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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生住个校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莱尔•迪兰迪叉住火腿,手腕微抬,叉子的金属长柄在旁边窗户透出的阳光下反出刺眼的光。他轻巧收回胳膊,嘴里咀嚼着那块火腿肉,端起餐盘转身向厨房走去。
食物在他口中反复被咀嚼,食之无味。不知道父母能否接受这个有点无理的请求。水龙头吐出一股股清水淋过手臂,这是他少数的几次清洗餐盘,平日都被尼尔•狄兰迪一手包办,兄长在处处都看起来比他可靠很多。赌气似的,莱尔拿过水池旁的几双碗筷,将它们仔细清洗干净,和自己的盘子堆放在一起,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他的劳动成果。
算了,这样未免太孩子气。莱尔叹口气,将盘子和碗筷按照往常的习惯依次摆放,桥归桥,路归路。末了,他盯着面前界限清晰的餐具发了会儿呆,如果自己真如愿住了校,是否和哥哥也将像如此不再有过多交涉?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他宽慰自己。提出住校也的确为此,每每与优秀的兄长一同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类似姑妈家的茶话会、父母朋友的婚宴庆典、妹妹同学的生日宴请,不管参加过多少次,人们总围绕着同一个话题展开无休止的讨论:他和他容貌相似的哥哥。姑妈在兄弟俩间指指点点的手、宴席时交头接耳的宾客人头、小孩子们不加掩饰的好奇目光都让莱尔无法忍受。从前每逢夜深,他总要交叉手指垫在脑后,借着月光观察光秃秃的天花板。
你与其他天花板相比,有什么优越之处呢?他向它发出诘问。
你没有。他下了定论。
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隔离楼上与楼下的使者。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我能。经过无数个相同的夜晚后,莱尔终于发出一声轻笑,就让我这块天花板在别处隔音吧,最好能隔去那些人叽叽喳喳的手指。他翻过身,沉沉睡去。
妹妹自然是不同意的,两个哥哥他谁都不想离开,巴不得每天都陪在她身边玩才好。“嗯……辅导功课的话,我更想让大哥教我,你就陪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莱尔打断,“现在明白我为什么离开了吗?”他仍然笑眯眯的,可眼里却没有笑意了。但是孩子什么也不懂,妹妹扑闪着眼睛站在一旁思考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莱尔终究不忍心,揉揉她的头,准备回房。他一抬头,尼尔轻轻依靠在门框旁,像大人看着问题儿童欺负小孩以后如何收场。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迈开步子向对方靠近的意思。谁也都没有错,但它就是横亘在那里,如同一条巨大的鸿沟。莱尔嘴角轻扯,在被兄长拦下问话前钻进自己房间。他太清楚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仿佛天生就可靠厚实,让人安心。疏导亲弟弟的心理问题,一定会被他看做再正常不过的事,是他这个兄长应尽的责任。但莱尔现在偏要反叛,他想,活在一个人的阴影里那么久,凭什么不可以让我任性一次?于是他尽力躲着尼尔,尽力不让自己内心迸发出的小小黑暗面受到兄长阳光般的照拂——尽管他知道那照拂其实对他有利。
人不可能一直躲着阳光,同样也不能永远躲过决定不做。当自己仍然准时的出现在餐桌上参加家庭会议时,莱尔不自觉轻笑一声,还是要面对啊,仍然无法躲藏。他想起上学期班里一个犯了校纪的同学,说是违反校纪,细究其实也可以放过不算,被班主任喊去受教育后,回到班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等学校究竟将事情界定到哪一程度,给暧昧不明的空气一槌定音。他忽然感同身受。
出人意料的是,父母并没有对他住校多加阻拦,开个家庭会议也只是为了表达对家里第一个即将搬出去住的孩子表示重视和不舍,太轻易的胜利让莱尔感到不可思议,脑袋里准备的台词一句都用不上,反而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父母叮嘱的话语在耳朵旁一条条飞过,莱尔只看见几双眼睛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句句叮嘱一句也听不到,客厅暖黄色的光打在一家人身上,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实。他能感觉到到尼尔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其中蕴含的担心不言而喻。就呆在家里吧,莱尔心里生出一股挫败,家里什么都有。
“喝水。”尼尔端来一杯白开水,玻璃制成的器皿冰冷没有温度,凉意一直渗到手心里。
住校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散会以后来而不出意料地被尼尔堵住,但莱尔没想到地点是他的房间。天早就漆黑一片,尼尔站在黑暗中也没有半分胁迫感,月光把他衬得过分柔和。他看看自己的弟弟,这个容貌近乎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前几年还稍稍低他一点,现在却有追赶上他的态势。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弟弟的反常应当与他有关,可一直和睦融洽的家庭里能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呢?尼尔心细,却仍旧窥不得端倪。交流直接有用,他只得用上这个法子,希望能看到莱尔藏匿在心中的真实想法,减少哪怕一分留下遗憾的可能。
“坐。”尼尔自然的坐到莱尔床旁的地板上,他松弛地靠在床边,双腿交叉前伸呈好看的线条,看上去比在自己房间还要舒适。身体向右往旁边挪了挪,给莱尔留出一些位置。“这是我的房间。”莱尔看他的样子太过悠闲,不由得在“我”字上加重力道,不过他嘴上这么说,倒也没计较什么,走过去就在兄长旁边坐下,抬头看月光,正从面前的窗子里不急不徐地洒落进来,心想,这可真是个适合告别的场合。
莱尔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兄长问起来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学校而不住在家里,他就回答说,不要妨碍他尝试住宿的新生活,又或者,最近正在追一个住宿生姑娘,住在学校能够增加和她接触的机会。反正目的只要达成,过程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尼尔问起了妹妹的功课,想到早上妹妹的回答,莱尔不禁再次有些生气:“她指名道姓要你辅导功课,就别再来问我了吧?以后我住校不常回来,可别忘记了教她作业。”
“这是你执意住校的原因吗?”尼尔突然转过头来,四周的黑暗反而让这对眸子更加深沉。“我早该注意到的,莱尔。旁人的一些言论和看法,似乎让你格外困扰。”
“不,也许有,也许没有——好吧,就是有。”莱尔腰板一软靠在床边,腿也跟着放下,贴近地板。“只要我离你稍稍近一点,就会遭到不计其数的比较,你认为那感觉还不错吗?”莱尔讽刺地笑了笑,“那滋味可不太妙,你想试试吗?”他紧盯着尼尔,眉头紧皱。“哦,我忘记了,你是在比较中那个被大家称赞的家伙呢。你……”
他的话被猛然打断,尼尔抓住他的胳膊。“听我说。我早该注意到的,”尼尔嘴角有些苦涩。“对不起。我能够理解你是怎样的感受,那是一种比在格斗的时候连续被敌人躲过要害更烦的感觉。别人把你和我比较,难过的不只有你,莱尔。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比你优秀多少,甚至在有些地方,我并不如你。但那是别人的看法和感受,你知道吗?每次被其他人称赞的时候,我都很惶恐。”
尼尔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但他并没有沉浸在喜悦中,当务之急是让弟弟放下执念。“那明明是你的强项,你在某些领域比我更强。我常常反思,我是否偷走了属于你的荣耀。这感觉比我自己光明正大赢得奖赏要更难过许多。我尝试过,但我们无法让所有人都闭嘴。你将来也会遇到这些百口莫辩的场合,它会比今天我们所遭遇的场面棘手许多。”
尼尔扭过头,抬头望向天空,它是那么黑暗,但在黑暗中仍然有明亮的月光。
“不要离开我,莱尔。没有比家更好的去处。”莱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得慢慢问道:“爸妈会因为我改变决定而生气吗?”
尼尔笑了,“当然不会。我们值得因为这个而开一次庆祝派对。”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有咱们自己家人参加,在你调整好自己之前,我保证不会让你面对任何目光。”
开学时欢迎返校的横幅每年如期而至,尼尔和莱尔一起走进校园,相同的是他们都只背了书包。“你们自己享受住校生活吧,”莱尔看着那群正在把行李搬上楼的住宿生们,心里有些快乐的想道,“而我有我的家人。当然,再花费心力在他人的眼光里没有意义。”他和尼尔对视一笑,默契地同时向路过的老师打了声招呼。
风拂过校门口盛放的雏菊。莱尔经过校园门口拱形的欢迎条幅下时疑心自己是否经历了什么仪式,不是关于开学的。
+展开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还没写完,先把部分上传求活着)
“你说什么?”东方守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队长,我理解你失去挚友的心情,也为第五队长这样的人才陨落而感到非常痛心,但你想必也听说过前不久异兽潮爆发的消息,规模那样大的异兽潮中,很难有人从中活下来。”来人惋惜道。
东方守净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明光他是有飞行能力的,没道理会轻易葬身。”东方守净皱眉。
来人道:“听幸存者说,第五队长是为了救他,延误了撤退的时机,不得已只能迎战异兽潮。”
第五明光确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跟名字一样,永远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就像是光,又像一千多年前被人赞颂的骑士。
可光明不在了。这黑暗的,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真的容不下哪怕一丝光明。
- 小队损失显著降低
异化症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异化症患者会不可逆转地出现变异,身体上长出各种动物的器官组织,只是速度有快有慢。随着异化程度的提高,患者的神智会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会成为一个完全丧失理智,只有本能的怪物,人类将其称为异兽。
异兽不仅破坏力极高,且以人类为食,就算是最弱小的个体,也能轻松战胜一个成年男性。它们之中有些强大的个体甚至强悍到能无伤硬抗导弹,人类的防线在这种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显得十分脆弱。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少数人类虽然患上异化症,可异化程度增长的十分缓慢,并且出现了特殊的能力,这样的患者被称为异能者。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人类文明得以残存,而不是毁灭。
在经历沉重的损失后,现存的人类聚集起来,在异能者的守护下形成了九大人类聚居点,而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所在的,便是其中的一号聚居点,名为壹柳城。
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是壹柳城异能者作战部下属战斗小队的队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患上异化症后却都幸运地成为了异能者,他们异能互补,实力强劲,率领的小队曾多次合作,斩杀了无数来犯的异兽。
壹柳城的异能者中,他们俩就是最耀眼的双子星。
但现在,双子星只剩一人。
即使内心悲痛,可东方守净还是需要尽自己守护人类的职责。
第五明光出任务时带走了自己小队一半的人,而这些队员都随第五明光一起葬身异兽潮,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别的小队的队员在城外做任务,也就是说,零零总总加起来,在这一次突发的异兽潮中,壹柳城损失了至少一百个异能者。这些队员都是数一数二的异能者精英,骤然失去这么多异能者,壹柳城的城防也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第五明光小队剩下的队员按照自身意愿决定去向,绝大部分加入了东方守净小队,少数则加入了其他小队。
东方守净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出任务的次数是平时的两倍有余,即使他的小队人数众多,即使他只是辅助系异能者,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啊。于是乎,东方守净俊朗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整个人充斥着疲惫的气息。
所以等他发现情况有变时,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所以,近段时间我们队折损率变低,是因为那只金色大鸟的帮助?”东方守净眉头微皱。
队员连连点头:“是的,我们之前也很警惕,担心这个没有记录的异兽会我们战斗的时候偷袭我们,但是它不仅没有攻击我们,反而会攻击其他的异兽,而且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
金色大鸟无疑是异兽,可异兽为什么不攻击人类,反而会帮助人类呢?东方守净无从得知。
“不管怎么说,那只金色大鸟也是异兽,是异兽就会有食人本能,别的小队我管不了,但是至少我们队的人不能放松警惕。”东方守净站起来,拍拍队员肩膀,“好,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毕竟刚结束任务,你也辛苦了。”
“哦对了,你这两天找时间把那只新异兽的信息整理一下写个报告给我,我到时候交给委员会,让其他小队也对新异兽有所了解。”东方守净捏了捏眉心,补充道。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反应都变慢了,有时一件事情反复几次才能交代的清楚。
出外勤任务的异能者如果遇到新的异兽,都要将资料分享给所有异能者,以便于增进对其的了解,毕竟未知的异兽就意味着风险,而现在的人类,已经承受不住多少风险了。
队员离开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东方守净疲倦的模样欲言又止:“队长……”
东方守净笑骂道:“臭小子,这次也想让我帮你写啊,那可不行,我可没见过那只异兽,这次没法替你写,再说,你也在队里待了这么久了,如果连报告都不会写的话,万一下次我也死了或者异变了,你去别人队里,可就没人帮你写报告了,得自己动手,所以趁着我还在,赶紧锻炼锻炼这项能力。”
- 东方守净发现第五明光异化后形成的金乌
- 东方守净极力维护第五明光
- 背叛情节
- ~~是东方守净贪恋权利背叛了第五明光
- ~~还是其他人在东方守净死后暗算第五明光
- ~~或者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一家独大,暗算将其杀死,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利用第五明光?
- 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地位超群,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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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作者:原殊
评论:无声
(滑铲之作,谨慎阅读)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没有过什么中二时期,也没有浪漫的幻想。充其量我不过是一堆细胞,在物种上并不宝贵,在社会中也微不足道,所以我始终贯彻着自己的身份,浑水摸鱼地度过四年大学,象征性地考些证明,然后找一份中规中矩的工作,过得也能有几分闲情逸致。
前几天我在高中的群里看见通知,说他们打算举办一场同学聚会,那条@全体成员的消息下是各种积极的响应,而我诧异的却是我竟然在这个群聊里待到了现在。划拉了一下成员列表,用着本名的我还能有几分摸摸糊糊的印象,而其他人我则是一星半点也想不起来。毕竟我一向是个双向透明人,不仅在别人眼里透明,自己对其他人则更不上心,所以当班群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提到我的名字,当然我也乐得清闲。我认真地对着这个群研究了一会儿,找到列表最底下的那个灰色头像,昵称起得还有几分当时流行的非主流的风格,恐怕号主已经把这个号码弃置好久了——这也是我唯一加了好友的人。
我很快腻烦了群里不断跳动的消息,干脆地点下退出群聊。不过这反而显得我这个下午更加无所事事,我从联系人里点进那个灰色头像,时间已久,记录什么的当然全都没有留下,这种时候就能证明大脑有着多么强大的存储功能,我费力地从记忆里捞出那个名字,安可。
我与她认识的时候是高二——虽然是同班同学,但高一上学期除了班委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那之后她又因家中出了变故暂时休学,直到高二才复学,无怪乎当时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当时我的座位靠在角落里,是唯一的单桌,也因此被迫地和她成为了同桌。当她热情洋溢地叫出我的名字时我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你不是转学生吗?”
霎时教室安静了下来,陷入一种些微诡异的尴尬的气氛,而我想的却是说不定这个转学生已经把班上的花名册给背了下来,是为了和同学打好关系?毕竟突然转学却是容易被排挤,那我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太礼貌…我游走着思绪,却没有意识到该说一些缓和气氛的话,直到她清脆的一声笑拉回了我的注意。
“说对了两个字,要说的话,不是转学,是转生哦!经历了一年的时间于此重获新生——叫我安可就好啦。”
前半段激昂的介绍到后面语气一转,她表演般地张开双臂,如果不是教室空间不够大或许还会像动漫里的特写过场一样转两圈,而说出名字的时候语调却格外地轻。班上发出一阵哄声,而她坦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感到有些目光聚焦了过来,轻轻呼出一口气:“你好,安可。”
我想她或许有些中二病在身上,也可能只是具有少年人特有的肆意张扬。即使休学了一年,她也在短短几天内就和其他同学打成了一片,我的桌子也再也不是被遗忘的角落,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我,如果说一个人厌恶热闹与嘈杂,那他会被形容为一个喜静或者孤僻的人,而我没有什么个性,只擅长随波逐流,日子过得照样平淡如水。
临近期末的时候,学校出了一件大新闻,当然我只是听别人口口相传,简单来讲是隔壁优等生与语文老师的绯闻,各种猜测一直甚嚣尘上。我对师生恋没什么好感,但也算不得偏见,尤其还是隔壁班的事情,因此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大概一个月才得知了这件事的后续——语文老师不堪舆论困扰而辞职,而优等生则被她的父母关在了家里,连退学都没有出面。
这些一手消息基本都是安可告诉我的,我难得地产生了好奇之心,毕竟别人对此都是猜测,安可却一副确凿其事的样子。注意到我探究的目光,她神神秘秘地靠近我说道:
“我啊,去送别老师了哦。”
“果然因为舆论老师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啊,据说是要换个城市定居了,真是可惜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的,老师他们可是纯爱啊。”
我耸了耸肩,心里不太相信她对纯爱的定义,不过到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最开始传出他们的绯闻的时候,也和你有关系吧。”
“因为是纯爱嘛,爱情是可以冲破世俗的枷锁的吧。”
她的脸上甚至带着向往的神情与纯粹的祝愿,笑容真诚而动人。我多多少少习惯了她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说不定她还和那位优等生说过“爱要大胆说出来”之类的话,无论是想看热闹还是发自真心,我对别人的事向来没什么兴趣,于是三言两语地敷衍了过去。她倒是热情不减,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事。
随着步入高三,这件事已经完全没了热度,更何况高考迫在眉睫,八卦也几乎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安可仍然一副自在惬意的样子,完全没有对未来的忧虑。
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考当然算得上是人祸,起码我单方面这样认为。在高考的前几个月,我们班上的一位男生突然倒地不起,虽然造成了一时的慌乱,但大家只是觉得或许他平时太劳累了,毕竟熬夜总有累计上来的危害性。安可自告奋勇地把他送去了医务室,我才发现她力气是真的不可小觑,扛着一个人下楼梯都能毫无压力。我当然没有跟着去的打算,只是在楼梯口晃悠晃悠地回到了教室。
而一节课还没完,学校里就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安可迈着轻快地脚步回来向我分享最新的消息——那个男生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或者作息紊乱晕倒的,而是因为急性食物中毒。这又牵扯出他的父母信了邪教,使用着教会提供的食材,还有一些据说能让人变得聪明的奇怪偏方,日积月累,终于在从家里带来的果干上出了事。当然这是接下来一个月的进展。那个男生保下了一条命,却不得不住院,必然是赶不上高考了,我们的班主任对此很是唏嘘,在班会课上把反邪教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又拉出来讲了一遍。
我对此仍然没有兴趣,于是和安可交换着本子下五子棋。
“不过说到底,邪教是没办法被证明的东西吧。”
下着下着,安可突然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我认真地找了一个落子点,堵住一个十字,然后在那句话上打了个勾表示自己看了。
“只要赞美着死后世界的话,是真是假就完全不会知道了。”
“啊,因为蒙受神灵的感召所以激动地昏了过去——继续这么忽悠人也可以 。”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o(`ω´*)o真希望秦泽同学的幽灵可以亲自告诉我啊——”
“不过果然没有验证真假的机会吧,活得好好的呢。”
总之,因为安可在这些事上的分心,那次五子棋以我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我惊讶于我对那些事还有那么鲜明的记忆。我总是像一个旁观者,像在看一场记录着名为安可的人的校园生活的电影,而她的同桌也只是不用画上五官的路人甲。老实说我挺满意这种身份,或许也正因如此对少有的互动都印象深刻。就像胶卷的快进一样,下一次像这样的互动,似乎就是在高考之后了。
我们的考场就是相对的两间教室,因此要找人非常容易,虽然考完试我就想直接溜走回家,但安可似乎是提前交卷了特意在等我,毕竟当了一年半的同桌,一个饯别的邀请我也不至于拒绝,于是我跟着她来到了天台。
安可跨过天台的栏杆,一只脚悬空,然后转头看向我盈盈地笑:
“有没有被吓到?”
我摇了摇头,无奈地向她走了过去,学校的教学楼共有八层,虽然不算是太高,掉下去仍然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我瞥了一眼楼下,出于好心地告诫:
“可不要太相信学校栏杆的质量啊。”
安可完全不听劝,姿态放松地仰在栏杆上,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我听见楼下传来一些人的惊呼,于是默默后退了两步,退到视野盲区之外的位置。
“我说,你相信来世吗?”
就在我以为安可要像一个吟游诗人一样仰望天空,然后浪漫告别的时候,她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我不知道,反正也无法被证伪,不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嗯…你还记得那个男生吧,神明啊来世什么的,真令人好奇。”
饶是我也能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一些不对,犹豫地刚想开口,又被她已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了:
“我说你,当了一年半的同桌了,好歹应该加个好友吧。”
“…如果真的有来世,那样你就会知道了。”
我有无数个否认的说辞,作为同学的担心,朋友——虽然不一定能算——的关怀,哪怕是过路人也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劝说她不要冲动。而我呢,或许说一句来世会没有记忆,或者直接不同意她这个要求,都可以轻松化解掉逼近的危险。但我没有劝说,也没有拒绝,因为这是别人的事,旁人无权置喙,大概如此。
我只问了一句:“期限呢?或许我也会换掉这个号码。”
“十年怎么样?不然的话五年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低着头认真的盘算着,我加上她的好友,我想我确实把她当成一个朋友,虽然轻飘飘又没有实感,但这就像互动电影的meta元素一样,我并不讨厌,反而同样认真地回应着她说的话:
“那就十年吧。”
她嫣然地笑着,我不禁想象,初次见面时的她是否就是某种转世?所以她始终像浮游不定的流云,不怀有任何沉重的心绪。
然后她一跃而下,我没有上前查看情况,也没有多做留恋,而是转身出了教学楼。毕竟我今天原定的计划就是要早些回家的,这下更得加快脚步。之后关于安可的新闻似乎也在沸沸扬扬的报道,但我并不怎么关注网络,身边反而像是无一人关心此事。不过我知道安可的今生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也从不好奇,只是一直用着同一个社交软件与同一个号码,在群聊与联系人上都保持着尽可能的简洁。
我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点开主页再按下了删除键:
“十年,已经到了啊。”
+展开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小向!小向!”于一压着声音喊。向江感觉冷飕飕的,伸手想拽被子,只拽到了于一的手。
于一其实叫做于敏慧,但她遇人就说自己叫于一。于一,好记,好写,特立独行,而且不是父母给起的,是她自己决定要改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改过名字、户口本上到底写着“于一”还是“于敏慧”呢,向江并不清楚。
“起来呀!”于一又喊。向江这才睁开眼睛,从宿舍小床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深更半夜,一眼看去学校里什么灯也没有,于一穿着身全黑的便服,像团鬼魂在她跟前飘动。屋里盈满舍友熟睡的呼吸声,鬼魂于一正轻轻地四处打转,兴奋难当。
“干嘛啊,现在都几点——”
“我们跑吧!”于一说。
“什么?”
“跑啊,从学校里面跑掉!我跟你讲,”她越说越快,“有个初三的男生,就这周一还是周二,早操时从东墙翻出去了。点人数发现他人不在,好几个老师和班委一起找他,找了整整一上午。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公园啊网吧啊也没有,也没回家,舍友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他们就找,到处找。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一直坐在东墙后面的老榕树上。你知道老榕树吧?树干好粗的,旁边都是芒果树,就一颗榕树。他不知道怎么爬上去,在上头坐了一早上。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就这样,这个表情。”黑暗中,于一拿两根食指把嘴角拖到下巴,也不管向江看不看得见。她摇头晃脑地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向江扫视整个宿舍。“你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她不安地提醒道。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于一抢过话头,“他回了学校,学校批了他一星期假,他爸妈来把他接走了。没有被处分,也没人骂他,因为他有抑郁症。”向江焦虑地敲着床板,沉默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于一已经说完了,正抱着胳膊等她评价。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听没听我说呀!”于一把胳膊摊开,气愤地抬高声音,“那个学长翻墙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该逃学。我听说因为他,好多其他人也准备逃学了。他,在老榕树上坐了四节课,好几个老师和同学一直找——”
“嗳,你小声点!不要再讲——”
“他坐在树上就逃掉四节课,还放了一周假!整天学习学习的你不累吗,反正我受不了。早操,早读,困死了还读读读。小向真是老师的乖孩子,成绩好好哦,根本不会跟差生一起玩。你知道吗,我觉得——”
向江盯着舍友随呼吸起伏的后背。“我们出去说吧。”她紧张地打断于一,于一马上闭嘴了,“走,出去,出去吧。”她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黑色的外套,推于一出门。冷风在走廊里不断涌过,把向江的头发吹了她满脸。
于一不为所动:“翻墙出去,放一周假。别说一周,一早上也行。你就说,你来不来?”
“这样不好吧?你也没有抑郁症啊。”
“你傻啊,”于一笑了,“你不能跟他们说你有吗?我就是有抑郁症,我一看书就想自杀,他们拿我怎么样?那个学长的病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向江搓着自己的手指:“行得通吗?”
“行,太行啦。”于一抓住她袖子里的手腕,把犹豫视作默认,大步走向东边。向江意识到她们是往东墙去了,远处保安亭的灯光间或闪烁着,照不亮她们面前的路。今天没有月亮,东墙外层层叠叠的叶子垒成不见边际的黑云,榕树在黑云的角落里,也看得不大真切。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于一托着向江的脚,让她爬上墙头,“里面有一段是,一个女生爬到树上,紧紧抱着那棵树,好多人来要她走,但她就是不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电影?我忘记了。”她紧跟着向江攀上墙,背对校区坐着,“我感觉吧,她抱着树是因为不想上学。只要能爬得老高,人家劝你你也不下来,他们就拿你没辙。”
向江也学她那样坐着,脚下漆黑一团,仿佛峡谷。她晃着脚想了想。
“她抱着树是要阻止别人砍树吧。因为她喜欢那棵树。”向江说。
“哈,真的假的。”
“真的。你说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于一从墙头跳下去。“好吧,你个宅女。”她说,“这墙不高,但下面全是树枝。你有办法自己下来吗?”向江跳了下去。
“不过为了抱着树,她那天确实没有去上学。”向江说。她们继续往前,东墙外头是一片郊区的绿植,她们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所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逃学才爬树的嘛。”
向江笑起来:“确实有可能。”她们摸黑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里?”向江问。
“就这里。”于一说,“我们可以走很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然后想找到我们就很难啦。”
“吃饭怎么办?”
“我带了小零食。”于一骄傲地示意,“累了我们就躺地上,天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星星呢。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语文课讲的,探险家。征服自然。”
向江仍旧搓着手指,没有答话。
“嗳,你觉得我笨吗?”
向江猛地抬头。“不啊,”她不知所措,“不啊。为什么?”
“我干过抱着树不去上学的事来着。”于一说,“其实不是树,是我家门框。‘我不去学校,我不想去学校’,我抱着我家门框大喊,我爸扯着我,叫我非去不可,说不上学就只能打工。但我爸妈也打工啊,我挺想打工的,我成绩也不好。”
向江思考着。“但你不笨。”她最后重复道。
“季青霞说我傻呢。”
“季老师?不可能。”
“她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她就这么说的。你们都觉得她很温柔?那是你们没见过她发飙的样子。我看她都想砸东西了。”
“她干嘛冲你发火?”
“我只是跟她说——”她们似乎看到了树丛后的一丝亮光。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于一轻声说:“是要天亮了吗?”她们试探着往那方向走,树影在光里清晰起来,也越来越稀疏。她们越走越慢,仿佛越来越接近野兽的巢穴。然后她们停下了,她们看清了:一盏昏暗的路灯悬挂在高高的铁网上,她们站在铁网之内,外头是一条窄小的、沙土飞扬的水泥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东墙后面的森林于是便到达了尽头,就好像世界也到达尽头了一般。
于一像泄气的轮胎似的,挨着最外沿的树干坐到地上。她不说话了,抱着膝盖,生闷气的样子。也是这时,向江生出一股冲动。
“我们走吧,先回去宿舍。”向江说。
于一抬头瞪向她,凶狠得把向江吓了一跳,也让她顿时舌头打了结,忘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于一瞪过很多人,但作为朋友,于一从不会瞪着向江。
“回去?”于一压着嗓子说,“我只找了你一个人,你就说你想回去了?”
向江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开口:“于一,我不是——”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逃学。你是好学生,你干嘛要逃学?你又跟我们不一样,老师喜欢你,谁都喜欢你,你会考一中,我居然还想让你跟我逃学。是我搞错了,我把你当我朋友,看来你只是拿我寻开心。”她脸上浮现出愤怒和近乎难过的神色,向江想要反驳却一时间哑口无言,“你背叛我。你个叛徒。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学校?你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找到我,你别想告密。我讨厌你,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措辞,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我他妈恨你。”她站起身来说。
向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脚步虚软地追上于一:“于一,于一,你听我说好不好?”于一转过头来,不情不愿地仍旧瞪着她。向江深呼吸着。
“明天一早,你把我带去季老师那里,说我肚子疼。”向江看着她说,“我们去校医室,我疼得不行,怎么也好不了。然后你送我去医院。这样我们就跑掉了。”
于一打量她。先是惊讶,接着于一的表情柔和下来。最终于一咧开嘴笑了,变得有点儿傻气。她问:“行得通吗?”
向江舒了口气。“试试就知道了。”向江看到,于一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的。向江因此也重新感到振奋。于一又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折返回黑暗中。向江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铁网,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真正离开学校,到那条陌生的、空无一物的路上去。
她们再次坐上东墙时,面向校区,依稀可辨认宿舍楼的白墙和教学楼的红墙。天蒙蒙亮了。东墙左侧,老榕树上一个粗壮的树杈正处于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踩着它就能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直到枝繁叶茂的树顶。
“光是坐在东墙上的话,”于一用颇认真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还是蛮喜欢学校的。”
她们跳下墙头,在熹微的晨光里向宿舍长廊跑去。天亮前的学校如此宁静,好似做梦一般,她们的影子在这样的黑暗里融化了。跑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影。
一名憔悴的年轻女人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中央,正面向她们。“季老师。”向江认出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她看到,季青霞神情疲惫,眼眶发肿发红。向江困惑不已,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相信季青霞是会对坏学生发火的人。于一和向江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停下了,好一会儿都与老师相顾无言。
季青霞嗓音沙哑,几近失声。“敏慧,”这位老师艰难地开口了,她先抚摸过向江的头发,接而把目光投向垂着眼睛的于一,“我不允许你辍学。我不管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谈过,只要你来问我,我都不会让你辍学。”于一意外温顺地点点头。
“你进去吧,”这是对向江说的,“你舍友很担心你。”她轻轻推了向江的背。于一没在看向江。向江关上宿舍门,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天更亮了,季青霞背对着宿舍楼,抱住比她还高一些的于一,于一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向江知道,她们无法再逃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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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的少女因为厌学而找老师交谈,被骂之后寻了个理由想逃出学校,终究没能成功,回来后与老师和解的故事(应该没理解错?)
看到是于一先把向江垫上去,我猜会不会于一然后就不上去了,把向江就留在高墙上,小小的背叛,小小的报复。然而猜错了。
在二人被铁网拦住后,于一的爆发里“你背叛我”这句我认为有些生硬了,只用后一句“你个叛徒”更合适。
两人出逃失败的核心原因铁网与主角看不出瓜葛,这让她们的失败显得没有根据,如同漂浮在空中。
看完,我思考“背叛”到底在哪里。于一欺骗向江自己出逃的真正理由?还是她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感觉都说服不了自己,标题里的东墙也找不到思绪。希望作者能解惑。
PS.返回校园,坐在东墙上的画面很有感觉,超脱日常的日常,喜欢。
感谢评论!想表达的其实很简单:背叛并不真正存在。就像于一的此次反叛(即出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叛,它是青少年渴望被看到、被理解的呼声。她想要的不是逃出学校,而是其他人的关注,所以也就没有失败一说。
背叛是个很重的词,大部分人所做的事都算不上背叛,更何况一个未成年人。你可以认为背叛无所不在,但“背叛”被说出口的那一刻总是很苍白的。它放在这里只是一场口不择言的发泄,因为于一在当下的境地里无法准确表达自我,也无法准确控诉外界。没能把荒诞和压抑的意思传达给读者,大概单纯是笔力不够……
用东墙作标题也没有太多考虑,只是它作为主角眼中“学校”和“外面”的划分,前后都有出现,就拿来用了。毕竟不管怎么样,大体情节还是出逃嘛。
想法就是这样,给人生硬的感觉确实是我故事编得不好。主角之间还能发生更明显的冲突,挡住她们的也可以是更实在的障碍,只不过我没能编出来。故事作为故事的确应该更有说服力。我原本是希望故事情节平淡一点,但看来平淡过头了。我有点抓不好这个度,能提出来真的非常感谢!
「今古月」残墨【春秋局】
作者:巴珑
评论要求:随意
人物:陆机陆云
(注:我发现我不会搞同人,不会搞cp,这可能也许大概是个抒情散文,慎读啊QAQ)
入秋了,气象干涩,北方尤甚。这时候,写字必须得快,否则,墨台肉眼可见地迅速风干了;加了水,研墨也得快。赶上了归乡潮,也得快速行动,否则,就回不去了。
那,人心呢?
陆机用笔飞速在信签上横扫,士龙不在身旁,没人帮他研墨,他只能自己磨了再写,清水兑进砚台,再用墨块快速滑动。这是他二十年从家乡带来的墨,所剩无几,干脆一口气用完。但是他用不完,他没有要写很多字,他能想到的几封信,一封给司马颖,直陈自己的衷心——不需要了,但希望不要累及自己的亲人,不能连累士龙。所以他只讲自己不称职,只讲希望主公留心身边的小人,然后希望放过自己的弟弟和亲人。一封给弟弟士龙,可以回乡,远离故土,窝囊而愚蠢地死去,有他一人就够了。带黄耳回华亭,去看松风,听鹤鸣。一封写给父亲和兄长,父亲守护吴国西境的日子,兄长无奈殉国的噩耗,这时候突然历历在目。他一次一次说服自己进取,为的是重振家族的辉煌,他想问他们,自己做得对吗?这封信会陪他入土。
然后,他脱下战袍,换上了白衣。
他在等待死亡。
成都王司马颖以陆机为前将军,都督二十万大军攻打长沙王。这司马氏的兄弟相残,不知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他知道,北方士族从来不欢迎他们这对来自江东陆氏的兄弟,他们硬着头皮留在这里十几年,终于得到一次展现才华的机会。
那天陆机梦见了祖父,他没见过祖父的样子,但祖父的事迹广为传颂,是吴国最有名的统帅之一。他不像武将,也不像世家大族的子弟,谦谦和和,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陆机一看就知道那是他的祖父,那个同样在不再年轻的时候临危受命,在夷陵击退了刘备的陆逊。
梦里陆机是个十岁孩童的模样,祖父也很年轻,他望着自己,微微笑着,叫他想要扑到对方怀里。但陆机没有展露出内心的百感交集,也没有求抱抱,他只是定定看着祖父,眨了眨眼睛,用他真实年龄的记忆,和童稚可爱的声音,问出了一些问题。
“爷爷,当年您的从祖陆季宁,在庐江被孙伯符围困,最终逝去。后来您出仕孙家,有没有像孙儿有这么大的矛盾和压力呢?”
“您迎娶了孙氏,她是孙伯符的女儿……”
“您的小叔叔,会不会怪您,去为仇人做事?”
祖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儿,回身,眼前战火纷飞,没有人逃得了。
“孙氏是我的奶奶,我的身上也有孙伯符的血脉……”
“我现在手上有二十万大军,比您当年大战夷陵的兵力还要多得多。但是我有一种预感……
梦醒了,要起兵了,陆机翻出留了许久的那块从家乡带来的墨,出征了。
河桥之役,除了一败涂地,足以用惨烈来形容。
也许,他应该杀了孟超,不留后患;也许,他应该像顾彦先那样,小心翼翼躲起来,什么都不干;也许,可以像张季鹰那样,奔着菰菜莼羹鲈鱼脍一口气跑回江东……也许,我跟士龙二人,隐居华亭,优哉游哉度过余生,又有何妨呢……
陆机抬头看着天空,天阴阴的,怀里揣着一封信和一块残墨,他脑子里响一个声音:“生何足惜,功名可叹。”但嘴里却说了另一句话:“华亭鹤唳,可复闻乎?”然后虚弱地笑着。这个笑就被斩到了地上。这时候忽然刮起一阵劲风,将陆机怀里的信签和残墨翻了出来。枯黄的信签吹进了秋叶中,辨认不见;形状不再的残墨滚到路旁的石子堆,也不可再分辨。
陆云那天收到了哥哥战败的消息。他知道,哥哥难逃一死。
他想到了鹤。虽然他的字是士龙,但是他想变成一只鹤,送哥哥回华亭。他想起刚来洛阳的时候,哥哥一边抱怨墨干得太快,一边奋笔疾书。他帮忙研墨,一边磨,一边笑。若用北方的墨和水,会不会不那么费劲?我们哪有带水过来?只不过带了几张信签几块墨罢了。那下次试试这里的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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