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米琪雅 </p><p> </p><p> </p><p>标题:幸好我有想象力 </p><p> </p><p>抱着“就让我随便地写起来看看最后变成什么样”的心态写了 </p><p>评论请随意~ </p><p> </p><p> </p><p>她在广场上茫然地看向前方入口处的队伍,左腿膝盖传来隐约的疼痛。 </p><p>她必须要迈开脚步,不然后面的……后面的什么东西就要追上来了。 </p><p>此时早上的阳光不太强烈,背着书包的旅客松散地站成一条线,等着排在前面的人陆续过安检,沉默吞吐着众人行李的机器时不时发出滴滴声,但也没看到任何工作人员因此露出紧张的神色。 </p><p>她的耳机里传来清晰的女声:“您的时间不多了。” </p><p>这句像诅咒一样的话语让她猛地往前走了两步,迅速扎进安检门里,工作人员带着和善的笑容查看她递来的票卡,她总觉得对方在将票划过识别区域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她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臆想,毕竟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有点紧张的观光客,一年前就住在如今开放参观的这座雄伟宫殿里。 </p><p>明明是回自己曾经的家,却要拿出经过新政府认可的系统下指定的会员卡,她觉得这其中有非常好笑的荒诞意味,但她没有空去思考更多,她的背包一被确认,她就一把抓起甩到后背上,耳机里的声音继续开始说:“早上好,现在是……“耳机里突然变成撕碎的电子摩擦音,过了两秒,清晰的女声继续说,”今天天气,晴,下午转阴,晚上可能有小雨,紫外线较强,出门注意防晒……” </p><p>她被声音吵得晕头转向,感觉多听两句,自己眼前雪白的台阶就要融化成别的东西了,她下意识地不想面对,也不想回头,她只知道自己一年前用同样仓皇的态度从这座宫殿逃跑,逃到最终还是会被找到的地方,再以旧皇室的幸存者应有的姿态获得普通居民的身份,而今就和数以万计的观光客一样,以疏远而陌生的态度观看自己昔日的房屋。 </p><p>她快速而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悠闲的心情抬头看华丽的哥特式尖顶,忧愁的雕像似乎要伸手按住身上快被风吹走的大理石华服,匠人唯独不肯将雕像的眼睛刻得生动,让投射下来的目光显得空洞,她恍惚间感觉身边的人脸被打磨成五年前的样子,昔日在这里穿梭的人看到她都会温和地低下头,对她尊敬地行礼。唉,她烦闷地捂住脸,身后的某种物质快要追赶上来了,她在圆形旋转的楼梯上用力地跨步,喘息越来越强烈,不能再想着那时候的事了,得想一点有意义的,真的有帮助的…… </p><p>她蓦地抬起头,看到塔顶窄小的屋檐处,安逸的鸽子咕咕咕地踱步,她的双手用力一撑,在身后游客的惊呼中,她从那道宽阔的石头窗格里翻阅了出去,在咆哮的空气中,她张开了翅膀。 </p><p>哗啦啦啦—— </p><p>一只极好看的红嘴蓝鹊在水流的顶端振翅而下,在即将跃入水池的瞬间,她快乐地抖动翅膀,轻松地逃脱了喷泉的追捕,长长的尾羽展露出华美的纹路,那只鸟儿瞬间跃入林中,不被残酷无情的夏日烈阳捕捉。 </p><p>她用一只手撑住下巴,看着窗外的维多利亚风的喷水池,清澈的循环水从那座哥特式的尖顶喷出,顺着华丽的圆形白色阶梯滑动出圆润的曲线,最后汇入铺满了白色大理石的池底,水纹一刻不停地颤动着,给闷热的夏日午后带来一丝清凉的幻觉。 </p><p>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瞬间捉住的灵感,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容,她的左腿打上石膏之后,每天对着窗外的景象发挥自己的妄想成了她最爱的娱乐,她觉得刚才那只鸟像一只视察自己领地的公主,又像在躲避着什么,匆匆忙忙地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p><p>她的父母亲督促她好好在家休息,自从确认她恢复到可以自己使用轮椅在房子里移动后,他们便匆匆回归到工作中,毕竟大人不努力工作的话,哪来的钱继续给不听话的小孩子付医疗费。 </p><p>她看着自己左腿上的石膏,她用红色的水彩笔在上面写:不是我的错。她确定父亲在她写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但是对此视而不见,至于妈妈,妈妈可能真没看见。她只会皱着眉毛说,晓晓,别老是胡闹。 </p><p>她不想再试图跟父母解释为什么自己要从墙头跳下来了,她觉得大人是不会理解,生活中总会有某个时刻,剧烈的危机感开始潜伏在自己周围,让她不安,让她害怕,让她想要立刻从眼前的画面里逃出去,就像此时此刻。 </p><p>她推着轮椅转到长长的走廊里,阳光从另一处的窗页照进来,而不被照到的那一端,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p><p>她轻轻地屏住呼吸。家里有秒针洋洋得意地摆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突然,妈妈的工作台上那个机械音的闹钟发出了恼人的响声。那个东西说:“现在时间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p><p>她开始用力地推动着轮椅的手推圈,她不敢回身,只能直面着幽邃的走廊,倒退着试图离开不详的征兆。轮椅吱嘎的声音和她急切的喘息混合在一处,阳光像一个歪着身子探头张望的人,蜿蜒着在地板上匍匐前行,而被光隔到那一侧的黑暗毛茸茸地爬了过来,她不知道一旦她被这黑暗追上会发生什么,但她心里有一个想法是,最好不要让它发生。 </p><p>她隐约察觉到她再往后退就会发生很不美妙的事情,可是她太害怕了,她感到有什么力量阻止她回过头,她的所有关节僵硬成生锈的轮轴,她伴着她的轮椅重重地顺着台阶摔了下去。 </p><p>她发出一声惊叫,冷汗全出,身体保持一个紧张抬起的姿势,与僵硬的身体相比,咨询室的这张软椅坐起来舒服柔软极了。 </p><p>她的指导老师坐在她不远处,探询地看过来,目光十分平静,似乎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只是执意要她自行表达出来。 </p><p>“老师,我……”她朝着台阶那里指过去,张口结舌地发现那只从扶手立柱上失足摔落的黑猫已经轻巧地爬回到房间的角落里,它带着伊丽莎白圈,左后腿的关节用小夹板和保护性绷带固定了,它看起来很会忍耐,耳朵不耐烦地轻微抽动,她留意到猫咪特意趴在笼罩在阳光里的地毯上。 </p><p>她想说那只猫刚才很惊险地摔了下去,但又感觉眼前的风平浪静显得自己过度反应,莫名其妙。她一边留意着去看幼小的黑猫细微的反应,观察它的毛皮顺着呼吸轻轻起伏,她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p><p>她休学了半年又换了专业,现在好像好不容易把生活维持在了稳定的状态,舍友和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昔日的同学都去了不同的校区,她好像终于有机会在重压下重新捡起做学生的状态。她跟老师叙述了自己多年的困扰,她总是太容易沉浸在妄想之中,每次做事情只要稍有走神,她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有和她截然不同又似有关联的个体,背负着她灵魂的碎片在似是而非中用力挣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感受到自己又恍惚的瞬间,竭力把自己从看似真实的世界里拔出来。 </p><p>这样的自己是正常的吗?她想要向老师讨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奢望。她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曾经在十分钟之内构造了七八个匪夷所思的世界,但即使只是这样讲述,她也忍不住在叙述里穿插大量自己在讲述的同时产生的新的剧情,她和妄想到底是谁在催生什么,她直觉她不想停下来,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她不想面对。老师沉默地倾听着,身体向后仰去,让大半张脸浸泡在边缘不清的阴影中。 </p><p>她开始害怕起来,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血液涌动的声音在撞击她的鼓膜,她心想,不行了,这里也……是不是又要准备………… </p><p>“王同学,你确定你原本在三点钟预约的事情,是来这里吗?”老师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学生停下了讲述,于是好整以暇地将预约记录本递到她的跟前。 </p><p>她的身体绷直着,就像她在准备读书的时候那样正襟危坐地翻开了笔记本。那上面仿佛是她的笔迹,她好像认不出那个签名到底写了什么,急得又冒出一身汗,她抓住笔想要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做比对,而耳边是老师清晰的声音在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p><p>她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画下长长一条线。 </p><p>她抬起头,听到蝉在发出刺耳的声音,吵得她心烦意乱。她在桌子上摸到空调的遥控器,把制冷恶狠狠地按开,然后她关掉从十分钟前就听不懂的听力题,低下头,发现本子上被困倦的自己写下了很多神仙来也不可能看懂的文字。明明还有三周就考试,自己居然还有一本半的书没有通读,好在真题已经过了几套,现在有把握和没把握的心态各占一半,正好踩在那个“我只要努力就能通过”的自我安慰的线上。 </p><p>她估算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和时间,决定给自己小小的放个假,虽然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就有一阵一阵涌动的不安把她包裹起来,但她已经和这种不安共处多年,知道微小的焦虑最终会操纵自己走向成功,至于没成功的那些琐事会被她巧妙地扔出记忆之外。她把听力题关掉之后一直听到房间里还有除了蝉声之外的恼人的低语,浏览器如山一样层峦叠嶂的标签页里,有个播放页面在淡定地循环着某个博主讲述自己预约心理咨询的若干经历,她点击了右上角的关闭,并立刻为自己刚才的状态不佳找到理由,难怪听不懂了,有人一直叽里咕噜地在这里说些什么。 </p><p>她把窗帘一把拉开,看到楼下小院里,一群六七岁的小朋友相约着玩捉迷藏,不怕晒地在树荫下和阳光里跑进跑出,时不时发出尖叫和嬉笑声,其中有个扎双麻花的小姑娘,每次快被抓到就会大喊其他人的名字。 </p><p>她抓了抓头,取出1升装的大口杯去滤水器接水,哗啦啦的水声里,有一种比不安更强烈的紧迫感开始叩击她的神经,好像有人在玻璃隔开的地方一直对她大喊:快跑,快点离开。 </p><p>外面阳光普照,房间没有丝毫阴影,这种光明让她意识到,某个她一直害怕的东西已经抓住了她。她不得不回头去看床头挂着的若干证书,她不由得要问自己一个问题,既然她已经考出了这么出色的成绩,为什么这个瞬间,她还要不辞辛苦地努力备考呢?为什么楼下的小朋友呼喊的名字,听起来那么熟悉呢?那名字就像这张她已经考下来的证书上的签名一样。 </p><p>然后她听到楼下小朋友大喊着:“王晓奕!你怎么还没好啊!时间快到了!” </p><p>她举起手中已经接满的水杯,把一整杯水朝自己的头淋了下去。 </p><p>王晓奕用毛巾把脸上的水统统擦干,她快速地把衬衫和西装裤套好,套上去的时候还检查了一下左膝盖上套着的护膝,之前因为骑自行车好像伤到了脂肪垫,让她很是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上班五年她已经意识到身体不保养只会加速垮下去,而身体不要垮下去才好继续任劳任怨地当牛做马。 </p><p>她对着镜子把嘴角边的牙膏沫子擦了,听到去年年会抽到的那台智能管家用清晰的声音说:早上好,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五分,今天晴天,气温27到35度,(一阵悠扬的钢琴曲)您预约的七点半下楼和同事拼车,时间快要到了,请注意。 </p><p>她摸了摸通勤包里的平板,努力回想了一下等会儿例会上要用的图表是不是已经存进去了,后来又想算了,多大点事,没存就口头汇报吧。她从微波炉里取出转了一分半的饭团,一边往嘴巴里塞,一边匆匆忙忙地拉开门,她习惯在关门之前最后检查一遍要带的东西,嘴巴里不停地咀嚼着,心里则在核对list,手机,check,平板,check,钥匙,check,家里的空调是不是关好了,哦没错,check。 </p><p>她余光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绑了双麻花的小女孩,快快乐乐朝她伸出手:“王晓奕!出来一起玩啊。” </p><p>随着对方的这句话,她一瞬间穿梭在旅游的亡国公主、振翅的红嘴蓝鹊、坐在轮椅上逃跑的病弱少女、不自觉舔毛的黑猫、遗忘了姓名的转校生和努力备考的面目可憎的青年人,最后回归到小时候被人呼喊下楼去玩的自己。她想,真是对不起啊,如今日复一日努力生活的我,连想象中穿梭的若干个世界也这么贫乏,一眼望得到底,和大家捂住眼睛玩游戏时所能想象到的那一切,一定更华丽更刺激更有意思吧。最可笑的是,她一直在用妄想跃迁逃避的事情,居然只是“上班”这么一件让人疲惫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p><p>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关上了门。 </p><p>在例会上就把看不顺眼的同事变成一摞放在油纸上的圆面包吧!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