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作者:四戎
评论要求:无声
(自娱自乐,没啥阅读价值...)
想要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应该选择一个好日子。那假如中途程序出错,我并无方式辨证它是个好日子呢?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瘫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和我没关系。我有些一直以来需要去做的事情。上一次,是在酒吧里,心想醉了就好,谁知,灌了半天,我还是太清醒了,遂放弃;上上次,在荒芜无人区,登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不巧,恐高意一燃起,身子一软,滑坐下去,短暂失忆;上上上次在海边,那天在涨潮,一波一波叠起来,冲上海滩去,越来越高,最后破碎成散开的浪花。潮过无痕,人记住了。觉得景太美,月太圆,想起回家便提起步子往回去。
从那后,我放弃了出门。我开始厌倦除我屋内的任何一处场所,尤其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人一多我就慌张,人一多我就嫌自己丢人。每每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强迫自己进入冥想。自然的潮征服了海滩,建立了和谐关系,那我便让我大脑中的潮征服我,让我跟从它走。在它们用力的冲撞下,我摇摇晃晃,欲跌欲撞。那么,下次,下次会是哪一天呢?我期待着。
我起身,走回床边,躺了下去。潮水冲撞着我,任由它带我去任何地方。我直视着天花板,那里粘着我的全身镜。我撩起衣物,露出长长的缝合线——从右下腹部一直爬到左胸口。因增生而狰狞,一股恶心的气味涌上心头。幸好是躺着,不方便吐,想吐也出不来。
倒是,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个伤口好看?那日出门,这伤口被他人无意间察觉。我能明显感觉到来人的迟钝与惊讶,但他的反应瞬间改变:他笑着对我说,不丑呀,我觉得很有...嗯力量感,没关系的。我懂,他其实在害怕;我懂,我的伤口真身如何。事实上,我有多丑陋,它就有多完美。是漂亮的,是无暇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轻而易举征服我的。磅礴的巨蛇长驱直入,人身是最美的猎物。不过——我想要我的伤口里长出黄金,让我的黄金插翅直飞。带上我一起。这可比我就这么傻傻躺在这有趣多了。
除了这,还有的,我的手腕。一条一条,密集,有那么点韵律与节奏。有很多口,会闹会笑不会哭。有一天我看见他们张开了眼睛——
也张开了嘴,灵活的舌头舔干净了刚出生的新鲜的血液。他们这般年少便学会了该如何朝夕相伴。我很欣慰。
不久后,那里爬出了一颗一颗的糖果,像鸽血红,是值得被收藏的宝贝。要是经受不住诱惑上前尝一口,会是甜的,是那种挂在记忆上的,被串起的甜美。
根据守恒原则,甜极发酸,酸则继续发酵。那么,甜则是恶臭。
甜到天旋地转。甜到过往也经不住地发抖——我坐在急速退后的过山车上,头有点晕。又是一波新的潮流。
你说"不要啊——"
你们都在说"不要啊——"
可是为什么呢,我是在帮你拆定时炸弹啊。
我是在保护你们的。
我爱你们。
在我有记忆以来我的朋友曾对我说过,我对谁都是一脸笑嘻嘻的,不论初见抑或离别,很心安的感觉,也很舒适,适合交朋友。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她擅自评价道,我猜你不缺朋友。
我心想,说的倒挑不出错,你们有事相求,我次次竭力相助,不惜自毁不惜自我牺牲。当然,这些,这一切都和我是否善良毫无关联,这仅是因为我不在乎。
失去与得到,我毫不在意。
就像朋友还是敌人,我也无所谓。
我不爱什么东西,反正也没人亲近我。尤其是虚无那玩意,一脚踹开我,猛烈地撞击,妄想踹飞我。他如愿也行不如愿也好。我不受什么影响。他开心了就是我的毁灭,他做不到,就净折腾我。我也乐在其中:怎样都行,怎样都好,随意,无所谓,胡闹吧,沸腾吧。
虽然这样,在这,我还是想提几个人。
爱丽丝玛利姆,一个好姑娘。这些天里我终日紧闭屋门,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天地里,她担忧极了,在我屋外徘徊。
哦,忘了说,我虽然快瞎了,耳朵也不好使——意思是哪怕我视觉极差,听觉也半斤八两。我的感觉向来十分锐利,时间削不动,现在也如此。听起来像扯淡,但我确切感受了她的气息,气息在担心我,气息总是忍不住想要闯入我的屋中,但每次便半途而返。而那种波动的频率仅仅是因为想看看我,瞧瞧我,或者和我说上几句话吧。这次,她放下了什么东西,往我的窗口望了望,欲言又止,接着是走了。我反思了一下,我对不住她的确实,但我瘫坐在此,全身酸痛,已无力发出什么人能听见的声音,更不必提起身做点什么。也因此,便随她这么来这么去吧。
还有一位是我的童年旧交,雷恩先生。我现在坐的桌前放置着的音乐盒便是受赠于他。那时是我生日,他听闻我喜这些虚里玄乎的东西,便将此做为礼物赠予我。这分明是毫无重叠...我不懂,笑着收下了,在家摆着也行吧。盒面上的光点会在阳光下跳舞,也会有那么一刻我心雀跃。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没有想明白为何,为何会送,送来又是何意?关系好吗?关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印象里似乎就见过几面,只手可数,谈论的话题也无非是些毫无意义的生活垃圾。那么是为什么呢?会有特殊的含义吗,也说不准也就是和我一般生活太无趣找点乐子罢了。
音乐盒旁是我珍藏的刀,刀柄有花纹,起伏缠绕在会被握住的地方,硌着手。一把刻刀,早些年从拍卖会上竞得,平日里我便是用它来摧毁完整的结构体,供我闲来无事雕刻用,是我多年旧友。今日,我同样是希望我的旧友——它来结束这一切。我受够了,这早该结束了。刀锋闪着冷冽的光,仿佛有气丝连接在我身上,若有若无,却对上了交流的频率。它是我的刀,是我浑身上下携带着淬毒的“刺”,也是我的镜子——一晃而过的弯起嘴角微笑的魔鬼,露出了白惨惨的牙齿。我对此肃然起敬。
我举起刀,我又停住了。目光不争气,瞟到了什么。
等等,这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件物品?我向来极简,若非生活必要之物,早见早扔之。除了些原主人非我,但却在我这安家的物品们,我不知如何处置,便放在那里规则地摆着。面上,我是个随便的人,实际上,这些物品的每一位原主人我都深深记着。我不知如何表达感谢,便收下了,存着,就当确实是有着那么点情谊吧。只是这件物品...我的确不知该从何开始忆起。
不可能的。我不会漏过每一件物品。是哪错乱了。想不起来...为什么?
我放下刀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无奈之下,潮流归于平静,我不愿再去想。就当是没有来头的不可名状的挑战吧,不问发起者,我会认真地去解开这个迷题。
不过也别轻易相信我说的话。真是麻烦啊,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竟会想,要不再多混蛋一天。莫名其妙,真是麻烦啊。我懂了,定是因今日并非是个好日子。
到此为止,我曾说过什么吗?记不得了。
总之,那时候,这时候,请你双倍祝福我。
下次,我会选择一个更好的日子。
---END---
是之前[桁架]关键词的文,写了一部分,改了改拿来混更。
评论:无声
+展开作者:江
这个故事曾经发生过,但也可能从未发生,因为它是关于一些厌恶月亮的人的故事,这约等于讨厌诗人、乐手和画家以及其别的这类人物。理所当然的,在他们统治的年代他们的王国里绝没有这些东西,所以他们也没有自己的诗歌,画像和塑像,以及故事。
我知道这个故事只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这事儿和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这些人统治的时代,贫穷是一项普遍性的现象,普遍到每个你认为贫穷的人都没了解到过世界上还有一个词汇专门形容他们所处的状态,因此他们也不太清楚怎么看待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这很糟糕,因为过得比他们好一些或者好很多的人多半都骄傲于自己在以正确的方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些正确的方式大体上包括了诸如一个位置低的人绝不会比一个位置高的人更快乐,更幸福,更满足,而一个穿绸缎的人一定比一个穿粗布的人位置更高之类的。
至于一些罕见的、纯属偶然的、但不可避免会发生的,例如一个穿粗布的马夫正在微笑,但他的主人刚死了老爹之类的状况,对于这类情形,一个富有同情心的绅士或者淑女都明白他们应当先用怜悯的目光注视这名马夫,再对他的主人致以问候。
可怜的人,他的理智已经到月亮上去了。
我们要说的这名骑士正是一位这样富有同情心的好人。
总的来说,他具备许多美好的品质,比如仪表堂堂,骑着白色的高头骏马还有一套做工精良的银甲,又比如忠诚而且勇敢,谦卑而且有礼,如果一名淑女需要被他营救,那她被交还给她的父亲时看起来简直就像没被营救过一样之类的。
像这样的骑士,如果他没有去寻找冒险,冒险也会来找上他,有时他单打独斗,有时他被他最好的伙伴召集(或者反过来),还有些时候,例如现在,他需要帮手,但这趟旅途的目的正是拯救他最好的伙伴。
虽然我们都明白一个骑士应当不止有一位忠心的伙伴,但故事总是这么巧而又巧地发生了。
“……请容我向您确认一下,近五年来您的居所都没有窗子,对吗?”
“如果您认为我拥有这间牢房的居住权,那可太对啦。”
“那么您是名诗人吗?”
“虽说找诗人也该往这地方找没错,但太让您遗憾了,我不识字。”
“也就是说您也不会是个文学家或者哲学家咯?”
“可不是这样么。”
“如此,您对于音乐这项东西又……”
“您要是乐意把蜡烛和眼睛凑近些,准能看见我少了三根指头的手呢。”
“啊,那您就一定是我想找的那种明智的人了。”
无论怎么说,这位骑士都展现出了他的聪慧和公正,他不但完全明白该去哪里找一个好的侍从(牢房的屋顶总是比农户的窝棚严密的),还把这名肮脏而且残疾的囚犯释放出来,真的让他做了自己的侍从。而这名幸运儿一路上得到的对待么,除开要在月亮底下走路以外,以他原本的位置来说决计称得上是宽仁的款待了。
“我可真是从未见过像您一样无畏的人了。”
“唉,这,我真羞愧,倘若不是只有月亮出现时我才能瞧见它究竟在哪个方向,我也是决计不肯让自己像这样被它照着的。”
“而这正是我产生一些浅薄疑问的原因了,依我看,我们已经在月亮下走过了三又三分之二个夜晚……”
“啊,您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的头脑依然没有变化么?”
“就是这样,您真智慧,尊敬的阁下。”
“您终于问了这个让我提心吊胆的问题,可我该怎样向您坦白呢?您真是太会让我羞愧了……”
“噢,我猜,总不会是一位尊贵的女士用她的魔法庇佑了您吧?”
“像那样当然也很好,可……我向您尽数坦白了吧,并非是我的头脑有什么过人之处,只因为我正是要去月亮上找回我与我的伙伴的理智呢,唉……真羞人。”
说着,这位骑士迅速地抬起头打量了一眼月亮现在和他们的距离,又连忙低回去,比起三天前自然是要近多了,这叫他羞惭的心宽慰了许多。
“我想,阁下,又或许您会愿意宽容地再解答一个我无知的疑问也说不定。”
“这当然,您请说吧。”
“那么依您所见,您被拿走了理智以后,究竟有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改变呢?”
“啊!您又问了个着实令我无措的问题,可我已经承诺过向您坦白一切,我也只好如实说出来了。我变得脆弱,敏感又胡思乱想,每当想起让我友人抛下理智的那场哀恋,还有他发狂的面庞,我也不由得沉浸在莫名的悲伤里,甚至,唉,还会像现在这样,总想对人倾吐出我的思绪……”
“这听起来真是十分像一名正直而友善的人对不幸的正当反应。”
骑士感到他被这名伶牙俐齿的侍从冷冷地讥讽了,他不由得又十分地哀伤起来,而这种哀伤的感觉令他更为哀伤了,那无从捉摸的月亮真是叫他变得一丁点儿也不像自己了。
“您就尽情地嘲弄我吧,像嘲弄每一个不幸的人那样,我不止听着您的冷酷言辞,还要告诉您更多,看看能否叫您冰冷的心想起仁慈来!”
“我看,我保准儿找不出比您更体贴的好人物了。”
他们在争执中继续脚步向前,尽管伤感和愤怒占据了骑士内心的每一处,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我变得多么陌生啊,当我看见那些尊贵的夫人时,我的念头中不再有纯然的恭敬,我总想扭头看看窗外的宫廷里有哪一朵鲜花更像她们;而当我看见那些整个家庭只有一条裤子穿的可怜人在月亮下围坐到一起,用他们被癔症侵扰的头脑彼此讲述那些荒诞不经的旧事,仅仅因此就能发出比国王更响亮的笑声时,我竟然不再感到怜悯和恐惧、
“您已经全然发觉到自己方才的残忍和冷酷了罢?我却还要告诉您更可怕的事实,我也要残忍地对待您了,我问您时您回答了我,那您一定是知道诗人的了,那些像他们爱慕的月亮一样无常又冷漠,热衷于将人的心揪出来冷冷鞭挞又信手丢下一朵火焰的恶人——这就是最可怕的事情了,我正是看见了一首诗,并将它用起伏的音调念诵了出来!
“……啊,我究竟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您是决计不会明白,当我发现我不再能端正正确地履行我的位置时,那是多么的令人惧怕!”
他一边痛苦地大声讲述着,一边斜斜地去睨侍从的神情,但他同时发现月亮离他们已经近到了一个能够攀登上去的距离,这让可怜的骑士甚至不禁觉得自己已经好转了起来。他真是备受了这莫测的折磨。
“至少,唉,我这可怜可悲的家伙总算办到了我的使命。这里可真荒芜……”
“噢,真巧,我瞧竟然也是这样,但那儿看起来很不一样。”
“——您是说哪儿?……啊!您在做什么啊!您差点把我摔下月亮了,快些拉我回去!”
“可这倒是有点儿难办。唉,阁下,但遗憾就遗憾在这儿了,您的智慧叫您问了我所有问题,却还漏了一个呢。如果您记得问过了我的罪名,事情保准儿就不是今天这样了,我犯过的罪状大体上包括了我是一名不识字的诗人和文学、哲学家,一名缺少三根手指的乐手,还是在脑袋里想象月亮的癔病患者。”
“总之,向您致意,我要让您离开月亮了,如果您非得带点什么走那就带走这块石头吧,相信我,它比您的理智好上许多呢。”
+展开
死寂这个词,如果魏蓉曾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此刻也能全身心体会了一遍了。
张东流,维持着逃跑的姿势,头以一个尴尬的姿势扭着,视线向下看着那人;那家伙,僵硬地维持着笔直的姿势,光溜溜白亮亮的大腿露在,小腿上的腿毛还迎风摇曳着;魏蓉趴在地上,僵直地抬起头,手中躺着那条罪魁祸首腰带。
死寂,仍旧是死寂。
那人在魏蓉和张东流的注视下,默默拾起了自己的腰带和裤子,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裤子穿好。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仿佛像是过了永恒一般。但至少在他系好腰带后,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恢复了原状。
只是那人此时最想杀之人已然不是张东流,而是趴在地上还没完全起身的魏蓉——至于是什么原因,显而易见。魏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说,虽知自己不想死亦不该死,但又觉得如若是自己经历这些必然也是羞愤难当的,似乎就也觉得自己并不太无辜了。
他气愤不已,手中刀剑已然转向对着魏蓉,正要劈下。
张东流突然大喝一声:
“你要杀就杀我!不许你杀先生!”
说着便向这边冲来。
这一声喝得,叫这人与魏蓉都给惊住了,毕竟这声音量之大,着实出乎人意料。而对于魏蓉来说则有更深一层的讶异。因张东流这孩子,这些日子虽开朗了不少,但经年习惯总是难以改变,话语中总透着三分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小心,说话声也总是又轻且柔,极少高声喧哗,更不用提像现在这般大声呵斥他人。
想至此,魏蓉不由得心中一暖。
而那人正要对魏蓉下手,却又被张东流大声一喝,手中的动作难免便顿了片刻。而这片刻,瞧着便是个时机。魏蓉自然不会放过,人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人却未完全躲着刀剑走势,而是矮着身擦着那人身边向张东流跑去。
这空档她未用来让自己逃命,而首先想要保全张东流这孩子的性命。这些时日中,已对对方有了深厚感情的,又何止是那孩子一人?
魏蓉早已顾不得这许多,一把将张东流拉进自己的怀中,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住。那人的刀式落在她眼中,魏蓉心中早有计较。她躲过了这一下,抢过了这小崽子在怀中,那家伙的下一式必然是躲不得的,少不得要狠狠吃上一记。但或许对方一击得手会有片刻的松懈,便有迹可循,能叫二人逃出生天。
只是不知这一下,自己现在的身板是否能还能吃得消。
张东流被抓进魏蓉的怀中时,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先生想要做什么。一瞬间心中充满了恐惧,几乎顾不得魏蓉的动作,拼命挣扎起来,想将魏蓉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口中惊呼着,却只会重复“先生”二字。
魏蓉一边使着劲试图将张东流固定在怀中,一边在心中暗骂这小子真是不懂事,再乱动下去便不止是她一人受伤,而是两人都活不了。只是她心中同时也知道这孩子此时的挣扎是因为什么,暗暗地又有些欣慰,这几月果然没白养这崽子。
思绪万千如须臾,动作变换却不过刹那。
魏蓉霎时感到背后袭来的刀风,便知刀剑将至。眼睛不由得闭了起来,并将张东流抱得更紧了些。
当。
清脆的击打声在魏蓉的背后响起,那凌厉的刀势转瞬即逝。不知哪来的暗器,竟生生将那人的大刀击开,使得魏蓉和张东流逃过一劫。
那气势一卸,魏蓉立刻眼睛一亮。她不由分说,将张东流打横抱起,拔腿便跑。哪里还管是谁出的手,阻了这来杀人的家伙。此时此刻,哪有逃命重要?那人既能用暗器破刀式,那必定比她二人来得有胜算的多。这水里快淹死的,何苦去担心那还没落水的。
她脚下步子不停,立刻向那林子中钻去。在此处已住多年,这林于她来说早如家中后院,何处不好走,哪里又小路笔直,心中早已计算到了。魏蓉脚下飞快,那些衣袂翻飞和武器击打声,不消片刻就被隐没在林中叶间了。很快她只能听见鸟鸣与溪水潺潺声。这般宁静平和的声音,叫人觉得仿佛刚刚那一场生死争斗仿佛都不曾存在过似的。
这份平静却并未让魏蓉放松半分。她心中时刻思索着能安全安置张东流的地方:私塾那处必然是不能再去了的,难料那里是否有那人的同伙已经在埋伏了,若此时出现,就怕是自投罗网;别的地方虽稍安全些,但是整个村子不过一方小地,易于被人察觉,且来往村民又互相相熟,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谁知他们是否会愿意帮助一个与自家毫无关系的陌生小子呢?
想来想去,恐怕还是林子更安全些。
寻常的藏身处自然是不行的。况且此地地处南方,说是树林,实际不过是个小丘中的一隅小林罢了。看上去能藏人的地方,熟手只消片刻就成推断出到底有几处,寻起人来再简单不过。魏蓉不知那人是否有这等能力,但是也不愿拿张东流的性命来冒险。
她心思飞转,脚程也不慢。沿着山间溪流行了一段后,正到了一方山亭。
此处是村中居民郊游常来之地,又因不远处山中有古寺,也常有周边城镇居民造访。这处山亭便是大家聚会歇脚之所,一旁自然是辟了几处,给众人安置烤炉等器具,坑坑洼洼。坑中又常年铺叠了一些干草和枯叶,以及简易的木刺,为防止林中动物在此筑窝。否则等到郊游时节,大家岂非无处吃喝,只能瞧着动物出出进进,岂非抓心挠肺?
魏蓉扭脸一瞧,心思便动了。
——在陷阱中藏人,岂不正好?
+展开老杰克已经时日无多。
这是来自医生的死命令,杰克无法反驳。在这之后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是要继续老杰克的治疗来满足他自己的良心,还是放弃治疗,满足他父亲的遗愿清单。杰克不图老杰克的遗产,因为那幢破旧的小房子还没他自己的值钱。很久以前,一个年轻渔民抛弃了他的渔船,他的渔网,还有属于他的潮汐,千里迢迢地来到城市里,把自己束缚进柏油路与狭小的房间,捕鱼织网的手做起了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海水的咸腥味变成了汽车的尾气。很难说这样的决定除了一个海洋学教授的儿子和一幢小房子之外给他带来了什么,也许他后悔了,所以在死前固执地想回到那个生他但是又没养他几年的渔村,去赴那个神秘的约定。
渔村如今也已经不是渔村,在杰克的行程单上,那只是一个到海边还有些距离的古怪度假村。技术的进步带来的结果是指用少数几个人捕鱼,他们的供应就足够全村乃至所有旅客享用。村民们享受着这份馈赠,却没能用好它。
杰克向学校请了很长的假期。
10月21日那天杰克带着老杰克带从纽约出发,飞机火车汽车最后换到步行,第三天的晚上他们终于穿过了群山和树林,站在这座泛着海腥味的偏僻小镇入口处,面前是歪扭的铁门。
暗红的锈蚀也掩盖不了铁门原有的精致和庄严,雕花盛放于栏杆上,连叶片都带着微风吹过的弧度。在没变成这样之前也许它们真的起到了保护入口的作用,但是现在不砸死行人已算万幸。杰克伸手去扯,在门之间扯出了一人宽大缝隙,他们从门之间狭小的缝隙里钻过,尽量不去触碰那两扇已经摇摇欲坠的铁门。
穿过门后拾级而上,甬道里的状况比他预料中的要好,没有碎肉,没有黏腻刺鼻的液体,石砖干燥整齐,连一点青苔都找不到。除了昏暗和寂静,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脚步声就是这里最大的动静。他仿佛一只撞进虚空的萤火虫,手中扑闪的灯火快要淹没在黑暗中。
甬道的尽头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光,隐约可见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影。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上一个旅人还是三年前的事……”
引路人转着轮椅和他们并肩前行,嘎吱声混合着一种奇怪的低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稀薄的雾气飘荡在街头,街道上没有灯,连两侧窗户里的灯光也没有,幸好今晚还有月亮,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找路。
“请问,这里的路灯……”
“坏掉了。”引路人的嗓音不比他那嘎吱的轮椅好到哪去,“但是也没什么,没有路灯之前我们也如此活着。”
杰克这才发现,那股古怪的低音,正是来自两侧的民居中。那些房子保持着近乎古旧的建筑样式,破旧,装饰乏善可陈,房子上所有的物件都有实际的用途。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生物裹着粘液蠕动,湿滑的咕叽声此刻听起来几乎是在撕咬着耳朵。他尽可能不去想那些紧闭的窗帘后面究竟有些什么。
老杰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咳嗽,杰克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脊背。
引路人的目光被老杰克吸引过来:"哦,这可真是……"
他在这里订了最好的旅社,但是看着眼前这幅样子,他很怀疑那个所谓的旅社能比汽车旅馆好上多少。
所谓的旅社在小镇西南方向,在这之前杰克只把它当成了某种宗教场,毕竟也不会有别的地方会有这种华丽的尖顶。门前的雄鸡风向标已经折断,要死不活地挂在半空中。引路人直接推门而入,迎面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撞过来,旅社大堂空无一人,只有前台一处小小的烛火,天花板上画着油画,人鱼乘着海浪,对着高塔中的王子歌唱。
引路人摇着轮椅吱嘎吱嘎地来到前台,不断按着铃。
很快一个长脸的侍者从后面的黑暗中走出,乍一看上去他似乎没了下巴,整个脸和脖子都连在了一起。
“这是新来的客人。”
侍者点点头,走上来从杰克手上接过了行李箱,领着他们从电梯上楼。酒店内部仿佛贵族的宅邸,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大约在十分钟后,侍者在一扇门前停下,一把黄铜钥匙被递到杰克手中。
“楼下的餐厅和娱乐区随时都可以使用,祝您在这里过得愉快。”
隔天他一早就去了镇子上闲逛,旅途之后老杰克的状态堪忧。它只能独自先出去看看,顺便给老杰克打探一下去海边的路。
白日里的小镇全然没了夜晚的精巧与神秘,没了夜雾的面纱,杰克看清了那些蹩脚粗糙的花哨涂料与建筑装饰。他抬头,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某个维多利亚时期剧集的拍摄现场,不然面前这栋建筑顶上那华丽的的尖顶和墙壁上诡异又繁复的石雕外饰究竟是哪儿来的,然而橱窗里那些他在伦敦和上海旅行时都见过的纪念品暴露了它只是后人不得要领的模仿。
一群又一群捧着大束彩带的人走过,愚钝的脸上洋溢着同样愚钝又真挚的愉悦。整个镇子似乎沉浸在某种杰克不能理解的喜悦之中,就像是圣诞节。
想到这他再一次低头,深深看了一眼脚下的石板路。
他以为这种混杂了十八世纪西部淘金风和维多利亚风格的风格早就该没人看了。
他从镇子的租车行租了辆车。老板老得像块壁炉里的木头,走起来似乎都在掉木屑,和车的状态有的一拼。
“你再晚点我这里可就没车了。”老头塞给他一把钥匙还有一本旅游手册,“沿着路开到底就是海边。”
回到旅社的时候,老杰克已经清醒了,坐在窗子前看着灰蒙蒙的大海。从这里能望到遥远的海滩,阴沉的天空和灰色的海水,海鸥掠过天空,和行人抢薯条,这是杰克最熟悉的海洋。他们下午出发,沿着破烂的公路开出小镇,左边群山右面海水,远方的山崖上是废弃的城堡和高塔。云层难得破开了一个小口,在远处的海面上撂下一个光柱。
路的尽头就是沙滩,道路消失在沙中。老杰克的状态异常得好,他沿着沙滩走过去,杰克只能跟在他身后确保他不会一个激动跳海。然而老杰克只是找了初礁石慢慢坐下。
杰克摸了下衣兜才发现他把旅游手册带了出来。册子只有薄薄一本,封面是那副人鱼对着城堡歌唱的油画,里面几乎全都围绕着这个好似抄袭而来的故事:海岸上的王国,乘浪而来的人鱼,被庇护的后裔。
起海风时杰克意识到他们该回去,但是老杰克依然坐在礁石上,面对着汹涌的海洋。
"要涨潮了。"
"那只是其他时间,今晚例外。"老杰克依然痴痴望着海面,"今晚她会来。"
"那只是童话故事。"
"不,那是真的。"老杰克说,"她们从不违约,今晚他们也会来。"
"这里可不是丹麦。"
“那是人们在污蔑她,那些人总是得不到就要毁灭她。”海鸥停在老杰克身边,被他挥手赶走,“你真该去见见她,她会喜欢你的。”
"人鱼吗?"杰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我为什么要渴求她,我又不会和一只猫性交。”
“很久以前她们还有很多,但是这些年只剩了她一个。”老杰克坐在礁石上,海鸥再一次停在他手边。
他们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黑。浪花一阵大过一阵,却始终没有到他们身边。
路的另一端渐渐出现许多只冒着光的眼睛,伴随着汽缸轰鸣声靠近,它们停下,打开腹腔,吐出穿得花里胡哨的老人们,然后就和来时一样离去。
杰克看见了那些老人,他们穿着打满彩色补丁的衣服,浑然不觉地向着海洋走去。
浪头突然涌起一块,上面露出一张脸,一张堪称是标致却僵硬的脸,浪花翻腾间杰克瞥见了她的鱼尾。
"那个王子没有娶她真是走了眼。"他喃喃着,搀扶着老杰克走过去。
涨潮时她就会乘着潮水而来,带着财富与食物,那时人们就会在礁石滩上等着她,这是他们的约定,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约定。
老人们伸出手,人鱼挨个抚摸过他们,每一个被她触碰过的老人都倒下去,很快就到了老杰克。
杰克听见他在呢喃:“您还记得我吗……”
人鱼像对其他人一样,对着他伸出了手,喉咙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老杰克抓着杰克的手,无视他的意愿递过去。
“……完美的牧者……”
接触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无序的咔嚓声化作了温柔的呢喃,意味不明的吼叫变为了清晰的语言。
“如此聪慧,如此矫健,两只劣等的牧者怎么会繁殖出这么优秀的品种……”
第二天,镇民们如期而至。他们来到海滩上,从老人们中间找到自己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背上车,牧师已经在教堂中等待,人齐了之后他们就要开始葬礼。
最后一个背走了尸体的人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沙滩,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人。
评论要求:笑语
+展开作者:夜雨
夕阳褪去后,天转眼便黑了。
穿林风带来桂花的幽香。月亮升起来了,天下笼罩着银色的轻烟。
林间沙沙作响。
一袭蓝色长衫的书生拄着杖子从林中走了出来。在他后面,张开双臂的女孩正踩着两块石头来回跳动。
“宁儿妹妹,此处再去四里,便有一间安静的庙宇。到时就可以休息了。”
“回心哥哥,我没关系的。”叫做宁儿的女孩回应道。
回心停下步子,抬头望向月亮,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今夜的月亮可太亮了,我就好像吴地的水牛。”
风突然猛烈起来,冲向他的脊背。回心四肢都包裹在风里,他身子一晃。前面便是一处悬崖,回心差点投入月光。
“宁儿妹妹!山顶夜风甚大,一路上一定要小心。”他心中后怕,抚了扶胸口。
今晚月亮太亮,连远山的轮廓也看得清楚。山下的一面湖泊泛着银光。
强风依旧在山巅肆虐。回心小心地走着。
后方传来宁宁的声音:“回心哥哥,你为什么要到帝都去呢?”
“求学,然后做事。”
“北面又起战火了吧。收成也年年不好。”宁宁说到,“回心哥哥觉得自己能力挽狂澜吗?”
回心被风吹得有些腿软。他仰头回道:“尽人事,听天命。”
“要是这世道太平一点,我们也不用半夜走山路了。”宁宁叹了口气。
风吹过回心的后背,吹走了他的烦闷燥热。眼前的世界平静美好,和人人都传的乱世一点干系都没有。毕竟一个人也看不到,最多也只有浑身花纹的狐狸和豹子罢了。
“天下着暴雨,有谁能不湿了身子呢?再说天总会晴的。”
“哥哥,我听说啊,天下着大雨的时候,老鼠会逃进房子里来呢。”
“老鼠也知道哪里安全吗?”回心惊讶道。
“会的会的,我们那里每年都有几次会下大雨。老人们都说,那是鲲鹏过境了。”
宁宁的声音夹着几丝轻笑,让人听不出她有几分认真。
之前一闪而逝的花狐似乎鼓起了勇气,越来越接近这两个夜里赶路的怪人。它在灌木丛间跳跃窜动,银光照在它的皮毛上,竟找不到一丝不美。
这等皮毛要是被猎人看见了...回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此等身怀美玉之物,不知今后将会如何?
花狐仰起头,正巧与回心对视。那眼里温柔似水,哪有半分迷茫。
也正是此刻,无匹的飓风来袭,拔起了回心双腿,让他飞到了天上。
身体颠倒之时,他再一次见到了明月。
大笑着的宁宁的声音不断接近。乘在赤豹上的她,衣服已荡然无存,替代的是薜荔与女萝,堪堪包裹住她的惹人部位。花狐乘风一跃,贴在了她的背上。
风吹着桂花,从林里飞出,花瓣展开在风里,好像一面旗帜。宁宁大笑着,赤豹四足抓在崎岖的山路上,猛地跃起。
月下是她明媚的笑。
回心没有坠落,反而混在风中,浮在天上,与赤豹一同飞了起来。
“小老鼠,你好像跑到屋子里来了。”
宁宁的声音说到。
回心看着自己的屁股,思考起自己与宁宁的相遇。那件事并不遥远,就在白天。我看她正被登徒子骚扰.....天,这等荒郊野岭,哪来的登徒子!
他如梦初醒,一切不合理的被忽视的点都浮上心头。但这时,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屁股。
回心的四肢五官在风里溶解,意识更是不知道呆在了何处。此时他一转头,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后背。
不过有一点好处,他朝下看就能看到宁宁的额头和晶晶亮的眼...还有胸前的沟壑和摆动的大腿。
赤豹抓住岩壁,开始下山了。宁宁从赤豹上一跃而起,窜入了风中。
两只眼珠在宁宁的肩膀上转着圈。她无奈地笑了。
“回心!我现在正式将你编入我生辰纲第一号!”
“我不在乎你在不在意!也不在乎司宴者怎么想!”
“你就是我的月下宴贺礼了!”
花豹从山上跃下。回心从风里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明镜般的湖面上,除了一轮圆月,几百张圆桌,也停在了湖面上,枝桠状的光迹悬在空中,作为一种装饰自由地变幻着。
按理来说也该脱离溶解的宁宁的身体,只是竖向拉长了一点,反而让她身段更加迷人。看着自己分崩离析的四肢五官,回心的嘴都沉了下去。
“山鬼~~”为了确切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心故意拉长了声音,“这才是你的名字吧。”
宁宁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是山鬼。但我不叫山鬼啊。你还是管我叫宁宁吧”
“月下宴,是什么?”回心问道。
“月下宴是妖精们的宴会哦。”宁宁说道,“月下宴的一条定则便是无尊无卑,所以人人都要带点贺礼。”
“司宴者只需要送出风信,备好桌椅就行。吃吃喝喝自有上门的妖精提供。”
“你看,你不就是一道吗?”
回心心头一紧,眼中溢满了泪水。自己已经变成“一道”了。
宁宁一点回心的眼睛,泪水便飙飞了出来。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本不愿来。但这次的司宴者是我的长辈,所以才临时将你抓来。你不必恼,宴会收了自有你的好处。”
宁宁将手挥进风中。回心的心脏便化为一道流光落入了她的喉咙。
风逐渐停了。回心的四肢重新整顿,落在地上,又变回了蓝色长衫的书生模样。
他一回头,百米高的牌楼立在他的面前,竟然已经到了湖泊的边上。
“来,坐到我身后吧。”宁宁说道。
赤豹虽然行动矫健,但毕竟不是骆驼。回心靠在山鬼的背上,鼻尖萦绕着桂花香。
“你,一直都是这种香气吗?”
宁宁骑着赤豹走过了牌楼,“现在是秋天嘛。所以是秋天的花。”
赤豹的脚下只有月光。
几百张圆桌没有高低,仅仅只是随意排开。湖面很大,不过也有紧紧挤在一起的桌子,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湖上已经来了不少妖精了。猴子、乌龟、巨人...
我早已不是会被青面獠牙吓到的岁数了。只是希望它们一会吃我的时候,能少些口水。回心在心里嘀咕着。
椅子似乎是不备的。有些大如高楼的便自己站着,有些不喜站立的就坐到桌子上。宴席间,有身手敏捷的例如猴子,有八风不动的譬如乌龟。妖怪间太没有统一性,与其说在宴席上,更像是走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回心偷偷看向身边的山鬼。桂花花瓣落在她的发间,香气依旧逼人。
她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回心。
“你的心还在我的肚子里呢。说话小心点。”
悠长的钟声响起,宴会开始了。
上升气流包裹住回心的身体。宁宁牵住他的手,才不至于被吹上天空。漫天浮起的都是各色的贺礼,收入光柱中消失不见。妖精们停止低语,各自去找了位置坐下。
妖精的宴会到底什么形制?回心看着坐得歪歪扭扭的妖精们。
到现在也没有司宴者出现。
“月下宴没有司宴者,你看着就行了。”
飞鸟载着月光划空而来,落下的是一颗气泡。它慢悠悠地下落,在接近桌面的时候爆炸。回心闻到一股古老的味道。那或许是天上月亮的味道。桌面上浮起各种菜肴,似乎都在刚才的贺礼中见到过。瞬间菜肴的味道铺面而来。气泡的味道不用问,就连清冷的空气都被驱散了。妖们各自举箸,一时间竟然只有筷子与碗碰撞的声音。回心目瞪口呆,心想:这就是宴席?
巨兽的牙齿和筷子撞击的画面冲击力很强。回心轻轻夹起一片薄薄的肉。
既然山鬼没有阻止,那就意味我也能吃吧。
肉片带着炸的金黄的蒜末落在舌尖,咀嚼的同时味道也在不断变化,先是蒜香的咸鲜,随着不断地咀嚼,肉的鲜甜味渐渐涌了出来。牙齿撕碎肉的纤维,同时肉香也充满了口腔。
“好吃!”回心眼睛一亮,又朝桌上伸筷。糊辣、酸甜、鲜香、怪味......回心的舌仿佛经过了一场暴风。几百种味道接连登场亮相,却又能清晰地被分别出来。道道佳肴展现出来的味道变化,如同光分七色,自然纯粹得仿佛穷尽了味觉的一切可能。
吹开汤面的油脂,喝下最后一口肉汤,回心长舒一口气。
山鬼的枝蔓缠上他的脖子。回心转头看去,发现山鬼没有吃眼前的菜肴,而是将藤曼深入了一个气泡中。
回心变成了一只独角犀牛。他有着他从没见过的圆润光滑的独角。他烦躁地举起后蹄,尾巴一下下甩动着。
他的视界十分宽阔。山鬼小姐正得意地看着他。她的左肩上有一颗绿色的痣。
滚烫的鼻息冲翻了桌上的碟碗瓢盆。他的眼睛发红,转瞬又落下泪来。烦躁被抽离,留下的只有逐渐死去的寂寞。他被看不见的水流包裹,没过头部,最终窒息。
回心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刚才吃的肉吗?”
“当然不是,这是那边那个的记忆。”
回心一下子从地面弹起来,不远处正有一只独角犀牛举着前蹄在大吃特吃!
“可我刚才感到了死亡。”
“妖精就是知道死亡的物种啦。”
“那我吃的肉是哪来的呢?”眼前什么种族都有,吃哪种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吃的是神的肉,祭神肉。我家长辈打赌赢来的。”
那只犀牛吃得狂放。酒从它的角上流入它的嘴里,喝确实喝到了,但也淌了一地。酒香回心也能闻到。
“它也会那样死吗?”回心问道。
“你在说什么笑?它已经那样死了。”山鬼笑了。
“妖精是这样一种存在:它们应时而生又应时而死,多时铺天盖地,少的时候全世界只能找到一指之地容身。”
“它们失去了‘时候’,现在只是靠着天地的怜悯留在这个世上操风唤雨。”
“操风唤雨都能做到,谁能挡住它们呢?”
“潮流方向不对,我们是赢不了的。”
一只熊直立身子,有三米高。它张口道:
“我们现在就是看戏的而已。”
飞旋的酒杯穿梭在气泡间,被触手、钳子、枝蔓丢来丢去。大熊往前走几步,就撞到了两三个气泡。它好像醉了,走路晃荡。它背后的毛发立起,爪子部分的毛却缩回去了。金黄的毛发缩回皮下,爪子变为五指,每一支都粗得像回心的手臂。熊头在一次嚎叫后,嘴越发长。它的头顶在月光下开始闪着银芒。
熊的变化并不是个例。好多妖精也在碰到气泡后发生了变化。只是离得越远,越看不清楚,越好像雾气一般。
回心拿起桌上的肉汤,喝了一口,还是热的。热乎乎的汤滚入食道让他全身都暖乎乎的。
一股清甜的果香突然击中了他。回心一看,那根源正在山鬼的手上,一壶酒。
山鬼用藤蔓挽住他的腰,把他吊了起来。
回心的胃里一时间有些翻滚。
“是去献礼的时候了。”
悬在天上的回心朝地上看去。妖精们并没有发生变化,气泡与雾气都好像没有存在过。他们用独有的,千奇百怪的礼节互相沟通。同时代的妖精们玩着他们熟悉的游戏。那大熊平躺在地上,原来早就睡着了。
妖精们的“欢愉”一直连到天边。回心认出了一些,心中一直在不停的大喊。无论是饱有圣名的,还是恶名昭著的,它们身上都留着那股飞鸟掉落的味道。那是一股古老的味道,或许是天上月亮的味道。
回心被直接扔在桌面上。他抬头看过去,前面是个青发的老头,旁边也是一个老头,一身白,只有脸是红的。
山鬼适时地把酒递到了他的手里。
回心仰头喝了下去。浓郁的果香入口化作一股涩意,只觉得舌尖皆麻。俄而一股甜香自舌根升起。液体顺利地流入喉咙。回心的心脏都加快了几分。
晴朗夜空下,清风吹拂,回心低头看月,竟忘记了月是在天上还是在湖里。
梦里,回心全身都化成了气泡。气泡被风吹散,散落在各处。
它化为了倾盆暴雨的记忆,脱离了古老的气味。
呱呱落地的记忆、第一次行走的记忆、第一次被爹爹罚离家在湖边嚼柳枝的记忆、街上散着臭味的女人被拖走的记忆。
妖精们仰起头来,看着气泡悠然下坠,落到它们的身边。
欢呼声如浪潮涌来。
翌日,回心从一间庙宇醒来。这庙宇虽然破破烂烂,但也能勉强借宿一晚。门外能看到翻滚的云彩,朝霞才刚刚染上。
门槛上坐着山鬼。她张嘴,红光便飞射出来。
回心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大概已经回来了。他走到门边,往外看去。那面湖泊上生了雾气,月下宴的痕迹已荡然无存。
只是回心还隐约记着昨夜群妖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自己似狼似熊似龟似猴,在同一个人生里看了几百遍。
“所谓妖,是不与时俱进的东西。无论千载万世时间如何更改,他们也无法改编。世界变了,造物变了,他们不能理解,因此只能在边角生存。你确实是月下宴里最好的礼物。”
山鬼说道:“虽然山野无聊,但有两轮明月好看。还有小老鼠跑进来。哪还有什么不满呢?”
“倒是你,还愿意下山吗?”
回心想起昨夜的一切。群妖其乐融融的宴会和那欢呼高叫,好像梦一场。
他拿起竹杖,慢悠悠地下山去了。
妖精们长长的梦境像是蒙剑的布。
那剑刺破了布,因此天下起了大雨。
下山路陡,可是回心越走越快。竹杖从回心手里飞了出去,随意落在了一片密林。
回心落在平地上,回头看去,那庙宇已经看不见了。
灿烂的朝阳打在地上。
宽敞的官道就在前方。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