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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戚寅
免责mode:随意
窗子半支起来,只能看见书案的一角,其余都是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人声——徐师兄多半又在摘星楼顶晒月亮,但鉴于他在屋里也不爱点灯,季鹤皋还是叩了叩门,不见有回音。
温温的药汁灌进葫芦里、用腰带扎紧再借衣裳捂着,季鹤皋仔细检查过了才爬上墨羽雕的背,用手上缠的布条束紧长发,坐得稳妥了,才去拍拍鸟头。他两只手虚虚地抓着墨羽雕后颈的绒羽,在大风和沙土里屏息闭上眼。
徐鉴殷回谷以来就有癔症之嫌,又犯了失眠多梦的毛病,只在下午能小憩一会儿。他自己不觉有大碍,整夜整夜地在仙迹岩舞刀弄剑,却将一众堪称柔弱的同门吓得不轻,画圣和琴圣更是不胜其扰。徐鉴殷性情孤僻不好接近,唯有季复承与师弟季鹤皋算是同他搭上了关系,因而见缝插针地哄他些喝安神镇定的汤药。
徐师兄看似阴鸷离群,其实不然,他从季复承的师父那里得了一把剑,便隔三差五地找他切磋。季复承是极出挑的杏林弟子,但花间游的功夫学得找不着北,勉强从七试里合格出师,将徐鉴殷菜得摸不准他的路数,他却不恼,还逐招逐招地提点。
三星望月上零星挂着几盏灯,轮岗的师兄挨在灯柱上酝酿睡意,只余下虫鸣。季鹤皋翻身下了雕,掏出两片肉干招呼它走了,才抓着笔往上攀。
歌舞宴席到这时也歇了,谷主不在阶上,于是季鹤皋径直飞身上摘星楼。他当属轻身功夫学得最好,在台阶上点了两下便高高跃起,落地也轻巧稳当,没有踏碎一片瓦,却还是叫徐鉴殷察觉到了。
徐师兄撑着身回头,眼里也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望着一个点出神。他偏好黑衣,不是谷里发的那种带暗纹和镶银紫水晶的精致繁复的长袍,是江湖人常收到的那种粗布短打,虽说稍显落拓,但胜在结实耐穿也好搓洗,隐在暗处就不好看见了。
“我今朝已经喝过了。”徐鉴殷蹙着眉挥了挥手,轻轻拍开了盛药的葫芦。
季鹤皋自顾自地拔出木塞,清苦的药味让风给吹散了,捧着葫芦坐到他身边,“师兄今晚可不要再出去练功啦,上回你同那个凌雪阁弟子打起来,画圣把接头点都换了……”
徐鉴殷是洛阳沦陷后出谷的一批,他入门时有家传功夫,不擅医术,心法也只学了花间游,因而不随师兄弟进军营后方当军医,乱世危如累卵,不论百姓还是江湖人都如飘萍四散,生死不明,谷里也逐渐没了他的音讯。
徐鉴殷却是宁可不睡的,他一闭眼、或是不闭眼,那些殷红的画面就在眼前闪过,闹得他心神不宁,像是哔哔剥剥的野火烘烤,不多时就冒了一身的汗。他盯着汤药缄口不言,又推了推那葫芦。
是时唐军被狼牙扑咬得节节败退,战事吃紧。守将次子周推松荒淫无德、忌贤妒能,父兄尸骨未寒就献城改投狼牙以求自保,实则诈降打探动向。他的亲信要挑几个正派弟子接应,徐鉴殷隐去名姓,被选为降将周推松的下线,进出敌营替唐军传信。
那里并非密不透风,战事拉扯得太久,打扫战场的士兵也潦草了事,收走兵甲武器就退场,在火烧前会放些百姓进去翻找,这便是可乘之机。野死不葬乌可食,不少人打着在尸堆里刨食的主意,他们谋求尸体身上剩余的财货,还有良善之辈会送出尸身上的书信和不便于典当的物件、或是草草挖几捧土盖上。
徐鉴殷大多时候在尸山血海里游荡,在新死的人衣襟和腰带里掏身份凭证,攒着有几大包的,一并送进敌营里。
徐鉴殷身手好,跑得快也豁得出去,往往收获颇丰,不多时便成了四下有名的小贼。他早早地习惯了血腥混着死肉腐烂的气味,熟练地顺着缝隙撕开硬作一团的布料,把手塞进冰凉的皮肤和黏腻不明液体里仔细摸索,像食腐的禽鸟掏出柔软的内脏。
他原先有苦夏的毛病,每每在零落的野火里搬开成堆的骨肉都被蒸得汗津津,但身上无一处不脏污,只能叫汗水顺着额发淌进眼里,生生捱着,后来索性将长发割得七零八落。
周推送不能接近前线,却接手了部分后方的闲职,整日整日地在营里遛达,他不事生产,什么新鲜都要插一脚,便张牙舞爪地要盘查那些遗物。随行的零星几名士兵紧紧盯着,他把埋了纸片的碎银铜板丢在徐鉴殷脸上,随意打发走了,一派小人得志作威作福之态,像被栓住脖子的野狗,只有叫得是很响的。
和周推松的每次会面都在战后,他身上脏臭一片狼籍,周推松也失魂落魄心不在焉。他感到愈发淡漠了,与尸体一般少言寡语,后者将他当作仅存的浮木。徐鉴殷发现纸片里有单独给他夹带的信件,倾吐些情难自抑的苦楚,徐鉴殷从不愿、更无力回应,只给他从带些军师潦草的安抚。
季鹤皋能灌小羊却不敢灌师兄,徒劳地举着药转到徐鉴殷面前,徐鉴殷换个面向,带着他绕房顶兜圈子。
东都光复后的某一日他回到谷里,身上并无大碍,也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绝口不提战时的颠沛流离。这些名门大派推崇敢为人先,伤残甚或罹难的师兄弟太多,万花谷还未从停摆中恢复,药田供不应求,他就一连三五天地钻进山里采药,更无人察觉徐鉴殷已然连入睡都倍感艰难了。
徐鉴殷自以为对摆弄尸体之事已然麻木,某一日夜里却忽然吐得昏天黑地,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便愈发抗拒入眠。败势已无扭转之机、父兄战死、仅存的一队亲信都怒骂着往刀口上撞、被逼诈降,那些原本是周推松的梦魇,后来也随他一并进到徐鉴殷的梦中。
来往的信函都埋在洛阳西城墙外废弃箭塔的地下,让人挖走转了几手存着,原本是留给周推松平反的物证,后来周推松死了,撞在刀口上,信放在他怀里,也让那些血水泡坏了。
徐鉴殷又听见聒噪的嘈杂鸟鸣,但万花谷的夏夜只有蝉声,或许他确实病得不轻,得喝一天两顿的药。
于是他三两口吞完了药,把空空的葫芦随手丢进季鹤皋怀里,翻身从山崖跃下,乌沉沉的衣袍大鸟似的被风吹开,一转眼就看不清动向了。
+展开
作者:米琪雅
标题:夫人的遗物
五千字不到的一个短篇!我觉得完成度还挺好的诶嘿~
欢迎自由评论!!
阿音的脸隐在香薰逸散出的烟气里,显得陌生又熟悉,我低下身子为她掖好被子,恍惚听到一声低沉的笑。我抬起头,看到二十年前夫人的那张脸,似乎叠在阿音的脸上,那一夜惶惶不安在黑暗里的逃亡,又立刻回到我的脑海中。
“母亲,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她小声地催促起来。我嗅到她周身缭绕的香气,感觉我和夫人的位置悄然置换,只是小小的我,似乎未能从那一夜就此逃离。
阿音是我的女儿。
她今日回家的时候,我正看着山坡的竹林出神。
这座宅邸坐在密林边缘,要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上好一阵儿才到城镇。逢魔时刻,光压着沉沉的风坠下来,让人的影子长如细竹,被婆娑的竹叶裹成暧昧不清的样子。我总拼命留意去听竹林被风拨乱的喧嚣里,有没有不该错过的声音。有时候是鸟叫,有时候是狐鸣,更多是惊鹿受不住水的蓄积,竹筒的一头嗑在石头上发出闷闷的响动。
阿音也不喊我,静静地站在我旁边。我留意到她的时候,她也如我一样看着竹林发呆,但是被风一激,下意识地咳嗽起来。她穿着秀气可爱的八重樱和服,乍看如人偶娃娃一样美丽,眼睛亮得像被月亮洗过。她把手鞠球抱在怀里,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仿佛会在夜色里发着光。
“夫人……”带她回来的妇人跟在她后面喘着气,好像带阿音回来是负担很重的事情似的。
“辛苦了。”我一只手牵住阿音的手,让下人把阿音的手鞠球收好,准备领她回去吃晚饭。那妇人却十分冒犯地上前,用眼神示意我有重要的话要讲。
我沉默地往旁边错了两步,让下人先带阿音回去。正想转头,我好像看到阿音对我笑了笑,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婉转妩媚,再仔细一看,她还是和刚回来一样,面上十分平静,对我稍稍点头,用袖子掩住嘴巴,小声咳嗽着,往内屋里去了。
仆妇见阿音进了屋,立刻小声对我说:“夫人,今天阿音小姐一直在玩手鞠球。她……”妇人有些吞吞吐吐,我不悦地皱了下眉,她机敏地快速讲了下去,“我一直没留意她在看什么,后来绕到她前面才发现,她把养在荷花缸里的一条鱼丢在地上,看着它扑腾,然后在一旁静静地玩球。我发现的时候,那条鱼已经不再动了,阿音小姐让我把它丢进小溪里去。夫人您之前说让我留意一下阿音小姐,所以想着这事有必要告诉您。”
说完她就不再多话,恭敬地垂下头。
我眼前立刻出现阿音不做声地拍着手鞠球的样子,小小一团玉雪可爱的人,身旁是一条颇有生命力的鱼,在湿漉漉的石板地面上反反复复翻跳着,幻想着下一次起跳就能落到象征着生命的水池中。而她随着这节奏拍着球,既不动手捞它,也不远离它,而是一直看着它挣扎直至死去。
我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辛苦了。”
妇人听完我的吩咐,脸色变了变,失望和狼狈交替在脸上闪过。但对我来说,这确实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几岁的小孩子对生命没什么敬意,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我听着竹林的喧动,心想,今晚阿音又会缠着我讲鹰野夫人的故事吧。
阿音从小就有不明原因的咳疾,我和丈夫都没有这个病,但大夫说这种病大多是遗传,可能我们祖辈有人得过,所以阿音才会生病。丈夫听过就问我,是你母亲得过的病吧,我便低下头默认。
我将阿音床前悬挂的那枚镂空香囊里填上香药点燃,不多时,渺渺的白色烟气伴着熟悉的香味发散出来。阿音用过晚饭不久就会困倦,但她总要拽着我袖子说:“母亲,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
她用被子盖住嘴巴,似真似假地低低咳了两句,我觉得她这时流露出的小孩子的狡猾十分可爱,让我没办法拒绝。我就会点头道:“好,那就再讲一次。”
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阿音现在过着非常舒适的生活,除了有治不好的咳疾,有时候表示没有同龄的朋友有点寂寞,我觉得她的生活非常幸福——而这参照的对象,正是我的生活。我出生的时候,正值此地战火纷飞,我从懵懂无知的幼儿逐渐成长为有所知觉的少女之际,每日都在忧心何处能觅得更多食物,会不会第二日就草草死于某地。
阿音已经很难想象饥饿和疲惫可以让人煎熬到何等地步,这座城池如今平静祥和,百工百业颇有生气,一切井然有序,但战火中,大家都惶然,家里屯的食物和金钱,轻而易举就会被邻人抢夺,如果没有付出生命也要夺回的气势和决心,那就只会一直被欺辱。
有一次我讲到这里,丈夫在门外听了头两句,大为惊讶,拉开纸门问到:“那时你生活竟然如此艰难吗,我听说鹰野家虽在战火中受到几次兵匪洗劫,总算还能保有一点体面。”我听到他这样搭话,挺直后背不予回答,他自觉没趣,又因打断故事被阿音气恼地瞪了一眼,讪讪地退出了房间。
终于有一日,听闻此地城要破了,我惊慌失措之余,被大人挟带着上了一辆车,那辆车被密实的芦苇和细柴形成的柴堆裹住,长车的后方有一处窄窄的门,我顺着爬进去,黑暗中隐约看到七八双同样惶惶不安的眼睛,大家似乎是要用这辆伪装的柴车,在城破之前通过一层层毫无理由的筛查,逃到隔壁城池去。
我就在这时候闻到了那股香气。它虽然带着浓重的药味,却不带着让人烦躁的病患的死气,反而让人心里无由地平静了一些。那是夫人惯用的香囊球,因为她一直有咳嗽的疾病,所以请人配了药,可以助她调养身体。
夫人看到我看她,就笑着朝我招手:“来我这里。”
我不做声地坐到她旁边,低着头去瞥她的衣服,她穿得相较于我想象中的样子要更朴素一些,是一身灰黑色的和服,在黑暗中,随着她抬手去调整香囊,有低调的银色丝线在袖口若隐若现,要近到像我离她这么近的程度,才能看清一点。
柴车缓缓地开动了,夫人平静的脸上也像是有一些紧张,但是察觉到我在看她,又改换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在一片黑暗的柴车里本应看不清她的脸,数次给阿音讲述这个故事时,也一遍遍怀疑,我是不是在记忆里把想象中的夫人的表情叠加在了一起,我时而觉得她有一张将死老人一样沉凝瘦长的脸,时而觉得她有着莹白如月的干净生动的脸,她的表情也在我脑海中含混成一团,但是我又说不出地觉得,这就是她。她腰带上挂着那枚缓缓燃烧释放着药香的镂空香囊,在柴车的车辕发出磕碰声响的时候,她会用袖子掩住口鼻,低沉喑哑地咳嗽一两声。
我每次讲到这里都会停下来,去调整一下香囊里的香药。而阿音就会问:“这就是鹰野夫人遗留的东西吗?”
我对她点点头。
在缭绕的烟气下,阿音可爱秀气的脸也变得有些妖冶起来,我看着她瘦弱的手臂支起身子,痴迷地看着香囊,想要听我继续讲下去的样子,心里就会微微一动。
我继续讲了下去。这个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柴车每次经过查验关卡的时候,车内的空气就会异常沉凝安静,车外役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车夫好声好气的陪笑轻而易举就会传进车厢,有时候车尾和车头的柴堆会被搬开查看,有一次,甚至有短刀刺了进来,我们都用力捂住了嘴巴,生怕不小心发出声音,那这一车人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阿音也跟着我的故事捂住了嘴巴。
在经过了五次这样的盘查,车轮触碰地面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有力的时候,我看到夫人似乎微微轻松了一些,她侧耳听了片刻,低声说:“已经出城了。”
这句话让车厢里的几人都小小地雀跃了一些,大家只待在下一个关隘前,约定好的地点下车,就可以离开痛苦,奔向更有希望的所在。
而这时候,我心里却有不安的惧意,有什么很不妙的感觉在我胸膛里蓄积,连夫人随身缭绕的香味都变得有些凛冽起来。明明车轮的声音还在正常地向前,可是,我好像听到了风在呼啸,不对,明明没有声音,周围寂静无声,可是,既然有车轮的声音,怎么会寂静无声,啊,不知什么时候起,车架已经停了下来。
我听到车夫极恐惧地大叫,随后是有尖锐的穿透皮肉的声音,再然后,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一步步走来了。
我那时候满脑子只剩下逃跑的想法,但就像在野外遇到黑熊的小鹿,只知道僵直地坐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迟早要来的死亡,身体和大脑断了线,都不知道如何指挥自己的脚挪动两分。
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囊的烟气,重重咳嗽了两下。
脚步声停下来了,随后,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的声音。
“什么啊,我还想谁有这等安排,原来是鹰野夫人啊。”
夫人笑着从脚下的柴堆里拔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然后平和地示意其他人坐着别动。她明明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弯折着身子,缓缓走出这座空气污浊的狭小柴车,行动却让我感觉如此优雅。她把柴车后方的草垛推开,就像这里只有她一人一样走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因为我只能在车里发抖,心里汹涌着凄惨大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但我明明心里溢满了狂乱的嘈杂情绪,身体还是忠实地把倾听到的声音反馈给了脑子,让它牢牢记住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听到夫人似乎在车外压抑着咳嗽和对方说了一两句话,突然响起锐利的武器相碰的声音,金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随后又是两三声沉闷的响声,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当夫人手持着行灯出现在窄小的柴车入口处,我终于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她的发髻完全散乱下来,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本来还想送各位到前面的坡地,现在是不行了,就在这里别过吧。”
没有人讲话,大家沉默地从车里爬出来,颤抖着给夫人磕头,然后离开,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话,现在自己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大家一旦离开,就像回到溪水里的鱼一样,倏然消失在沉沉黑夜里。这辆溅满血肉的柴车,孤独地停在原地。我抽泣着,缓缓从车里爬出来,跟着夫人,看着她咳嗽起来,然后倚靠在溪水旁的花树下,我低声地对她说:“母亲大人……”
这一夜后,鹰野夫人的生命就停留在了这株盛放的白色梨花下。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阿音每次听完,都露出有些不够满足的神色。她明明已经听了几十次这个故事,却还是想再听一次。
这让我想轻轻抱住她,细细看她的眼睛,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会问我:“母亲,鹰野夫人只留下了那枚香囊吗?”
我点点头,我带走了它,它是一枚极为精巧的镂空香囊,里面除了燃烧香料的空腔外,下一层还有一个密盒,里面有所填香药的方子和鹰野家的徽记。我靠这枚香囊,战后取回了鹰野家的小半产业,更多的,就不可避免地失散损毁于战火中了。
我将这枚香囊封存了很久,直到有了阿音,医生又诊出她胎里带出的咳疾,才又寻出来,让医生辩了方子,重新制了香药。
我低头想要催她入睡,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沉入梦乡,我看着阿音恬静的面庞,心里有奇妙的涟漪一层层荡起。
她竟然和夫人长得如此相似。
我伸手攥住那枚镂空香囊,任由灼热的烟气熏烫我的手掌。这持久的疼痛啊,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那一日,我对夫人哀哀抽泣着说:“母亲大人……”
她则笑着从高处不带情绪地凝视着我:“这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贸然管我叫母亲呢?”
我伏下身子,浑身都在颤抖:“夫人,您需要一个女儿,不是吗?”我指着她身后空虚飘落的花瓣说:“如果小姐还在的话,您不希望她继承家业,拿回鹰野家的一切吗?”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低低咳嗽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想通了什么,不再问为什么我会穿着和她的女儿相似的衣服,明明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卑下的贱民。
“那孩子,没有逃出去啊……”夫人苦笑着,将按在腰腹间的手挪动了一下,大片黑红色的血液从她黑色的和服上缓慢地流到了地面,她无可奈何地摇头道:“这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比起活着……也罢!”她突然精神振作了一些,对我说:“把头抬起来吧,既然你想要,那么就给你。你手中那柄苦无,也不用再拿着了,我注定要死在这梨花树下。”
她完全彻底地看透了我。我那些卑劣、阴暗、无可抵赖的贪得无厌,在夫人的眼睛里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就背负着这样苦痛的遗留之物,用鹰野家的名字活下去吧。
她留下这样的祝福,或者说诅咒,在我的怀抱里用力地呼吸着,咳嗽着。在我的故事里,鹰野夫人像瞬间绽放飘散的花瓣一样离开了人世,但真正的死亡何曾宽悯地垂怜世人,即使她知晓生命将走到终点,生命本身也粗鄙地努力想要活下去。我用手压住她的伤口,感觉血液无法止住地从指隙间涌出,她的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在我的手掌留下烧灼的刻痕,我就这样拥抱着她,一只手压住她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凶恶的武器。香囊里逸散出的香气如此浓烈,自此覆盖了我的全部人生。
如果有人看见,深夜摇荡的灯火旁,飘散的梨花花瓣下我们二人的身影,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女儿拥抱自己的母亲,但我和夫人都知道,我只是在等待她终于死去。
就像阿音沉默着拍手鞠球,看着翻跳在地面的小鱼逐渐死去。
+展开
一个从开头到结尾都让人无比好奇地读下去的故事...主角看阿音时的几次恍惚和阿音等待金鱼死去都让人好奇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主角对按说本是母亲的人以夫人相称,也让人不断怀疑她和夫人并无亲缘关系...战争时期的描写简练却让人能感受到其残酷,柴车逃亡的片段更是让我读来十分紧张,不敢呼吸,那种恐慌与惴惴不安很有感染力地传达出来,真的十分精彩!最后揭示悬念时,虽然早猜到不是亲生女儿,两人的对话、互相看透与博弈(或许很难算是博弈,鉴于并没有条件要谈)也让人十分惊艳。不知阿音是不是夫人的转世,如果是,难怪主角从最开始就对这个孩子有某种冷静的观察和提防。那卑劣、贪婪、心照不宣地等待死亡的一夜,在一夜又一夜的故事中无限循环,如噩梦一般缠在主角身上挥之不去,这何尝不是夫人的报复,主角则同样心知肚明地接受这一切,作为她所获得之物的代价...很喜爱的因果感,好完整流畅而有意思的一个故事!下次还吃!
是一个很精致的、带有些许鬼气的小故事,将阿音与“我”、“我”与夫人之间的如丝线一般紧绷的、颤动的关系写得很好。夫人虽然看穿了我的贪婪与卑劣,但最终赐予我一线生机,让我得以借助鹰野的名头顽强地活下去。我尽管忌惮着阿音,可面对她孩子气的可爱的一面,却始终无法推却。尽管“我”自认为自己卑劣贪婪,但实际上读来更像是一个坚韧、聪慧、不卑不亢的人。另鹰野夫人女儿死去的那一段有些突兀,为什么女儿不跟着鹰野夫人一起逃呢?是在暗示我从中作祟,还是只是偶然?(我阅读时的感受更偏向于后者,似乎女儿的死只是为了让鹰野夫人将财产留给我这个剧情更加合理)。鹰野夫人尽管出场不多,但是极具人格魅力,无论是手刃敌人,亦或者坦然面对死亡。她将财产留给我,展现了她柔软的一面。所以阿音面对生命的冷酷这一点,不太像鹰野夫人,反而更像我(但其实也不像,我面对鹰野夫人的死亡那种复杂的心情,也并非全然的冷酷)?
代发匿名读者的评论:
鹰野夫人留下的遗物,不仅是那枚香囊,也是一段因果。鹰野夫人护送难民远逃时在战乱中负伤死去,“我”冒名鹰野家的小姐顶着这个姓氏在战后归拢家业,而阿音作为“我”的女儿,虽然性格上更偏向“我”,但在样貌方面却与夫人更为相似,甚至还有先天的咳疾,需要夫人遗留下的香囊做治疗,这些诡异的巧合使“我”下意识地对自己的孩子有所留意和提防,因为在面对阿音时“我”总是不经意间被自己刻意隐瞒的过往所提醒,提醒着自己曾经面对鹰野夫人所怀揣的卑劣、阴暗,对财富的贪婪、本意染血的苦无,以及按压夫人伤口时手下的炙热。鹰野家因为背负这个名字而丧命,而“我”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而主动去背负这个姓氏,这就是夫人的遗留之物,一段不知该说是祝福还是诅咒的因果。而阿音,这个长相酷似夫人、我亲生的孩子,如“我”对生命些许冷漠的孩子,究竟会不会在一遍遍央求倾听这个故事之后窥探到什么端倪,承接这个因果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感谢桃桃的阅读!!你说“精致”和“带有鬼气”都是让我看得很高兴的评价!因为我一直苦恼我不太会写那种很精妙的短篇,然后你提到三代女性之间那种微妙的链接感,我也觉得很妙!包括你提到女儿的死去有一点点点突兀,这里就是属于有些情节我自己捋的时候也觉得有一点刺手但是最后感觉如果要垫一些情节又会有点拖沓,最后为了达成一口气的效果就放弃处理这里了w。我觉得阿音到底像谁,除了是交给读者自行理解之外,其实还有一点在于,这个事情并不是“我”亲眼目睹的,有时候很多故事的叙述只要换了一点细节,带来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这也是我让人转述的一点想法,这还是来自《坠落的审判》给我的灵感嘎嘎嘎
作者:夏冷凉
免责mode:随意
*由于长时间未写作,此篇属于复健,水平不怎么样也都是浅显的大白话还请见谅(鞠躬)
*是漫画《世纪末青苹果补习班》的同人作品,感兴趣的老师可以去看看原作
〈又看到了〉
七月的下午,太阳正毒辣地催化人类身上的汗水。虽说中等学校的女生们都是按照标准规定:头发最多只到耳下三厘米处,但依旧无法阻挡后脖颈黏糊糊一片的降临。
“我。”
“看到了。”
黄美爱跟着朋友们走在操场的路上,突然看着天空开口了。
卢海艺看着她:“?”
李云溪抱着胳膊:“什么?”
孔爱先推了推眼镜:“你看到什么了?”
“是乌鸦!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乌鸦。”黄美爱甩了甩头发。
此话一出,海艺担心地说:“乌鸦?那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云溪则是若有所思:“听说有人看见乌鸦后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毕竟乌鸦有厄运的象征意义嘛。”爱先的眼镜因反光让人看不清她镜片后的双眼。
接着小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说:“你要倒霉了!”“什么?!真的吗?你们没骗我吧?”黄美爱惊愕地瞪大双眼。
爱先又推了下眼镜:“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惊慌,说到底这些也只是莫须有的迷信。”
“对啊对啊。”海艺和云溪也点点头接上话。“只是大家都这么说而已啦,应该不会有事的,快上课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哦……好吧。”
就这样,半信半疑的黄美爱被朋友们拉回了教室。
〈相信〉
直到放学前的自习课,这个初中三年级的普通小女生还在边做题边胡思乱想。
厄运?不好的事情?要倒大霉?怎么回事,她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些啊。
回忆起早上出门去学校路上看到的那只乌鸦,黄美爱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在大家眼里,这种鸟类是不祥的征兆啊。可是乌鸦那一跳一跳的动作很可爱不是吗?虽然叫声确实不怎么好听,但那乌黑发亮的毛发很好看,眼睛也挺不错。咦,总觉得好熟悉啊。像谁呢?嗯......像是......
她突然扭头看向仿佛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秦哲。
对啊!不就和他很像吗?毛发都是黑色的,大家也都对此避之不及。(虽然对秦哲来说不受待见已经是过去式了)
像是感受到了黄美爱那炽热强烈的视线,秦哲抬起头和她对上了眼,并马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满脸都写着好好学习别东张西望,随后又立马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做题。
不是,不就看了他一眼吗,有必要......算了!搞得好像就他会做题一样。一想到他们之间的赌约,黄美爱也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她心想,秦哲和乌鸦其实不怎么像,因为乌鸦这种鸟都比他看起来顺眼听话。
〈新奇的知识〉
周六放学后的氛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快活轻松,小伙伴们拉着黄美爱来到了书店。虽然来的一路上她把“看会儿课外书放松一下”和“可能被妈妈发现从而受到严厉惩罚”这两件事放在内心的天平上,一直试图琢磨出哪件事会让托盘落下,但花季少女终究还是没有抵住诱惑,擅自选择了让前者更重要。
于是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书店门前。
因为长时间的阔别,连之前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很普通的店名,现在在自己的眼中都变得闪闪发亮了起来。女孩们嬉笑着走了进去,黄美爱本来一心奔去《邻家初恋竟是老大》的最新连载,却在途中无意瞥到了一本鸟类图志。
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肢体就已经和内心非常在意的那件事协商完毕,于是黄美爱的手擅自开始行动,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书。
翻阅目录,她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乌鸦。她手指顺着那两个字慢慢往右平移来以此确保不会看岔页数,而得到了那个数字后,黄美爱飞快地翻到了对应的页码。
上面用图片附带文字的形式说明了乌鸦的习性:乌鸦是一种聪明、善于协作、适应力强的鸟类。它们的生活习性多样,包括群居生活、强烈的领地意识、聪明才智、迁徙行为等......黄美爱无比认真地看着上面的科普知识,又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而不停地将乌鸦的习性和秦哲本人作起比较。
“你在看鸟类图志?”好奇的云溪凑了过来。“这不是乌鸦吗?看来你很在意会不会遭霉运啊,放心吧,我们都是听说的,而且这也只是大家口头相传的东西罢了,就算真的遇到了乌鸦也不一定就......”云溪还在说什么话,可现在的黄美爱简直是两耳不闻书外事,一心只读鸟图志。她一边点头嗯嗯回答着云溪,一边继续看了下去。
实在要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地方不太能对上,但因为早上遇见的那只乌鸦看起来形单影只,加上那黑漆漆看起来很严肃认真的眼睛......
其实……还是有点像的。
〈再次见面〉
在其他三个小伙伴激烈讨论邻家初恋剧情的时候,只有黄美爱魂不守舍地背着书包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走路。在和往常一样的路口与朋友们陆续分开后,黄美爱仍旧揣着满腹心事走在路上。
刚要踏脚走进小巷,脑海却自动浮现出那只乌鸦的模样。要是去早上碰见乌鸦的地方的话,有没有可能再次遇见它?鬼使神差般,她立马跑去了心中所想的位置。没错,她有这种预感!
不过现实有时候就是会捉弄你一下,预想的完美重逢并没有如期上演。
黄美爱仍旧不死心,磨蹭着脚步在这一片地方走来走去,眼巴巴地盼着那只不幸的象征。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美爱的心也愈发焦躁,如果再不回家的话就要被妈妈家法伺候了。还是改天再考虑乌鸦的事吧,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扑棱棱。”
命运又跟黄美爱开了个玩笑,鸟儿扑扇翅膀的动静响起,她立马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站在地上的果然是早上那只乌鸦。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同一只,说不定这是什么特殊能力或者心灵感应。
“咦?”黄美爱发现这只乌鸦的嘴里叼着什么闪闪的东西,好像是……硬币?
乌鸦往自己这边蹦蹦跳跳,她的心底腾升起激动的情绪。难道这是要送给我吗?眼看着乌鸦离自己越来越近,黄美爱不禁屏住呼吸,说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从小动物那里收到礼物(蒙克送的虫子绝对不算)要怎么……事与愿违的是,乌鸦却在这时候突然飞走了,只留下了两根羽毛。
黄美爱愣了下,却马上把羽毛捡了起来。就算硬币不是给她的,这照样也可以算做是礼物。
望着已经不见踪影的乌鸦飞走的方向,黄美爱想起书上说的乌鸦其实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而且还很忠诚。
果然就是很像嘛。
〈第三个礼物〉
“所以呢,我就……你有在听我说吗?”
“听了,你遇到了一个乌鸦两次。”
黄美爱翻开习题册的下一页:“然后它留下了两根羽毛!我拿回家看了看,意外发现很漂亮。”她还在滔滔不绝发挥自己的口才能力,秦哲抱着胳膊耐心听她讲完:“野生的鸟的羽毛?你该不会拿回去没有做处理吧,直接碰可是有可能得病的。”
“我才没那么傻好吗!姑且还是有洗一洗的!”黄美爱瞪了他一眼。
“哦,是吗,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身后的秦哲又要发作,突然想起什么的黄美爱急忙往书包里掏来掏去。
“不对不对,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给!”以极速飞到秦哲眼前的是两根黑色的油亮羽毛,不难辨认出是乌鸦的。
“……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看出来吗,送你啊。”
“你多大啊,都要升学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收集这种东西。”小欢都不这么做了。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拿走了一根。
黄美爱的手却依旧停在空中,没有满足的意思。
“另一根也要给我?”“没错。”“饶了我吧,这种东西有一根就足够了。”秦哲叹了口气,把黄美爱手里的羽毛拿走,然后微笑着插到了她的耳后。
可能连他都没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笑容有多么自然,不经意间流露的真情已经把面前的花季少女迷得晃眼,就在黄美爱嘴巴动来动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们的头顶有一个小小的白色飞了过去。
“啊,飞机!”黄美爱猛地站起来向上看,然后眯起眼睛思索这是自己数到的第几个飞机,愿望又要再数几个飞机才能实现呢……
而她因突然动作太大即将往后倒去的身体被手疾眼快的秦哲一把捞住:“喂,疯了吗?!拜托你起码看着点吧!所以我才说你是小孩子啊,真是……”到底该怎么说她才好,反正她也只会没心没肺地就这么一直下去吧。
秦哲看着怀里的黄美爱,再看看她耳朵后插着的乌鸦羽毛,明明是自己放上去的,这么看却滑稽又带点可爱。
“乌鸦羽毛和你一点也不搭啊。”
“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不过真的很可笑吗,有没有镜子……”
看着黄美爱立马从他的怀里钻出去要找镜子照一照,秦哲又失笑了。
啊——少年少女的漫长夏季,还在继续。
+展开
香薰 军规 热水壶 乌鸦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骂我轻点骂】
略显破旧的热水壶在简单支起的火堆上安静地躺着,内里的水却不算安分。沉闷的咕噜声在坚固而稳重的外壳下持续不断的响着。
树杈上的积雪想把这声音听的更清楚些,于是它们从树杈上一跃而下——但却不幸地投身于火焰之中。火苗被这突如起来的热情吓得四散而逃,伊利亚沉默地拿起一根树杈拨弄着眼前的火焰,驱赶他们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
西伯利亚的气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常年严寒。夏季的温暖就像是光明女神漫不经心的一瞥,暧昧的目光饱含深意地在这片由冰雪覆盖的土地上短暂逗留,接着便无情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这种气候对于伊利亚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人类的智慧足以让他们在任何地方创立起适合自己的居所,而西伯利亚远远称不上是最极端的一种。在远离城镇的风和冰雪之中,只需要一个足够坚固的小屋,温暖的火堆,和充满野外生存经验的大脑,便可以生活的如鱼得水。
在现代人的角度,与互联网的隔绝通常是难以忍受的,不过这对于伊利亚几乎算不上是一种减分项。比起由液晶和电路组成的显示器,他的目光被更遥远的连绵的群山所吸引。
柴火劈啪作响,水已经彻底沸腾了。片刻后,伊利亚把经过碱洗的松针简单地在雪堆中擦拭起来,仔细地把这些去掉了松油松脂的松针塞进水壶的瓶口。纤细的松叶在沸腾的水中翻滚着,在热量的作用下快速挥发着它们的物质。
很快,一瓶可以称得上是松针茶的东西就诞生了。
伊利亚熟练地将便携热水壶从火上取下,放到一旁的雪里作短暂的降温。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取出一只略显破旧的马克杯,将淡黄绿色的水倒进其中,加入了一勺蜂蜜作为“松茶伴侣”,接着便端着杯子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将身下的海绵垫遮的严严实实。他伸手够来一只沉重的毛毯,将他搭在自己的身上,另一只手则把松叶水送进自己的喉咙中。
微苦而涩的茶水伴随着吞咽动作流进了伊利亚的肠胃里,喉咙隐隐有些发痒,或许是松针的处理工作做的不太到位。不过抛开这一切,松针水仍然称得上是他的最爱饮品之一,这种自制饮料能为他在这种贫瘠的环境中提供相对丰富的维生素。
“嘀——嘀嘀嘀——”
来着现代科技的声音打破了自然带来的寂静。伊利亚木着脸,似乎没有为这不速之客的打扰产生什么多余的情绪。他起身去接电话,伴随着按键的按下,他裂开嘴巴,从喉底挤出了一句简短的:“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一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聒噪的声音愉快的响起:
“啊哈!伊利亚,你到底是有多久没跟人类说过话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声音?讲真的,电话刚接通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在跟一头熊对话!”
伊利亚沉默以对。电话的那头是他的老熟人,姓孔,是个中国人,和他同样是个常年奔走在各大世界奇峰的人,不过两者的目的迥然不同。
和伊利亚对于登顶不同山峰的狂热信念不一致,这位孔先生则是纯粹地在这种登山活动中间看到了有利可图的地方。两人的相识简陋而又纯粹,伊利亚热衷于攀登,而对方则热衷于从风雪覆盖下的山脉挖出潜藏的金子——在全世界的不同山峰间走动,两人的行动轨迹出人意料的一致。而对方显然是个健谈的对象,在几次命运般的相遇后,孔先生笑容满面地从雪山上带走了伊利亚的联系方式。
后续的日子里,伊利亚则时常能从孔先生这里接到种种跟攀登雪山相关的工作——一个人总是兴致满满地介绍工作,另一个人则沉默地接下。即使是生活在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也并不意味着伊利亚完全抛开了对人类货币的需要,加上对方的聒噪的确给他带来了足够准确而有效的信息,使伊利亚抛开了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在互联网上搜寻信息的麻烦……因此两人便成为了性格迥异但意外合拍的合作伙伴。
电话那端的人显然没有因为伊利亚的沉默感到尴尬,他继续用那令人感到略微不适的高亢语调来诉说他此次通话的目的:“老兄,别这么沉默,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一定预想不到——新西兰航空公司的南极旅行用客机神秘失踪了!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因此开心不是一件那么有道德的事情,但你敢想吗!根据我这边的信息,南极考察队那边找到了客机无线电信号最后出现的坐标。”
对方停顿了片刻,接着用一种奇异的语气继续开口:
“最高处海拔推算超过10300m,这是一座崭新的,屹立于南极的未知山脉!就算我不加赘述,这个高度也远远超过了珠穆朗玛峰的最高点……这是一座崭新的世界最高峰!”
“你知道他们管这玩意叫什么吗?狂气山脉!真够老土的……不过也的确很配它。前阵子已经有第一批攀登队的人上去了——呃,我知道你可能怪我没有给你争取到第一梯队的机会,但事实上,第一批愿意勇登高峰的勇士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伊利亚安静地听着,他喑哑着声音开口:“一个人都没回来?”
“是啊!一个人都没回来,整支队伍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真是奇怪,按理来说,就算做不到登顶,那些朋友应该也有自保的能力啊?艾斯•布鲁诺维奇,你还记得吗?之前跟你起过摩擦……唉反正你也不太记得,他也跟着去了。”
“他不应该。”伊利亚简短地回应。
“是啊!虽然我也不太喜欢他吧,但是那家伙的登山水平也是在线的,多少带队爬过几次珠峰……而且他很惜命,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对方叹了口气,显然能理解伊利亚简短回复后的含义,“反正短时间能没什么人敢去爬第二次了。第一批登山队的死很蹊跷,大家都等着更进一步的勘测结果出来才肯行动。”
“然而……奥斯科财团显然不愿意付出额外的时间和精力来等待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吃的最肥。这也是我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他们需要这次首次登顶来提升他们财团的知名度——”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家的小少爷最近沉迷上了这种登山活动,现在他们需要找人陪太子读书。”对面的男人用了一个中国俚语,不过这并不影响伊利亚理解,“你感兴趣吗?南极登陆的许可和装备及行动手段 由奥斯科财团全权负责,你只需要把人带过去就行。”
“世界最高峰的首次登顶,对于你来说可是无法拒绝的筹码吧?——对世界上大部分有追求的登山家都是。但一方面他们的技术没你这么好,另一方面,他们和我的关系也没有和你的关系好,对吗?”对面的男人在电话里发出鸭子般的笑声,“怎么样,要去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当然,因为——”
“因为山就在那!”
伊利亚的后半句被对方纹丝合缝的接了上去,对方的语气中满是调侃,“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才原因多动几下嘴皮子!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接下来我回去跟那边沟通,剩下的合同和具体细节我等会用传真机发给你。”
接着对面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嘴里嘟囔了两句类似于【这个年代还有人还在用传真机】【每次发文件都麻烦的要死的话】,简短的道别后就挂了电话。
狂气山脉吗……
高大的东斯拉夫人眯起自己的眼睛,起身将方才热水壶中剩下的松叶水一饮而尽。独特的苦涩口感让人联想到松柏生长的环境。即使在屋内,也很容易感受到冰雪涌动的气息。
新的世界最高峰。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弃这次攀登机会的理由。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是令人期待不已。
————————
和coc模组《狂气山脉》相关,姑且可以认为是前日谈。这次的四个关键词都非常的没有灵感,拖到最后才写,结果写的也只是马马虎虎……个人感觉是有点仓促的结尾了。
本质上我就是很想让自己的pc喝松叶水,还记得小时候看贝爷在野外生存中用松针煮水,这个给我留下来很深的印象。可能存在一些知识的错误,大家就当我写着玩的就好了。
当然我也已经跑完狂气山脉了,故事的最后伊利亚也成功地登顶并活着回来了,十分感谢kp的放水!!
总而言之这个月的也擦完了!有些灰溜溜的感觉,写的不是很满意,但是确实不是很有灵感……下个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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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三个刀
评论:随意
王先生不喜欢乌鸦,倒不是因为那喑哑的叫声或食腐的习性,单纯就是一点。
他不喜欢颜色。
是的,他是个怪人。住在最为阴暗、偏僻的乡下,房子周围只有些怪异的树木——它们不长叶子,一年四季都不,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是尽可能夸张地伸展着枝条,形成一种扭曲的图像。那地方似乎没有晴天,一年四季都被厚重的阴云笼罩着,或者说,即便阳光能穿透云层的阻碍,却也只能在更为厚重的墙壁与窗帘前止步不前。房子笼罩着灰白色的雾气,王先生就住在那,屋子里也是一样,所有家具都是由他亲手打造的,原料就是那些灰白色的怪异树木。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年代感很强的老旧电视机,在我前去拜访时,它偶尔会开着,灰白相间的屏幕上能大概看清几个人影,只是声音却被更为巨大的刺耳电流所取代。
我偶然听说到了王先生,在一次酒吧聚会的闲谈上。醉汉们夸耀着自己的过往,试图显露出一些过人之处。王先生就是他们的谈资,被称为“阴郁的疯子”。
“我讨厌那些彩色的鸟,尤其是乌鸦。”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微闭着的,双手摊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超然的状态。下一刻,他喘两口粗气,以极其愤怒的神态冲着窗外大喊。
“滚开,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
紧随其后的是扇动翅膀的声音,一大群乌鸦飞向天际。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嘟囔着,之后似乎还有几个字,但我确实没听清,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词,从他那阴鸷的神情上就看得出来。那时我只当他是个疯子,应和着点点头。
“是啊,我也不喜欢乌鸦。”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愿意和我交谈,这鬼地方的路我已经能闭着眼走下来了。我是个穷困潦倒的小说家,靠给花边新闻和地方小报投一些故弄玄虚的文章过活。只是近期却忽然没了灵感。我已经山穷水尽了,迫切地需要在文字间扒出下一口饭,只能将目光投到这怪奇的人身上。
“记住我们的交易,我告诉你我的过去。你也要告诉我你的过去,有关乌鸦的过去。”
我继续点头,还偏得装出一副尊重他的模样。
“我的家,就在这个小镇上。哦,就是这里,你现在脚踩的地方。那时这还住着许多人,旁边那些废弃的屋子就是他们的。现在只剩我了。我的父亲是个疯子,从我出生开始,始终躲在屋子里,不去工作,不去见人。他喜欢养鸟,屋子里是各种彩色的鸟类,那时没有乌鸦。我的母亲离开了,据说是和哪个男人跑了,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好在我的父亲没有任何恶习,靠着一些存款,我们还能生存。”
故事刚开了个头,忽然他话锋一转。
“该你了。讲一段你的故事,我会继续说下去。”
该死,这个家伙,那双浑浊暗淡的眼神里此刻却闪着精光。我早该料到,他是疯子,不是傻子。可恶,我哪有什么有关乌鸦的过去,都是说出来骗他的!
我搜肠刮肚一阵,往日的油嘴滑舌却在此刻没了作用,我想着,就在他表现出不耐烦之时,忽然有灵光闪过。
“我的故事很简单,我小时候没有父母,在一家孤儿院里长大。孤儿院的管理者,那些该死的蛀虫对我们很差,孩子们总是吃不饱饭,每天晚上饿到睡不着觉。那时候,孤儿院建在一片树林里,再旁边是墓地,天上总会有乌鸦飞过。那些令人作呕的,吃腐肉的鸟。”
以上是我的亲身经历,接下来的故事我还没想好。
“该你了。”
“后来,镇子上建了工厂,就在河流的上游。我不记得那是什么工厂,不过做的一定是些恶心的勾当。每天晚上,他们会偷偷向河流里排放垃圾,污染水源。我父亲养的鸟都死了,那些彩色的羽毛在空中乱飞,后来,镇民们一起抗议,但是工厂依然在那。直到有一天,河流里飘起了我父亲的尸体。”
他没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盯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们没有吃的,就只能四处寻找吃的。但院长几乎不打卡孤儿的大门,院里很快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最后一根草也被我们拔了出来。后来,聪明的大孩子偷偷拆下院长的皮筋,虽然那次我们几乎要被打死……但没关系,我们有了弹弓,可以打乌鸦来吃了。”
“不。你要说完。”
“什么!”我几乎要暴起,怒视着他,对峙良久后,他依然是那幅平静的模样。最后我只能叹一口气。
“我会留下最后的结局的。这是我的底线。”
“可以。”他说。
“我们捡起石子,打下了许多乌鸦。真开心呐,那简直是我那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只是不能生火,不然会被院长发现的,于是我们就生吃着乌鸦。一只又一只,多好吃啊,后来所有的乌鸦都没我们吃光了,我们甚至连那些带血的羽毛也没放过。但我们还是很饿,饿极了,有一天晚上,吃乌鸦最多的孩子忽然开始大叫,他的身上开始长出羽毛,逐渐成为了一只大乌鸦……不能被院长发现了,不然她一定会知道是我们偷走了皮筋,同时,我们太饿了。于是我们吃了他。”
“到你了。”我说。
“我的父亲死了,他们带着他的尸体,终于关停了工厂。工厂消失了,他们也慢慢走了。只留下我自己,这只留下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
忽然,他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在那翻滚着的声浪之中,周围的一切开始抽搐,溶解……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快跑,跑的越远越好……我逃离了那所笼罩着灰白色雾气的大房子,远离了那片怪异的树木,可笑声依旧如影随形,它始终跟随着我,扎根在我的脑子里。最后时刻,我短暂地回头,见那窗户旁边站立着一个,不!那是……
后来,我找到了当初的新闻报道。那似乎并不是工厂的过错,其负责人已用全套证书证明了工厂本身的低污染性。只是镇民们依旧不依不饶……那个死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尸体至少是在工厂下游飘起来的,镇民们拿着他的尸体,终于要到了一笔赔偿款。工厂也就此关停。
我不想对此事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我总能听到那癫狂的笑声——就算堵上耳朵,或是用再大的噪音掩盖,它总是那么清晰,自始至终。
我想,大概是我欠他一个故事结局的缘故。
其实剧情我已经想好了,早就想好了,就在他讲完故事的那一刻。
“后来,我也能看见那些长着彩色羽毛的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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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篇文章结尾主要是想暗示“我”和“王先生”是一个人,整个故事可以理解为精神分裂这个样子。因为彩色乌鸦这里本身就是一个特异点,王先生和我都有这种特质,这里是第一个暗示点;另外就是两个故事,其实它们单论情节没有冲突,全部拼在一起,王先生的在前,我的在后,能拼出一段完整的童年经历,王先生说小时候父亲养的彩色的鸟里没有乌鸦,暗示那个时候他还没“发疯”(把乌鸦看成彩色),真正的发疯是在孤儿院里,我的故事是带有强烈奇幻色彩的,吃了乌鸦的孩子长出了羽毛,被大家分食,而后我能看见乌鸦了,这里想暗示的就是我们因为饥饿吃了同伴然后发了疯;最初对于王先生异常的描写以及最后的逃离想凸出一种传奇感,或者说虚假感,由此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或者说事件的真假。我认为自己讲的故事是真假参半的也可以理解为我把分食同类那段痛苦隐藏起来了,只有在王先生,或者说“我内心的另一种力量”的逼迫下,勉强被想起,然而也不愿意承认。所以整个故事大概可以看成一个精神病在诉说自己的过往(迫真)
因为写这篇的时候我限制了时间,事后也没有修改(就是想做一个高压训练),所以整个故事挺粗糙的(鞠躬,道歉)。十分感谢你的评论!!!我想以后这种类型的故事我可能要多注重显而不是隐了(这种手法的也是第一次尝试……)比如最后那里,我向房子的一瞥。我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写窗边站着一只巨大的乌鸦。写王先生变成了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