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39【宝物】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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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作者:【十二招】洛瑶     </p><p>备注:oc属性,但不知道在写什么,也变了好多次想表达的东西,不清楚内部故事估计也看不懂。  </p><p>mode:无声  </p><p>      </p><p>Summary:我将放任自己奔赴随时牺牲的战场,但我会活着——因我答应过的人活着,因所爱的人活着。因愧疚而不断寻找赴死的节点,又因愧疚抓住每一道可能性的单行线而活着。     </p><p>       </p><p>——————————————————————————      </p><p>我说不出爱他们的词汇。  </p><p>入冬了。白昼一点点变短,但夜晚的时间一点点变长;街道的霓虹灯越来越早地亮起,星星则是越来越少地出现。时间不紧不慢地前进,但行人的步履总是匆匆忙忙的;车流在交通灯的指挥下来而又去一批又一批,街角的店面也在春夏秋冬中换了一次又一次。  </p><p>下雪了。冬天与雪是很相配的,很少有人喜欢冬天,但很少有人不喜欢雪。我想起过去的文字里,很多描绘着下雪的夜晚,也有很多发生在雪乡的事情。所以有很多东西,提到的多了,说出来就稀松平常。但即使人能活到九十九岁,亲眼看到鹅毛大雪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百。  </p><p>所以很多事情告诉你,记录只去一次的地方,因为下一次遥遥无期。珍惜第一次认识的人,因为不会再认识第二次。  </p><p>人不会记得主观上稀松平常的事情,哪怕一生中做过的、能用指头数出来的同一件事很多很多。就像我不知道是第几次走在东京的街道上,组合下着大雪的冬天。霓虹灯往正面的方向照过去,但人流却逆向从身边穿过,有人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就走。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站在街上的我。  </p><p>但是例外伴随着小概率发生。过了一会儿,他就从行人中央出现了。他从茫茫人海中径直朝我走过来,站定在面前,然后自然地抓过一只塞在棉口袋中的胳膊。我抬起头看他,听到他嘟哝着说:“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p><p>然后,“…你是谁?”这是我回复他的第一句话。  </p><p>   </p><p>   </p><p>在很多很多次的独自告别,很多很多条通往放逐的道路中,我尝到了把一切放归虚无的代价,而也许这正是我所能预想到,却放任发生的事情。我越来越记不住曾经发生的,或者当下发生的。我将经历写进笔记,改编成我的作品,文字是作家的孩子,但它们如今看上去尤其陌生,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生产过这些孩子们。  </p><p>“你是怎么回来的?”他问。  </p><p>我的大脑混沌,从其中找不到任何清晰的记忆。漆黑的和明亮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像炭笔在海马体的画纸上肆意涂抹,让所有回忆都覆盖上落灰的、油滑的薄膜。我说不清楚之前在做什么,更想不通之后要做什么。  </p><p>“我不记得了。”我说。  </p><p>“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说一直联系不上你,已经有些天了。”  </p><p>“我也不记得了。”  </p><p>“那你还记得什么?”他的语气很明显着急起来了,即使只能看到一只眼睛,我也能读出他有多恼火。他强硬地抓着我的两只胳膊,把我往他的方向拖:“你就会说‘不记得’三个字,然后连我和她也不认识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啊?说你不会死然后自顾自去找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p><p>这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知道。她又是谁?眼前人的嘴中蹦出一个又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汇,那些词汇在我混沌的大脑中遨游,祈求寻得一处安宁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正确,但我在这样的指责中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记得。”  </p><p>“你刚刚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他焦虑地低声吼道。  </p><p>“我记得。”我重复说,“我记得我要…回去。我知道有人会在什么地方等我,如果回不去,那就一定有人会来找我的,我就是知道。”  </p><p>他停住了,直愣愣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p><p>“那个人是你,或者你们,对吗?我记得你。”我轻轻抬起胳膊,展开双臂这么说道。  </p><p>我大概是说得有些太多了,每一句话都仿佛对方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他一时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才抬手用手臂托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接受着这个拥抱。我的身体似乎很熟悉这个,所以我顺应习惯主动收紧,从这个动作中我感受到一股喜爱的味道。我们相贴在下着雪的东京街头,行人从身旁走过,但这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p><p>我听到他炽热的心跳,喉头滚动,他伏在我的耳边用叹息般的语气轻声说:“…欢迎回家。”  </p><p>   </p><p>   </p><p>“钻石是世界上最硬的物质。天然钻石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是最常见的碳为组成物,但钻石却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够形成,所以通常被看做是永恒的象征。”  </p><p>“太贵了吧。”我说,“换点别的,我又不需要仪式感。”  </p><p>他诧异地看着我:“不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仪式感。”  </p><p>我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还知道要整点浪漫了?”  </p><p>“不是你天天和她说我什么都不懂吗?”  </p><p>“不是,我……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到头都大了,一个比一个麻烦,“算了,总之我不需要这个。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p><p>“带她吃顿饭庆祝一下。”  </p><p>“不要,我要出去旅游。我想去俄罗斯滑雪看冰雕。”  </p><p>“你这不还是仪式感吗!”  </p><p>“反正我要出去旅游,带她一起去。你去不去吧。”  </p><p>“去。”  </p><p>   </p><p>   </p><p>人一生中看到大雪的次数是有限的。后来我们没有去成俄罗斯,而是就近去了北海道。以前我们经常去那个地方,名字好听,吃的也不错,能在下着雪的日子里看海,我甚至还有朋友长居在那里。然后,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在海边的旅店短暂度过一段时光。  </p><p>可那次又和从前不一样。天气阴得很,衬得大海看上去也不是很开心。温度在冰点徘徊,空气却依旧很湿。没有人会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的。他提了一些海鲜回来,而她兴致缺缺地捡了几只凉透的贝壳,选择呆在旅店播点荧幕电影。  </p><p>我出门了。采风是我工作中的一部分,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会写下邻居家垃圾分类的时候走神,把包冰淇淋的纸丢进了不可回收物中。  </p><p>他有时会陪我,有时会陪她。我们都尝试过把女孩拖出被窝,但女孩已经不知道被谁养成了家里蹲的习惯,好说歹说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后,只把头一低,说我想睡觉。于是旅途的最后两天,我们被迫关在了旅店里,和她窝在同一个沙发中搜索动画电影。 她好像完全忘掉了过去的经历和职责,专注于奖励自己放松的东西和一门心思让我们为她忧心。这是好事。她已经做到了很多,我们都欠她的。  </p><p>   </p><p>   </p><p>到了最后一天,雪还没有下下来,当然,仅次于下雪的晴朗冬日也没有出现。天阴得吓人,他难得抱怨了一句“早知道就去俄罗斯”,我们都没有搭他的话。  </p><p>投屏机器里,片头曲的声音嗡嗡作响。半晌,我说:“我年后就去俄罗斯。”  </p><p>“那个时候还能看到冰雕吗?”他随口问道。  </p><p>“我过去不是为了看冰雕的,而且你们不要跟着去。”  </p><p>沙发那一头耸动起来,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屏,动的不是她。“你说什么?”他问道,“不是你说想旅游的吗?”  </p><p>“我原本想过去后留在那里。”我说,“□□□□□出现了,我想调查那件事。”  </p><p>“……”  </p><p>他像是没有听清我的话,房间陷入了空前的沉默,动画的片头曲已经放完了,只有墙上的角色操着夸张的语调相互调笑。我屏住呼吸,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走进售卖永恒誓言的店铺——我说,让我们忘记过去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像她一样心安理得地放纵。我累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查越混乱,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我大概不太想再对这些事好奇了。我不会再被过去的事情束缚了。  </p><p>然后,我在这里这么说道,等待他的回答。  </p><p>   </p><p>   </p><p>我们离开了沙发,来到了前厅,发生了争吵。争吵不大也不小,我们有过的远比现在大得多的。因为这样的争吵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在过去,在现在,和在未来。过去他劝我少折磨自己,未来他骂我什么都不管只顾着折磨自己,而现在,他介于二者之间,充满着失望的语气,问我你就这么喜欢折磨自己吗?  </p><p>可是我必须去,我已经知道世界上不只有我们的存在。我……必须要有人去见证他们。  </p><p>那个人必须是你吗,谁给你的自信,你就非要主动往危险的地方钻?之前发生的事情还不够,需要我帮你数一下你看那些东西受了多少伤吗?现在你又要亲自去?  </p><p>你一下子说了好多话。  </p><p>我在问你问题!  </p><p>当然是你给的自信。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你当时怎么说怎么做的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好吧,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忘掉。不是它们需要我,是我需要它们,我需要见证那些东西才能清醒地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  </p><p>放屁,他咬牙切齿地说,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骗不了我。你就是想去……  </p><p>“你们可以出去吵吗?”  </p><p>突然闯进来的声音打破了我和他之间凝结的结界,他意识到自己怒不可遏的质问,而我猛然顿悟过来刚刚都在说些什么。我们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她站在楼梯上,抱着一只沙发枕看我们。  </p><p>“…怜歌不想看你们吵架。”见我们都愣住了,她插入其中补充道。  </p><p>我们都没有回话。他的脸色苍白起来,过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口。“……他说要走。”他指的是我,“你听到了,他要去找那种东西,说要见证。他又开始放任自己置于危险中,而且这次他要亲自去。”  </p><p>我面色僵硬地转向她,等待另一个人的审判。  </p><p>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淡然地看着我,在他话语落地的两秒后轻轻开口:“你会回来吗?”  </p><p>我一愣,他也是怔住的表情。  </p><p>她以为我没有听清楚,于是又说:“你会回来吗,答应怜歌,活着回来。你可以答应怜歌吗?”  </p><p>这句话轻飘飘的,如果不看内容,谁都会认为仿佛只是在说“明天吃什么”般的话。她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我却突然想要大笑。活着,多简单的词。这就是我欠她的东西,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松手的最最最最重要的事,也是我逃避一辈子也甩不开的过去。我将被迫面对一颗破损的心脏,在上面一遍遍镌刻活着,“活着”,直到变成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这就是我未来将要做的事。但是现在——  </p><p>“我答应你,我会活着。”我说,“我一定会活着。”  </p><p>“那怜歌没有意见。”她说。  </p><p>   </p><p>   </p><p>在女孩拖着睡裙转过身去之后,我们转移了战场,重复的无非是之前的、如此老生常谈的,谁也说服不了谁的话题。推搡中,他把我推到门廊下,我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沙滩上,眼镜被摔在一边,我背靠浸湿的沙土和他对视。  </p><p>……眼前是突兀的冰冷袭击的、朦胧的疼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我们看电影时,也许是我们开始吵架时——雨下下来了。  </p><p>连续报了一周的大雪,和连续实现了一周的阴云之后,同样是水为组成物的物质,以另一种形式降临到世界上。冰点左右的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的身体,沉闷潮湿的空气全都消失了,溶解在冰凉而爽快的水中。  </p><p>于是我终于得以哈哈大笑,笑他为什么要如此爱她却改变不了她,如此爱我却改变不了我。然后我又笑自己,笑我为什么要如此爱他们,为单方面的守护回应真心,为没做过的事情瞻前顾后。因他们而改变后的我就这样主动将自己推入以愧疚织就的陷阱,任凭疯狂的冲动漠视所有除此之外的道路。  </p><p>我沉溺其中,难以超脱,无法自拔,放弃抵抗。房廊里的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好久好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就像冰点左右的温度,毫无裂痕,永不让步。他在过去,现在,和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一次都不会改变我。  </p><p>好在,我也是一样的。  </p><p>“你好自为之。”他最后说。  </p><p>我笑得呛了水,猛得咳嗽几声,就着躺倒的姿势望向阴雨的天空。在乌云压境的当下,我看不到任何天晴的迹象。真是可惜,本来是想要看雪的。  </p><p>“新年快乐。”我说。  </p><p>我将放任自己奔赴随时牺牲的战场,但我会活着——因我答应过的人活着,因所爱的人活着。因愧疚而不断寻找赴死的节点,又因愧疚抓住每一道可能性的单行线而活着。  </p><p>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p><p>   </p><p>   </p><p>我们的关系没有因为谁也改变不了谁而变僵,发生争吵的源头不是因为讨厌、恨、仇视。是爱与不理解,是不理解但等待。爱是原始驱动力。  </p><p>我们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争吵,每一次都止于和解的拥抱,和下一次的离别汇报。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和失望中,他选择相信我的承诺。相信无论我身处何处,无论我状态如何,未来会去何方,爱会驱使我奔赴回来见他,见她。  </p><p>然后,我也的确见到了她。  </p><p>“你不记得了吗?”  </p><p>“什么都不记得了。”  </p><p>“但是你回来了。”她伸出手,轻轻戳在我的心脏处,“你没有骗怜歌,这就太好了。”  </p><p>双马尾女孩神情淡然,她对我的现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是用力捏着我的小拇指,给我听一首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新写的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的态度差距如此之大,但他说,这是因为她将信任全身心交付于我,所以她确信,我变成什么样不重要,但我一定会回家。  </p><p>“所以你不信任我。”  </p><p>“我没有这么说。”他说,“我担心你。”  </p><p>“我信任你们。”我翻过一页笔记,这么说着,“我相信会让我回来的,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p><p>   </p><p>   </p><p>我再次回到他们所说的家,又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我一遍遍翻阅据说是我亲手写下的笔记,在混沌的迷茫中,我清晰地意识到的确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摧毁了我。作家的孩子们看上去灵动而鲜活,而我拿起笔,写不下任何明确的文字。我的人随着记忆一同变成了概念性的东西,我所遭受的不允许我将其记录,并同时剥夺了今后所有下笔的可能性。  </p><p>这是悲剧吗?我问道。  </p><p>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早就劝说过不要迎头直击看得见的后果,而她看到了我用身体诠释何为“活着”的承诺,女孩对此并无意见。  </p><p>所以,我把一切都忘了,被残忍的虚空吞吃干净,留下了一副空壳般的躯壳。对方扒开我的身体,在胸腔中发现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于以死作惩戒的意愿和以活作报答的执念之中撕裂开来,留下无数道空洞的创伤。因愧疚而不断折磨自己的味道并不好闻,但这份愧疚来源的、以及后续所有的记忆都非常美味。祂们蚕食了塑造我人生到现在的所有东西,作为奖赏,将剩下的无用的我,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p><p>东京的雪就这样停了。半个冬天过去,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只有身体还记得我可以放心牵住谁的手,记得去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告诉她我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就算去了,也一定会回来。  </p><p>“你也不要再离开了。”他说,然后扣紧我颤抖的双手。我们浑身赤裸,耳鬓厮磨,能让人短暂忘却一切的东西从尾椎上游,深入骨髓之间。在这样的瞬间,他在问我新的问题。所以啊,所以,在我不断回来又离去的这段时间里,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学会了不太坦诚的利用,向我的身体求得一个永恒的答复。  </p><p>但我深知,这是一剂不能不尝的慢性毒药。以前是,现在也是。因为这是悲剧,因为祂们将一切并不美好的习惯,并不需要的意义留给了我的身体,要我依然去为莫须有的罪状饱尝痛苦,走上赎罪的道路,哪怕前方没有尽头,漫无目的。  </p><p>所以啊,所以啊。  </p><p>我闭上眼睛,用力回握他的十指。在静谧的沉默中,我又听见了那颗给不了明确答复的,满是创口的心脏。  </p><p>   </p><p>   </p><p>过了一段日子,我们又去了北海道。  </p><p>人一生中,看见大雪的次数是有限的,而对我来说,这个数字则还会更少。他说,我被摧毁掉的很多东西都必须被重新建立,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会陪着我的,一直到我能够做出自己的决定之前。所以你想要买一些仪式感的东西吗?  </p><p>我说,不用了。我喜欢旅游,还是去能看到大雪和大海的地方吧。  </p><p>他看上去不是很意外,但也不是很遗憾。但遗憾的是,我们这次的北海道之行依旧阴云阵阵。雪其实早就下过了,现如今堆积在路边,变成难看的暗黄色。更难看的是沙滩,冲上岸来却一时间没被清理的海洋垃圾,和灰暗的海岸线一起简直交相辉映。  </p><p>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我们全部选择呆在旅店里消磨时间,等待天晴。  </p><p>在这一小段的时间里,她选了几部老动画放映,我的身体则对窝在沙发中看电影这种事异常熟悉,他在我左边,她在我右边,而动画片还是很新鲜的,能让我短暂忘记了我忘记一切的事情。看过影片之后,他去就去处理那些邮寄过来的海鲜,她拿出一台电脑,熟练地操作音轨软件,我蹲在旁边看,即使看不懂,也觉得颇为有趣。  </p><p>他把海鲜处理完,端过来的时候,发现我看睡着了。  </p><p>“他很困吗?”他问她道。  </p><p>“没有。”  </p><p>“我没有。”  </p><p>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我睁开眼睛,只看见头顶刺眼的白炽灯泡。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可我累得起不来。人在放松的时候总是格外容易累,我承认现在是我最放松的状态——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承受心口抽动着的疼痛,望向已经刻进身体记忆里的他们。  </p><p>“我刚刚发现一件事,第一次认识的人很珍贵。”我说道,“第二次也是。”  </p><p>   </p><p>   </p><p>离开之前,北海道第二次的雪终于下下来了,就在我第二次认识他们的那个晚上。那时积雪已经悉数融化,沙滩上的海洋垃圾被陆陆续续捡走,天气转暖,我们即将回程。有人想要偷吃剩下的海鲜,从被子里蠕动出来,在几分钟后摇醒另外的两个人。  </p><p>于是我和他睁开眼,都看到平静的海岸线之上,月色闪射的光点一部分在快速回归水的集群,另一部分在缓慢柔软地覆盖大地。  </p><p>“下雪了。”她说。  </p><p>“我想出去了。”我说。  </p><p>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就被我突兀的想法打断了话语。可我已经付诸实际——我看到熟悉的门廊,感觉后脑勺猛得一突一突地钝痛起来。那是一个黑夜般的黄昏,我做下了会贯穿我一生的、如钝刀子割肉般的决定。可那些我不记得,全然不记得,我只是一如既往地任凭冲动发酵,由着身体横冲直撞地去做出我本来会做出的事情。  </p><p>“你之前问我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  </p><p>   </p><p>   </p><p>我走下门廊,同那天一般躺在沙滩上,卧进雪地里,遥遥望向雪花飘落的起点。才刚下了不久,铺在沙上的雪被还很薄很薄,新生的六角雪花没有粘性,一瓣一瓣颗颗分明地落在我的手臂上,脸上——我的眼睛中。它们融化为温柔的水,遮蔽本就模糊的视线。于是在那样朦胧的视野中,我看到他们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p><p>人的一生里看不到超过三位数次数的大雪,但小雪也是一样的。  </p><p>可人也是一样的。即使一天看到他们一百次,也不能百分之一百、万分之一万地确定,可以像从前一样安心地,平常地见到第一百零一次。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一直存在。  </p><p>我说不出爱他们的词汇,但是。  </p><p>“我答应你。”我说。不需要仪式感,不需要证明。这是我能给出和永恒最近的东西,是那天他带我走进一屋琳琅满目的、闪闪发光的誓言展柜之前,我最想说的话。  </p><p>“那个人必须是我,但是我答应你。”我重复说,“我不会离开。你们一直都在我身边,所以我不会离开。这将会是唯一亘古不变的东西,即使我忘记了一切,即使从身到心全部都伤痕累累,这具躯体也会带领我找到你们。不管我会变成什么样——遗失了记忆,混淆了意识,变成被愧疚操纵的傀儡,变得再也不是我,线的另一端最终也会是你们。”  </p><p>“到那时候,就请你们一如既往地唤醒我。”我说,“如同挖掘到珍贵的宝物般,我们会认识第三次,第四次。”  </p><p>时间跨越了零时的节点,地球来到了下一个季度。第一缕春风灌进了我微张的袖口,有人好像说着什么,要把我从地面拉起,可我想要大笑,像我真的犯了病,像曾经的很多次那样。我笑他们真傻,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地就这样接受我无理取闹的请求。笑我真傻,因为无论我说与不说,做与不做,他们都会那样做。我是因为他们而变成现在的模样,而他们愿意在任何一个地方唤醒我、接住我。这一切根本不重要。  </p><p>但最终,我只是微笑起来,将手递给他们,任凭来自不同方向的力量朝相同的地方拉起。  </p><p>那一刻,我听到了皮肤之下,如钻石般坚硬的,强有力的心跳。  </p><p>   </p><p>   </p><p>   </p><p>Fin.  </p><p> </p>

发布时间:2025/02/28 04:10:28

最后修改时间:2025/02/28 18:09:04

2025/02/28 Literary Prison 【239】宝物/衰退/珠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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