的东西:“——我觉得它更适合你。”
“不,那不符合我的角色。在你身边的女仆,不应该有太多自己的性格。”
这不是白鸟想要听到的话。她皱了皱眉,试图改变深雪的想法:“你又在说这些了。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的姐妹,我的半身。”
如果一次不行,她就一直一直说下去。白鸟有自己的执拗之处。然而,深雪只是摇了摇头。
“是你一直在做梦。有个和你一样的人真的好吗?”
两人之间立起一道玻璃,白鸟如何抬起手,深雪便会如何转动手腕,不迟不快,正好如同镜子一般。白鸟将胁差砍向镜子,却宛如切进一片平滑的水面,轻而易举地深深没入;她看到刀尖从同一个位置穿了出来,正好抵住她的纽扣。她茫然甚至于惊慌地收手,深雪同样退后一步,将下半句话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我不是你的半身——是你的替身。”
“……什么?”
灯台忽然一转,白鸟下意识地抬手挡住那刺眼的白光,却见它照向拉开的幕布后,宛如默片般的黑白画面。这一幕是深雪与渊上夫人,对坐于一间无窗的小室内,桌上只燃着一根蜡烛。
夫人的字幕打了出来:“入净土”的仪式,你都准备好了吗?
深雪只是点了点头,回答:是的。
这是……什么?白鸟惊愕地朝那段一无所知的过去走出一步,忽有凉水从头顶落下,浇遍她的全身,湿透的衣服沉沉地坠落地面,水膜化作一身轻薄的素装。她面前出现了一座长桥,尽头屹立着一座白山。
“生清已毕,当拜见无明桥。”
听到幕后传来的深雪的声音,白鸟仿佛追问,又仿佛自言自语:“是那个……现世与黄泉之路?”
这次没有人回答她。但她知道,三途河宽八万余丈,深八万余丈,上之急流有青赤白黑黄五色鬼,中有千丈利剑沉浮流动,二十寻毒蛇;下有老鹰乌鸦等待捕食。她脚下的桥以黑金、黄金、白金架设,然而放在这一片望不到头的河上,比一把刀的锋刃还要细。
白鸟远远地看过去,在桥的尽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与天,与水,与山,与亡灵同色。她踏上一步,奔流不息的河水如同哀哭。无所依凭仅是苍茫的天空与千万年间并无丝毫动摇的山岳一同发出质问。
“汝在尘世时,是否修善根布施?是否在高处建寺庙,在低处建宝塔?知否在大河泛舟,在小河架桥?是否为饥者施以食物,为寒者施以麻衣?是否施就、施饭、施杖?”
白鸟回答:“我一切施舍和善根都没有。但是往昔千石千贯、中期百石百贯、近期十石十贯向神社寺院捐献,也举办大神乐,每日奉养千人。”
“拿出你的证据。”
“由四花的花瓣、十六花的花瓣、三十六花的花瓣、四十六花的花瓣、五十六花的花瓣、六十六花的花瓣、七叶八瓣九品的净土花瓣作为贴身的护身符,我才能来到这里。这就是证据。”听了她的陈述,那白影翻出琉璃镜一照,花瓣竟然片片飞散,黯淡失色。
渊上白鸟是个善良的人,这并非虚言。她会攒下钱来布施,也乐意为人扶门或撑伞;然而,她没有那种机会。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个或几个仆人跟随,而她拿去给父母、要捐赠的钱物,也不会真的被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而对白鸟来说,意识到的事情只有一件:入净土者,过无明桥者,扮演的角色均为亡灵。而这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深雪,”她的喉头发紧,声音被风吹得散了,竟有些像哭声,“你替我去大神乐了吗?”
呼啸的狂风卷起她,将她从白山的入口抛了进去。白鸟看到了一排长桌,其上供奉的米饭茶水是什么,她已经知悉了。这是枕饭,也称份饭,葬礼时用于供奉死者。入净土者要把这茶饭吃下,以示自己身为亡灵。
“所以我的病才会好起来。”白鸟喃喃自语,“即使你不做这些——不,即使他们不让你去,我也一样不会有事的。”
持板斧的五色鬼从白山的四面跳入,环绕着白鸟跳起舞来。白鸟仔细地分辨着,没从那些面具下发现她熟悉的那双眼睛。然而,那个白色的幽影再度出现了。它首先从东方的入口跳入,从西方的出口跳出,又从南方的入口跳入,从北方的入口跳出,最后挥出两刀、划下一个巨大的叉,山顶受了这样的重伤,从裂口处洒下纷纷的纸屑来,飘飞之态有如落雪。
白山被冲破,仪式就结束了。所有的乐音都停了下来,仿佛视线完全被吸住了一样,白鸟久久地盯着那白色的身影,看着她在山间穿行、看着她顺势落地扯开白纱、看着她向自己冲来,看着她如同云雾般的青色发尾、她透彻而毫无杂质的红色双瞳、她斩落自己纽扣的银色刀刃。
深雪。深雪啊。
纽扣落地,白鸟却丝毫没意识到似的,一直抬着头看向深雪,唇角慢慢地勾起一丝笑容。
“我想看的就是这样的你。拿走我的闪耀,然后发光吧,就像我也能发光一样……!”
在时花,带着自家佣人一同上学的大小姐并不少见。虽然多数的佣人都选择了在幕后科就读,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意外。就比如说西园寺家的咲都与散瑠,又或者,渊上家的白鸟与深雪。
深雪并不姓渊上。在这里,她经常被称作“白井同学”。即使外表与自己家的小姐猛一眼看过去十分相似,但几乎不会有人认错她们。尽管她们的发色与瞳色相近,脸上还都有一颗泪痣,但白鸟会将后发梳成三股辫的样式,再好好地盘到脑后;深雪则会扎一个低低的马尾,仿佛有意作出区分。
当然,深雪必须这么做。如果在学校这种地方总和白鸟一模一样,就会有人怀疑她的居心了。好在,她们的外表随着长大各自发生了不少变化。白鸟的气质温和大方,看上去愿意和每个人友好地相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点不让人反感的高雅,绯色的双眼是盛开的花;深雪要比她活泼一些,面对贵族们也毫不胆怯,尽心尽力地辅佐着作为班长和执行委员长的白鸟,群青的身影像葳蕤生长的植物。而在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时候,那种默契会让旁人惊诧、或者咬牙。
“当然,不是因为私人原因才这么说的……请千万不要误会。只是这个预算确实太高了,我没办法就这样报给学生会。”
“不会的吧?大家都知道白鸟同学是什么样的人。扣掉的预算,也不会落进谁的口袋呀。”
“深雪,这就……”
“我是完完全全凭良心在说的喔?大小姐们不一定清楚,但只要作为仆人去市场上采购过,就知道该怎么省钱了。”
她这么说完,还要很无辜地眨眨眼睛,再和自己家的小姐表忠心:“当然,深雪我啊,可没有吃过回扣哦。”
白鸟有些苦恼、但完全出于宽纵地微笑起来:“……总之就是这样,能麻烦你再提交一份预算吗?辛苦了。”
这样的对话绝对不止发生过一遍。在该紧的时候紧,该松的时候松,渊上白鸟轻而易举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白井深雪总在她的背后,一个忠实的、叽叽喳喳的影子。不过她们在宿舍里的样子,不会被其他人见到。
“我真的不喜欢这些杂务啦。深雪喜欢吗?”白鸟把文件在桌面上散开,胡乱地铺满整张桌子以表现总量,“有这——么多!”
“我想没有那么喜欢。小姐也知道吧,这是班长的责任;而且在这里培养的经验,在您出嫁之后也会有所帮助的。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深雪熟练地为那些纸张归类,将它们整理成高度不同的几叠——实际上也没有很夸张。
“所以我说啊,深雪比我更适合当樱班的班长。”白鸟向后仰头,稍微放松了大小姐的仪态。
“那是不可能的。”深雪轻描淡写地说,“再怎么说,同学们都是贵族。会有人大发雷霆吧。”
白鸟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双亲,于是垂下头去,安静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想嫁人。”
所以她们在这里。所以她们拼尽全力地延长歌唱的时间。
“……等等,这是什么?”
深雪从那叠文件中,翻出了两封信。它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标志,一模一样的落款,与完全不同的收件人。
她们已经被舞台所召唤。
喀拉、喀拉、喀拉。那是机器的齿轮与履带滚动的声音。因为上足了油,它们转个不停,将登上舞台所需的一切准备齐全。
将你的头颅取下来,挖空其中的内容物,塞满相互交错的尖钉与细针。或许它们会从你的皮肤中穿出来,但没关系,思想总是尖锐的。
把你的胸口割开,在你的心脏外裹上斑斓的彩线,内层则填满木屑。你的胸口将留下一个缝合的伤疤,但这也是实在不能避免的。
看到这瓶绿色的药水了吗?喝下去,一滴都不要不剩。尽管它的味道不是很好,但勇气是只能存在于心里,而不是写在纸上的东西。
现在你已经被铸造成了合格的舞台少女。是时候穿上戏服登台了。去吧,你已经知道,生存在这世上,必须以其他人的生命为食。
舞台这架庞大的机器运作起来,以童话的名义。幕布在白鸟踏上台阶的那个瞬间掀开,她得以看到,自己穿着一双银色的鞋子。这是在东方的恶女巫后被旋风卷起的房子压死之后,留下的唯一遗产。地面铺着黄砖,那表示这是通往翡翠城、通往奥兹所在之处的路。她本应在路途中邂逅伙伴的,这也是绿野仙踪本来的意义;但不巧的是,白鸟很赶时间。
她并拢双脚,转动着鞋跟,让它们互相碰撞三次。银鞋子可以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这也是原典。与原典所不同的是,她不愿回到那个灰色的、无趣的、因文明而不存在魔法的地方。渊上白鸟所求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留在舞台上。
一阵疼痛忽然袭击了她的双脚。足尖与脚跟开始流血,不停地流血,仿佛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为了适应水晶鞋而斩断自己的双脚。但是,看啊,她的脚上流着血,她不是那个姑娘!鞋子完全被血染红,就像有着生命一般带着她的双脚舞动起来。是的,那双被恶魔诅咒的红鞋,你要跳舞,不停地跳舞,即使你把自己的脚砍下来,鞋也会带着那双脚继续永无休止地跳下去!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某个人的愿望呢?白鸟垂下眼睛,听到了舞台的背景音中,有一个突兀的声音。一个她并不真正熟悉的,其他班的同学的声音。百合菜说,留在舞台上吧,姐姐,我想要和姐姐一起创造最完美的舞台。此处正是应她的愿望而生的囚笼。掌声,欢笑声,称赞声,一同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为演出的精彩,为在虚幻中映现的真实。所有的一切,喜悦、痛苦、愤恨、欲望,都是供人品味的珍馐。她恍惚间已经看到这台上曾经上演过的无数剧目,每个人都十分闪耀,每个人都无法停下来。
而那正是白鸟的愿望。只要舞台还在呼唤她,那么她就依然是舞台少女。只要争斗,只要掠夺,就能用别人的闪耀让自己重焕光辉。她跟着自己的双脚,穿过划伤皮肤的荆棘,穿过让人沉睡的罂粟花田,靠脚底的疼痛让自己走下去。终于,翡翠城在她的眼前了。然而,它并不比其他地方更绿。因为越过城墙的时候,她没有戴上绿色镜片的眼镜——所有城中的居民都戴着一双。是他们的目光,而非奥兹施加的魔法,将玻璃塑造成了翡翠。
那么,奥兹总该在这里了;因为这也是原典,所以白鸟并不十分失望。她一路推开紧闭的门扉,不要任何人通报,冲向拱形宫殿中的御座。立神柘榴端坐在那里,带着神秘的笑容看向她。
“请回吧,渊上白鸟。这里不是你要找的黄金乡。”
“但这里是我要找的舞台。”
白鸟毫不犹豫地说——千极的话语依然在她耳边回响。她仍然缺乏真实地去伤害他人的勇气,但舞台是象征的集合。因为一切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行为都是美丽的,因此无需付出过多的良心作为代价。比起生命来说,闪耀还是更轻的筹码。
柘榴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住了自己的兜割。那柄和白鸟手中的胁差一样短而险的武器闪着寒光。
“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演出?无论是杀死西方的恶女巫,还是和奥兹一起乘上氢气球,什么都可以。”
并非夸耀,而是,这就是如今的舞台少女,暴食的立神柘榴。连对手的短板都能弥补,只为了一场、下一场、又一场完美的演出而驱动的机器。所有的人、所有的个性在磨损之后,都将被打造成机器的零部件之一。究竟是人越来越像机器,还是机器越来越像人?白鸟一时间无法理解全部,但一阵久违的寒意还是爬上了她的脊背。她要求自己将那理解成战前的激动,开口回答:
“我要赢。”
“那么,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柘榴几乎是引导着她一般,与她刀刃相交。白鸟的嗓音没有那时动人,连天鹅的挽歌都算不上,只是让人心生反感的、困兽的哀叫。她的才能已经在日复一日中损耗,不如说,能站在台上已经完全是意志驱动的结果了。那双红鞋是她一度折断的双腿,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束神经都在抗拒,它们早已无力维持这种难度和强度的舞蹈。然而每一滴血都以同样的势头压了回去。
它们说:不。
它们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它们说:如果要死的话,那就死在舞台上。
一阵极其细微的婴儿的哭声飘摇着落下,甚至没能振动白鸟的耳膜。向前、向前、继续向前。因为没有退路。即使前方也是深谷。明明有着完全配合的对手,明明整个舞台都被她调动,这仍然像一场独角戏,像献给谢幕者的最后一曲。柘榴张开双臂,胁差猛地劈下。那锋锐的、不祥的兵器堪堪切断了穗带,连一片衣物都没触及,有如临终之人的最后一声喘息。这是白鸟期望的胜利。
终于,在对手让开身后,她看到了自己所求之物。无数金色的纽扣如雨般坠落而下。这一次,她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抓住它们,将闪耀尽数吞吃入腹,让光芒代替鲜血,流淌在自己的身体中。然后,她就会变得幸福。
离家的小女孩,带着她的三个伙伴一起踏上了旅程。有缺少脑子的稻草人,有无心的铁皮人,有胆小的狮子。她们不是往奥兹国去。
九条白鸟安静地坐在镜头前。她的三个孩子围绕在她身边,有的抱住她的手臂,有的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轮椅,有的趴在她的膝边,小心地不触碰到她被遮盖住的双腿。那无疑是一幅十分静谧的、幸福的画面。
“教主,有访客要见您。”
和纸拉门后映出女人行礼的影子,以及沉静温和的声音。即使知道自己的全貌不会被看清,教徒的表情也十分恭敬,礼貌得没有一点瑕疵。
“她说是您过去在时院的同学,旧姓渊上,名字叫做白鸟。”
听到这个名字,略千极原本落在书上的视线倏然抬起。对于白鸟遭遇的事情,她知道得并不多。同学们间的传言是,她受到了什么刺激,或者干脆是见到了鬼魂,才会从天台上跳下去的;没有人信所谓意外的说辞,那只是为了华族的脸面蒙的遮羞布。而就千极个人而言,她对发生在白鸟身上的事很遗憾。作为樱班的班长,原本应该有更光辉的未来的。
千极拉开门,亲自走到玄关去迎接曾经的同学。白鸟已经盘起了头发,看上去没有上学时那么消瘦了;然而,在带着暖意的灯光下,她凸出的小腹显得格外醒目。
“班长,”千极体贴地用旧日的职务称呼她,并如愿地在她已经黯淡的眼中看到一点亮起的光,“真高兴再见到你。请进来吧。”
白鸟有些无措地迈步。身旁的教徒见状走近过来,但千极已经先一步伸手扶住了白鸟的手臂,并带着她走进一间仅点了蜡烛的谈话室。椅子上铺着柔软的垫子,因而不需在蒲团上正襟危坐。见室内这么昏暗,白鸟反而松了口气。不用开口,不必作出任何交流,千极就知道,白鸟不以自己如今的状态为美,也不希望被昔日的同学看到这副样子。她向白鸟推去一杯温水,问:“已经忍耐了很久,对吧?你可以讲出来的。不用着急,我会等你。”
仿佛一个紧闭的蚌壳被迫为了换气与进食而张开般,白鸟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略同学……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优秀的教主了。真抱歉这时候来打扰你。”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欢迎你的,班长。”
“你还是在叫我班长……真怀念。我常常想,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
“意思是,你现在的生活并不如意吗,白鸟同学?”
以这句话为起点,白鸟开始尽量平和地叙述。因为腿伤的关系,她出门时必须有人跟着,在怀孕后更是没办法走得太远。其他人要么觉得她太任性,要么觉得她很麻烦。久而久之,她选择不再出门,这次拜访还是数月以来的第一次。她没有说起丈夫,看上去对孩子的到来也没有什么盼望。不如说,她对那样的未来感到恐惧。千极想了想,先让她把手中捧着的杯子放下,再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白鸟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千极握住那只仍未暖和起来的手,问:“让你烦恼的,是你的丈夫和孩子吗?”
白鸟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没能抽回手。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手很温暖,她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他们不在了呢?”
被握住的那只手一瞬间颤抖起来,仿佛马上就要渗出细密的冷汗,并摆脱千极收拢的手指一般;但白鸟只是抬起头,不安地、寻求确认般地看向对方,红宝石对上朱砂,在其中见到了血色。
“没关系的。现在没考虑好的话,也可以等到之后。只是,不要让自己再这么痛苦下去了。”
耳边的声音十分温柔,足以抚平内心的惊惧。白鸟定了定神,才说:“……我会想想的。现在,我就……先告辞了。”
千极照旧一路将她送出门,将她交给随行的仆人。她知道,白鸟已经明白,想要什么的话必须自己去争取。而作为九条夫人,作为渊上家的女儿,这些身份对教团也有很多价值。她安静地期待着这根蛛丝会铺展至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