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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利奥
评论要求:笑语
这是一个人类与怪物并存的世界。
很久以前,有一个神明出现,祂是万物的源泉,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存在都须依托祂降生。祂塑造了世界基础后,便任由万物自然发展。为了方便观察,祂分裂出许多不同化身,每个化身都掌握着神之权能的一部分。祂们按照本体的指示,行监管世界平衡的职责,因此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
【神明们】注视着世间变化,起先还是群渺小的生物,随时间推移演化出了不同姿态。它们有的腿脚强健,驰骋于陆地;有的长出翅膀,翱翔于天际;还有的潜入水下,游曳于汪洋。而在众多野兽中,有一支种族脱颖而出:他们的外表平平无奇,视力也远不如其他物种,却逐渐进化出高度智慧,他们正是现在的人类的祖先。
人类好奇心极其旺盛,他们很快开始探索世界,并构建方便自己理解的理论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接触到世界的秘密,并尝试解开这些谜题。神明们或许是受其热忱之心的感染,或许只是想要了解人类为何拥有锲而不舍的探究精神,又或许出于任何其他原因,祂们变幻成类人模样,有的融入社会,有的静默旁观,管理者地位通常不会对其他生灵投去关注,但在人类这个变量出现后,祂们也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发生的事件产生了些许兴趣。
在神明的庇佑下,世界向着绚烂多彩的方向发展。除了人类,怪物们也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它们当中的一些个体接收了某种“特殊能量”的影响,也能变化人形,并能主动切换形态。起初这些个体虽拥有接近人的外观,仍保留了一定程度的野兽本性,所以早期造成了一些问题,好在随时间发展和高位者的引导,这群怪物渐渐拥有和人类近似的心智,也发展出了各自的文明。
正如事物发展呈螺旋上升趋势的规律,这个世界注定不会永久保持平稳。当人类和怪物持续不断地发展,双方交集越来越频繁,资源分配问题日益凸显。人类的野心促使他们为了变强而去研究并利用怪物的能力,怪物根深蒂固的地盘意识也导致他们对人类产生诸多意见。于是在某个时期,人类与怪物发生一场波及了世界的争端,一时间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神感知到平衡被打破,必须修补漏洞使世界免遭彻底毁灭,然而祂不能直接干涉,只能派遣分身中最接近本体力量的一位出面。
掌控着纷争权柄的那位化身付之一炬,将曾经灿烂的文明烧成灰烬。加害者与被害者都埋葬在一片大火之中。那些不甘屈服的,心中闪烁着炽热情感的生命,得到“解放者”青睐,追寻着自由的梦想。最后,身为“命运之源”的神终止了这场两败俱伤的战斗,留下劫后余生的人和怪物们苟延残喘。尽管付出了巨大代价,这个世界依然会在毁灭后迎来新生。
不幸的是,黑暗之中潜伏着可怕的侵略者,它觊觎着神的力量,终于逮到机会趁虚而入。悄无声息地掠夺着属于世界的生机,解构着世界的支撑,为的是彻底占领它为己所用。
它们是一群狡猾的敌人,潜入社会,杀死受害者后伪装成原主的模样,欺骗他人,利用他人,拥有原主的记忆和思维却扭曲了他们的本意。他们坚持不懈制造矛盾,为的是有一天取代这个世界的神,统治世界。只要能达成目的,无论花多长时间它们都心甘情愿。
人类和怪物对此毫不知情,他们在那场大战后衰落,需要重新发展,在之后相当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他们彼此几乎不相往来,直到最近的几千年,得益于一些个体的努力,人类和人形怪物才缓慢地开始恢复部分交往。双方在设防的前提下开始互相打探,探寻新的相处模式。
时至今日,人类和怪物的关系可能变更好了,也可能变得更糟,但是谁知道呢!学者们不会放弃研究,无论是你还是我,也许这个世界的未来又会走上与之前类似的道路,我是说,我们也许在将来某天又会再一次步入自我毁灭。不过别担心,“预言书”既带来灾厄的预示,也会埋下希望的种子。有恶龙就会出现勇者,我相信神不会对关乎世界安危的事情坐视不管,我是说,猎人们看起来就像是讨伐邪恶的正义勇士不是吗?这也是一种自然规律,当一个破坏规律的角色出现,必然会被另一个维护秩序的角色击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文:亡狗
有点赶工,甚至还有点写得不知所措了,找机会优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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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奋争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若想诞生在世界上,就必须毁掉这个世界。”
——赫尔曼黑塞《德米安》
W又搞砸了一次面试。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善于表达,并且将之归咎于他那不幸的家庭(尽管他本人声称他的生活远算不上不幸)。他毕业三年,至今没有找到一份工作,这显然与他那软塌塌的性格有关。这三年,他先是跟着大学的朋友考研,第二年又跟着家里的朋友考公,最后一年则留给自己四处碰壁。起初,他以为再怎么样也能找到个摇奶茶的工作混混日子,后来才发现,不管哪一种工作岗位,都不缺他这样一个没出过社会的边缘人。后来,我发觉他又像曾经某段时间那样沉默了。
一天夜里,W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一面。我们很快在聚会的老地方见了面。他看起来胖了不少,神情也憔悴了许多。我简单问了问他的现状,他呢,则是老生常谈地聊起这样那样没什么意思的琐事。我看得出他很消极,他又开始谈起他那段因为抑郁症休学在家的时光,他说他的一切都完了,在那时候就已经完了。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提起之前他状态好的那段时间。我问他为什么那时候充满热情,满腔热血。W说因为那时候他有信仰。我问他那信仰到哪去了,他说他不知道,他说失败的阴云笼罩着他。我问他他经历过什么失败。他说他经历了别人的失败,他看到了别人的失败,他说他不再盲动,不再有激情,不再读书了。我想对他说读书害了你,但我没有说,因为我又觉得不是他读的那些书害了他。我不得不再陪他回顾了他那短暂又无奈的人生。我希望他能看开些,别把事情都归结到自己头上,但又怕过多安慰他会让他继续颓废下去。
我说你上次找的那份工作呢,怎么样了。他回答说,因为妈妈的身体原因他把试岗推了。我问他阿姨出什么事了,他说只是被一些琐事气到了,但因为住了院,他也不敢不看着。我不知道他是想要逃避,还是确实放不下他妈妈,我猜两者都是。为什么放弃呢,我问他。他沉默了。我没办法去给他讲些什么道理,他懂得比我多,无论我给什么建议都能找出一个推脱的理由。我讨厌这点,我也不想再忍耐了。
“你是在糊弄你自己呢。”我对W说,“我清楚你所有的借口,所以我没法给你什么建议,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说的那些都是狗屁!考研、考公,别说考研考公了,你连上大学都是在被一阵风推着走呢!过日子没人会给你一道一道下命令。你说你有过信仰,可信仰不是放在嘴里说的,是扛在肩上走的!不是读几本书就叫有信仰,你什么时候能把书里的道理用到真正的生活中,而不是用来耍嘴皮子那才叫有用。妈妈的身体是牵挂,可不是你逃避的挡箭牌!真正的孝顺,是让她看到你能站直了走路,能自己挣口饭吃,而不是每次见你,都只能看到一个躲在过去里、连面试都不敢好好准备的窝囊废!你懂的道理比谁都多,可懂再多有什么用?”
W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沉默了半晌,他问我,他是否可以离开。我不知道,我回答他,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我等待着面前的男孩作出他自己的决定。
后来,他把几件常服塞进了行李箱里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知道他没出什么事。我没有再联系他,只是有的时候会看到他的母亲在小区里散步。我几次想要去说些什么,但又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阻止了我。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到一只鸟在我头顶上盘旋,远景是一片荒原。我伸手想去抓那只鸟,却捏碎了一颗鸟蛋,蛋里面空无一物。后来我醒了,我坐在一列火车上,不知道火车的目的地,而身旁只有一个空落落的行李箱。
我没有想清楚该到哪里去,大概是因为没有哪里是我应该去的。我仍在迷茫,去了这样和那样的地方。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不再退缩、不再恐惧了。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平淡无奇,令人遗憾。W仍然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宿和结局,但生活还远远没有结束。
文:讷
mode:随意
*《Hades》hyp/zag无差cp向,现代普通人类au,读前请注意。
(↑就算不知道原作应该也没有关系)
我做了一个梦!
修普诺斯轻快地说。他正在喝玻璃瓶里的柳橙汁,喝得很安静,橙汁在吸管中一闪一闪地被他啜进嘴里,看上去几乎是纯金色的液体。食堂太吵了,他们拿着午餐溜到草坪上,在树荫下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看上去像是白亮的繁星。微风轻轻抚摇过整片草地。不远处不时传来其他人谈笑的声音。扎格列欧斯擦着嘴角沾上的沙拉酱,向修普诺斯那边靠了靠。
“刚才的课上你梦到的吗?”他说。
“不是啦,”修普诺斯说,“我昨天晚上梦到的。”他握着橙汁瓶,手在空中比划出弧度,“我梦到我死掉了。然后……我站在一根树枝上。周围很黑很黑,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脚下的是一棵树的枝桠。”
玻璃瓶被树荫外的太阳碰出亮眼的反光。“于是我沿着树枝往前走去,心里隐隐觉得如果走到末尾,一切就终结了……不过我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我一直走啊走,这根枝桠好像没有尽头,难道它一直在长长吗?它是水平地往前生长,是越长越高还是逐渐低垂呢?黑暗太安静了,连我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得到答案。于是我停下来,在原地坐下,然后睡着了。”
修普诺斯结束了他的讲述。他心满意足地把吸管重新凑回嘴边,并拿起另一半三明治。
“嗯……”扎格列欧斯摸着下巴,“我应该先问‘这个梦的意思是什么’,还是先说所以你就这样在梦里睡着了?”
“对啊。其实躺在上面挺舒服的。”修普诺斯说。“要是忽略沉甸甸的感觉的话。感觉那里的黑暗好像一条浸透了水又沉又厚的棉被。”他回忆着,将橙汁喝尽。“如果死亡是那样的东西,怪不得如此沉重。还挺累人的嘛!”
第二天晚上,扎格列欧斯做了一个关于枝桠和死亡的梦。他梦到他也站在一根树枝上,就像修普诺斯所描述的那样。但是他不喜欢如影随形的黑暗,便沿着枝干往前跑去。他奋力地奔跑,不知道自己跑过了多少时间,某一个瞬间听见脚下的树枝传来断裂的声音。随后是似乎被无尽拉长的坠落感……他或许是掉入了另一种梦,梦见自己无数次地死去,又无数次地从一汪血红色的池水中起身,抖净身体奔赴下一场死亡。死亡的刹那无穷无尽,带来同样无穷无尽的、分明的痛楚。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他感到自己死去的瞬间是一种被穿透的疼痛,仿佛自己的胸口始终被一根枝桠穿过,未曾挣脱。
然而……每一次从死亡中醒来之后,他都看到修普诺斯。血池之外似乎是一片森严而沉暗的大厅,那景象透着悠远而古老的气氛,仿佛古希腊神明的居所。修普诺斯站在池水之前,睡眼惺忪,身上穿着上个月刚买的、他宣称他最喜欢的睡衣,显得鲜明又格格不入。他打着哈欠,有时候脖子上挂着耳机,有时候在吃他偏好的几颗水果,有时候抱着一大摞课堂笔记,始终陪伴着他的到来。于是,扎格列欧斯也泛起一阵困倦侵袭般的舒适。
他想起他们幼时发生的事。那时候他们的年纪都很小,某一个下午,修普诺斯和扎格列欧斯约好一起去摘苹果。他们沿小路溜进果园,拐至早就踩点好的苹果树下,用石头剪刀布决定了分工。修普诺斯爬上树将苹果扔下来,扎格列欧斯一个个捡好。那天没有风,天气还没有凉下来,两个人只摘了小小一兜就满身大汗。他们来得太早,苹果尚未全部熟透,有几个口感尚且酸涩,嚼得牙齿发软。中场休憩的时间扎格列欧斯坐在树下,他吃了一半就觉得吃不下去,抬头的时候发现修普诺斯在树上睡着了。他半倚着树干,手里还捧着一颗只咬了一口的苹果,毛绒绒的卷发因为忙活而变得蓬乱。扎格列欧斯屏住呼吸。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尽量轻手轻脚地爬上苹果树,小心地挪上修普诺斯所在的那根树枝。修普诺斯没有醒。他注视着玩伴阖起的眼皮,轻轻往前伸手——
他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
天旋地转。他看到修普诺斯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在阳光下映出不可思议的璀璨金色。他只来得及将修普诺斯拽过来,护住他的脑袋。修普诺斯几乎像是被重力推拥到他怀里的。他们疾速向下坠落,整个世界呼啸着在耳边凝成一点,翠绿的枝叶与澄蓝的天空晃荡拉长成无比明亮的色块,扎格列欧斯感到暗含惊惧、绵长的、而又无比轻盈的失重。这是他对死亡最接近的印象。
修普诺斯他想知道修普诺斯梦到枝桠是不是也是由于这次经历。扎格列欧斯从梦里醒来,为修普诺斯带了一瓶柳橙汁。上课的时候,他问修普诺斯记不记得之前从树上掉下来的事。修普诺斯点了点头。
“当然,”他说,“你不知道倪克斯多吓人。”
他们心有余辜地回忆了一会儿被家里人收拾的情形,不约而同地轻轻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当时没有死掉,完全是拜果园主人的井井有条所至。这棵苹果树下堆了厚厚几大编织袋被扫起的落叶,他们就掉在那上面。修普诺斯扭肿了脚,扎格列欧斯的小腿打了大半个月的石膏。扎格列欧斯掉转话头,给他讲了自己做的整个梦。
“噢,天呐。我们还挺心有灵犀的。”修普诺斯说,“不过你这个听上去比我吓人很多。”他轻轻摸了摸扎格列欧斯的胸口。“还好有我在那里给你带来慰藉。”
扎格列欧斯不禁笑起来。“你不应该穿睡衣的,”他说,“应该注意场合。”
“那我要穿一条很豪华的披风。”修普诺斯说,“不仅很有神明的庄严感,还可以当睡觉的小毯子盖。”
“我们不需要担心,”扎格列欧斯说,“凡人只能死一次。”
“肯定是因为教授最近一直讲《奥德赛》,我们上课听太多了。”修普诺斯很聪明地说,“希腊神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的。”
他从桌肚里掏出一个滚圆的红苹果,用袖子擦了擦,递给扎格列欧斯:“吃吧!”
扎格列欧斯接过苹果,咬下汁水充盈的一口。他将手中熟红的果子递还给修普诺斯,后者在另一边清脆地也咬了一口。他们交递着吃掉这颗苹果,修普诺斯开始犯困,啃下的牙印越来越小。修普诺斯趴在桌上伴随着困意一下下眨着眼,午后的阳光穿过两人的间隙,落在桌上,令修普诺斯的睫毛映出缓慢扑闪的小小阴影。苹果顶端棕色的纤细枝柄没有摘净,红色的果皮随着啃咬留下裸露果肉的鹅黄色痕迹,沿着果柄旋转,逐渐汇聚。修普诺斯熟熟睡去,睫毛的阴影停成一点。扎格列欧斯将被他们啃尽的果核轻轻放在桌上。他感到生死也不过如此。
作者:林树
评论:笑语
吃了不知道几斤菌子写出来的,假如真的有人能看完,恳请手下留情!
夏日,烈阳,你枯草般的头发被镀成金色,背心肩带歪到一边,露出被烤得微焦的分界线。
“死鬼天气,热得不行。你说是不是?”
你的虎牙不太尖,圆钝的地方有些粗粝,想必咬住人的皮肉应该是磨人的钝痛,可此刻你用它咬着冒凉气的冰棒,一口下去就碎了,干脆、利落。化开的水混合着汗液顺着脖颈滴落,只走到一半就蒸发得干净,留下浅淡的痕迹。
“嗯,是好热啊。”
“来,冰棒,你吃不吃?”
“谢谢……姐姐。”
“客气什么,拿着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快吃,不然化了,多可惜。”
你粗暴地拆开塑料包装,把表面已经微微覆着一层水汽的冰棒塞进我的嘴里。
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取出仍然结着一层霜的冰棒。我模仿着你的样子,一口咬碎了它,凉意冻得我的舌头和牙齿都变得麻木。
我狼狈地把它拿出来,对上早已结束战斗,咬着一根棍子,倚在摩托车上,百无聊赖的你的目光。
“不急,上车,你慢慢吃。”
能把人的五官都融化得模糊的天气里,你没有画眼线,没有刷睫毛膏,没有戴美瞳,就这样自上而下地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的半根冰棒落在长满杂草的马路边上,化开的糖水滩了一地。
“再给你买一根?”
“不吃了,谢谢姐姐。”
“哈哈,没几个钱啦。”
真的没事,我还是不吃了。我的胃不好,吃不了太凉的。
没关系,刚刚已经吃够了,很凉快,也很满足了。
谢谢,只是刚刚掉在地上,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姐姐就饶了我,我们出发吧?
体面的回绝话语蒸发在干燥的空气里,我盯着已经顺着砖缝流走的糖水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
我惶惶不安,带着令我无数次感到恐惧的期待看向你。你的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罐冰镇的饮料。你笑着对我说小心,即使这不是我的期望,但你的笑容太漂亮,我只能妥协地接受这一句体贴的警告,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它抛在脑后,就当是你的肆意妄为,再任你把它透心凉的瓶壁贴在我的脸颊。
“凉快吧?帮我拿着。”
我慌张地接过,这才发现是一罐廉价的啤酒。
好,就交给我,好的,我很乐意。
“……嗯。”
好像更热了。
我是知道的,这股燥热源于何处。你的剪影留出倾泻光的缝隙,好像咬碎一颗酸涩青黄的柠檬糖,锋利的边角在口腔里化开,我只得小心翼翼地含住,耐心地蛰伏,直到它被消化流入食道,连我也荣幸地变成了一个区区的容器。
可我没有时间了。我的时间少得可怜,因此只能囫囵咽下,碎片刮过内壁的感觉奇妙地痒,我享受着这种隐秘的爽快,心却不知为何抽痛。
好多人都说过,我是一块坚冰,就算用火也烤不化。
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无法给予别人什么,自然也不会期待有人情愿一直提供燃料,看守火候,为了一团里面并没有埋藏任何奖励的冰而付出。即使我的身边确实有一个像火焰一样炙热的的人。那是唯一把我当成真朋友的兄弟,是个不执着于融化他人的好少年。因此就算我待在他身边,也感受不到自我的边界化开的危险。
他说如果我真的被烤化了,就会变成一滩水流走,一直流去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会蒸发在路上,会化在空气里,“我”也就分崩离析,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原以为我的人生只要这样就足够了。直到我见到你的那一天,才知道我们也许都错了,融化一块坚冰的方式不一定是用火烤。
尖锐的刺痛洞穿我的那一刻,暖意也渐渐渗透我的胸膛。
第一次见到朋友家的姐姐那天,他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
黑色的吊带背心,散开带子的沙滩短裤,小麦色的皮肤包裹着修长的四肢,夹子别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红色的框架眼镜下淡淡的黑眼圈,夹着一根细烟的嘴边性感的一颗痣,毛燥的头发剪得长短不一,像一朵干涸在陆地上的水母。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他觉得连空气都变得促狭,想要逃跑,却又不想错过她的表情。
“哇,大妈啊。收拾一下啦,把人家都吓到不敢说话。”
比以往他听过的都要粗糙的话语。他惊讶地抬眼,看见她随意地把烟摁灭在弟弟的门框上,后者一时间暴跳如雷。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在,眼前的姐弟一定会当场扭打起来。
他静悄悄地投去视线,倒吸上来的一口凉气都卡在喉咙的一半。
他那时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没有那位姐姐皱起眉那种不耐烦的眼神令人欲罢不能。
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想着这一次见面,想起她破门而入时的力度,想起她伸腿踢在好友的脊背上那一刻。
“捡得来找骂是吧,死〇男。”
他忍不住也瑟缩了一下。好痛,辛辣得要流出眼泪来。
“痛死了!有没有素质啊你。”
房间门乒乒乓乓响着,一下开,一下关。
“喂,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哎,我想你也不会介意那么多就是了,我们别理她。”
“哎,不会真被吓到了吧?看到没,快点给人家道歉。”
他惶然无措,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就连朋友也发现了他的反常。
就在前几秒钟的缝隙里,他猛然发现自己嫉妒得胃疼,听见旁边的人念念叨叨地说死八婆只有来客人才会装下样子,愣神了几秒才想起来要抬头。
她已经换上一副眉眼弯弯的漂亮的脸,回头道歉,冲着自己笑了。
还好她没有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他想。
三白眼,修得很细的眉毛,皱起来的样子让他毛骨悚然。刺穿胸膛的温暖太过珍贵,分崩离析的每一块碎片边缘都能感受到燥热的温暖,他会忍不住下跪,用如此草率而又珍重的方式,将捅向自己的长矛轻易而又慎重地给予他人。一切都太过于陌生,自己不过是作为侵入者,偶然窥伺到了这样一个漂亮温柔的女人隐私的一角,就能全然不顾这是从朋友那里偷来的一份待遇,背着所有人,在自己制订规则的脑内天地里,肆无忌惮地拿来发泄和妄想。
他不想,却又不得不认清自己的位置: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对着外出路上碰见的姐姐——卷过头发,周身飘散者护发精油的香气,化着可爱的大眼睛妆容,穿着流行款的短裙——礼貌地鞠躬打招呼。
“抱歉失礼了,因为我家没有兄弟姐妹,所以觉得很新奇……看来二位关系很好。”
闭着眼睛都知道要收获朋友的一句死装,可他的注意力却已全在那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挽着自己弟弟胳膊重重的一掐上。
他越来越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为了不让最珍视的朋友再也找不到他,只能用从内长出的刃和矛一次次戳碎冰芯,再把自己泡在无尽的悔恨之中,冻上一层更厚的外壳。无法言说的秘密一天天膨胀,他每天都在小心地避免自己接触到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始作俑者,却在面对她时连一句坚定的话也说不出,连一个坚定的表情也做不出。肌肉牵动嘴角上扬出礼貌的微笑,不需要经过大脑就有好几句比人工智能还标准的回答含在嘴里等着被挑出口,他完成的这一切已经是机械的条件反射。
像他这样卑劣的人,本来是没有资格接受任何一份外界的作用力的。
然而他每天期盼的命运的审判最终都没有到来。最后一次见她的那天晚上,朋友蹲在灵堂外面的台阶上,嘴里含着他姐姐剩下的那种细烟,不回头,也知道他来了,就站在后面。
“你把自己冻得太严实了。”
青年感知到他长久而坦率的沉默,反而松了口气。
“你不用这样对自己的。我们都认识多久了,就算你哪天真的化掉,化成水,化成气,我也有信心能找到你。”
“你就抛弃我吧,我没有让你找的价值。”
“我不会跟丢你的。”
“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不会?”
“都不会。”
我没有食言,我不会食言。我知道他要多久才能下定决心,也知道他会去哪里,更知道他要做什么。当我们都开始无限接近裸露的核心,出走多时的浮萍终于尝到近乡情怯的滋味,本能的恐惧让我不断迂回,也许是我不想再干预他最后的一次自我决定。当我终于把多余的心思都耗空,踏进那条一头封死的死路,他们告诉我说有个男人含着一根冰棒,水都化开流进了领子里,就这样仰躺着睡在一台老旧的摩托车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汽油突然烧了起来,他的皮肉也被烤得一点点萎缩,再萎缩。旁边的人全都吓坏了,想要拿水来泼,拿灭火器来救。他摔在地上,求那些拿着武器的人放下,说他好冷啊,好冷,冷得发抖了,要生点火来取暖,求他们别再浇灭他最后一点任性的念想。
至于那些为了撇清自己见死不救嫌疑的句子,我都没有听。你发疯的时候会用自毁式攻击威胁别人吧?这回可是我替你安抚的,别担心,你可没有欠我的。你曾经背着我把自己折磨了成百上千次,你总怕我把你弄丢,我都装作没有发现。我太懦弱,没有切开你的勇气;又太自私,没有让别人把你切开的气度。我也像你享受着她的那样享受着你。我甚至想去自首,说是我杀了人,我要你罚我活着赎罪,最好从人间一直赎到炼狱。哈哈,虽然就连炼狱这个词也是从你那听来的。
这些烦人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再说吧,我们要上路啦。
本月竟然重新续上这篇了,之前的在几个月前,第三幕第一场,第三幕的开头,整个故事仍然是未完结篇
免责:随意
【遍布文件的桌前,年轻的军官正在打盹。法克纳尔在门口敲了敲门,惊醒了在打盹的卢西恩,卢西恩睁开眼睛,看起来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点点头,法克纳尔这才走了进来。】
法克纳尔 卢西恩阁下,这是家族里传来的信。
卢西恩 (接过用火漆封口的信件,扫了一眼印章)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法克纳尔下,辰从椅背后走出,他环绕室内一圈,简单地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又摸了摸刻在笔尖的和火漆印一致的家族印章,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辰 这奇异的精灵的确有值得称道的法术,眼见我从死者重返生灵的世界,我尚还年轻,又再度拥有对世界的掌握力。
我记得这个家族,在帝国也值得称道,他们家的族长也曾在我面前展示过自己的能力;我固然知道他们家是紧随风吹草动的墙头草,可这世界从来都是听从治者的命令而前行的,只要我足够有力,这个国家定然是按照我所想向前行驶的。
不,辰·奥古斯丁,你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掌握一切方向的舵手,你早已是退出剧场舞台的无常魂灵,在酷风追捕下消散,无法再见将来的阳光。我重来一次是为了因我离去而彷徨失措的儿子,为此扰乱人世的规则也无所谓,因着这尘世本该由我所愿才对。我如今又是谁?卢西恩·艾亨瓦尔特吗?我当然不曾听闻过这个年轻人,他的家族领地在北方,而我现在却正在南方军中,想来他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先让我看看这封来自家族的信件中写了什么,再决定我将要凭此躯壳做上如何之事。
(辰翻开信件,仔细地看了一遍所有的内容,眉头慢慢皱起,他走出室内,在门口看到了守候在一旁的法克纳尔)
法克纳尔 卢西恩阁下,辰一世陛下过世,此时正是暗潮汹涌之时,家族来信对您此时而言正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至少家族还记得您,我们更应该小心谨慎地做出选择。
辰 你说的没错,家族来信正是说的此事,不日我将回橡木之森一趟,你去帮我安排一下此地的各项事宜,我们尽快出发。
法克纳尔 好的,阁下,我早已做好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能出发。
(法克纳尔下,辰回到室内,又打开信件,他摩梭着纸张上笔迹留下的印痕,不轻不重,但却看起来格外紧绷。桌上发出光亮的水晶球闪烁了一瞬,辰仿佛看到火焰一瞬间燃烧起来,他也不觉得恐惧,只是冷笑了两声)
辰 你倒爱玩弄无用的把戏,我当然知晓这副躯壳不过是我暂借一用的轮椅,承载我一时的欲求,也不必你过多提醒我要遵循我们之间的契约,更何况,无论我做什么,都对你而言有益无害不是吗?我们而今是一体的,我向前去,你才有属于你的回报。
杜维 (遥远的声音传来)我聪明而伟大的皇帝陛下,果然还是无法瞒过您的眼睛,可还满意您的同行者为您提供的这份便利?它将直接引领你走向死后向皇权扑来的巨浪,甚至你自己也将成为这巨浪中的一员,你会如何做呢?为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是为你那些无用的自己都无法骗过的所谓父子亲情?太有趣了,我正想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你往前去,我将满足你所需要的一切,只要你付出我想要的东西。
辰 你带来的如何是便利?不过这份礼物我很满意,毒蛇的馈赠当然要小心拆开,可我自信自己有火中取栗的本领,在风暴中自身轻便固然会随风流涌动,但我不恐惧那些我多年未见的属于皇权之下的野心和利益之争,不过几十年不见,如今再从头一趟,我难道还能做得比以前更差吗?
查理吾儿,我没有给你留下足够干净的国家,这不是为父失职,我也并非不相信你能够自己探寻到野心之下利益的流动方向,你是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相信你?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你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我并不期待这次能够再见到你,但我将简单地打扫这一切,为你正式上手成为掌舵者进行一些助力。而在此之前,你将和我一起面对那些神棍的阴谋,你没有选择,我当然也没有,但你会有的,因为你是拥有无数时间的生者,我只是为了满足渴求从死国挣脱的残魂。
我并非是为你而重新搅乱人世风云,但我的选择绝不至于损害到你,吾儿,且往前走,你自有属于你的道路。
关键字:枝桠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他们从小就学会了互相依靠,一个四岁,一个六个月。
这一路走来,大部分时候,父亲会突然的消失,留给Dean的是两把枪,一把装了盐弹,一把装了子弹。
先开枪,再发问,是严父的尊尊教诲。
除此以外,留给Dean的只有一个软软的,傻傻的,经常会哭泣的,热乎乎的弟弟。
在一些很冷的夜晚,汽车酒店的漏风门窗不能阻挡北风,他就会抱着Sammy,像抱着一个会动的的小熊玩具,裹在又薄又硬的毯子里,从这个幼小的生命身上汲取温暖。
这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是除了父亲以外自己唯一的家人,他照顾着弟弟,也从弟弟身上汲取着名为亲情的养分。
后来再大一些,Sammy掌握了和自己一样的技能,有时候甚至做的比自己更好,高材生的优秀并不仅仅在于读书,当然Dean并不愿意承认,他还是大肆的嘲笑着自己可爱的弟弟,并为他的逆反期早早到来而头疼。
Sam是个好猎手,在他个子长得超过Dean以后,更是表现出卓越的体能和力量。但在Dean的面前,Sammy依然是那个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奶大了的小弟弟。
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很偶然,他们刚刚弄死一只喧闹鬼。Sam被狠狠的摔在了橱柜上,番茄酱撒了他半边身子,Dean从外面进来就看见弟弟鲜血淋漓的从地上爬起来,吓的第一时间冲上来扒着他找了半天伤口。
在确定只是一些擦伤和挫伤后,他用力的搂住了Sam的肩膀,像往常一样给了一个大哥的拥抱。
然后Sam站直了,于是Dean就被从地面上拔了起来,差点脚尖离地。Dean当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自然的松开了手,双脚落地,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这样的情况很快又重演了几回,终于有一次Dean忍不住大声的抱怨起来:“Sam你这个大脚怪,都二十几岁了,天天吃草为什么还在长高!”
当时他们正在一个农场的谷仓里,被银弹暴头的狼人躺在三米外。他们两个刚从存放新剪羊毛的架子上翻下来,带着几处新鲜的伤口和一身柔软蓬松的羊毛。
Sam笑了起来:“Dean,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拥抱的方法,比如像这样。”于是他伸长了手臂,从Dean的肩膀越过,把他整个包在了怀里。Dean比他矮差不多十公分,这样的身高几乎正好可以嵌在他的怀里。
愤怒的大哥立刻给他的胸口来了一拳:“嗨!这可不行,从小到大,我都是从上面抱的。真怀念你还是个puppy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还可以随便揉头发。”
Sam把头埋在Dean宽阔的肩膀上,哧哧的笑了起来,在心里嘀咕:“可你现在好像一只kitty啊,还是炸毛的那种。”
Dean被弟弟的怪力圈着挣脱不了,但听着Sam的笑声不知怎么也突然放松了下来,他的手从弟弟的腋下穿过,顺利的摸到那缠着羊毛和稻草的长发,然后用力的揉搓了几下作为报复。
“走吧,我们得赶紧收拾完,回去把你这头飘柔的秀发好好洗洗,免得明天早上起来又要哭丧着脸和头发打架。”
Sam被扯的龇牙咧嘴的,终于松开了熊抱,他忍不住反驳:“我什么时候哭丧着脸和头发打架过……”
Dean翻了白眼:“那请问你前天,还有上周六早上占用洗手间长达三十分钟是在干嘛呢?”
“……”Sam一时语塞,心虚的看向了别处。
“切,我就说吧,你这个Sammy girl。”Dean得意洋洋的宣布本轮斗嘴大哥获胜,一伸手揽过了Sam的脖子,拉着他往外走,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吊在了弟弟的身上。
Sam在心里叹了口气,配合的弯下了腰,让肩膀低一点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搂上了Dean的腰。他腿上有点擦伤,就这么靠着大哥也没什么问题,对吧。
Dean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沉沉的,又很安心。他们每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家人就是唯一能够依靠的港湾,他们从谷仓的大门走了出去,身后的小火苗正在蔓延,正好可以烧掉狼人的尸体,掩盖眼下的一切。
火光从背后照了过来,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投下阴影。两个人都受了伤,东倒西歪的靠在一起,脚步凌乱却又神奇的没有彼此绊倒,仿佛一种来自血脉的默契让他们能够恰到好处的踩下下一步。
他们的腿有时候看着纠缠在了一起,像树的主干,而搂抱着的手臂,则变成了枝桠,他们像两棵树,在这消灭了狼人的满月夜晚,彼此依靠,茁壮生长。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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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体捐献的女儿
“遗体捐赠?什么遗体捐赠?”
冯萍知道遗体就是人死掉以后的尸首,捐赠就是有钱人给钱修路盖小学,但遗体捐赠四个字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她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尽管大脑一片空白,但冯萍下意识地做出了身为母亲的本能举动,那就是紧紧抱住女儿,不让她被任何人带走。
女儿在家里一口饮下了一瓶百草枯,在医院的病床上,像一条被吊起的鱼一样,然后就在父母面前,大张着嘴吸进了最后一口不进去肺里的空气。
在冯萍的背后,阮鹏天也履行着父亲的职责,他用他那并不高大的身躯,将前来夺走女儿的人一个个击退。
他先是一把推倒了来通知遗体交接的护士,又拽住另一个路过的护士的领口将她掀翻在地,随着一声脑袋磕上地面的巨响,方才还面无表情地宣讲着捐赠规则、穿着红白马甲的首领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怯意,一下从一台冷硬的机器变成了一只受了惊的西瓜虫。
“阮先生,我知道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也理解你们想要安葬女儿的心情。但是这份遗体捐赠协议,是阮小姐亲笔签下的,她想要在死后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您这边可不可以站在她的角度想想,满足她的遗愿呢?”
冯萍听到纸张被“唰”地一声躲过,然后被揉成一团的声音。
她一手搂着女儿的脖子,伸手捡起脚边的纸团,打开的纸团里是一份遗体捐赠协议书。
协议书在“仅捐献器官”的一栏,加了一行小字:“器官摘取后,遗体会交还家属处理,医护人员会缝合伤口并恢复遗容,外观基本完整。”在“捐献全遗体”的一栏,也加了一行小字:“遗体用于解剖研究或教学,家属无法取回骨灰。”两行字前都有一个方哐,一个冷酷无情的对钩,钩在了第二个方框上面。
“不行!不行!不可以捐遗体!小晴一直都很乖!不可能捐遗体的!”冯萍将协议书按在女儿的胸口,重重拍了两下,女儿的身体弹了两下,却没有如冯萍的愿重新坐起来。
“是的,是的,阮晴不可能捐遗体,一定是有人伪造了签字,你们有没有仔细查过,我听说过,网上有人会替人捐遗体,阮晴一定是被人捐了!”
父亲说着,掏出一直手机,爆款短视频的共用音乐响起,他关掉音乐,打开网页浏览器,输入了“遗体捐赠”四个字。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网站,有身份证号,有名字就能捐!你看你看!这个网站还写了,捐赠可撤销!现在是不是可以撤销?!”
父亲将手机怼到那个红白马甲的首领跟前,点了几下,就填满了遗体捐赠的所有信息。
“谷雯丽……谁啊?”刚被推倒的护士也探过头来看那手机,她念着阮晴父亲刚才填上的捐赠者信息,疑惑地看向冯萍,“很女性的名字……身份证电话都有……您太太的名字?这是您太太让您捐的遗体的吗?”
听到陌生的名字,冯萍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在心里起了一丝疑虑——为什么丈夫会有这么一个女人的身份者号和电话?捐遗体?这种生死大事怎么会随随便便托个人做?那到底是什么人,与丈夫的关系亲密到了可以托丈夫这个人捐遗体?一个个疑问穿起了点点滴滴的记忆,一个答案闪现在冯萍的脑海。
“你背着我偷人?”
冯萍放开女儿,去夺手机,夺来的手机里果然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和身份信息。
她又点了捐献者姓名那一栏,结果发现那栏里不止谷雯丽这一个名字,还有一大串一看就是女人的名字和零星几个不那么像女人的名字,每点一个名字,她们的电话和身份证号就自动填充在下面的空格里,宛如一份通讯录。
“你……你居然藏着这么多人……你……你嫖?”
冯萍话音刚落就吃了一个嘴巴子。
“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遗体捐献网站!只要填了就能替人捐遗体,谁都能填!”
冯萍没有注意到,护士和红白马甲看丈夫的眼神已经变得奇怪。
“阮先生,您为这些人捐赠遗体,都没有得到她们的同意吗?”护士小心地问。
“是的,只要查到她们名字、身份证号和电话,谁都能给她们捐。”阮鹏天说得理所应当,并当场捐了一副遗体。
“阮先生,捐赠遗体一定要本人同意,您这样做是违法的。”红白马甲嘴上叫着先生,但语气比方才严厉了许多。
“同意可以撤销的,又不是我说了算!”阮鹏天指着捐献页面上的一行小字,那行字写着“遗体捐赠可撤销”,“我就直说了吧,现在替人捐遗体的事很普遍,这些人都是我在网上找到的女权主义者,她们教唆年轻女人不要结婚,阮晴二十多了不结婚就是她们搞的鬼!你说这种人配有全尸吗?我这是替天行道,有错吗?违法吗?现在国家都在鼓励生育,这些女的和国家对着干,我就给她们捐个遗体,算犯法吗?”
阮鹏天说着收回手机,在上面输入“阮晴”的名字,想要撤销女儿的遗体捐赠,但可惜他背不出女儿的手机号,即使在通讯录里查到了女儿的手机号,也背不出女儿身份证的后四位,无法登录遗体捐赠的系统只得作罢。
“那,是有人恨小晴,才给她捐了遗体?”冯萍打消了对丈夫的怀疑,又与丈夫站到了同一阵线。
“阮晴一定是被那些女权洗脑了,自己不结婚还劝别人不结婚,然后就被人惦记上了。”阮鹏天笃定道。
“阮先生,我们的协议是亲笔——”
护士还想说什么,但被红白马甲的领队拦了下来。作为经验丰富的遗体捐赠工作者,他太清楚没有得到父母同意的遗体捐赠就是没有得到同意的捐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子怎么有资格擅自处置呢?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只有初出茅庐的小护士才会拿着死者的亲笔签名去证明死者的同意。
冯萍看着红白马甲和护士远去的背影,有了一种,打赢了胜仗的感觉,女儿的尸首、自己的信誉、阮家的面子全都保住了,她小心地用被单盖住了女儿的脸,就像盖上新娘子的盖头一样。
接下去,就差一场婚礼了。
作者:【十二招】洛瑶
本期关键词:【神话 枝桠 渐冻 皮囊】
备注:oc属性摸鱼短打,和主题关系不大……也可能是有点没写出感觉来。
mode:笑语/求知
我和罗伊恩脱离组织后的第十八天。
后有追兵,前路迷茫。反派组织容不下背叛者是常有的设定,可惜我们俩在正派那的名声也因为近几年做的事败得差不多干净了。罗伊恩纯恨自己,他拉不下脸也不可能回去。而我不可能在选择一条理想的道路后后悔,哪怕理想的尽头是已经看得见的死亡。
所以,是的。我们在逃亡。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我们过去的盟友,现在的敌人。冷枪会随时随地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时候穿过你的胸膛。第三天,罗伊恩受了伤,毒咒打中了他的腹部,接着伤口处的毒素顺着血管向他的全身上下扩散,如同雪花一般,受伤的部位开始溃烂,但他的手脚乃至躯干都僵硬得吓人。在他还有着清晰的意识时,他说:“把我留下来,你走吧。”
“闭嘴。”我回复他的只能是这个。
我用毕生所学勉强抑制住毒素的扩散——这不是一个难解的咒语,它留给你反应的时间很长,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到能够帮助你的地方。相对的,痛苦也很漫长。我深知光凭我们两个没有办法活下来,之所以现在还在喘息,不过是猫捉到老鼠后的余兴活动罢了。
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必须带罗伊恩去到摩基,那里的高原有解读的药草,而造成现在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们端坐在屏幕后,嘲弄我们的狼狈,观赏我们的死亡。我知道去那里的结果无非也是死路一条,但我必须去。
我拖着他虚脱的身躯,躲避着追兵前行。随着时间的进行,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能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和我说上两句话,然后勉强跟上我的步伐,觅食和判断方位什么的再也做不了了,魔法——自然也是。罗伊恩再也施展不出曾经令我如此好奇与沉醉的魔法,一半身体如此,一半心境使然。他好像以为自己只要显得像个将死的累赘我就能抛下他。
但很可惜。就算他是死了的累赘,我也不会丢开他。
逃亡第八天开始,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然后随着时间越变越大,直到整个世界都是轰鸣的雨点声,我们行程的速度被明显拖慢了,追兵则以难以令人理解的速度赶上来。为了甩开他们,我主动带着罗伊恩进了一个类似迷宫的城市,躲避在楼层阴影处和追兵周旋。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和罗伊恩在迷宫中困顿十多天,黔驴技穷,弹尽粮绝。他们人数远比我们要多,围堵是最佳的选择,但却并不急于杀死我们,仅仅只是在我和罗伊恩打算休息时突然出现,逼迫我们原地打转——他们要看的是慢性死亡的表演,让绝望如同峻冬被冰冻的大湖般,冰面从湖心向到湖岸,从湖上深至湖底。他们要看我是准备血性地困死于囚笼,还是自断一条腿。
在这个过程中,罗伊恩再次受伤了。他已经完全跟不上我的速度,在最近一次被发现的逃亡中,他被冷兵器刺中伤处——看,他们已经不用必死的咒语了。
我拼死救他,拖着他逐渐僵硬的身躯勉强前进,流下一地与雨点混合的血水。罗伊恩说话了。
“不要再管我了。”他说。
“闭嘴。”我低声吼道。再次。
罗伊恩不说话了,他伸出胳膊绕过我的肩膀,将自己大半体重压过来。他比我高得多,却那么瘦那么轻,我抓着他的手努力辨认方向。雨下得很大,一直很大,凭我们两个现在肯定是走不出去,好在身后也没传来追兵的声音,我穿进一个巷子,把罗伊恩小心翼翼地抵着墙放下。
“……别管我你还能走。”我刚放下他就开始废话道,所以我象征性地踢了他一脚,确保没动着伤口。罗伊恩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一直捂着小腹上的伤,他手上全是烂肉和黑血,毒素扩散到他的四肢,新伤又撼动着他的脾脏,凭我的能力很难继续压抑——情况恶化,他离死亡的时间越来越近,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想死出去再死。”我蹲下来,在随身的小包里找有没有什么治疗的药,“这次是我失误才导致这种境地,就当还人情我也要带你走出这里。”
“……我欠你的。”他嘟嘟囔囔地说。
“你欠我什么了?”我随口接到,在包里摸到一瓶药粉。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上次杪把治疗药不要钱一样乱撒之后剩下的。组织——前组织里的每个人都铺张浪费,但还好我会过日子。
“不是我的话你不会陷入现在的境地……”罗伊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烫的。他一定烧糊涂了。“对不起,我……我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用不着对不起,是我决定要变成现在的样子。”我清晰地说,然后把药果断地塞进他伤口里,听见他倒吸一口气,“天天这么说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后悔什么的你自己去做吧,反正我不后悔。”
罗伊恩看着我不说话。他的眼神迷离混沌,他快要搞不清现在的情况了。
“我还没有学会坏事做尽前你说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怎么,我学会了之后你开始后悔了?”我冷笑道,“无非是什么‘我为了保护别人才来干这事’。你和莉蒂娜那点破事我早就知道了,只有你还反复拿出来到处说——”
我话还没说完,罗伊恩忽然动作起来,他挥开我手里的药瓶抓住我的领子,暴怒地看着我,一边发着抖一边呼吸。我无惧地盯着他看:“说到痛处了?”
“…你不许……”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累得,但他确实累极了,这一下仿佛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还没有几秒钟他就慢慢松开了我,重新背靠墙发出沉重的声音,他大概再也无法动弹一步了。我整了整领子,着手伤口的后续处理。
“……我跟你不一样。”半晌后他说。
“我确实跟你不一样。”我同意道,看着他猛然睁大的眼睛,“……喜欢你,明白吗?你给了我走上这条路的机会和勇气,我想变得跟你一样,但我不喜欢你徘徊不定的样子。做了就做了,错了又怎么样。哪怕是后悔也不会和你一样——唾弃着所作所为,任由自己沉浸在后悔的情绪里,那样很好受吗?我讨厌你这样。所以我选择了一条路,就一直走下去,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不后悔。我能大方地说这就是为了自己,你能吗?”
罗伊恩低着头,不知道是昏得大脑无法思考还是被我的话打傻了,总之他什么也没说。
“如果你想好了,打算后悔了,现在回路维利亚赎罪,我立马就带你去。叛变者在堕落之前回头,没有谁会不喜欢看这出。你会得到最妥善的治疗,没准还会得到原谅。而我会接着走你带我走的这条必死的道路。”我说。
“如果你不想,那就听我的。”
他偏过头,闭上眼睛。从我的角度看,就像是睡着了,也有可能是死了。不管是哪一种,这就是他的回答。我捏了捏他渐渐冰凉的手臂,走出巷子,雨似乎小了一点,也没听到其他的声音,于是我走回来,向他伸出手,小声说:“我们该走了。”
他沉默地抓住我的手,略显艰难地站起来。伤口应该还是很疼,处境依然艰难,死亡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时刻悬于头顶,但至少不用再听他讲不爱听的话了。我像先前一样承住他的半个身体,陪他一步一步朝巷外走去。
ps:其实有一千字左右是几年前写的,现在补充了一些内容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风格不同,jpg
Vol.246 「神话」 (没写完,先别看)
1
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得冰冷如砧板。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血腥混合的、独有的甜腻气息。我正站在第三具女尸前。
死者陈芳,四十一岁,中学教师,被人发现仰面死于自家客厅沙发上,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神态安详得近乎诡异,与胸前那大片喷溅状、已凝固发黑的血液形成残酷对比。
“老秦,你看这里。”我戴着乳胶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胸口主要创口旁的软组织,对旁边的助手秦锋说道。
致命伤很明确,单一锐器刺创,精准穿透胸骨柄后方,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得令人发指。这已经是七天内的第三起了,前两起——张雅、吴雪,死状几乎一模一样:独居女性,家中遇害,无闯入痕迹,无挣扎迹象,尸体被刻意摆成双手交叠的安详姿态。
但这一次,在更细致的解剖下,我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主要创口的右上方,第三、四肋间隙的位置,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划痕。它们非常隐蔽,深及骨膜,创缘整齐,像是用极锋利的薄刃刻意划开。
“死后伤。”秦锋凑近看了看,肯定地说。他跟着我有些年头了,眼力很毒。
我点头,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嗯,凶手在完成致命一击后,又额外做了这个动作。为什么?”
这几道切口很浅,不足以致命,排列方式也看不出明显的规律,像是某种……标记?或者,仪式?
“和前两具尸体对比过吗?”秦锋问。
“张雅和吴雪的尸体,当时主要精力放在确定死因和寻找生物检材上,对肋间区域的检查没那么细致。已经通知那边重新勘验了。”我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告诉赵队,这很可能是一个被我们忽略的关键特征。凶手不是在简单地杀人,他可能在‘完成’某种步骤。”
02.
刑警队会议室,烟雾缭绕得像是着了火。
队长赵大同顶着两个黑眼圈,狠狠嘬了一口烟:“三个现场,都没找到有价值的指纹、鞋印,监控要么是死角,要么就是没拍到可疑的人。这家伙反侦查能力极强。”
投影上轮流播放着三个死者的照片和现场勘查报告。
“李法医,你那边有什么新发现?”赵大同看向我。
我将肋间切口的照片投射到大屏幕上:“三位死者,除了相同的致命伤和尸体姿态外,在陈芳的尸体上,我发现了这个——位于第三、四肋间隙的死后切口。刚刚接到反馈,张雅和吴雪的尸体经复检,在相同位置也发现了几乎一致的切口,只是之前被主要创口和血迹掩盖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这意味着什么?”赵大同眉头紧锁。
“意味着凶手的行为有固定的模式,甚至可能基于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逻辑。”我沉声道,“这些切口不是随意为之,它们有特定含义。搞清楚这个含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仪式感……”赵大同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桌子,“查!给我往死里查!所有能想到的邪教、迷信、符号学,都他妈的过一遍筛子!”
03.
接下来的两天,调查依旧举步维艰。常规排查一无所获,三个死者社会关系毫无交集,像三条平行线,却被同一把刀残忍切断。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些伤口的照片和尸检记录,试图找出被忽略的细节。肋间切口……第三、四肋间隙……这个位置在解剖学上对应什么?心脏?肺?还是仅仅是一片肋骨围合的区域?
痕检科那边传来一个微小进展:在三个现场都提取到了同一种极微量的、混合材质的暗色纤维,初步判断可能来自某种手工纺织品。
手工纺织物……特殊的切口……仪式感……
深夜,书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疲惫的脸上。我漫无目的地搜索着与“肋骨”、“切口”、“仪式”、“符号”相关的信息,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和习俗在眼前闪过,却始终找不到能完美匹配的。
直到一个陌生的词汇跳入眼帘——“司岗里”。
云南佤族的创世神话。大意是,人类祖先是从一个叫“司岗”的葫芦里出来的。在一些非常冷僻的学术角落,提到某些早已废止的古老葬俗中,有象征性地刺破死者胸口某处,意为“打开生命之笼”,让灵魂回归起源之地的说法。
生命之笼……刺破……回归……
作者:米琪雅
标题:改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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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没有碑?
她难以置信地在那片荒林里走了两步。昨夜刚下过雨,泥泞的地面立刻让她的鞋子边缘裹了一层脏污,她微皱着眉,对着那个位置看了又看。她还记得下葬那天的确是亲眼看到这里挖开了一个大坑,可是,为什么没有记忆里的那块碑?
你爷爷还在,怎么会给你奶奶立碑?父亲站在一旁,左手下意识地想往兜里掏出烟来,摸了个空,于是那两只手一下子像不知道放哪儿好,在胸前端着抱住胳膊。父亲这两年消瘦得厉害,小时候她对父亲的印象还是因为喝酒应酬变得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等两个人都有时间面对彼此,她才发现这个人已经老得像一块风干的排骨。
从墓园回来,她和父亲一左一右地在破旧的沥青路上走着,路上下起了零星小雨,把本该随着车辆行进而飞扬的尘土拍回到地面,也把乡下田野间那股不悦的气味又酵了一遍。一只被拴在歪脖子柳树边的羊,冷漠地维持咀嚼的姿态。父亲看到那只羊,就笑起来,说,你小时候非要给家里的羊喂干脆面吃。小羊不吃,你还生气了。
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但爸妈从以前就喜欢讲,逐渐地,她脑中也生成了对应的影像,小小的她扎着稀疏的双马尾,一只手擎着一把草,一只手兜着一捧干脆面,小羊安若泰山地斜矗在陡峭的斜坡上,慢条斯理地只吃草,不吃干脆面。
她朝那只羊多望了两眼,目光又自然地顺着羊的方向往前延伸。农家小院的门敞开着,陷在椅子里的老人像一球皱缩但被时光摩挲得包浆的核桃,一动不动地蜷在小马扎里,动也不动,任由稀薄的日光晾晒自己。
她收回了目光。
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也会这样在出太阳的下午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小叔叔特意把那个板凳又扎了一遍,确认它结实稳固。奶奶是骨架高大的农村女性,她比爷爷还要高一截,做活非常麻利,完全能想象父亲小时候调皮捣蛋被她打得满地打滚嚎叫。但是最后几年回老家看望她时,高大的骨架已变成行动的束缚,奶奶得被人搀着,颤抖着移动不灵活的关节,一步步从昏暗的房间里挪到饭桌边,吃不了任何硬的食物,极缓慢地咀嚼软烂的山药和泡了菜汤的米饭,只吃一点就会对着爸妈小声说:吃好咯。
怎么想到来看你奶奶的坟?她心里流过出发前父亲的疑问。她那时毫不犹豫地说,我想改碑。
改碑?改什么碑。
墓碑上我名字写错了。她很平静地说。
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刻那个碑的时候没跟她提前打招呼,因为她没结婚,刚工作了没几年,在老家人心里还是不顶事的小孩子,等她看到的时候,碑上已经是错的名字。她名字用的字介于生僻和不生僻之间,一眼看上去总有人迟疑着读半边,那就读错了,但和大脑较劲一会儿,也还是有人能迟疑着确认正确的读音。拜这名字所赐,从小到大的奖状有一半以上是写错的,老师也懒得改,她也懒得管了。
但这是奶奶的碑,她作为家里这一辈第一个小孩,名字还写在第一位。所以想着,将来自己有钱了,要给奶奶换块碑。
结果进了墓园,父亲说,你奶奶没有碑。
回家去搜“什么情况下老人入土了不立碑”,赫然看到五不立的情况里有“老人配偶在世的情况不立碑”。她往床上一摊,心想,那我看到的碑是什么,是我的想象吗?
她和奶奶的感情联系很轻,她不喜欢奶奶,这不是讨厌的意思,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小时候父母都要上班,没人管,她享受着无拘束的快乐连夜开着电脑打游戏,奶奶从老家来了,于是多了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奶奶不高兴就会抿着嘴不说话,那好,她也不说,大家之间崩了一层都不戳破的泡沫。父母问有没有好好写作业,她心虚地说有的,好的,没打游戏,奶奶只看她一眼,爷爷倒是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城市的孩子啊?
她想,我住这地方不是乡下,但是也绝对不是城市吧。于是大声说:不是!
后来才知道爷爷说的是“你是不是诚实的孩子”。那也不算说错。
对奶奶的淡漠感情还有一点来自于她搞不清楚母亲和奶奶之间讨厌的气氛。母亲有时候止不住地抱怨奶奶总是要钱,讲着讲着就爆发成家庭内部的战争。爸妈吵架的模式三十年来从没变过,听到那种起伏的声波她就痛苦得想要挖破耳膜,但小时候她没有能力干涉,最多用躲进房间时巨大的摔门声表示抗议:你们的小孩还活在这个房子里呢,能不能考虑一下她?但等她再长大一点,母亲就像不记得以前说过的话一样,开始说佩服奶奶,这个家全靠你奶奶撑着,你爷爷好吃懒做什么都不操心,反而活得久。她这时候也隐隐感到有些无奈的好笑,母亲明明知道有些话讲出来不讨人喜欢,但是一定要讲出口,最后两个人硬碰硬地磕破了各自的心——只不过比起小时候路线鲜明地厌烦母亲的蠢笨,这时候自己对母亲才多了一些容忍和柔软。小时候她更崇拜父亲,长大了才能理解母亲的艰难。
连父亲也承认,爷爷和奶奶比,肯定是奶奶比较辛苦。他感叹着小时候不能理解,长大了才能理解母亲的这份心意,也和她的心路历程有所重叠。她有时候怀疑自己这么厌恶自己的父亲(差劲的那一面),却好像依然步履不停地顺着他留下的足迹往前,她有时候突然被触发的爆脾气,有时候不自觉产生的居高临下好为人师的讲话习惯,对亲近的人反而更容易不耐烦的态度,她越成长,就越察觉这部分糟糕品质的根源来自哪个部分。这些顺着血脉继承的东西里,奶奶也有相似的部分吗?她试着回想,最后只发现自己和奶奶真的不熟到无法清晰刻画她的样子。哦,或许有一个,奶奶头发很硬,和奶奶的性格也像,她似乎继承了这一点,每次想给头发做个造型,理发师恨不得多收她一倍钱。
奶奶去世的那个国庆假期,她本来不想回老家了。大学的时候每年国庆都被勒令回老家见爷爷奶奶,她好不容易毕业了,心想这下我的假期可以由着我心意自由安排了。结果父亲电话说,你奶奶身体不好了。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她很不喜欢在电话里表达反抗(最大的反抗是不接电话),此刻也一时没了言语,但她心里似乎没有把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听明白,只是心里很烦躁地想,本来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出去玩,怎么又要来占我的时间?她的沉默使得父亲也清晰地接收到了那份拒绝,于是父亲叹着气说,好吧好吧,你不来也可以。
她考虑了一天还是买了机票回去了。到底是父亲少见的温和语气让她有些害怕,还是畏惧于自己不敢真的做一个忤逆不孝之人,她可能更不希望未来三十年吵架,老人重病的时候不在场这件事被一再拿出来戳脊梁骨。她还记得乘坐的是很少见的小型飞机,降落在从没去过的机场。等她昏昏欲睡地提着行李到达熟悉的老家宅子门口,白色的布已经排放好了,大量的香烛熊熊燃烧,熏得她眼泪流得停不下来。父亲和小叔叔披着白布跪在门口,她被灌了满耳朵听不太懂的乡音,终于确定她回来晚了半天,奶奶已经去世了。此时此刻她意识到这仪式的强迫力量,即使她一无所知,她也会知晓一切。
奶奶的棺材已经钉死了,等远在外地的大姑姑小姑姑也赶回来,她心里非常平静地看着两个姑姑抱着棺材哭到快要晕厥。比起血脉亲人去世带来的缺失感,她更多的是逃避心与畏惧,她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过度汹涌的感情流动,讨厌自己表现得不像“正常”的样子,讨厌自己不能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因为这种真实丑恶得让她无法停止反省。有一种透明的介质把她包裹起来,让周遭的嘈杂喧嚣冷酷地绕过了她,她好像在发抖,又好像没有,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去寻找母亲的手,下葬的那天,从家到墓园的路上,一直在下雨。
黑色,白色,透明的伞,交替为她挡住雨水的袭击。她只是被裹在人群中往前走,每走了一段路,会有仪式负责人示意停下,跪下,磕头。于是她跟着停步,跪下,磕头,在不停息的雨水和泥泞的马路上。队伍里有人时不时地发出压抑的抽噎声,她甚至心里产生了好奇,面对人的死亡,原来会有人这么痛苦吗?直到母亲递来了纸巾,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痛哭,快要喘不上气来,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眼泪像雨水一样流进衣领里。那一刻心里的想法是惊讶,然后是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也会这样流眼泪,就像被人对着鼻梁给了一拳。
后来吃饭的时候听到周围的爷叔姨婆议论这场雨,他们说:你奶奶不想走啊。
可是到劝说别人不要继续恸哭,他们又会说,你这样你奶奶走得也不安生。
等围绕着棺材的人流行进到墓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看着痛哭的父亲嚎叫着“我没有娘了啊”,心里有一块自以为稳固的墙被削薄了几分,她惊觉自己无法想象父母已经去世的场景,即使非常确信自己享受不和他们共处的生活,依然觉得,只要他们活着,自己就有了更多的底气,所畏惧的生死间的大恐怖就被父母尚在这件事实轻轻退拒到遥远的彼端。她试着想象自己的身躯也朽萎到无法动弹,被层层包裹地沉入幽暗狭窄的棺椁里,人死如灯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未曾触碰那道界限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吧。
雨已经停了,但是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快更急,她并没有长久地为奶奶的离开而悲伤,但她从那天之后,开始惧怕死亡这件事本身。她察觉到自己过去自以为的勇敢,其实建立在无知上。
她在回忆里又回顾了一遍那天的情景,于是她又看到了那块碑,那块父亲说不存在的碑,上面是刻错了字的她的名字,也刻着她第一次知晓的奶奶的名字。这块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碑上,她和奶奶的名字这么近,却都是错的。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这个名字称呼过她,她也从来没有用那个名字称呼过她。
等到真的要立这块碑的时候,会记着把你名字刻对的。父亲这样说。
她说,好的。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静默(补完再看求求了)
观前提示:本文为POM(《马达加斯加的企鹅》Penguins of Madagascar)的同人,CP配对位King Julien(朱利安国王)&Kowalski科沃斯基/卡哇伊),以及四只企鹅的cb向,没看过原著估计也见过这一狐猴四企鹅鼎鼎大名无需多言。
(不同版本的角色名翻译参考文末。)
子供向美国动画片角色的纯拟人,美高au,有女装情节,有脚趾扣地情节,有吃饭时不宜观看情节,有校园霸凌等暗示提及,有对角色取向和年龄的自我理解,还有崆峒深柜可能的提及。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
————正文————
纽约中央高中的任何一个平常的午饭时间,Kowalski拿上午饭,如做贼一般贴着食堂的边走,来到他们专属的桌子。
Private咬着酸奶的吸管,“嗨,Kowalski,课还好吗?”
“就那样。”Kowalski没法昧着良心夸上一句西语课,“Skipper和Rico呢。”
“哼啊!这。”Rico从餐桌下面爬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果酱吐司。
“行吧那S……等等,Rico,那是你地上捡的吗?放下那个不能吃!”Kolwalski扑过去抢。
晚了,Rico已经把面包整个塞进了嘴里,Kowalski大叫着去抠他的嘴,Rico跳起来想躲,但桌子显然限制了他的发挥——他踢到了脚,嗷了一声,而仗着身高优势,Kowalski立刻往他嘴里掏。
Rico无奈地面包吐了出来,几乎没嚼,但Kowalski敢用牛顿发誓如果自己没有阻止,他一定会咽进去的。
真是万幸,Kowalski长舒一口气,才注意到食堂已经安静了好久,学生们的目光全聚焦到了角落里整个人趴在餐桌上的自己和还在抹着舌头干呕的Rico。
Private从他们俩身后探头眨眼,“嗨,大家!今天过得怎么样!”
更糟了。Kowalski低头,假装这样就听不见接在Private声音后的哄堂大笑。
Private的笑脸僵住了,半晌后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吧,看来还是不行。”
“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Kowalski小声骂着那些对他们可爱新兵的示好视而不见的混账,慢慢从桌子上爬下去,“Private你没必要为那些人多费精力。”
“月神马说要宽容,如果我们表现的友善,他们总会愿意和我们做朋友的。”Private坚定道。
这才是问题。Kowalski在心里说。
笑声经久不衰,好事的学生甚至开始模仿起了Kowalski叫喊飞扑的样子。
可惜平复心情之后,三人只是静静地(除了Rico,他在撕咬)开始吃起了午饭,只把嘲笑当做下饭菜。
Skipper就是这个时候踹门进来的,巨响把所有人下了一跳。
唉,怪胎的老大来了。一些细小的声音持续了一阵,立刻被Skipper用眼神杀回去。
Skipper这才满意地坐到了三人边上,“怎么了?”
“Rico捡地上的面包吃。”Kowalski叹气道。
“呃呃,抱歉。”Rico缩了缩。
“士兵,你得知道命令是必须服从的。”Skipper揪住Rico的脸颊装模作样地拧了一下,后者也配合地呜呜叫。
“Skipper,今天怎么迟到了?”Private问。
“该死的老师叫我去做心理评估……迟早有一天我要掀翻这里的压迫统治。”Skipper狠狠一敲桌子,震得桌上的酸奶都跳了起来。
Kowalski对那个无辜的心理评估师感到默哀。
他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Skipper,我得回实验室了。”
“但,Kowalski,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课吗?”
“我申请了舞蹈课免修,那只是因为我没报任何一门体育结果他们给我强制分配的。”Kowalski扶了下眼镜说,“舞蹈简直是人类娱乐的一种堕落。”
“月神马就喜欢和朋友跳舞……”
“新兵,Kowalski去舞蹈课是为了追Doris。”Skipper摇摇头,“结果第一节课上他不仅发现Doris和他不在一个班,还意识到自己没有一点舞蹈天赋,所以才不想去第二次。”
“Skipper!我说过了不是因为这个!”
Skipper拿着他的马克杯跑去接咖啡了,“抱歉,Kowalski,我不能背叛诚实。”
Kowalski早就和学校申请了实验室的使用权,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学校心知肚明他是个天才——这也是他最享受的地方,没有恼人的社交,也没有骚扰他的恶霸,只有最完美的科学女神陪在身边。
不必是Doris,他心酸酸地想。
情绪没有持续多久,Kowalski可有的要忙——发明灵感可不会等人。
所以当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脚步声穿过天花板直传入他的耳膜时,Kowalski一下儿把一整杯盐酸倒了进去。
“不不不不——”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液体疯狂地涌出来眨眼间就在桌子和地板上蔓延。
“该死!”谁在上面吵啊!
正常来讲,Kowalski是不愿意惹事的,尤其是他不知道楼上轰趴的人里面有没有那种能把他抡圆了当棒球扔的体育生。但现在是被打断了和科学灵感进行心流的Kowalski,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上去让他们好看。
他气势汹汹地跑到楼上的大厅,差点被舞台求反射的花哨灯光照瞎。
难道半个学校的人都在这了吗?到处都是气球和苏打水,几个巨大的音响摆放在C位,节奏强劲的舞曲让Kowalski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概是玩疯了,众人竟对还穿着溅上了试剂的白大褂的Kowalski出现也没有多少反应,嘈杂的声音里他终于分辨出来,这是上周刚来的交换生Julien办的派对。
Julien是谁?我怎么没听过有交换生?谁准他在实验室的楼上办party的!Kowalski捂着耳朵大喊,他对面的人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耳朵,转身又进了舞池。
“Woman! Ya nice sweet energetic,
美女们!太棒了,甜蜜又活力四射,
Big ship 'pon de ocean that a big Titanic,
像大船在海洋上行驶,没错就是泰坦尼克号。”
震耳欲聋的歌声里面还混杂着大家的欢呼喧闹。Kowalski只觉得两眼一黑。
Julien在哪!他抓住一个人大喊。
舞台中间!被他抓住的人用更大的声音回答。
只有这一个办法结束这一切,去找这个派对的主持人。Kowalski过几个小时再回想起来,对自己那时的勇气感到惊叹。
人们和疯了似的,又蹦又跳,把Kowalski挤得直翻白眼:这是舞池还是战场?为什么只有我一直被胳膊肘打!嘶!谁踩了我的脚!Skipper,Rico,我错了,明天我就开始锻炼!啊!
Kowalski闯到最后,驱动他的只剩了意志力,但意志力还不够——疯狂的学生比滚筒洗衣机还厉害。Kowalski终于找准了空隙,生路就在眼前!就差一步了——不知道谁把腿横到了他迈步的前方,Kowalski身子一晃,世界进入了慢动作,而他却只能像在冰面上即将滑倒的企鹅一样绝望。
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舞蹈课。Kowalski自欺欺人地闭上眼,默念败给地心引力不丢人。
天旋地转,Kowalski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听见了麦克风掉在地上发出的噪音,音乐被按下了暂停键,取而代之的是人群地惊叹和讨论。为什么地板是软的?摸起来还有些潮湿的感觉,甚至有些烫手。
“陛下你没事吧!”Kowalski在吵闹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扑倒在了一个陌生人身上。
夸张的黑色眼影和琥珀色的亮黄眼睛,褐色的肌肤还因为刚刚的舞步而透着红,一张漂亮到超乎想象的脸,装饰着羽毛和亮片的头冠歪倒在一边,银白色和黑色的长发束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陌生人戴着花环和金色项链,挂脖式的白色长袍开叉极高,Kowalski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往下,看到了那人脚踝上金色的脚链——还有自己的手,在大腿上,也许刚刚还在摸索。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小时候的我常常生病。
每隔一两周就会染上不知哪里来的病原,或者咳嗽或者发烧,扁桃肿得一塌糊涂。我的妈妈在这时总会带我去医院,她工作的地方,而让家里的阿姨照顾留在家的姐姐。妈妈每次都把我轻轻放在科室的值班室里,值班室有三张上下铺式的老床,铺单每天都会带走消毒更换,所以每次去都能盖上不同颜色的被子。妈妈还要值班,科里空调的风扇嗡嗡作响,我一个人被包覆在比整个世界还要大一些的消毒水的气味中,看着药物一滴一滴顺着输液管流到我的体内。
医护的叔叔阿姨有时会进来,悄悄给我塞一两颗糖果,或者一盒甜牛奶。那位清洁工,依稀记得是姓曹的,皮肤黝黑,生着劳动者的刻痕,她知道我爱吃食堂的甜酒汤圆,总是在我有些饿的时候端来热乎乎的一碗。
还有,还有…
一旦开始回忆,记忆就得了雨水的浇灌一般一点点从角落里舒展开来,关于小时候的病,关于那个老院区,关于我的妈妈和那个柜子里一直有着一盒巧克力的值班室。
姓曹的那位清洁工阿姨,前前后后一直换科室换楼层地跟着妈妈十多年, 搬东西,打饭…后来儿子生了病,在医院的ICU里住了一个月,还是死去了。妈妈经常给我和姐姐讲科里的事情,有谁生病,有谁死去,有谁活下来。我的父亲要是在场,一定会反对我听这些故事,但他回到家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在医院和医院的故事的陪伴下,我上了初中后身体渐渐好起来,很少再生病。再后来我的妈妈去了新院区工作,老院区变成上学时车窗里掠过的那栋门诊楼后的阴影,曹阿姨也没再见过,只有甜酒汤圆家里还是让阿姨常常做给我吃。
对了,ICU。
无限膨胀的记忆突然收束,我原来正躺在ICU的病床上,盖着天蓝色的,云朵般轻盈的被子。
住院是因为心肌炎,大概是八月底的那次感冒并未完全痊愈,又撞上工作格外忙碌的时刻,天昏地暗之中,反应过来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管我床的医生老是反复提起“年轻”——还好年轻所以病情不算严重,还好年轻所以预后比较良好…年轻像筹码,像机会,让我总还能再开始。
但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比如第一次输液时皮试没有问题,结果还是青霉素过敏,进了抢救室;比如得过一次水痘,也是格外严重,到现在我的肚脐旁都还有不显眼的痘坑。这些故事我其实全无印象,都是妈妈一次次讲给我的,她讲我休克时整个人抱着冰凉,讲一次次小心翼翼给我长出的水痘消毒,讲从床上摔下后哭着送我去医院检查。我好像总是容易生病,容易受伤,我生命的一切总是和医院联系。
我突然想流泪,我蜷在老院区那个值班室五颜六色的被子里,等着我的年轻带我重新开始。
可真能如此吗?
ICU的空调同样嗡嗡作响,隔壁床的呼吸机运作着,呼吸一般抽吸空气,我盯住输液瓶,看液体顺着重力在滴壶里沙漏一样连带我的时间一滴滴地下落。
护士走到床旁记录数据,她盯着心电监护,一边在板上记着一边轻声说一会儿有人探望。我说了谢谢,闭上眼休息。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我的床旁,把照着我眼睑的灯光遮住。我张开眼,盯着熟悉的脸庞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家里的阿姨。阿姨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我张了张嘴——甜酒汤圆,我的书,我的电脑,还有…
我在心里列着清单,恨不得将我那间小屋里的所有都搬到身边来,阿姨帮我掖了下被子,我嗅着病房里的空气,所有念头又一下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要我的听诊器,我说。
听诊器?
对,听诊器,很近的,内科楼走出去就能看到的那栋高高的精卫楼,我的听诊器在十二楼的医生更衣室从左向右数第二个钩子上挂着的、衣领绣着小花的白大褂的口袋里。
阿姨又拍拍我的头,转过去问护士,结果护士笑了一会儿,直接拿过推车上的听诊器递给我。
听诊器的金属膜片冰凉,紧贴着我的肌肤。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的心脏在我的身体深处收缩舒张,时快时慢,像刚学步的小孩,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