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魇 </p><p> </p><p>评论:笑语 </p><p> </p><p> </p><p> </p><p>题目:穿裤衩的龙 </p><p> </p><p>现在想来,我当时误闯到裤衩村去,也算是偶然中的必然。一来我是圈里出了名的方向白痴,二来我天生似乎就对那种有点人文气息但不多的小地方五感敏锐,所以走下国道走上村路走到这里的过程无比自然,像无论经历多少波折都能蹉跎过的人生一样。 </p><p>村口自然是要有晒太阳的闲汉,和他们搭话也是顺水推舟。我不抽烟,所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包喉糖,大家开心地剥开糖纸,让整个口腔带着食道和气管都泛起凉丝丝甜津津的感觉。话题从南飘到北,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花木兰,我称赞她解甲归田的壮举,却发现乡亲们对此反应平平。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裤衩村也有一位花木兰式的人物,而她甚至至今还生活在这里。 </p><p>我大为惊奇,提出想去见她,也希望能有人为我带路和引荐。同时心中也暗自生出了一些她的轮廓:肯定有着善良但坚毅的家人,一身精湛且极其实用的武艺,还有从拼杀中残留下的武器。提到这位“花木兰”的闲汉看了看太阳,表示现在那位应该还在地里,不妨先给我讲讲她的传奇经历,反正回家也要路过这里,顺便就见了。 </p><p>我欣然同意。 </p><p> </p><p>如果开始讲述一个人的故事,那至少要先赋予这个人一个名字或是名号,接下来的事情便都是关于“郭长生”的了——是的,这位“花木兰”就叫郭长生。 </p><p>听到这个名字我便能猜到,她大概是家里最体弱的孩子,因为父母淳朴的情感寄托,才被叫做“长生”。但闲汉甲(等一下就会明白为何闲汉也开始有了编号)表示,这个名字是村里的教书先生给起的,他觉得这样比较好,长女健康以后就方便带大弟弟妹妹,郭家人深以为然,于是这个呱呱坠地还没有发育出任何第二性征的小婴儿便叫了这个名字。教书先生想得不错,郭长生确实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她也极为健康勤劳,四岁时就可以站在板凳上给一家人炒菜,吃完饭后也可以在所有人懒洋洋卧着休息时,精力十足地拎着小桶去菜园捉虫子喂鸡。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但教书先生却犯了难——他觉得自己再也起不出这样质朴刚健的好名字了,于是一有机会便飞奔去了省城。郭父犯了难,抓着头皮想了好久,最终决定剩下的孩子们依次叫“郭二宝”、“郭三宝”和“郭小宝”。 </p><p>这样惬意的日子过了几年,这片土地突然变了天。今天来一位大帅,明天来一个土匪,后天居然还来了叽里咕噜说外语的外国人。但管事的人是否有良心本来就是生活的充分非必要条件,所以无论是郭家,还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日辛苦劳作,直到病倒的那一天。 </p><p>郭父是积劳成疾,且健康状况忽好忽坏,总是教人在绝望和希望的中间徘徊。郭家因此不得不开启了更艰难的生存模式——除了要种地、喂养家禽(家畜已经第一时间卖掉请郎中了),照顾菜园之外,还要熬药和照顾病人。偶尔邻居也能来搭把手,但只能缓解燃眉之急。 </p><p>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每个郭家人都被熬得筋疲力尽。所以在一个风尘仆仆的采参客来到了村子,提出想请人当向导进山挖人参时,郭长生自告奋勇地应了。她拿到了一笔钱,足以在雇人帮忙种地的同时支付接下来一个月郭父的医药费,采参人还答应她,如果采到了顶尖货,会再补一笔丰厚的酬劳。 </p><p>你是不是特别期待郭长生的山林大冒险?我也一样,但令人失望的是,闲汉甲称,郭长生从来没有详细说过山里发生了什么,只说她们失足掉下了悬崖,她自己侥幸扒住了山缝,躲进了一个山洞,又在山洞里发现了这条裤子,觉得可以应个急,便套上了。两个人进了山林,一个人走了出来,一身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唯独一条裤子簇新板正。 </p><p>那可真是一条神奇的裤子,每个人看来似乎面料都不太一样,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认定的最高级的材料。郭母动过让郭长生把这条裤子卖了换钱的念头,但很快在女儿惊人的脚力面前打消了它——从山里归来,穿着神奇裤子的郭长生,宛如神行太保戴宗附体,日行八百,夜行一千。郭家很快因为郭长生开启的跑腿业务赚到了钱,足以应付郭父的医药费和雇佣短工帮忙的开销。 </p><p> </p><p>这真是很顺畅的发展,我感叹,而与此同时,闲汉甲被一位黑黑壮壮的阿姨揪着耳朵拖走了,于是我只能去问闲汉乙郭长生的生平。他的讲述能力比闲汉甲要差一点,但我还是知道了接下来的故事。 </p><p>郭长生在某次去省城送信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趴在路边的人。这其实并不奇怪,那年月毕竟大家日子都不好过。长生掏出一个两盒面馒头对他比划了几下,那个人摇了摇头,很费力地把身子转过来,露出了肚子上血肉模糊的疮口。 </p><p>他看起来快死了,而一个要死的人的嘱托比山还重。于是郭长生回到家之后,告诉郭母,她要去一个地方,要做一件大事,若有人问起来,便说她又进山挖参了。 </p><p>郭家人再见到郭长生,是在周围一窝胡子打到村口的时候。她骑着马,马腿踢起的雪块飞到了半人高,她掏出手枪,枪一响,一个土匪就栽到雪地里,最后所有的土匪都躺下了,她才跳下马,对藏在门后的乡亲们敬了个军礼,又跨上马走了。 </p><p> </p><p>那她是什么时候重新回到这里的呢,我急切地问,闲汉丙挤了过来,看来他也被乙混乱的叙述折磨得很难受。他用像机关枪一样的语速给我讲了郭长生之后的人生:赶跑了外国统治者之后,她便回来了,带回了一枚闪亮亮的徽章,一些钱,还有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郭家人都很高兴,甚至高兴到忘了给大女儿说媒,于是这个英勇的、日行八百的、立下汗马功劳的女人,就单身到了九十多岁。 </p><p> </p><p>大概闲汉丙确实说得太快了,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中间的几十年去哪儿了,怎么一下子就到了比古稀更久远的时间点?此时闲汉又凑过来开始讲,那一年爆发了很大的洪水,年轻人和军人在河堤边吃饭睡觉,浑身都滚得脏兮兮的。九十多岁的郭长生自告奋勇地担起了送饭的任务——没人需要她亲自去上游查看了,气象部门有了各种检测仪器——所有人都不同意,但没有人能够拗得过她,于是村长把自己家的电动三轮车借给了老太太,又集合所有人把可口的饭菜装满了车斗。 </p><p>郭长生开着电动三轮车在村子和河堤之间来回奔波,偶尔也帮着抗一抗沙袋,渐渐地, </p><p>她也在别人扒饭的时候顺便扒两口,也在别人睡觉时躺一会,最终,在一个浪很高很高的晚上,她和电动三轮车掉到了江水里,三天后,人们在下游发现了她的尸体。 </p><p> </p><p>这真是平凡又伟大的一生啊,我感慨着。 </p><p>一生?谁告诉你她死了?闲汉乙、闲汉丙、闲汉丁异口同声地问。 </p><p>不是发现了尸体吗?我说,郭长生复活了? </p><p>那倒没有,闲汉丁说,她当然没有复活,她要是复活了,我们这儿为啥要叫裤衩村呢? </p><p>我被这个神奇的逻辑烧得瞪大了眼睛,那……那是怎么回事?我讷讷地问,同时腹诽这个故事里有太多没有解释清楚的点,比如郭父的病好没好,比如郭家剩下三个孩子的去向…… </p><p> </p><p>“我确实死了,也没有复活。“我听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我脑后说话,而当我回过头时,看到了一颗长满了鳞片的头颅,和那道鳞片都没有覆盖住的狰狞伤疤,它对着我眨了眨竖着瞳孔的金黄色眼珠,须发无风自动。 </p><p>我错愕地看着这只本应存在于神话里的生物,看它左前足挎着一只装满了香瓜的藤筐,看它后腿上穿着的、看起来面料就非常高级的裤衩。 </p><p>这是郭长生,我无比确定,也明白了为什么闲汉们要这么叙说她的结局。那头神话生物看着我,从藤筐里掏出一只香瓜,一拳砸开,掰了一半递到我手里。 </p><p>“看到我的事,还是请不要说出去。“它说,”毕竟——” </p><p>我福至心灵,一边接过半个香瓜,一边和它一起说出下面的话:“建国以后,不让成精。“ </p><p> </p>
虽然关键词是神话不过感觉似乎跟皮囊也很符合?hh。熟悉的有几分荒诞无厘头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不知来历不知道理但读起来妙趣横生的小故事,一辈子就穿着一条裤子的老太太去打仗(幻视奥雷里亚诺上校)最后变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就是中间读得挺让人生气的。
整个故事给我一种“举重若轻”的感受,魇师的故事一直能把一些当下敏感的议题处理得幽默动人,但这篇比前几个月的作业更“轻”,这并不是因为故事里不存在这些议题。比如说郭长生的名字只是因为长辈期待她能带小孩,郭长生所拯救和投入的是那样一场沉重的战争,这些告诉可以轻易勾连起对某些问题的思考。可我读到结尾的时候,我没有被这些女性主义或者战争的议题所困扰,只剩下由最后一句“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勾起来的轻盈的幽默。
感谢老师的评论!其实这就是一个东北民间传说的二创+之前跟朋友的口胡+东北历史+女性身份思考得出的小结果。
东北有一个民间传说是一个人发现了龙脉,然后嘱咐家里人一定要给他全裸下葬,家人不忍心给他穿了一条内裤,结果七七之数时风雨大作,一个雷劈开了这个人的坟,大家发现尸体没有被裤衩覆盖的部分都已经长了鳞片,推测如果不是家人给穿了裤衩,大概这个人就能化龙了。
跟朋友口胡是之前我玩游戏开出了一个神话级别的裤子,于是兴致勃勃地在游戏群说我开到了神话裤衩。群友就开始讨论,说冒险者有用神话武器的、头盔肩膀手腕手套等等,就是很少听说有获得了神话裤衩的,我那个号又是个人类女,于是口胡要写一个穿神话裤衩的勇士的故事。
东北历史这个应该也很容易看出来,就是从伪满洲国到抗战到新中国成立到九八年大洪水。
女性身份这个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应该体现得很明显了,最起码郭长生不叫郭招娣(嗯。
感谢月生老师的评论!战争、天灾和女性主义都是很宏大的命题,但我是一个很具体且不着调的人,所以我来处理这些,很容易就也不着调(乐
总之能让老师开心我就很高兴了!
好有趣的故事,好强大的女人。虽然篇幅不长,但内容非常丰富,读起来就像吃一个馅料很复杂的大馅饼,下一口永远是意想不到的味道。诙谐和沉重融合得非常好,用很轻俏的笔触描绘了一个传奇老太太的一生。看长生去打仗的那一段尤其感动,她参与了这样一场伟大的战争,而在故事里只是轻描淡写地用进山挖参遮盖过去了。读完之后很感慨,但并不觉沉重,总之是非常舒服,非常有趣的一个故事,太喜欢了,呜呜。
谢谢老师的评论!其实进山那一段我有全部想好,就是郭长生说的其实都是真的,除了那个古墓里穿着裤衩的其实是一条龙的骸骨,但是她并不是很喜欢显摆的人所以不会说到这么惊世骇俗的奇遇,自然在别人的讲述中就更显得简单了。
感觉其实我就是把郭长生当一个特别普通的东北老太太去塑造的,但是她们真的都很朴实刚健,也都可以化身为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