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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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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全架空世界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周菀十二岁才知道额娘是西江畔的歌妓,嗓音清亮如黄鹂啼鸣,又弹得一手好琴,便央求她教自己唱一支。娘只说这些曲子上不了台面,学了让别人听去也是笑话,未曾应下。但妃嫔整日只在深宫里,无处可去,周菀倒是听过几次额娘的琴声,她也知道娘弹琴不为哪位郎君,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却有一日宫中传遍了额娘的唱词,那年周菀被陛下赐了婚约,她记得这词曲应有下半阙,宫中只传唱了上半:
“风平离原草,游子行古道。
别去春光好,暮送情人杳。
念我聚时少,恐我逢时老。
折枝作留情,年年桃夭夭。“
1.
虽是过了芒种,宫里人人依旧忙不迭,天家中没哪一位的事算杂事,何况九五之尊的那位。宫里位份够的期期艾艾守在龙床边,位份不够的自然没人记挂,而宫外讲一个各司其职,除却太医与声名显赫那几位,留在宫里的只剩各皇子的太傅。时在陛下病重,便有人说让各太傅来呈述皇子们的近况,好让陛下宽心,然而朝堂前的说法是党政的重臣要朝臣以此站队,更甚者妄测那几位有了摄政的念头。而离寝宫那处远些,几乎不见有人在外走动,只有下人清扫飞絮和落叶残枝,从主殿走来个衣着规整的年轻人时在场的都是一愣,齐齐只道声大人,谁都不敢上前认他,各自心里都说是一桩怪事,提着笤帚往更偏僻的角落躲去。那人似乎不识路,抬着眸子张望后却又信步离去,松了口气的下人看到那方向惊得直跺脚,心说哪家的纨绔子弟如此大胆。
自寝殿过来,本该给林鹤指路的小太监因失手打了药炉被提走责罚,管事的对林鹤也客气,可连连赔不是后也没再喊来一位太监。林鹤心想,也许把他认成哪位王爷亦或是皇亲国戚了。朝中自分两党,却都与他无关,虽有太傅之名但明眼的都清楚他教导那位年岁最末的皇子,根本扶不上台。
思索着一时走远了,林鹤不由惊诧、他本不该在这儿愣着,被皇帝磨出一层死寂的皇城里也不该有这样的女子。女子似乎不知宫墙深院里上演了什么事,仰头吹着那片素白的羽毛,穿了金丝绣鞋的步子随着羽毛飘动交错着,直到白净的影子落往墙边,骤然伸手握在掌心。林鹤方才发觉他被看了个正着,后退一步颔首致歉。
“我未曾见过你。”她的声音清灵,听起来像是珠玉碰撞。
“在下……五皇子太傅,林鹤林怀羽。”
“好生年轻的太傅,父皇果真未曾冀望…可惜他天资聪颖了,”女子抿着唇笑了,敲敲窗子的边沿,“不认得丽阳也非太傅之过,这地方,父皇来不了几次。”
林鹤这才好抬起头看她,丽阳公主姿容俏丽,不难猜是随了母妃,心中兀自有个猜测后开口:“五殿下虽说机敏但心思深沉,好在不负公主所望。”
听话里意思猜测,丽阳公主与五皇子交情应当交情甚好,可林鹤没听小殿下提起过,也不敢多说只能附和。不出意料招来丽阳公主的不满。
“林太傅讲话着实无趣了。”
尽管听丽阳公主的话音不像宫中其他诸位,林鹤仍旧没松口几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谁都晓得,可这宫中哪会只有君王是虎。他解释自己不常出宫,离了小太监迷路到此处,便匆匆请辞。回到偏殿五皇子还问他出神在想什么,林鹤捻着白子挑个地方放下,如实回答自家这位小殿下。五皇子姓周名衍,肌肤白净而眸子漆黑,衬得年幼时便看透世事无常,冷眼瞧过宫中不少惨剧。林鹤无意中问他往事如何,小殿下看看翻盘无望,缓声讲了:“三姐姐慈悲心肠,在宫中拘着也是可惜。”
二人都为彼此惋惜,引得林鹤不由笑了声,五皇子不介意,绷直了嘴角又接着说。
“她的母妃,颖妃,是西江的歌妓,仰赖嗓音和容貌一时得宠,但身份低微,终究难以自稳屈居远殿。不过后来又有说法,父皇的长女文媛公主和亲,嫡女宜秀公主嫁于相臣世家,颖妃担忧三姐姐受苦,日日在宫门前唱思念之曲,哀婉动人,令父皇心生怜惜而再度得宠,为三姐姐寻得了个好人家。”
林鹤挪了挪黑子,等着五皇子讲下文,少年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惨败的局势被太傅挪移六子反败为胜。
“……后来的事你应比我清楚,父皇赐婚她于护国公府,怎知年少的将军以战局拒不赴婚,仅几月后朝中上奏护国公意图谋反,满门抄斩……林鹤?”
正应五皇子的问话,黑白棋噼里啪啦落满地,棋盘斜出桌角,显得还在发愣的林鹤很是狼狈。他本该随口喊个太监收拾了残局,谁知林鹤俯身将棋子挨个拾起,也并未解释刚才的失态,五皇子正如人言所说那般、玲珑心早就知道林鹤不愿多说,潦草结了话题。
2.
没过几日先帝便驾崩了,传位给太子。周菀发觉母亲现在是太妃,位分上不用她多照顾什么。只是新帝年少轻狂,被皇后宠溺出一贯的顽劣来,整日于后宫中同女眷玩耍。年前先帝赏给母亲一只白色长尾雀,叫声清脆绒羽柔亮,尾羽长而轻巧,似女子的云肩披帛。新帝与妃子在后宫玩耍之余,瞧见长尾雀羽毛罕见便央求周菀为他攒下几根做毛毽子。
鸟儿总有落下羽毛的时候,但哪有根根都漂亮得一般,周菀笑着说若是拾得到便给陛下,新帝身旁的妃嫔怏怏不乐皱起眉,嘀咕说不过是一只鸟,让给陛下拔毛不就好了。但终归是先帝给太妃的遗物,饶是陛下偏宠妃子,也不好开口索要。一番明示暗示妃子也没能拿到白绒羽的毛毽子,气得甩手离去,新帝也忙追去,捧着妃子的手好言好语哄劝。屋中母妃年迈,方才听到吵闹,倚在门前问周菀:“不过是一只漂亮的鸟……让给他们又何妨?”
“娘并非不知这鸟儿何其珍重,怎能因玩闹便生生拔下羽毛?”
太妃低声笑着,伸手挽起袖口抚摸那只啾鸣的长尾雀,将糕点碾成碎屑放在食盒里:“什么珍重不珍重的,不都是博人一笑,倒不如说你还是心肠太软,肯为了它得罪宫里的红人。”
她与母亲相处时间久,记得这笼鸟也是先帝念在母亲歌喉动听,经当初的皇后、如今太后恩典赐予,比起君恩反倒嘲弄更多。母亲在后宫多年,对先帝也不过是只会唱曲的囚鸟。也许是念在这一点了,周菀思索自己何故执着它,也许她将鸟儿看作后宫的众人一般,不愿随便交给他人失了性命。夏日天气燥热,长尾雀也时时叫不停,宫里的阴凉只有屋中、与庭院那棵银杏树下,母亲不想让它拘在屋中,便让周菀把笼子挂在树枝上。
接近傍晚时天气转凉,银杏似是晌午烈日被蒸得过分,晚时隐隐散开枝叶清香。刚放好鸟笼就看到门前遥遥站着一位少年,绛红色衣衫,逆着夕照瞧院中的树,眸子眯成线,似是没看见她出来。
“五殿下,怎么还在站着?”周菀出声唤他。
“…没什么,偏殿少了降暑的冰,本想着往常一样来三姐姐这儿,但如今…未曾喊人传唤,贸然前来过于不合适了,”周衍淡淡地说着,“银杏树很适合姐姐。”
一番话带过的尽是周衍的苦楚,年幼丧母又寄人篱下,过继教养他的贵妃风头过盛得罪权势,落寞死于冷宫。兜兜转转只剩无人理会的小皇子,好在两处相隔不远,早些年颖妃也能照应他些许。周菀以为那位明世故的太傅会想点法子,让周衍进屋时不经意问出来。
“他去了国师院,应当朝大国师的赏识。”
“那你——”
“虽说年纪不到做王侯的时候,但名分上也算是了,”周衍这样直来直往地回答,脸上似蒙了层霜,眼中一刻也不曾映照周菀的身影,只看了看院中的鸟,漠然道,“三姐姐,你怜惜那只鸟,为何不直接放出去?”
少年人心性一年一变,周菀只当他突遭改天换日的变化思量多了,也不问起周衍这番疏离的缘故,摇头笑笑:“长尾雀罕有,放出去也会被逮去讨好那户显贵,而且整日在笼中的鸟哪会自己寻吃食?放了反倒断它的生路。”
那一晚蝉鸣不断,不见凉意,周衍只顾着棋盘上黑白纵横,总也没开口说几句话,转眼便让周菀输了三盘。周菀轻声感叹他聪慧,惋惜生年过晚,不然早该是王侯将相之材。过了半夜微风习习,带着丝缕热气走散,周衍借口已有凉风请辞回去,一路形单影只地走着,瘦弱的肩膀撑不开外衣,好似一道孤魂。桌边一盏照棋盘的烛灯彻夜地烧,额娘还在睡,周菀将烛心剪得暗些,怀抱长琴痴望庭院寂寥。
八面玲珑心,世事洞明人,何止五皇子一人?她本是想问周衍如何打算,可想来开口无益,若是周衍屈居自己、她不免觉得可惜;若是周衍图谋权势,她只怕忧虑更甚;若是还有什么呢?周菀苦笑着拨开剪子,低眉细细瞧着未尽的残局。
若她不是女子,在深宫秋苑里会让额娘凭子富贵…还是平遭横祸?
3.
过了立夏年近中秋,太后说这是新帝登基后首个团圆节,应当大赦天下举国同庆,朝中无人否议,各自以进献的由头四下搜罗财宝,福聚天宫。颖太妃在春寒后便一病不起,御医诊过才知她当年受冷落时难捱夏暑冬寒,冷热一同过了脾胃便落下病根,今年夏季格外炎热,更是对这副病弱身子雪上加霜。太后恩准周菀省去在皇寺为大典抄写书经祈福的操劳,一心照看太妃即可,但病久不医还是让颖太妃数月后哀逝,时值此刻不便大办丧事,以妃嫔的身份匆匆下葬就算了结。
又半月过去,河道大臣上奏下游灾情再现,洪涝冲垮村庄数十有余,还仅仅一县之祸。新帝贪图享乐借口大典在即,暂且按下不提,让国库拨些银两给河道赈灾,再说起时随口下道谕旨让皇家子女去京外施粥,也算对灾民的安抚。回宫便被太后斥责不知轻重,新帝年少何来适龄的子嗣?若是让宫中女子出门太过有失体面,而宜秀公主的夫君乃当朝丞相,再令其抛头露面又显得轻薄。
“丽阳还在服丧…你可有好好想过?”太后蹙眉长叹,看着新帝还同妃子携手前来,便心生厌烦。宫殿里堆满粉琢玉砌的物什,多半由朝臣上供,没到陛下手中反而都在这里。细细看去有硕大一对珊瑚,几尺长富贵含光的海珠串,上品玉器古画真迹无数,却叫这位陛下说成不如各个都换成貌美女子的金土俗物。想到这儿太后愈发心堵,抚着尾指上几颗象牙指甲:“整日厮混在后宫,当心那日吃了枕边风遭罪!”
“让丽阳姐姐去也未尝不可呀,”妃子倒是伶俐,见太后心烦便开口,“未出阁的公主见人更不和体统,但丽阳姐姐……不算未出阁吧?况且前些日子的祈福没去,这也算是补上了,总不好落下她一个。”
太后本就有此意愿,听面前的小女子说了更是觉得合适,嘴上还要佯装斥责与无奈,最终差人把事情告诉周菀。说是请她与太后商议此事,实则拒绝与否全然不由周菀做主。谁也没料到周菀谢绝了面见太后领赏的事,甩下脸色,只让人去国师院和禁卫军中挑几个做护卫的人,风声便从后宫传到了两地。
国师院里这等闲差选几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应付了事足矣,却有位大国师的亲传弟子主动请缨,众人惊异时猜测此人是否对那位公主别有情愫。弟子在问责下回答,只是前些年任五皇子太傅,学生与丽阳公主交好,今日照顾也算还当初一片冰心。
三日后一处车马队自城门而出沿着城郊小路缓缓徐行,首车人马为丽阳公主,禁卫军骑马两侧护送,国师院众人随行队尾。路边市井叫卖从呼声震耳到零落几声,城外仅听车马落地碾石声、行人忧心低语声、鸟雀腾起振翅声与随行人身上金戈碰撞的声音。自幼时来周菀出城的经历只有随母亲与先帝前去避暑庄园,哪怕探头出车帘,也只能看见圣驾队伍浩荡一片,怎如今日。
眼前遍地苍灰的人身攒动,近处聚成一团,远处单落几个,隐隐飘来还有含着腐朽味的尘土,周菀只觉得心惊,又掀开些向更远处看去,似乎还有乞讨与衔草卖身的小儿。正此时身后有人道:“公主,京外风沙大,当心烟尘呛人。”
“我当你在车中,怎么出来了?”周菀打量来人天青色薄衫,“林太傅不像习武之人,看着是有几分洒脱。”
“……”林鹤只笑了笑,“公主这是责怪鹤?”
“五殿下尚且年幼,心思深沉又何至于一身孤傲阴鸷,丽阳只能当太傅教得好,”周菀的话音极轻极缓,说得似乎事不关己,“国师院异心并非当朝先例,前有女帝所立天师以天人名义僭越,后有国师院教习皇子、以人心肝脏喂食令其如虎狼不认旧亲,杀兄弑父。”
“想不到公主竟对通史如此熟知。”
二人一时无言,车马绕着山路走到一处古寺前,林鹤目光飘忽去远处,周菀顺着他眺望那处,只能看见城墙中一片破败萧条的院落。她想不出那里有什么特别,便摇头放下车帘。古寺香火气悠远,前来有几位僧人迎接,林鹤上前去行礼,又回车马前为周菀掀开幕帘。护送公主一行人中应是他官职最重,各自交流时均对他尊称大人,周菀不愿此人过多操纵,便让林鹤与国师院众人代为祈福,自己与禁卫军在路边施粥。
本以为离京中不远的地方未必有人前来,但告示一出施粥棚前陆陆续续拥挤成一片。周菀估量着车程想此地并非饿殍遍地的穷县,何至于如此?歇息间悄声询问跟随来伺候的嬷嬷,嬷嬷枯皱的脸僵了一瞬,回道天下皆是如此,公主不必多虑。
京中边地已是破败的模样,更远处又当如何?而新帝大办祭典,集天下奢华财宝珍奇异物于皇宫……堪称荒唐。
此时佛像下几人清扫过,林鹤本就受大国师器重,杂事自然有人帮他做完,他便仰头看着庄严典雅的佛像,口中喃喃吐出一句:“……可笑至极。”
声音如针芒落地,却字句清晰,含恨饮血。随即见住持走来,林鹤拱手行礼,住持问他方才对佛说了什么,回道,不过是盼家人安康,世事常宁。
4.
不负天下众望。
中秋的举国同庆并未如期而至。自天色刚昏,京城东市井燃起大火引全城上下兵力扑灭;大典之上,党争中那位王侯众目睽睽中刺杀新帝,外戚亲信率兵直逼城外却无人救驾,所幸禁卫军统领应调及时死守城门,势如破竹。此事经刑部追查后引出主使丞相及宜秀公主,丞相府满门抄斩,家仆女眷流放。不出五天,陛下口吐黑血急召太医前来查看,国师院林鹤举证大国师买通御医在御膳中投毒数月。自此全京城大骇,林鹤随太医多次出入内宫研磨解药,周菀远远瞧见过,但未再攀谈。
直到陛下面如死灰地在龙床嘶声呼吸时,宫中才把目光移向最年幼的皇子周衍。太后不知从哪听闻前朝的言语,央求周菀为她在五皇子面前说情,念在先帝父子之情留她一位孤母在位。这位小皇子向来闭门谢客,恐怕周菀如今都难以迈入偏殿的宫门。但宫中流言一日一变,人心惶惶,周菀只得择日去见五皇子,偏就在半道与林鹤撞个正着。她见林鹤行礼知道今日避无可避,上前抬手将他扶起,斟酌片刻转而带去了自己的寝宫。院中的长尾雀还挂在银杏树上,周菀给它添几块糕点屑,在屋中长琴边拿出一只长盒,其中放着零碎的几样首饰。
“这是他母妃的遗物,一直由我娘保管,”周菀打开长盒,林鹤也得以见到其中的斑驳血迹,“当年她去得悲惨,小孩早到了记事的年纪,怕他睹物思人惹得贵妃不满,又不便随手处置,我娘便一直收着。”
“以后他贵为天子,我也不好拿在手中,你找个由头给他吧。”
“…鹤谢过公主。”
见过了林鹤,周菀更不愿上门叨扰,她本不想为太后烦扰周衍,又看林鹤局促片刻意欲离去,最终还是开口:“见他是太后央求我,你自然清楚缘故,我就当此事替人办过了。”
“……丽阳公主果真如人所说,”林鹤看着她,眼中几分道不明的悲戚,“慈悲心肠。”
说这句话的人若不是戏谑,恐怕就是怜惜,周菀没放在心上。她总在回忆母亲当年可有经历这般的起伏,可有望见过深宫秋苑的尽头、而到头却只是一场空?
不出几天好色的年轻皇帝驾崩,中秋大典敛聚的珍宝皆用与举办一场风光大葬,天下同悲。与此同时新派党羽再另扶帝王,不出意外是深宫内久居不出的五皇子,登基大典上戴冠的少年还不及将相的肩头高,身侧由他的太傅、当今大国师林鹤相随。
内宫的银杏树总算遍染庭院,周衍本想让周菀搬离地处偏远的宫殿,周菀笑着谢绝,说当初有他一句银杏适配丽阳,庭中一如往昔,今日也不愿离去。于是年幼帝王整日往深宫中去,找周菀下棋或逗趣那只有了年岁的鸟。
但来得次数未免太过频繁,周菀不禁询问:“这么一直在我这儿,朝前不会过问?”
“奏章自有人看,倒不如说朕不在更好,”周衍掂着黑子,“这不是一眼便知的傀儡术么?”
“……我看你这棋路越发精进,当你心里还敬重那位太傅。”
周衍心中疑虑,不加掩饰反信以为真地看着周菀:“林鹤字句关心三姐姐,还以为他对你有意…出京祈福时他不也跟去了?虽说心机深不可测,三姐姐孤身多年——”
“陛下莫不是说笑,他若有意,要君恩赐婚的机会不少,怎会今日连我都不知道这些?”
一枚白子封了黑子的去路,周衍罢手抚着袖口沉思,眼神不在棋局反而在周菀的一双手上琢磨。
“三姐姐,护国公林府…当年有位名动京城的少年名将。既不是最早以镇国安邦的护国公,也不是最后那位平定漠北战功赫赫的少将军……姓林名长逸,坊间传闻他与异邦女子私情,生下一子,此后身败名裂。”
“听闻父皇好奇过这容貌绮丽的孩子,终究是太为人不齿,再无下文。只是那位小将军不再征战沙场,”周衍试探说出,对上周菀的眸子便低下话音少了底气,阖眼佯装无意,“我只是怕故人相逢却不识。”
“——家国之时,你还有心思念及故人,”周菀欲发笑却无奈更甚,“故人又当如何,父皇年老疑心、昏庸无道,令林家满门抄斩;他如今逼你坐皇位令天下耻笑,难不成一句故人便勾销旧账?”
“…自古以来,从未有叛臣留先帝在世。”
“……”
深宫摧残一身零落的皇子,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他只是想了,可能除此之外别无出路,可能受制于人,顺从把颈首搁在皇座前任天下人宰割。周菀扶额时不自觉将指节扣进发间,让对面看见了隐隐几缕银丝,末了黑子先落,白子随即跟上。棋子摩挲多年润滑如玉,落向棋盘不稳便滑脱出手,周菀正要挽袖却见周衍已俯身去拾,锦绣龙袍满地扫过。
那天夏夜她只隐约猜测,未曾敢想过周衍身着龙袍的模样,现在真真切切在她眼前却格外虚幻。周菀出声唤道:
“周衍。”
曾与母亲媲美的声音疲惫得如同枯木,落着残屑。
“我娘当年唱曲引来父皇,为我求得一桩好婚事,但那曲子不是唱给皇帝的,是每个女子都曾盼望的心上人。她向来不爱那人。君心无常,太后知道、我娘知道,教养你的贵妃却不知道。”
“所以贵妃死得凄惨,这样的女人在后宫不知多少,如今你身边…太史家的小女儿亦是如此。”
“宫里的人和笼中的鸟一样,讨君王欢心,求天下无恙,求上苍垂怜…再喊也来不了另一只鸟,但总比宫外的好。宫外的鸟……那已经不算是鸟,零落满地,哀鸿遍野。”
“天下人命皆如草芥,如鸿毛,只见轻…不见重。”
5.
寒冬腊月下了三场雪,第一场薄如轻纱,落地便化成一滩水;第二场纷纷扬扬,满盖枝头华衣;第三场浩浩荡荡好似以仇报怨般激烈,压断红梅枝,堆积一路让人寸步难行。即便如此禁军兵反时仍旧踏破宫鸾,血溅白地。宫人四下逃窜哭喊连连,刀剑无眼不看来人是谁,全作了素雪红妆。
骤然间偏殿火光冲天,竟像凤凰涅槃一般卷着火舌直烧到屋顶。禁卫军惊诧时被林鹤拦下,说那里只住着位前朝的公主,他一人去看即可。到偏殿前只见周菀一人仰头望那随火光飘散的银杏叶,屋中还放着棋盘,她抱着长琴与笼中鸟,等着林鹤前来一样。却在偏殿和周菀间跪坐着一人,妆发凌乱直直瞪着林鹤,口中沉声像诅咒一样咕哝什么,十指深深抠在积雪里,正是林鹤应许继位的太后。
“毒妇…!”女人声音尖利刺耳,从雪中抽出手时十指染红,每说一句都要呓语些许,疯癫可怖。
“你竟、你放那贱人的种跑了,是想要哀家死?哀家不曾亏待你与颖妃…”太后死死拽着周菀的衣角,抬头发了狠地狞笑,“这么看着哀家作甚!若不是你,若不是那林家…哀家早说了和林家牵扯的都不是好东西……!”
女人眼看伸手要抓周菀,林鹤钳着她的手腕拧下去,力度并未收敛,骨骼碎裂的细响只有二人听见,疼得太后面容扭曲时又多了一串落泪,紧接着泪水纵横冲刷下一道道尘灰,反而更歇斯底里。她摇晃着站起来往后退去,不见万火冲天一样,靠着浓浓烟尘哭笑:“你也姓林…大国师,林太傅!哀家怎就没想到?你也要哀家死是不是?你也觉得哀家吹了枕边风、红颜祸水是不是?你们…你们明明都盼着他们死!”
火光里像是有太多的风尘过往,一一在太后眼前浮现,女人眼里一时憎恨一时畏惧,眼眶睁开到充血泛红,泪水同灰烬砸落在地面上。她的目光直直看着周菀,仿佛恨意自这个单薄的身形里喷薄而出,淹没她乃至她的一生。林鹤蹙眉看向周菀,却见往日温婉的人只漠然看着,转而对他笑笑道:“她要陛下请罪,以一人之身代万人性命,我刚好在,同陛下消遣点时间。”
那几声叫骂已成了痛呼,冬日清冽风雪中夹杂丝丝血腥的焦糊味,华美的衣裳好似蝴蝶一样在火中蹁跹几下便不见踪影。哐当细响后,雪地中平白多了鸟儿振翅几声,那只长尾雀扑棱几下落在银杏树上,又向远处去。火几欲烧到周菀的长发,她仅笑着抬头看,透过层层树影与苍灰的天幕,笑得艳羡又哀怜。
“我那年见过未成婚的夫婿一面,”她忽然开口,嗓音如初见一样的珠玉清灵,“他自漠北归来,身着战甲,长枪披挂…相貌和宫人说的一样极为俊朗,我娘说嫁给他至少有所依仗。”
“此后梦见好久与一位策马的少年郎花中嬉戏,始终看不清脸,可又觉得不像那位将军。”
“他从城外骑马来的,我只是羡慕,只是在想他见过什么、我没见过。”
后记.
风平离原草,游子行古道。
别去春光好,暮送情郎杳。
念我聚时少,恐我逢时老。
折枝作留情,年年桃夭夭。
夫言行人易,再叹归人难。
岁岁不相见,何如磐石坚?
惜花趁春在,莫等空枝来。
待春散尽去,霜鬓衰红颜。
——《迟锦花》
西江畔传唱的曲子,不知怎么传到了京中。禁军统帅随大国师谋逆后持玉玺登基,不出三年旧臣接连遭斩,最为轰动则是午门前斩首前朝国师林鹤,经此史书才有笔墨写他样貌恰似残花、动人心魄,砍下的头颅如同鬼魅让人寒栗。因此夺位的假帝上位第四年在迁宫避暑时遭兵变,被万箭齐发钉在龙辇之上,众人皆以为大国师化为满含怨念的厉鬼,将不该成王的假皇帝拖入地狱。
END.
+展开《应似飞鸿》叁九
看得出来,是一篇费了很多心来雕琢的文。观感是美的,无论字句用语还是人物塑造,作者心中都似乎有一套目标和模板,也能看出来为达到新的目标而努力的痕迹。
而剧情架构就更复杂了,还有很多欲言又止的主暗线埋藏其中,隐隐约约又琢磨不透。
不管怎么说,感觉作者内心没定的世界还是很宏大很绝美的,但是有点可惜的是感觉作者现有的文笔和底蕴不足以支撑起这样美丽的世界。
首先在剧情框架方面,是依托现有的架空古代体系的,这种体系本应该是较为完整自洽的,但是写出来之后却显得盲目错乱,给我的观感是作者为了营造神秘感和美感抽掉了太多重要的逻辑链而导致剧情会有断层出现,而在转折的时候也很突兀生硬,所以呈现出来的效果不但没有显得神秘,没有那种隐约的美感,反而有断裂感。在这里建议作者不用太刻意追求心中世界的美感,而是先使整个剧情自洽之后再考虑留白。
其次,节奏和起伏也过于有弛无张,美则美矣,读来却很容易引起阅读疲劳,建议能够把高潮的点丰满一些后再调高一些,使之能够更好的抓住读者。
在这里其实有一个很觉得很可惜的事情,就是作者真的想把这篇文章写好,但是感觉过于生硬了,也很强撑,用力过度,而且放错了重点,导致那么用心雕刻的字句,反而降低阅读体验感,相较于想要面面俱到而写得又细又碎,不如集中到一个点,握起拳头来冲击一处。感觉如果尽力塑造亮点,看起来会比这样整体增色不少。
再次,角色塑造也是吃了剧情的亏。因为抽走了很多的逻辑和线索,所以变得很模糊,情绪的起伏,人的变化成长有但是不多,而且还很流于表面,有些趋于样板化了。这一点我表示很惋惜,因为我真的有觉得作者已经很用心,很好好写了,但是很可惜,每一个角色出现的片段虽然很饱满,但都很碎,他们合起来拼凑不起来很完整的模样,没有让角色足够的立起来。
在这里建议重新调整一下文章的中心,把那些给到场景上的文字和对于字句的斟酌。分一些给剧情,这样角色反而能更完整立体,不受剧情所拖累反而能够更好的推动剧情发展。
最后在描写上我就不多说了,毕竟真的能看出来很用心的,就是建议作者在追求美感的时候再多注意一些细节
穿了金丝绣鞋的步子随着羽毛飘动交错着,直到白净的影子落往墙边
穿了鞋的步子,穿了鞋不应该是脚,
作者:猫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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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基于TRPG规则《暗影狂奔》背景设定的文章,有一部分私设。简单来说就是个有魔法存在的赛博朋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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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persent
>我就会看
> NAVIgator
>每一条?
> quicKDuck
>每一条
> NAVIgator
>行吧,你赢了
> 75persent
>以及问题的回答:yes,我们的市长真的是条龙
> 75persent
>又不止翡翠城的市长是龙,甚至十大超级企业排名第一的CEO就是条龙。我还以为大家对位居社会高层的巨龙已经习惯了呢
> dddevil
>人类,社会底层: (
> ALODNOG
>伙计们,你们要把新来的吓跑了
> quicKDuck
>抱歉,我还在。只是……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龙……
> onenightdream
>安啦哥们,虽然大伙一副对龙很熟的样子,但那只是因为我们住在翡翠城。实际上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亲眼见过龙的
> quicKDuck
>以及,如果你看到天上飞过一道翠绿色的影子,别惊讶,那是我们市长大人每天例行的兜风环节,他不会突然俯冲下来吃几个人类零嘴什么的
> quicKDuck
>呃,多谢提醒,我会注意不让自己尿裤子的……
> onenightdream
>另外一提,隔壁市的市长也是一条龙
> NAVIgator
>拜托别吓唬人家了……等等,什么?这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 quicKDuck
>那条龙已经死去很久了:(
> ALODNOG
>他只是没有任何音信了而已,或许他睡觉去了,你知道龙这种生物一睡就会睡很久
> NAVIgator
>你们讲得好像跟真的似的,我都要被唬住了
> 75persent
>嗯……你们聊着,我先撤了
> onenightdream
>我就说吧,你们把客人吓坏了!
> quicKDuck
>别在意老兄,苍翠疾风还没有亲民到亲自和每一位市民握手,他最多就在天上飞飞而已。至于什么隔壁的市长龙那更是空穴来风。祝你在翡翠城玩得开心!
> quicKDuck
>谢了
> onenightdream
>用户[onenightdream]登出聊天室013
西蒙斯关掉矩阵界面的聊天室窗口,抬头望向客房窗外——晴空万里,没有阴云,也没有“翠绿色的影子”。他重新打开那条欢迎信息,点进“在翡翠城,我需要注意什么?”,仔细查看页面上列出的一条条项目。再三确认之后,西蒙斯终于能放下心来:翡翠城确实如传言所说的那样,并不明令禁止化身芯片的售卖和使用。
“化身芯片”,情境体验芯片的一种,接入脑机接口之后能够让使用者高度沉浸于芯片数据模拟出的情境。正如这种芯片的名字“化身”:它的高度沉浸化源自于对人格的完全覆写——使用者的人格会暂时地被修正为芯片中预设的人格,以便全心全意投入那个数据编纂出的小小世界。当然,要达到此目的,使用者的防火墙会将芯片列入绝对的白名单,无论它想对你的神经中枢兴什么风作什么浪都不会触发任何查杀机制,这也是大部分地区禁止化身芯片的主要原因。更别提脱离这种高度沉浸之后可能对人的精神留下的后遗症,也许性格会就此改变,也许干脆直接发疯。
西蒙斯是个情境芯片爱好者,他相当着迷于各种情境芯片为他带来的幻梦一般的体验,足不出户就能身临其境地周游天下,或是放任自己卷入情感的狂潮,他唯一没有尝试过的,就是被大部分城市所禁止的化身芯片。西蒙斯很好奇,而他的好奇恰好只比他甘愿冒风险的勇气多那么一点点,这就是为什么一番考量之后他选择了翡翠城这个能够合法获得相对安全的化身芯片的城市。
相对安全——没错,虽说翡翠城允许化身芯片流通,但仅允许特定的某一家供应商制造和售卖,并且对芯片内容有着严格的规定。或许其中暗示着该供应商和本地政府暗地里达成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但这都不是西蒙斯需要知道的,他只要确保自己的行为不会“受到伟大巨龙的直接制裁”就够了。
写着“主题:飞行”的简约包装盒已经被拆开丢在了一旁,那枚小小的芯片现在就躺在他的掌心。西蒙斯雀跃又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将芯片插进了后颈的接口,双臂交叠仰躺在床上,慢慢闭上双眼。困意袭来。
就像沉入深海。
头顶模糊的光渐渐远去,记忆也随之一道远去。
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要去往何处?全部都忘却了。
从指尖开始,四肢溶解了,躯干溶解了,最后连残存的心跳也融化成了柔软的水。
只有流动的水声,温柔地,填满了空荡荡的思绪。
我……
我是……
首先感受到的是寒冷,舒爽的,并不致命的寒冷。
双眼大睁着,视野中的影子逆着光,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渐行渐远,缩小成灰蓝天空下的一个点。脖颈直直地昂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点,身躯被那个影子起飞时卷起的气流掀得凌空翻了一圈,但这毫不影响对那一点的注视。
——想如他一般在天空自由翱翔。
某种期盼与鼓动填满内心,仿佛被激励了似的,背上的薄翼更卖力地拍动。高度一点点攀升,包裹住翅膀的、胡乱流窜的气旋也被仔细梳开,乖顺地向上托举。这是自己天生所擅长的——聆听和驯服风。
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气流在空洞中回转,旋起一阵风,身体便乘风冲上地表,直到远离地面好一段距离后才收住势头。小鸟被这道上升气流冲得往旁边滚了一圈,一根羽毛惊慌落下,飘落到了视野中线的鼻尖上。
仰了仰头顶起羽毛,再一张口,飞羽便含在了嘴里。风从稍远的地方送来了教导者展翅的震动,嗅着那股微乎其微的气流舒展开身子,向着那边飞去。
「在回到家之前」意识里响起了声音,沉稳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嗡鸣。「你还有一点时间为学习矩阵做准备。」
好奇心像泡泡一样咕噜噜涌上来,「在矩阵里飞行,能够比在现实里飞行更快吗?」
「如果你喜欢在矩阵里待着的话,能够比飞行更快地到达各个角落。」
背后的翅膀费力地扑腾着,即便有风的推波助澜,体型和经验上的差距仍然让二者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比飞行更快。冒出好奇心泡泡的水底,一点小心思徘徊着。
「你能够选择任何你喜欢的生活方式。」长者的谆谆教导还在继续,「你可以开辟属于你自己的领域。」
「我可以在矩阵上飞行?」
小小的身躯坠在后方,奋力追赶。
「可以,只要你愿意。」
微光透过雪天的阴云,从远处高塔的塔尖散开。终于能看清视野里那个总是飞在前面的影子了——高塔将庞大的龙影一分为二,飞雪,细鳞,龙翼映射着斑斓的色彩。
「你可是龙,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龙。」
我是……
“………………?!”
突然间,无形的手抓住幼龙的身躯,猛地拽下!扑通,水再度漫了上来,然而这次不再温柔,汹涌的水流冲击、推搡着他,将小小的躯体无情打散。他来不及反应,七零八落地碎散在浪潮之中,又被网兜不客气地一把网住,那只手隔着网兜把破碎的意识随意地捏成一团,塞回他们原本的位置。伴随着剧烈的失重感,他像溺水者终于接触到空气一般深吸一口气,意识回归。
他的精神在矩阵中醒来,被遍布整个数据空间的红色错误提示吓了一跳。报错的警告音响个不停,他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将自己的精神缩在角落。矩阵原来是这样的东西吗?和他的教导者所形容的完全不一样——
清脆的响指声唤起他的注意,他这才发现矩阵里还有其他人。那人的数据形象是个平平无奇的浅发青年,唯有一对翠色的眼睛在一片通红的背景里给人莫名的安心感。他挥挥手,所有的警报都停止了,数据空间恢复成客房的模样。
“咳,首先我得向你道……”“我的翅膀呢?!”
他唐突打断对方的发言,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背后空空如也,那对载着他在天空自由翱翔的薄翼不见了,维持平衡的尾巴也不见了,他的利齿,他的鳞和羽,他的……
“冷静,冷静一点。你是人类,你没有翅膀。”
他是……人类?
“看来是我强行把你从情景模拟里拽出来导致的,呃,短暂的认知错误,我很抱歉。你是人类,不是龙,你叫西蒙斯。”
西蒙斯。
西蒙斯……
这个名字就像迷雾中的灯塔,为他混乱的思绪指引方向。以名字为脉络,他渐渐回忆起自己的身份,情境模拟芯片,翡翠城,“飞行”主题的化身芯片……
“你……你是那个卖给我芯片的人!”
“谢天谢地我没把你整失忆。”青年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点歉意,但不多,更多的是某种天生的傲慢。“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一些……嗯,技术上的失误,有一张芯片烧录了错误的数据,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那张芯片好巧不巧刚刚被你买走。”
西蒙斯又害怕又恼火,他下意识想指责对方即便如此也不能把他从模拟里强制唤醒,天知道这样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但青年在“错误的数据”上的语气让他本能地觉察到最好不要多问。
“……行,你拿去就是了。”说罢,他想要登出矩阵,让精神回到现实的身体里取出那枚芯片。但错误窗口弹在他眼前:<错误,登出失败>
搞什么鬼?西蒙斯又尝试了几次——<错误,登出失败>
“实际上,”青年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给西蒙斯带来了不好的预感。“那张芯片上的内容是禁止事项,我除了来找你回收芯片之外,还得稍——稍修正一下你的记忆。”
话音刚落,客房的场景眨眼间扭曲,伴随着噪点与马赛克,亮黄的警告窗口和鲜红的错误提示从青年脚底蔓延而出,交错铺满整个空间,他显然并不打算征求西蒙斯的意见。皮质层上新鲜刻下的记忆开始如沙一般从指缝流走。明明是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眼下却像被时光冲刷的老照片,模糊的画面再过不久就要完全褪为灰白。
不。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不。跌跌撞撞的飞行,教导者的话语,第一次冲上云霄的体验,还有那片飘落于鼻尖的鸟羽……那是他最重要的回忆,它们被从他的精神之中抽离,就像抽走他的骨干,挖去他的心。身体的任何一处都不觉疼痛,但精神撕心裂肺。
“你看,”青年喃喃低语,一丝陈旧的怀念转瞬即逝。在频闪的矩阵里,在墙纸剥落天花板坍塌从而暴露出的飞速变幻的数据流之间,西蒙斯隐约瞥见那人投映在身后的、庞然大物的影子。“那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西蒙斯的防火墙终于回过神来对这个乱搞它主人脑子的侵入者发起攻击,但为时已晚,青年轻而易举地无效了它。势不可挡,一切都在旋转,一切都在飞速流逝,风的尾巴眷恋地勾了一下西蒙斯的掌心,最后彻底消散,他再也不能感受到气旋那种微妙的流动了。不。他哀嚎着,祈求着,不要带走他的宝物,不要带走回忆里的“他”,不要……
不要……?
不要带走?
不要带走什么?
他的心空落落的,疲惫不堪的精神和现实里的身体一同流下泪来。
<检测到用户失去连接>
西蒙斯从梦中惊醒。他好像做了一个美梦,美梦途中又突变成非常可怕的噩梦,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写着“主题:飞行”的简约包装盒还躺在枕头旁边,尚未拆封,看来他刚刚是为了迎接第一次的化身芯片体验而养精蓄锐,打了个小盹。不过很明显,这一觉睡得让他感觉更累了。美梦或是噩梦留给他的只有空虚的回味,闹得他现在完全没心情品尝什么化身芯片。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出去散散心。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没料想有东西伴随他的动作飘飘悠悠地落到手边——是一片羽毛。
他怔住了,小心地、小心地碰了碰那片羽毛,像是生怕碰碎了一个脆弱的幻象……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小心。
有什么东西倾注进梦走后留下的那个空洞里,满溢而出,化作泪水从迅速升温的眼眶淌下,滴答,打湿了绒羽,在床单上沁出一小块深色的圆。西蒙斯把羽毛捧在手心,失声痛哭。
+展开
作者:轻拍拍
评论:求知
洛马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他没有穿制服,事实上他上班时很少穿制服,而是喜欢穿呢子外套,这样的衣服多少掩盖了他高大壮硕的身材。他认为穿着制服在大街上晃简直就是告诉那些潜在罪犯们,“你们要被捕了”,所以他们便会放规矩点——但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穿得像个官员,或者是黑手党,听起来有点像同一回事,总之,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搞个突然袭击,威风地将对方当场抓获。
他的搭档金不这么认为,准确点说,“完全不同意这种赌徒般地愚蠢行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搭档,而今天是他们搭档的最后一天。洛马罕见地刮了胡子,伸手从衣帽架顶端取下最爱的黑色礼帽,稳稳地戴在头上。他又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两边侧脸,然后才出了门。
宽敞的马路边,行人擦肩而过。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停在一家早餐店前,洛马熟练地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他把礼帽摘下,放在前挡处,接着从手刹旁边拿起一杯咖啡。
“现在是八点十分,你又迟到了。”坐在驾驶位的金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和他的礼帽发表任何意见,这让洛马有些不开心。金高且瘦,戴着细边眼镜,包裹在一件干净的褐色夹克里。洛马对他的评价是永远沉稳,“好像没有感情一样”。
“好啦,伙计,我多花了点时间打扮。”洛马摊开手,喝咖啡时发出粗鲁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将车子发动起来,沿街道缓缓行驶。洛马放下纸杯,伸手把礼帽戴回头顶,不满地说,“你瞧,我刮了胡子。”他扬起下巴对着金,粗大的手掌在光滑的下巴上摩挲。
“好的,好的,我看见了。”金盯着前方,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祝你在奥兰克工作愉快。”
洛马眼中闪过一团火,但很快熄灭了。他摘下帽子,掏出电话看了一眼。
“有约会吗?”金问。他的视线从车内后视镜移回前方。
“约会?”洛马反问。他把电话放回口袋,顿了一下,话题转向毫不相关的方向,“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调走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无非是高层嫌你行事鲁莽,又或者,哪次行动中有上面什么人的小舅子运气不好撞在你手里。”
这是一个上坡。轿车驶过冰淇淋店、中餐馆、便利店和银行,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一辆有轨电车正在通过路口。洛马又一次掏出电话,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啦,伙计。很少看到这种情景,因为很少会有人给你打电话,除了我们暴怒的局长。”金的语调依旧平稳,似乎没人见过他语气变化。
“我,”洛马犹豫了一下,“我有点不安,你明白吗,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别想太多,或许是因为一份新工作,人在面对未知时总会这样,这是本能反应。”金又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他看到洛马托着腮,目光涣散,完全没有巡逻的意思。
“或许是吧。”洛马失落地说。他有一种预感,在旧金山的警察生活即将这样平静地结束了,哪怕是最后,也没能实现自己想象中的“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搞个突然袭击,威风地将对方当场抓获”的情景。他希望在履职的最后一天,能够碰上一桩案子,让自己的美梦成真,让金的下个搭档知道,自己是个靠着超人的直觉与反应,在行凶的前一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英雄般制止犯罪的传奇警察。
金没有再说什么。洛马茫然地注视着搭档。
就在这时,洛马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生机显著地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因为这是警局的内线号码。
接线员接到报警,威弗利街的速来快餐店似乎发生一起抢劫,要求二人迅速前往处置。洛马挂断电话,兴奋地咧嘴大笑。“听到了吗,伙计,老天也不想我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被调走,只好命令罪犯去抢劫没什么油水的快餐店!走吧,老兄,让我们提到最高档!”
黑色的林肯轿车在洛马说到“最高档”之前已经果断加速。 “默默无闻这个词并不适合你,就你过去几年惹出的麻烦而言。”金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超过一辆又一辆正常行驶的汽车。
“是过去几年做出的成绩!”洛马纠正,“虽然是会遇到一些小麻烦,但都被我摆平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没能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将对方当场抓获,好了,我知道了,把警灯摆出去吧。”
“警灯?不,这次不需要那种东西,那种胡乱大叫的东西会把小贼吓跑的。听着,我有预感,这次我能办成,在他即将伤害无辜的服务生的一刹那,我会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像个位高权重的家伙一样低声奉劝他,‘嘿,在这座城市,洛马不允许你这样做。’”
金皱眉,“这不符合规范,我是说警灯的部分。”
“别这么死板,虽然我知道你是个死板的家伙,就这一次,好吗,老兄。抢劫洗车店的毛贼而已,我们可以轻松搞定的,没必要吓跑他……”
“洗车店?”
洛马愣了一下,“洗……哦,是快餐店,我太激动以至于搞糊涂了。别管他是洗车店还是快餐店,总之是那种只有新手抢匪才会光顾的小店。哦,好吧,是这家快餐店吗?我们已经到了?真不好意思,现在打开警灯是不是有些太迟了?”他耸了耸肩,仔细地把礼帽戴好,打开车门。
就像其他快餐店一样,速来快餐店路边是一排巨大的玻璃窗,方便路人看到里面的食客大快朵颐的情景。但洛马和金此刻从食客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享用美食的满足和快乐。
“瞧那个家伙,一个人也敢来抢劫。”洛马轻蔑地说。快餐店里,一名紧张兮兮的年轻人一手持刀,一手拎着个帆布袋,与食客依次交涉,随后食客便会乖乖地将自己的钱包扔进袋中。
“别太大意,暗处可能还有同伙。”金说,然而此时洛马已经推门而入。
快餐店门口的风铃响了,犯人几乎是跳着转过身来,“你们是谁,别过来,我有刀!”犯人的脸很年轻,满是汗珠,带着点幼稚的慌张。
“喔,喔,放松点,好吧,我们只是想来吃点东西,比如一份小汉堡。喔,你有刀,我们可真不幸。你想要点什么?”洛马双手举到胸前,掌心向外推。他居高临下,比犯人要高半个头。金在他后面半个身位,不动声色地打量其他人。
“我可不是来吃什么快餐的!”犯人大步冲过来,直到匕首的刀尖几乎能划到洛马的胸口,但洛马半步也没有退。“钱,钱!把你们的钱包放进来!”其他食客的十几双眼睛都盯了过来。
“好吧,算我倒霉。”洛马单手慢慢地从大衣内袋里抽出钱包。他的钱包瘪瘪的,与他的体型形成荒诞的反差。此刻他注意到犯人不停地颤抖,这已经超出了紧张的范畴,似乎处于某种过度的亢奋中。
“还有你的,你的钱包!”犯人把匕首尖对准金。匕首尖也在不断颤抖。他抽泣般喘息着。
“听他的,把你的钱包给他,冷静点。”洛马感觉有点不妙,这与预想中的情况有些出入。犯人对自己的控制力已经低过了某条界限,随时可能失控。
金紧盯着犯人,左手缓缓伸进夹克口袋。气氛变得凝固。
他胸前的匕首尖,那块小小的金属薄片在犯人的手中震颤,发出耳不可闻的鸣叫。
“砰!”
不知何处传来的巨大声响,导致了接下来一连串事件。
犯人大叫着,匕首向金刺来,而金的手仍在夹克口袋里。
洛马右手闪电般抓向犯人握着凶器的手腕,左手则握拳挥向他的脑袋。左拳成功命中了对方,犯人向一旁倒下。洛马自己也站立不稳,随之摔在一旁的沙发上。这时他才松开右手。
这一连串事件仅发生在一瞬间。
“操,我的腰!”洛马的腰与沙发的扶手来了一场结实的意外遭遇。金身体压在犯人背上,正在给失去意识的犯人带上手铐。洛马朝着食客们大喊,“警察!”,然后找到了先前声响的源头:一只餐盘扣在地面上,那是一名慌张的食客试图逃跑时弄翻的。
“这下好了,你得进局子了,小子。”洛马看着犯人,喃喃地说。他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礼帽,手指弹了两下土,端正地戴回脑袋上。然后才看见自己右手正在流血。他摘下帽子,乌黑的羊毛上有好几道褐色的手印。“操!”洛马怒骂,“你他妈得进局子了!”
他狠狠地对犯人踢了一脚。
这个季节的白天很长。洛马和金下班走出警局,天空仍是明亮的。他们一言不发地钻进林肯轿车。
车子缓缓启动。熟悉的旧金山警局离洛马越来越远。
“伙计,我……我没想弄成这样,我不知道他嗑嗨了。”洛马看着窗外,他的右手缠着绷带。
“没事,我习惯了。”金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车子驶过一个十字路口,接着红灯亮起,一辆有轨电车正要驶过。
沉默。洛马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否则他们共事的最后一天就会在这样的沉默中不痛不痒地过去。可是要说点什么呢?难道要告诉搭档,这场抢劫预想中只是自己策划的一场玩笑,只不过碰巧那小子脑子吸坏了?没什么比一个警察策划抢劫,结果还出了意外更丢脸了。
“别难过,我是说,当时你其实还挺帅的。”金目视前方,平静地说。
“真的?”洛马难以置信地用孩子一般的天真语气问。
“真的。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搞个突然袭击,威风地将对方当场抓获。你都做到了,伙计。”金的嘴角罕见地勾了一下。
“哈哈哈,”洛马开心地笑起来,“没错,当场抓获!记住这一天吧,以后你可以对其他警员炫耀,你过去的搭档是个靠着超人的直觉与反应,在行凶的前一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英雄般制止犯罪的传奇警察!”
轿车驶过旧金山的大街,洛马愉快地吹嘘了一路。
最后轿车停在洛马的公寓楼下。
太阳变成了火红色。洛马停止了吹嘘。他看着夕阳,突然很想哭。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留在车里,留在旧金山警局。他的理性告诉自己,自己会有新的搭档,会有新的生活。但此刻他依然很想哭。
“副驾驶座位底下,给你的礼物。”金指了指洛马屁股下面。洛马眨了眨眼,伸手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发现是一顶崭新的黑色礼帽,与自己头顶的一模一样,不过没有一丝尘埃与血迹。洛马愣了一下。
“先前送你的那顶已经旧了吧,但你好像很喜欢,所以再送你一顶新的。”
他们长久地对视。洛马不知道自己这副眼眶泛红的模样会不会被对方嘲笑,但他不在乎。
“再见,伙计,祝你工作顺利。”金说。
“再见,伙计,你也是。”洛马勉强说。然后他下了车。
+展开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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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什么能够让人在零下十度的天气还在室外奔波,那肯定是该死的工作了。
车载空调没有开着,但由于过冷的天气,车子罢休了。
两个年轻人打开车门走出来,单薄的衣袍看上去一点防寒效果都没有,但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就好像脚裸高的雪地只是行走有点困难的柏油路。
雪花随着大风旋转飘飞,让人不由得抬手拉了拉帽檐。车子就这么被丢在路边,只是他们拿取装备的一会,一层薄薄的积雪就出现在车壳上。
个人终端丝毫不受影响地显示着地理位置:兰德镇。
兰德镇远离城市,一度消失在地图上,直到后来重新普查人口,才再次被标上地图。
大雪中看不清建筑,只有一片有一片或白或灰的隐约轮廓若隐若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个小镇的富豪家宅,距离他们车子抛锚的地方还有三百米远。街边没人开门,房屋里也没有灯光亮着,除了风雪呼啸的声音,一点生息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没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什么,沉默着顶着风雪接着行走。
这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建筑物,它相当高大,足有四层,尖顶别墅,墙上有大片枯死的爬山虎,爬山虎后边是泛黄的墙壁。大门后的小型喷泉并未通水,水池已经被积雪淹没,路边的灌木还维持着最后的绿色,在阴沉的光线下也深得仿佛黑色。黑铁路灯没有亮着,或许在大雪来临前,这里还有一位尽职尽守的点灯人在工作。
他们停在门前,没急着敲门通知主人,而是看着红砖栅栏围墙下,一块椭圆的雪堆。它隐约有着人的面孔,拨开一些积雪,一撮干枯蓬乱的头发露出来,还有一只发白的、沾染着奇怪色彩的耳朵。
叮咚——
门铃敲响,有个低沉的声音从机器里传出:“是哪位先生在门外?”
“委托执行人,接取代号:昼夜。”
“……”
对面沉默了,隐约有脚步声快速走远,很快,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传来:“请进。”
机器上红色小灯熄灭的同时,铁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两人走进小庭院,绕过喷泉,在正门停下,那红木制作的厚实木门很快打开,一位身穿提拔黑衣的中年人迎上来,身后左侧是蓄着白胡的老管家。
根据规矩,两人中的一位拿出了委托文书的打印件,待中年人接过,他问道:“您是查理▪伦道夫吗?”
中年人拿出文件扫过几眼,确认后交换给他:“是的,请进吧,隔墙有耳。”
老管家上前一步:“请将衣袍交于我清洗。”
两人摘下兜帽,借开衣扣,其中一位犹豫了一下,才将袍子递出去。查理▪伦道夫便笑道:“看来两位都是异能者,发色都并非天生啊。”
“您所言极是。”红发的青年随意回应道,而旁边的白发女性则更加冷漠寡言。
来到房屋内部,听着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查理▪伦道夫进行了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伦道夫家的当代家主,也是兰德镇的镇长,很高兴见到两位。”
“夏尔,她是瑟琳娜。您不必客气,我们可以直接开始进行委托的了解。”
“好的,呃……说起来其实相当复杂。”查理▪伦道夫摸着指节,看上去有点支支吾吾。
随后就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叙事:
兰德镇在半年前就出现了人口失踪,失踪的人名叫安娜,在孤儿院上学,父母开了一间小店,平时除了买东西,还帮镇民写信赚钱,一家人勉强维持生活。
半年前春天刚刚到来,积雪刚被扫除,安娜的父母就慌慌张张请求查理▪伦道夫寻找自己的女儿。
那时伦道夫家的家主还不是查理,而是他的祖父路易斯▪伦道夫,那起事件也是路易斯▪伦道夫着手调查,但即使找遍了整个镇子,安娜还是如清晨的雾气那样无影无踪。不久后,安娜的父母便闭门不出,直到他们的邻居莎伦前去讨债,才发现安娜家已经空无一人。
路易斯▪伦道夫组织了搜索,范围一度扩大到镇外数公里,都没能找到任何踪迹。
从这之后,镇子上就开始频繁出现失踪案件,路易斯在第三起失踪案件出现时就向外求助调查,可或许是兰德镇过于偏僻,事件又太小,一直没有人接取委托哪怕他们一再加码报酬,直到一个月前,路易斯成为了失踪者。
大受震惊的查理第二次发布了委托,并将委托金加到了之前的五倍,这才被代号白夜的两人接取下来。
“请您在委托书上签字,我们会马上开始调查。”夏尔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瑟琳娜端坐在一边,只是沉默。
屋子里没开暖气,未关紧的窗户嘎吱作响,风雪吹不进来,外面是一片色彩斑斓的天空。她向炉火望去,看到胡乱晕染的色彩随着火焰的跳动变化。她又看向查理▪伦道夫,这个中年人生动的表演着生前的样子,泛青的皮肤和扩散的瞳孔与尸体无异,而他俯下身在矮桌上签字的动作让他的左眼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挂在脸颊旁摇晃。
松弛的肌肉显然不能完成“签字”这个行为,于是胡乱的线条便留在了“委托人”后面,与临时手写出来的委托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完成了基础的交接,两人婉拒了查理的留宿提议,从耳朵冒蛆的老管家手中接过烘干的衣袍,抖掉几只小虫,他们再次迈入大雪中。
铁门在背后缓缓关上,他们绕开几个鼓起的雪堆,远离了黑暗的大宅,炉火的光还隐隐在闪烁,很快它也将在这个雪夜熄灭。
大雪纷飞,就和他们进入大宅前一样。
瑟琳娜停在一处屋檐下,琥珀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随后,缓慢向上,看向天空,仿佛丝状云彩那样清冷的声音响起,隐含着杀意,又想是下达冷酷的判决:“伪神。”
……
窗外的大雪停了,夏尔又回头看了眼缓缓闭合的光门,就像是撕裂伤一样——他第一次看见直接将小世界撕开口子闯入的蛮横办法。
模糊的色块构成了门窗、房屋、背景、支离破碎又糅杂混乱的色彩铺满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中间反复描摹的线条是分界线,艰难地阻隔出物品的模样。除了他们,这里就像是打翻了在画布上的颜料盒,或者整盒融化的糖果,黏腻且充满让人不适的不真实感。
瑟琳娜向前走去,她跨过多跟线条绘画的门槛,夏尔在她后面,正因为被禁止插手而感到无聊,在到处乱看。
在这个儿童画一般的世界中心,祂,不,它正接受着人民的朝拜。
那是个穿着米白色裙子的女孩,棕色的头发中编入花与软枝,头上带着绿色的桂冠,一轮满月悬浮在它脑后,似乎是昭彰她的尊贵神名。脖子、手腕、腰间、脚踝上都戴着纯金的宝石饰品。它正坐在下弦月的秋千上,周围的则是失踪镇民,他们跪在地上,蛆虫在眼睛鼻孔嘴巴里四处爬动,尸体们对其顶礼膜拜。
瑟琳娜嘴角流露出十分明媚的笑容,神并不是那么遥远的存在,尤其对她来说。
她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曾经一个人在教堂里,孤独寂寞时,那位女神将神国降临在她的房间,用星光与她拼接物品和动物,教她认识教堂之外;祂用黑夜的权柄与她玩儿过捉迷藏;她在祂怀里观看过族群的历史;她也向神国中的历史英雄们学习战斗……每天她都在期待夜晚的到来,因为第二轮月亮升起时,神会带她去祂的神国。她甚至不需要去回忆更加宏观的影响,光是那威严美丽的大教堂就能看出族人对于这位神明的态度。
天哪,看看面前这个月神。
瑟琳娜从没觉得这么滑稽过,光铸的匕首在指间愉快地翻转旋转。它似乎真的觉得自己能够用区区一个兰德镇来让自己成为世间唯一的月之神呢。
世界中心的月神温和地笑,看向这位不速之客,表演着一位高位者应有的宽容与和蔼。瑟琳娜也笑得真诚平和,眼里闪闪发光。只有夏尔默默远离了战场并藏好了自己。
伪神笑颜如花,涂抹着红色唇妆的嘴巴刚刚开启,便被一支匕首钉入了眉心——
它还维持着那抹笑容。
瑟琳娜也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与明媚笑容。
“——”
尖啸从它口中爆发,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停下,桂冠破碎,头颅落地。
光铸的刀在瑟琳娜手中,她收起了笑,白发扬起落下,轻易就将伪神斩首。
随后她后退两部,跳开数百米远,画似的世界并未动摇,伪神没有死去。
那只是个躯壳,是个用来示人的形象,哪怕让脸上的疤痕消失、断裂的左小指重新长出,戴上桂冠和金饰,用月相妆点自己,也不可能改变它原本是安娜的事实。
至于刚刚斩的是安娜还是伪神的首,瑟琳娜并不在乎。
流体一样的光从那具躯壳中逸散,却听咔嚓声响,地面龟裂,天空开口,上与下的深渊中探出无数柔若无骨的手臂,挥舞着玻璃碎片组成的餐具和棍棒,拍打袭向瑟琳娜——
她像是一叶扁舟,在仿佛浪潮的手臂中腾挪转移,光铸的武器在她手中出现破碎又出现,每一次闪烁都有数只手臂被斩断,重重砸落的在地上。
微光构成的踏板在空中提供了一次性的落脚地,瑟琳娜游刃有余地躲开手臂的攻击,甚至还能给自己扎一个高马尾。
这些不过是挣扎,结束的方法在进入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对常人来说,难度似乎大了些。瑟琳娜分了些眼神去看同伴的所在,发现那一撮红色在建筑间悠闲散步,还有闲心和她打招呼,挥手间不远处的一条手臂被烧成了灰烬。
这人造火炬的要传达的意思十分简单:无聊了,搞快点。
行吧。瑟琳娜单手挂在一根玻璃叉子上,手臂用力,将自己荡上去,活动了一下肩颈,觉得玩儿的差不多了,听那伪神愤怒到就差爆炸了。
“月之母神在上,今天帮您除去尊名下的一只蜱虫。”她在胸口画了一轮满月,神情轻松,隐含愉快。随后,纤细的身影从高空坠下,紧接着就是两只无骨的手臂相撞,发出巨响又一同断裂。
而半空中,她伸出手,一抹柔和洁白的光芒延伸、拉长、凝固,化作有着弦月般刀刃的光铸长镰——她并未向神明祈求,不过是杀掉一只蜱虫,还不需要混入哪怕一丝白金的月光。
她握住它,看向世界天空上,如同小儿作画出来的圆月,收身、拧腰,挥出锋利的一镰。
夏尔摸着脑袋,盯着个人终端上的一片空白抓耳挠腮,瞥了一眼战场,他立刻操作起终端,保存、关闭、打开相机全部预备,按下录像键的那一刻——
只见整个融化糖果般的世界中,那最为显眼、代表着神之名讳的圆月一分为二,无论是恐怖浪潮般的手臂,还是伪神愤怒凄厉的咆哮,都一瞬静止。
在数个寂静的呼吸后,第一片雪花从圆月的光滑规整的缝隙中飘了进来,它缓缓地、悠闲地飘落,仿佛是无声的宣告。在它落下地面的那刻,真实世界的狂风暴雪海啸般灌入,它们撕裂色彩斑斓地天空,淹没粗糙模糊的建筑,很快,雪夜特有的阴沉回到了夏尔身边。
瑟琳娜神情轻松地就像是做完了大扫除,她拍了拍手,细碎的光点散去,经过夏尔时手肘杵了他一下,领先他往车子抛锚的地方走去。
夏尔则不紧不慢地确认了一下终端里的录像,向前几步,从雪里捞出了什么,妥善装入了一个小盒子后,转身更上同伴踢着雪的愉快步伐。
大雪会将他们的脚印掩埋,或许也会让雪地里无处不在的鼓包成为积雪后的“平地”,等到来年开春,兰德镇可能才会迎来清理和改建。
不过,地图上确实不会再有兰德镇就是了。
——————
关于兰德镇毁灭的报告书:
撰写人:夏遥旭,白秋夜
附录:幻想童话乡的目录书签
正文:
经确认,兰德镇无人生还,被祭祀者与其他镇民全部死亡。
事件的起因是一枚书签,全知之书上,归类为幻想类,名为‘幻想童话乡的目录书签’,这枚书签被镇民安娜获得,方式不明,后经过安娜对其的想象,制造出了‘童话兰德镇’,并以此书签为核心,在其中具现了‘月亮’的神明(特此说明,此事件与白秋夜信仰的神明并无关系)。以向月亮(实际为书签)进行祭祀的方式,真正的兰德镇不断发生人口失踪。
其次,无法确认查理▪伦道夫所言的“发出过二次委托”,此次任务的委托人为路易斯▪伦道夫,经确认,已死亡。
报告完毕,如有不详将在反馈后再作说明。另,白秋夜的信仰神与此次事件中的伪神并无关系,她仍然全权代表祂的意志,望悉知。
+展开(上篇又修改了一點)
·中篇·阿囧,阿囧
Jone並不是自願來到這個地方的。
他也曾經常居年級前十,穿著整潔的西裝校服,往來於家,學校和圖書館。他也曾懷抱一個偉大的夢想,夢想有一天能坐上飛船去太陽上取來永恆的火焰。
他為了那遠大的目標曾付出何等努力,磨練意志習武健身,為考上理科名校早早自學起高等數學,當他正興奮地期待著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時,一轉頭被父親帶來了這名叫藍河鎮的窮鄉僻壤——一個讓他除了個咬牙切齒的“破”字,再不知如何形容的地方。
——破地方。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Jone就被父親丟在一個破敗高中的校門口不知所措。發霉生苔的墻角,層層疊疊貼了又撕的標語海報,祗有墻頂上的碎玻璃和嶄新的不鏽鋼大門,映著太陽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甚至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身後的父親已經開著車揚長而去,留下他獨自迎接迫進眉前的人生洗禮。
教他功夫的老師父總是一遍遍地叮囑著,學武不是用來好勇鬥狠的,修身當先修心。可如果對方蠻不講理地想看你啃屎的模樣,再好脾氣的傢伙也無法忍住自己的身手——祗要他還是個人。
奪過鏽跡斑斑的老水管,Jone哪裡還記得什麼“手下留情”的告誡,當夜風吹來潮水的濕氣,在身上凍成顆顆冰珠時,他終於從徜徉星海的大夢中清醒過來。周圍是不斷呻吟的蠕蟲,頭頂是璀璨奪目的繁星,他抱著那根凝血的管子,不知去向地奔跑起來,直到不息的河流阻擋了前進的道路,用瀰漫的腥氣將他的幻想和努力一齊淹沒。他跪在河邊怒吼著:
——破地方!
然後任眼淚淌入藍河,一齊奔向遙遠的海波。
那群找事兒的小混混們傷得並不輕,可按這兒的規矩,祗要不死,就沒人放在心上——外來的“白貨”也是敢咂血的,藍職的小子們算是記下這點,老實了一陣。但Jone的生活並不會因此而變得好過,蠢蠢欲動的狼崽子們需要一匹頭狼牽著,引著,在他們的前頭領著他們四處尋找獵物,圍剿啃食。而頭狼也在同時,被他的跟隨者們簇擁著,追趕著,忘卻一切,祗記得衝向前方,撲殺弱小,呼嘯勝利。熱血、酒精、汗水在棍子、瓶子、管子的交響中揮灑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散落在鎮子交錯的街道,墻角,以及映著晴空的、靜靜的藍河。
一種詭異的惡意推擠著Jone踏入那看似無波的潭水,然後用暗湧的旋渦將他裹挾,他的頭頂還是那廣闊的天空,身下卻早已陷入惡臭的泥淖不可自拔。身後似乎有人對他伸手,告訴他:“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腦中卻有雙蠻橫的巨掌掐住他的喉嚨,再用一個幼稚可笑的聲音代替他說:
“我喜歡這裡,你滾吧!”
那人收回了手,再不說話。Jone揉揉眼仔細看去,卻看到他滿身污泥面容難分,祗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仿佛入海的泥佛,用不變的慈悲俯瞰世人,也無牽無掛地,迎向自己的滅亡。
“阿囧。”
被沉積的暖意包裹著的阿囧,好似躺在水泥地上長出的棉花田裡,眼皮下的球體較暈暈乎乎的意識更先有了反應,輕輕觸動著略微透光的蓋子,好半晌,才終於打開半條縫隙。午後的陽光從某人的背後射來,在自己身上劃下一筆涼蔭,仿佛記憶中的畫面被重新播放,將時間拖回那個夕陽將沒的天台。
而阿囧的腦子裡卻隨即冒出了一句話:
——真夠辣的。
RUM喝的酒辣得很,這是阿囧認識他的第一天就體會到的。
他還記得那天傍晚,教學樓的天台之上,伴著涼風送來的夕陽餘光,RUM居高臨下俯視自己,陰影中的表情吐出一句話:“這兒就是片爛泥潭,一但踏進來,就走不了了。”重又望向遠方的眼睛似乎有憐憫一閃而過,然後他就看到對方從衣袋裡掏出一小瓶酒朝自己丟來,悶地一聲砸在他的胸膛上,再咕嚕嚕滾落一旁,濃烈的酒味從瓶口漏出,在水泥地面映出一片小小的天空。
“在這兒是當不成人的,乾了這瓶酒,趁早離開吧。”
阿囧躺在地上,伴著一股廉價的酒味,帶著些鼻音道:“你是在警告我?”
“是朋友,便是忠告。”
“你當我是朋友?”
RUM蹲下來,看著他,仔細得令他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
“生於泥潭的傢伙至死都是塊泥,你拿水去洗,他就沒了。而你不一樣,你不是泥,你能洗。”
“我要是自願當塊泥呢?”
“何必。”
那是RUM離他最近的一次,而阿囧則再次陷入沉默中,看著RUM站了起來,轉身要走,卻又停步,肩膀似乎有些微妙地鬆了一下。
“藍職是臺攪拌機,把扔進來的石子攪成泥,填進藍河的泥潭裡。”RUM頓了下,又回頭看了阿囧一眼:“但也不是所有的石子都會被攪成爛泥的。總之到畢業之前,自己好好考慮吧。”然後徑直離開了天台,消失在門道的陰影裡。
阿囧躺在地上,側目朝向與自己躺在一起的酒瓶,伸手撈過,舉高灌進嘴裡,那股火就從口腔竄入胃囊,又從胃囊順著喉管燒上鼻腔,直衝頭頂。
——真夠辣的。
“阿囧。”
阿囧眨了眨眼。
初見時的爭鬥仿佛是個從別人嘴裡謠傳而來的故事,那個午後的疼痛、驚恐、不忿和難堪,都像是RUM嘴裡吐出的那朵煙圈,飄飄乎地便散去了,一點存在的痕跡都不給留下。而他之後無論多少次地向RUM發出挑戰,RUM都再不曾對他下過那樣的狠手,以至於讓他竟有了種回到過去的幻覺,如當年武館中的孩子們每日在一起練習切磋,互相對抗,是那麼認真,那麼和平。
高中前兩年的腥風血雨,似乎有了些撥雲見日的意思,哪怕這日頭,依然蒙著濃濃的霧。
“阿囧。”
第三聲的呼喚,阿囧終於從恍惚中被拉回現實。
“我叫Jone,不是囧。”
“不是一樣麼。”秀麗的少年滿不在乎,隨手丟來半根香煙。
Jone用力吸了一口,感覺鼻中突然有百車亂撞,用機械的尸體將兩條細長的隧道全都塞滿。
“真夠嗆的。”
“會麼?”
“你都喜歡這麼嗆人的東西麼?連酒也是。”
“還好吧。”RUM又拿出一根點上,深吸一口,再吐出刺鼻的焦煙來:“祗有人才受得了這玩意兒。”
阿囧看向他,一臉莫名:“這本來就是人做出來的玩意兒。”
RUM輕呵了聲,沒有回答。
阿囧逐漸習慣起天台微拂的晚風和涼露,他有時會躺在水泥地上肆意地舒展四肢,打著大大的哈欠,有時則與RUM一同穩坐棄物山頭,迎接嘍啰們似朝拜,又似覬覦的目光。藍職的生態鏈從未改變過它的法則,而阿囧已不是那個直面向四面楚歌的人了。
RUM抽出自己鏽滿了刃的西瓜刀,冷笑著,躍下山來,朝年輕的公猴們砍去。
“這把刀該洗洗了。”
這是阿囧跟上去前腦海裡突然閃過的念頭。
月明星稀,銀河絢爛地在夜空鋪開無盡的軌道,地上喘著氣的少年抹去血漬,抬起頭來,想起夢中曾經收到的車票。
“這把刀該洗洗了。”
阿囧深吸了一口氣,朝RUM伸出手,這樣說道。
“我給你洗。”
RUM看了看他血呼啦的手,又看了看他好似有光的眼睛,將黏糊糊的刀丟了過去。
“隨你。”
後來的幾天,阿囧就專心地磨著那把鏽刃。他對著刃上的一小點不停地磨著,直到把那點的鏽跡全都磨盡,露出天空的顏色,再換到另一個小點繼續磨。當RUM有些好奇地走近來看,發現自己的刀已被磨出了一個個耀眼奪目的坑,如同沼澤地中倒映天光的池子,分不清是美還是醜。
於是被RUM一把奪回的西瓜刀,就成了一把充滿了當代藝術口頭素材氣質的廢刀。
阿囧看著眼神複雜的RUM,撓了撓頭:“我覺得挺好看的。”
“跟星空一樣。”
阿囧後來再沒見過那把刀。RUM用一塊鐵鏽色的布將刀刃一圈一圈地纏繞起來,藏入自己祗剩單肩的背包裡,從此不見蹤影。阿囧想,它也許還在裡面,卻無法證實。
除此以外,生活依舊如常,日滾夜地過去。
等畢業了,自己該做什麼呢?當阿囧再一次被掀翻在天台的水泥地上,他這樣想著。
就在此時,父親出現了。
阿囧幾乎已經想不起父親的模樣,他甚至都快忘記自己原來還有個父親。可他並沒有好好看看父親的時間,已過中年的男人站在他的背後小聲地說:“留在學校,不許出門。”便揚長而去,以至於阿囧最後都沒能看到父親那早已憔悴蒼老的面容,他猛地一回頭,卻祗剩下父親最後的背影,留在他餘生的記憶裡。
警笛呼嘯而來,呼嘯而過,又呼嘯而來,槍聲混雜著各種暴力的破碎聲,被隔絕在黑沉沉的不鏽鋼大門那端,如同一條不可逾越的界限,這邊是踡縮的寂靜,那邊是放肆的喧囂。阿囧躲在門後的陰影裡瑟瑟發抖,他不願躲進黑暗,卻也不敢踏出一步。
RUM呢?
阿囧突然想起他來——他已經一天沒見到RUM了。
於是相較於身後那頭的混亂嘈雜,又有另一份恐懼悄然萌芽破土,逐漸伸展開枝丫,侵蝕到他整片心裡,把前一種恐懼驅逐出境。
阿囧努力站起身子,搖晃著向前走了幾步,然後越走越快,奔跑起來,在校內到處尋找著RUM的身影。可哪怕跑遍每一間教室,打開每一扇門,他都沒能見到那個少年的影子。阿囧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操場,那座廢桌椅堆砌而成的山上,祗有沉默的明月。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快步朝小山跑去。山底的入口祗容得一個人低下身來鑽入,桌椅疊出的密道好似隨時都可能崩塌,摸索的人小心翼翼地在扭曲的窄道中找尋目標,直到一抹昏暗的光照亮自己的眼,他才終於停下腳步。頭頂上扎下的桌腿如同溶洞中的鐘乳石,搖搖晃晃的燈光劃出一塊同樣搖搖晃晃的溫暖地界,被低質烈酒刺鼻的味道所充滿。
祗是,沒有人。
沒有聚在一起吸粉的少年,沒有糾纏著滾來滾去的人體,也沒有扭曲著五官邊哭邊排出胎盤的少女,更沒有RUM。
阿囧癱坐在地上,直到天亮,被太陽將世間的一切喧囂一掃而淨,不遺餘地。
【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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