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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43【鸡肋】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无声
一天早晨,柳枝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的丈夫变成了一只小得可怜的公鸡。
这并未激起柳枝的任何恐慌。她盯了一会儿把头埋在羽毛里的丈夫,照例起床,洗漱,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眼睛带着惯常的寡淡,扫出的视线凝着不惊不哀的冷。她为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把胃药服下,走进厨房,准备了一个小时的早餐。煎炸炖煮,接近尾声,想了想,又盛了一大碗隔夜饭。
丈夫比平时晚了半个钟头才醒。柳枝听见卧室传来一声不满的鸣叫。她突然很想笑,不知道是为了笑丈夫的打鸣声,还是自己明知道丈夫来不及吃早饭,却继续烹饪,也不叫醒他。她悠悠远远地意识到,早饭烧得丰不丰盛其实无关紧要,一直如此。丈夫接下来的行为也证明了这点:他专门跳上另一条椅子,啄了啄隔夜饭,“喔喔”了两声,直接跳上桌子,把头埋进了饭碗里。“他是一只鸡了,”柳枝去厨房拿抹布的时候想,“我以后热一碗饭就好,或许都不要煮,买点生米,自己蒸加了碱的馒头。”
吃完饭,柳枝一动不动,看着丈夫小步并走往衣柜的方向去。有几次,丈夫想扇动翅膀,起飞加快它的行进速度,但三十年来积攒的老鸡脂肪,让他与其说是飞行,不如说是在降落。几番周折,才终于来到了衣柜,柜门的打开又成了难题。丈夫圆溜溜的眼睛盯了盯,又转头盯了盯柳枝,一顿一顿地在柜门和柳枝之间转动,接着猛啄了三下柜门,咚咚有声。柳枝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那是丈夫每次表达不满时的小动作,曾经是用指关节敲三下周围的物体,表达“你看看,你看看这儿”的意思。他们早已不说话,除了吵架,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柳枝过来,把柜门打开,取出前一天配好的衣物。过小的丈夫连一件衬衫都套不好,它被埋在浅金色的布料里,立着一只脚,金鸡独立中的金鸡独立。给一只鸡做打扮,让柳枝想起来已经没了二年的小梨。小梨抽奖中过游乐园的彩色小鸡,高高兴兴地带回家,给想它带领结,结果当晚,眼睛一直半闭的小鸡死了。领结没买成。想到这,柳枝又有点泪眼汪汪了,她取了个假领子,给包进了丈夫肥乎乎的脖颈里。
丈夫出门会不会遭到邻里瞩目,柳枝不关心,丈夫出门工作便是丈夫的私事,而她只需关注家里的私事,这是他们唯一的合作,唯一的默契。给白色的瓷砖地板铺上清洁液,用毛巾细细地擦。放在阳台的喇叭花有点蔫了,得修一修——是不是该种点小麦草?夏天快到,空调应该拆开洗一下了,昨天新产生的脏衣服得手洗掉。她叮叮咣咣,上下打扫,甚至还擦了两次丈夫漏在地上的鸡屎,就像清理他以前掉在地上的食物残渣,随手乱扔的袜子一样熟练。每天10:15准时,婆婆家还没烧午饭的时候,她还得打个电话。唠20分钟家常,守20分钟最需要保持体面的本分,并且在10:35,婆婆开始侧旁敲击地聊隔壁张家的大胖小子时,用最最歉意的语气说自己得去一趟菜市场。这倒是也有点井然有序的乐趣,但乐趣也仅限于此。
柳枝以前是赶早去菜市场的,为了买最嫩的豌豆叶,最鲜的青菜苗,小梨走了后她早没了兴致,每天让自己多睡一小时。她拨开一株绿叶,吓了一跳,一只肥硕的青虫正在里面懒洋洋地小憩,她想了想,折下了这片叶子偷偷塞进篮子里,这便是丈夫今晚的夜宵,而这株菜长得不太行,她可不会买。
柳枝本来想买完菜就走,走到出口前,她穿过了禽肉区,望着一大片白花花的肉,突然停下来,仔细去看开膛破肚的死鸡。她突然有一种喘不上气的错觉,这些吊起来的肉块是整个小镇所有已婚女人的丈夫们。她盯着案板上被剖开的半只鸡看,又是一阵惊惧,她看得那么明晰,青蓝色血管是结婚典礼上的缎带,棱边锋利得像切婚礼蛋糕的刀,凹陷的鸡肋还凝着血,那里埋了一只她已经丢了好几年的红宝石婚戒。
那天晚餐,丈夫没有回来,柳枝把生米粒给倒进锅里焖熟,给自己炖了鸡肋排汤。她把鸡肋洗得那么干净,洗到最后,干净得不剩一丝粉红色的幻影。
+展开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
阅前须知:本次作业同时也是和亲友玩耍的产物,要求概括来讲是给我的oc和她的oc编一段野史(?)以及全文不可以出现有关颜色的词汇。天呐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叠这么多要求!
summary:
“你信梦吗,理查德?”
“就我所知,没有哪一位有贤能的君王是依靠梦境来治理政事的。”
————
夜幕深沉,本应沉睡的王宫被其压得喘不过气。大殿之上,一盏长明的烛火在半透明的帷幕间闪烁,将座上之人拉成巨大的阴影,投在王座冰冷的石壁与华丽的花纹上。当理查德走到座前时,也将披风上满溢的月光带进了殿内。除此以外,只有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微却锐利的光芒,直指座上姿态松散却头戴至尊之冠的男子。
约书亚斜倚在王座上,发丝蓬乱,睡眼惺忪,好像一尊濒临融化的蜡像。那如梦般的眼神并未注视殿前的来者,而是空茫地向上、向上,望向大殿穹顶的幽暗深处。
然后毫无征兆地,他大笑起来。
“理查德!告诉我,你曾反复地做过同一个梦吗?”
来人已在台阶之下站定,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理查德的视线同样向上,目标却明确得多。帷幕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他眼神中的冷意。
“没有,陛下。您明知道我从不信这些。如果您有相应的需求,应当去寻擅长占卜解梦之人。”
“唉,遗憾,真是遗憾!”约书亚摇了摇头,换了个同样与端正相去甚远的姿势,座旁的烛火也顺遂地改变了阴影的形状。他的语调夸张,好似舞台剧的念白,“你不明白,不信之人面对难以解释的玄妙之事时,给出的解释才最有意思!我正是要同你——同你那颗爱讲道理的头脑讨论一番!”
于是,无视了司法部大臣紧锁的眉头,至高的掌权者自顾自地叙述起尚未消散的梦境。昨夜,前夜,无数场发生于清醒与死寂交汇之地的徘徊,无所事事的王被同样的物件吸引:一枚闪着奇异金属光泽的二十面骰子,表面雕刻满难以辨认的精致花纹,于半空中旋转、旋转、旋转……每当骰子转至不同的点数,周围的景致便相应地作出变幻。约书亚声称,他曾注视着这奇异的物件投掷出千千万万个结果,却从未见其彻底地停止翻滚。
“命运一般永不止息变化着的图景啊……”烛光跳动了一瞬。约书亚轻叹一口气,又兴致勃勃地发问,“那么在你看来呢,爱卿?你觉得这骰子像什么?”
座旁响起轻微的火光爆裂声,应是源自烛芯燃烧途中些微的颤抖。理查德的目光缓缓下移,落于王座之下的大理石地砖上,那些大张着的纹理冷峻而复杂,如同无法理清的蜘蛛网。
“……像您自己,陛下。”座前阶下的站立者终于讥讽地笑起来。他的右手收在披风内侧,不自觉地靠在雕花的剑柄上。
“如果它当真是命运的象征,也许这更是证明了您就是命定的王呢。现在,如果您告诉我,先前的种种决策都是您照着梦中骰子的结果作出的,我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长明的烛火在沉默中燃烧,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约书亚脸上的兴致勃勃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一点点淡去。他歪着头,蓬乱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视线,那空茫的眼神似乎第一次真正落到了台阶下的人身上。
而后,君王站起身来,一手撩开薄雾般的帷幕,一手端起座旁的烛台,顺着冷硬光滑的石阶缓缓向下踱来。头顶上,沉重的王冠倾斜到一边,随着每一次落下的脚步而颤动,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厚重的披风所掩出的阴影下,攥着剑柄的指节暗暗绷紧。理查德仍矗立在原地,无言地注视着殿中唯一的光点移动的轨迹,也注视着君王投射在阶梯之上的、细长的影子。直到对方行至台阶的最底端,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约书亚的眼睛在二人之间的烛火里明灭着,光影闪烁间,连那眼中常驻的笑意都看不真切。
“啊哈哈哈!不是我在照着骰子做决定哟,爱卿。”
如梦游者一般,约书亚猛地抬起手,拢在跳动的火苗上方。
“是骰子本身在做决定!骰子就是万物命运的写照啊!”
长久的对视,长久的沉默。直到理查德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轻笑。他垂下眼去,不再注视约书亚深渊般望不见底的眼睛。披风之下,紧绷着的右手放松下来。
“您的意志已经在虚空中漂浮太久了,陛下。解梦与政务、律法天差地别,并非我所熟悉之事。换句话说,梦并非理智与秩序的主场,您找错人了。”
理查德微微躬身行礼。烛火晃动,发出不安的嘶嘶声。
“夜色已深,您应当静养安眠才对。如果没有其他相关要事,那么,臣就此告退。”
最后一个音节尚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不等头戴王冠的身影有任何反应,理查德已利落地转过身去。深沉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明灭的烛火便在这掠出的风中没了声息。大殿之中所余下的,只有离去之人清晰、稳定、逐渐溶于浓重夜幕里的脚步声。
唯有那月光,幽冷、冰凉的月光,此刻再无阻碍,从宫殿每一处不可见的缝隙里渗入,将君王孤寂的身影拉长,烙印在始终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展开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流亡
评论:随意
“总之,如您所见,我是一只骑士的右手。”
我瞪视着眼前这只……手。
“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蠢,“一只手在说话?”
“一只骑士的手。”手说。我实在不想用彬彬有礼形容一只手,但此刻我的确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
“‘骑士的’这个前缀是很重要的,先生。鉴于我并没有名字,与您也并不熟悉,我认为这能让您更好地区分我与其他手的不同。”
“所以我真的幻想出了一只手在和我说话。”我苦涩地想,“这一定是一种预兆……我又要死了吗?”
手用食指敲了敲地面:“请容我打断一下,先生。虽然我无法判断您是否即将失去生命,但我并不是您的幻觉。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是一名骑士的右手。恕我冒昧,先生,您是一名骑士吗?”
“不!当然不是!”
“这就是原因,先生。既然您不是骑士,又怎么幻想出一只骑士的右手呢?”手平静地说。我开始仔细打量这只手。这是一只很厚实、很粗糙的手,指节微微隆起,手掌布满与细小的刀痕。它的确很符合“骑士的手”这一称谓,也的确真实得不像是我的幻想。
“这可说不准……”我嘀咕着,“好吧,那么你是一只真实存在的、骑士的右手,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手微微倾斜。我猜这是一个回忆的动作。“在我最后的记忆里……我与身体一起在战场上。我的马被绊倒,我抛下长枪,拔出佩剑继续战斗。然而……我松开了剑,也被人砍断了。”
手用一句话为这段简短的叙述做了总结:“我是一只不称职的右手。”
我用左手摸了摸自己黏糊糊的头顶,有点不知道如何作答。我该安慰它吗?就算它只是一只右手,但它也是骑士老爷的右手,而我实在缺乏和骑士说话的经验。
“呃……至少……也许你的身体还没死?”我绞尽脑汁,憋出这么一句话。我小心翼翼地端详它,努力从那些褶皱中猜测它的情绪。
我居然在猜一只手的情绪,我真是疯了。嗯……好吧,也许从我和手说话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感谢您的安慰,但我想一个失去右手的骑士是很难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手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不是一只称职的右手,骑士也不是一名称职的骑士。”
“啊?”
我很困惑,手却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向我提问:“您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认为我被砍下后并没有移动太多距离。也就是说,此地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战场……”
手忽然顿住了。我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停顿,因为我正惊讶于另一件事:“你看不见?也对,一只手又没有眼睛……可你没有嘴却可以说话啊。”
我恍然大悟:“果然还是我的幻觉吧!不过这可真奇怪,我只知道人死前会有走马灯,可不知道人死后还能有幻觉。”
“……死后?”
“是啊。你是来打仗的骑士——的右手,而我是来打仗的平民——的尸体。”我被自己幽默到,得意地摇头晃脑,风穿过我脑袋上的洞,发出了奇异的呼啸。
“有骑士来我们村子里……哦我不是说你。总之,来我们村子的骑士老爷说男爵大人要征兵,每个村子都要出三十个人,我就被选上了。啊,不对,也不一定,万一你就是那个来我们村子的骑士的右手呢?”我更仔细地观察这只右手,并把它和模糊不清的记忆对照。但骑士来村子的那天,阳光很灿烂,银白色的甲胄很刺眼,我怎么也确定不了。
“算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很快便放弃了,只是叹气,“反正我们都回不了家啦。”
手没有说话。它沉默着、沉默着,直到月亮从一座山顶爬到了另一座山顶。不知为何,我也没有催促它说话,或许是因为月亮太亮了,就像那天的骑士身上的甲胄,让我盯得入了神。
我以为手不会再开口了。如果它真是我的幻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更清醒了呢?但手还是说话了。这其实让我有点高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次像身边的尸体一样安静。但不管怎么说,我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只腿,动也动不了,一个人在这里终归有点无聊,有只手聊天也挺好的。
手问我:“你提到的骑士,或者那位男爵,有说过为什么要征兵吗?”
“啊?”我茫然地回应它,“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
手再一次沉默,但这次的沉默短了很多。“我在那时候松开了剑。”它低声说,“领主说,这是为了抵挡侵略者,守护这片土地。然而我的身体分明看见,他为这精彩的表演给男爵赐下奖赏。”
“我听不懂。侵略者是说我吗?”我诚实地说。
“我不知道。”手说。
“骑士也有不知道的事啊,也对,你只是一只右手嘛。”我说服了自己,然后使劲再想一个话题,“说起来,要不要我帮你找找看你的身体?虽然肯定也接不上去了……不过这也算是回家吧。呃,算吗?”
“不必了。”手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相信我的身体也是这么觉得的。”
“呃……那……”我使劲了半天,脑子里空空如也。好在老天还是眷顾我,我又找到了一个话题:“啊!这个人好像是我同村的。他只剩下半截了,真倒霉。”
手不说话。
“哦,我忘了你看不见了……其实我俩以前关系挺差的,因为他喜欢我妹妹。”尽管知道没有人会听见我的话,我还是有点心虚地放轻了声音,“但我觉得他配不上我妹妹……哎呀,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手终于回应了我,声音像我一样轻,却是和我说的完全无关的事:“请问,先生,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我不知道,但月亮好像快落下去了。”我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是吗?真想看看啊。”手说。之后,它不再说话。而我也逐渐觉得困了起来,月光落在手上,落在我的身上,然后逐渐黯淡。
“明天见,右手。”我和手道别,“明天……明天我们还是一起找找看吧,你的尸体,毕竟在这里待着也很无聊……”
我回不去了,家里的田该怎么办呢?在我支撑不住打算好好睡一觉之前,我忧虑地想。
而手依旧沉默着。
而我也再没见到太阳升起。
END
+展开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在伊瑟瑞亚大陆的漫长历史中,我们这种存在,算是一种传说中的传说吧。因为,其他传说中的生物,不管是龙、还是独角兽,更甚至于活在深渊里的恶魔,总有存在的证据或是“伪证”——起码那些老练的冒险者多多少少见过些蛛丝马迹,你知道的,诸如“被龙牙咬过的匕首”或是“被恶魔亵渎过的十字架”一类的稀罕玩意。而我们,恐怕连这些传说中的龙和恶魔都把我们当传说了,因为没有任何我们存在的证据。
我们是一种古老的种族,拥有着令人惊叹的能力——能够变成任何生物的模样,取代他或她的人生。是的,模样,可不只是外貌,他们的思想、人格、学识,都能被我们分毫不差地复现出来,最高级的心灵魔法都别想看出区别。人类给我们起了不少名称,Shifter,Mimic,Double,Imitator,Pavrats……就好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的公主从白雪到长发又或者是美人鱼,无非都是那个类型,我们也是一样。实际上,第一个想到我们存在的小天才应该是参考了宝箱怪或者怪物书之类的低端拟态怪,于是联想到了变成人的可能。不过,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被我们取代的大多都是遭遇不测的倒霉蛋,如此这般之后,谁又会愿意怀疑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是冒牌货呢?
与大部分人猜的不同,我们并非只能变成人类。是的,我的曾曾曾祖父曾经变成过一条龙,承包了二十年里附近所有国家的抢公主任务。甚至一度因为任务覆盖期重叠而拜托了不少同族帮忙,大家群策群力有的扮演替补龙,有的扮演龙的财宝,有的扮演给勇者当路标的大树,同时接待了三个勇者队伍的挑战——有一位一再强调当时第三条替补龙找到的山洞是他扮演的,我对此存疑——但无论如何,我们一直将这件事作为本族的光荣战绩津津乐道。
也许是因为曾曾曾祖父的故事,我一直对扮演人类这件事不太感兴趣——我是有过几次绝佳的机会的,有些可怜人非常不幸地死在我的附近,但我都提不起兴致来去接管他们的人生——可能是因为看过太多卷入人类的感情故事狼狈收场的同族吧,也可能是因为表演人类的趣味性太差。我就这样从花花草草到虫虫鸟鸟地随性辗转,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寻找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伊瑟瑞亚在上,灵感来的就是这么突然,在看到一队盗贼鬼鬼祟祟溜进那座废弃的古堡时,有个点子突然袭击了我:我决定伪装成一个宝箱。是的,如果我取代他们中的一位,我还得跟他们到处冒险,学习他们奇怪的口癖,处理那些复杂的陷阱,可要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宝箱,那岂不是就可以被他们抬着走看戏了吗?
我曾经以各种身份在这座古堡里闲逛过不知道多少遍,很熟悉里面的陷阱设置和走廊布局,在他们之前找到一个合理又显眼的位置并非难事。外表要朴素但不平庸,里面要干净但不整齐,还要有一些似有若无的魔法痕迹,和最重要的,一把看起来很复杂的,足以引起盗贼注意的锁——如我所说,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
果不其然,在我伪装好之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那群鬼鬼祟祟的盗贼摸了进来。
“嘿!我就知道!”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叫了起来。
“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了吗?”后面年长些的人捂住了他的嘴,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
“哇,很讲究的锁,十银币,里面必有好东西!”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锁,我赌11银币!”
“加5银币。”
“1,1银币……”
“一硬币你小子也赌……不对,大家都赌有好东西,那还有什么意义?”
“快开吧快开吧,废话这么多,过会儿要被人发现了。”
“……”领头的男人一边开始尝试开锁一边嘀咕,“不对啊,这地儿废弃这么久了,哪有人会来……”
“这地儿废弃这么久了还有宝箱呢,你能来别人就不能来?”
“食脑魔路过看了看你俩饿着走了。”
“闭嘴,我听不见锁芯的声音了!”
“聋别怪队友,菜别怪对手……”
“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要不转职吟游诗人吧。”
不同于我的同族,我很少跟这么多人一起待着,他们七嘴八舌吵的我头晕脑胀,甚至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开了开了!”伴随着咔哒一声,我配合地弹开了锁芯,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然后又是一阵激烈的伊瑟瑞亚粗口。
“空的!”
“空的!”
“被别人拿走了!”
“钱拿来!”
“你也赌了凭什么给你!”
虽然七嘴八舌地说着,但他们动作丝毫不慢,七手八脚检查了周围的情况,然后……然后往古堡更深处走去……
“那箱子里原来应该是个好东西,我感受到点痕迹。”
“可惜了,被人先拿走了。”
“其实那个箱子不错,可以拿来装东西。”
“别傻了我们箱子已经有不少了。”
“而且你猜前面的人为什么只拿了东西没有拿走箱子?”
“而且那锁太复杂了又拆不下来,我可不想每天开一遍……”
我在原地听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如我所说,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
TBC.
+展开
作者:尘聆
评论:求知、笑语
我回想起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填长大后想成为什么。
「科学家」——我这样写道,拿回家给爸妈看。
他们笑得很开心,说你成绩这样好,肯定以后能实现。
十多年过去,我低头,目光落在期末考的成绩单上,几门徘徊在及格边缘的分数,低于平均分的对比和一个年级靠后的排名。如今才知道所谓“梦想”,不过是鸡肋而已。
很多人都会用抓阄预言孩子的未来,据说我当时拿的是钢笔,于是亲戚说我会成为大学教授、著名作家或者科学家。就像每个人都在幼年时纠结于选T大P大还是留学H大一样,我在亲戚的笑语里选择了最后那个,只是因为字看上去最好写。
那张成绩单就像新年相聚时必然会升起的某某以后是否会有出息的客套话,大家心知肚明它的意义,却假装不甚在意。然后我就在一节节下降的推论里,突然长大了。
远在外地两点一线的工作不温不火,领导嘴巴开合业绩,我睡眠不足,恍惚间如临爸妈数落,怎么会做不到呢?肯定是不够努力。我在给壁钟计转过几圈,和手表又有多少秒不同步。似乎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晚上十点,办公室里键盘的声音间歇响着,我打完一段报告去倒水,回来见同事A坐在会议桌边抽烟。他深吸一口烟,抬头吐在空气里,说这个部门的前景,就那样呗。我的努力在工作里,好像也只是那些游离的灰尘颗粒,被看见也无足挂齿。
春节前往家族群里发消息说要值班,省得盛情难却相亲邀请。三十多的年纪不成婚在四线城市能和十恶不赦划等号,如果拒绝那便是扑面一句以后老了孤苦无依,肯定要后悔。几个说好换班的同事欢天喜地,我也算是救人假日胜造七级浮屠。
深夜路灯在寒冷空气里特别明亮,鼻腔呼出的水汽飘浮起来,住的公寓下地铁后遥遥可见,尽管还要步行一长段距离。这座公寓造得高且密,人均住房面积刚卡住最低需,很多盏窗户依旧亮着灯,灯丝燃烧钨,租客燃烧生命,我们都在这个城市发光发热。
如果有机会再回想这天,我会无数次记得进小区的第一条转弯道,那条狗崽不知几个月大,站在拐角,静静盯着来人。这个点居然也有不少归家者,他们目不斜视行色匆匆,自然谁也没在意毛皮灰败的流浪狗。当我和那双溜圆的黑眼对上,它的脚便跨前一步。
唉……可别是要跟我走啊。嘟哝完我脚步不停,却忍不住又看,那狗果然尾随而来,耳朵平展尾巴摇得欢。它尾巴也就一根半手指粗,愣是摇出金蛇狂舞的气魄,我于是停下来,掏出手机搜索「黑白相间的狗是什么品种」, 中华田园犬 、蝴蝶犬、 斑点狗……边牧,天性聪颖、善于察言观色,能准确明白主人的指示,可借由眼神的注视而驱动羊群移动或旋转,被当成牧羊犬已有多年的历史,在世界犬种智商排行第一名。卡里有点闲钱,养条狗也不是不行。再说聪明的话,也许可以训练下?就像网上刷到那些视频。这么冷的天,放在外面指不定就冻死了。
狗被抱进屋子,从此成为家里的一份子。我买来盆和饮食,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或许打心底指望这死水般生活可以有点变数。我看着狗,狗看着我。就取名叫鸡肋吧,咱俩相依为命。我说。
因为有它,倒是戒掉在单位消磨时间的习惯,改成能早回就开始训练,狗学得挺快,颇让人有成就感,又因为遛狗运动量容易犯困,作息正常不少。没两天领导来谈话,我第一次没哈欠连天,但还是盯桌面发呆。你走吧,这样肯定没法升迁。领导叹气如此结语,和之前每次一样。我抬头看到对方两个青黑眼圈,就像寻常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想笑,又有点难过。
部门间早就暗中相传,这次上去的是谁,又为什么这样决定……我舔着最近不时突然疼痛的牙,是谁说这可能是猝死的前兆?咔哒敲击键盘,冗杂的材料流泻却难以专注,说要提交,但也没几个认真查阅,过场而已。不知道鸡肋在家做什么?也会像现在这样无聊吗?
打开门,鸡肋会扑到脚边转圈,发出哇呜的撒娇,我蹲下搓两把它脑袋,才起身打开灯,搁好外卖再舀两勺狗粮,它就陪我吃饭。饭后照例先去楼下一块散步几圈再训练。照着视频挨个往下,它没两月已经学到列表中间,天气也开始转暖。
母亲打来电话,问五一总得回老家吧,有个亲戚来过好几次,对方条件很不错。我说也可以吧。是得抓紧,不然你一事无成,再晚就越来越难咯。还有你养了条狗?怎么还有闲心做这个啊,领导平常怎么说,什么时候升迁?听筒里剪刀咔嚓,每年这时候蚕豆刚熟,去壳冻进冷柜,得吃好段日子,多半则是逐渐被遗忘直到丢弃。
啊,刚同事传来个文件,之后有空再联系!我匆匆挂掉电话,把一次性筷子平静又用力地怼进吃到一半的饭盒里,米粒飞溅。狗听到桌子被撞击的声音,颠颠跑来往拖鞋上趴。我看到那全然无忧无虑的样子,突然冒出无名怒火。
滚开!狗听到骤然斥责一愣,有些茫然,蹲坐垂耳半翻起眼珠凝视。是啊,狗又知道什么呢?哪怕它学会列表所有的技能,也无法破解我乏味人生的预言。我爱鸡肋,鸡肋也爱我,可是这爱在现实高墙前派不上半点用处。
出门已近十点,路上有人但公园空旷。我突发奇想解开狗绳,说,来赛跑吧。狗听不懂,但它看我开始飞奔,立刻便追上来。轻柔南风拂动树叶沙沙,搅匀草木香气,在耳畔滑过。
久违的我感觉到快活,想起小学时老师让填梦想时写的内容,其实并无所谓能成为什么。胸腔疼痛、喉咙泛起血腥味,心脏在鲜活轰鸣,而脉搏高速雀跃,我原地瘫倒在地面上,领先许多的鸡肋在视野中折返、焦急吠叫。
我会死吗?还是活着?
我的梦想只是不活在那些旁人的目光里,自由自在。
七零八落的记忆从开篇翻阅到此刻,鸡肋往马路跑去。
自由自在,完全属于我的梦想。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