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余轻舟 </p><p>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p><p> </p><p>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望向另一双。 </p><p>—————————— </p><p>会客用的房间落地窗大敞。窗外，阳光明亮，经过层层厚重的窗帘与纱，照进室内时只剩下柔暗的光影。 </p><p>一个十四五岁、面庞被一头及肩红发衬得更加冷峻的少年，在桌前坐得笔直，衬衣纽扣一丝不乱，外套服帖地搭在身上。桌子另一边，有着相似面孔与精致妆容的女人半倚在单人沙发上，一头颜色更深的红色长发随意披在肩头。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浅色外套与深色衬衫，领口略微敞开，露出脖颈上绕着的、一串小巧锋利的金色首饰。 </p><p>没有人率先讲话，以至于空气都有些发僵。最终，还是更年轻一些的那个率先开了口。 </p><p>“母亲，我希望你能为我的引荐信签字。”少年说。 </p><p>“唉，理查德，你大可以直接喊我玛格丽特的，我不介意。”女人不以为意地用食指卷着自己深红色的发尾，“这种事情，没必要大费周章跑来找我解决。你的父亲……” </p><p>“我知道你和那所中学的校长有所往来，而且关系不错。如果是你来签字，效果可能要好得多。”少年的语气透露出某种不尽然的克制。 </p><p>“……你的父亲会帮你打点好一切的。他那的人脉还少吗？”名为玛格丽特的女人自顾自地将话讲完，她刻意地将人脉两个字咬得很重。“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用上那些充满火药味的强硬手段。那男人最擅长这些……” </p><p>理查德没有回应，只是抽出一页折叠整齐的信纸，小心地将其摊开放在桌上推向她。那是一封格式严谨的推荐信，以干净标准的打印字体书就。密密麻麻的墨迹下，只有最底部签名处留出一片引人注目的空白。玛格丽特注意到，左上角印着学校的浮雕标志——确实是一所她相当熟悉的私立中学，爱玩精英教育与寄宿制那一套。 </p><p>“父亲不知道这件事。这是我自己的主意。”理查德说，“内容已经写好了，你只需要签上名字……” </p><p>“哦？”玛格丽特略带意外地挑眉，眼神第一次同桌面对的“来客”上，“很有想法嘛。你现在多大，十五岁？好像是该到叛逆期了。” </p><p>—————————— </p><p>理查德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玛格丽特饶有兴致地将之打量一番。 </p><p>“而且你长得很像我，越来越像我了。” </p><p>仍是沉默。沉默在空气中不自然地涌动。玛格丽特切回兴致缺缺的模式，转向其他方向找乐。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盒，动作缓慢却熟练。下一秒，雕着漂亮花纹的打火机清脆一响，火苗在她指尖短暂地跳跃起来。 </p><p>理查德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那团微小的光源牵引去了，悬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轻颤了一下，离那只被玛格丽特随意甩在桌上的烟盒不过两寸远。但最终，他缩回了手，什么也没有说。 </p><p>银灰色的烟雾从桌对面缓缓升起，连同某种苦涩的气味在二人之间氤氲开。 </p><p>—————————— </p><p>“不过总之呢，我真心希望你没有因为念了太多死书，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傻瓜。” </p><p>玛格丽特将摇摇欲坠的灰烬掸进一旁的烟灰缸。 </p><p>“私立高中，漂亮的学历……依然是你父亲的意思。他总想着你能靠‘正当手段’出人头地，看起来像个体面的富家子弟。你不也下意识遵从了他的愿景吗？”她刻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到头来——就算你再怎么讨厌他，难道会因此放弃家里的‘生意’？” </p><p>理查德不动声色，指尖在膝上轻轻摩挲。 </p><p>“那你呢？” </p><p>玛格丽特扬了扬眉毛。 </p><p>“你就没有留下。”理查德的声音很轻，却又清晰可闻。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威尔金斯家也有你要的东西，但你选择了离开。为什么？” </p><p>红发的女人把烟叼进嘴里，吸了一口又慢慢呼出，烟雾盘旋上升，在她脸庞前凝出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理查德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只能继续往下说。 </p><p>“我知道你不愿意像个传统的……贤妻良母那样活着，所以你才总不来看我。但剩下的……我不明白。” </p><p>隔着蒙尘的空气，玛格丽特的嘴角似乎有一点点的扬起，她抛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p><p>“你当然不明白。你还年轻。除此以外，还有稍微懂点什么就想显摆的坏毛病。” </p><p>理查德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靠回椅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底泛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暗色。 </p><p>红发的女人眨了眨眼，终于收起笑来。她坐直身子。抽了一半的烟被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半截火星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p><p>“我年轻的时候，以为得到了通向金子塔顶端的直达门票。钱财与权力、那些光鲜亮丽的玩意儿，一结婚便全都唾手可得。 </p><p>“可它们从来都不是我的。反倒是换取这张通行证需要代价。从本源上看，它们属于威尔金斯家，属于你父亲，也许之后也会属于你吧。” </p><p>理查德动了动嘴角，终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玛格丽特直盯着他，一双澄澈又深邃的蓝色的眼睛对上另一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p><p>“哪怕他曾爱我，哪怕他肯让我自由出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但那扇大门的钥匙始终不在我手里。我不愿给一个庞大的家族产业当附庸，我是在看清这一切之后才决意离开的。” </p><p>理查德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当玛格丽特手中的烟随着她抽烟的动作明灭时，某种东西也在更隐秘的领域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p><p>“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p><p>—————————— </p><p>风起得有点突兀，吹动玛格丽特的外套一角，也吹散二人间朦胧的烟雾。谈话将近尾声，信纸上的签名处仍是一片刺目的白。玛格丽特略微低头，看向手中即将燃尽的烟，额前的刘海将她蓝色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挡上一点。 </p><p>理查德收拾起东西来，手底的动作却在触及纸张边缘时顿了一下。他抬起头。 </p><p>“走之前，借你的打火机用一下。” </p><p>“你也学会抽烟了？”玛格丽特抬起头，戏谑地眯起眼睛，将那只精致的小玩意推到桌子中央。 </p><p>“有点早。别什么都学我。” </p><p>理查德没有答话。风还在吹，但安静了些。他低下头将纸页抖平，然后打着了火。 </p><p>他的动作很利落。 </p><p>纸点着得极快。火焰自垂下的页角开始蔓延，沿着边缘处向上生长。字迹在猛然升腾起的炙热中迅速褪色。烈红色的火舌烧过空白的签名栏时，理查德的手腕略抬了一抬。火光在他深蓝色的眼底晃动，映出微弱的光斑。 </p><p>玛格丽特偏过头去。视线落在窗外某个模糊的点上。她手里的烟早已熄了。 </p><p>“你留着吧。” </p><p>迟来的回应出现在理查德将打火机放回桌面的那一刻。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撩拨开额前的碎发，手指玩弄起颈间的项链。窗帘的一角被风掀动起来。 </p><p>“你已经点过一次火了……我想，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p><p>照进室内的阳光减弱，人与物都只留下一圈朦胧发光的影子。理查德看向与他有着相似神态的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p><p>—————————— </p><p>他转过身，离开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