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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在一生中的某些时刻都要经受死亡的洗礼。
大多数人对于死亡的印象应该说是大同小异,突然消失在身边的亲人,自小陪着自己的宠物死去,又或者是自己暑假里辛辛苦苦抓的独角仙和小龙虾突然有一天不再动弹。
由此引出一个问题,死亡究竟是什么?
是再也见不到听不到的人,是逐渐冰冷干瘪的毛茸茸小身躯,是水缸中翻倒小虾逐渐翻红的身子,是蜘蛛蜷缩的腿,是风干的盆栽,还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是痛苦?是挣扎?是思念?是安宁?
须佐伽从来不去想这些。
须佐伽的死亡洗礼,来自他的母亲。
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是如此震撼,你将会看着一个鲜活的身体在眼泪和血液中慢慢陷入死寂——谁能想到这具身体里会有那么的血与泪,然后变成一具连玩偶都不如的僵硬物件,干瘪,僵硬,冰冷,苍白,扭曲,不似活人,更比不上那些精美的大理石雕塑。那一刻死之相悄然爬上了这具身体,你甚至都不会发觉是什么时候,面前的这具躯体不再是个人,而是其他什么陌生的、徒然模仿着人类外表的拙劣存在——总之,不再是人。
长桌尽头的男人招他过去,示意他坐上自己的膝头,爬上男人膝盖时扯到了几天前女人留下的伤口,他下意识放慢了动作,接着便被男人托着身体坐好。男人宽大的手掌远比母亲的怀抱更加有力温暖,从背后抵着他,他无从退缩,只好迎上那张死去脸庞上从眼中探出的毒牙。
人群在欢呼什么他没有听见,只是默默看着那个躺在那里的,是曾经理应被他称作母亲的东西。抱着他的男人挥挥手,招来手下。
“把他拖下去。”
须佐伽挥手甩掉武士刀上的血液,宽大的袖摆如同飞鸟舞动翅膀,无数艳丽的红花自他脚下盛放,沿着和服的下摆一路开至他肩头,最后一朵停留在少年颀长的脖颈处,如同恋人的亲吻。
“的确是把好刀。”他对着那颗头颅微微一笑,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第一枝樱花那般温柔。
下属们忙碌的时候,他在镜子前坐下开始卸妆。
长发打着卷披散在肩头,用卸妆水狠狠一抹,镜中人的面容仿佛某种妖物,左面的半张脸是艳丽华美的贵妇人,而右面半张却是一张寡淡无味的少年的脸庞,眼角有些耷拉,最多至算得上清秀。
换上校服,再次从镜子前起身,他是山田组最年轻的少主,须佐伽。
武士刀被须佐伽信手交给一位手下带下去保管,只是眨眼的功夫,刚刚身首异处的男人已经不见,只有榻榻米上一小块暗色的污渍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个人活着。
“转告父亲,刀已拿回,人处理好了。”
大概从出卖母亲的那一刻,他就要因为她的诅咒堕落为不是人的存在,他注定只能带着这张和她八分像的脸庞,成为须佐志弥手下一把迟早会被放弃的刀,挣扎在她为他亲手铸造的地狱里求死不能。
死亡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须佐伽从来不去想这些,哪怕是在教室里听见广播响起的那一刻。
因为在哪里似乎都一样。
+展开“他说,巴士还是开得太慢了,路上还堵了。”
“呜哇,好难。”奇流苦着脸嘬了一口果汁,“首先,他应该刚从一辆巴士上下来,并且有明确的速度的对比对象。”
“确实,毕竟他说‘路上还堵了’,这个语境就不可能是选交通工具的阶段吧。”
“那倒也不一定,可能他是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提前知道了实时路况,然后提出建议之类的。”奇流简单地推翻了自己的论点。
“或许他不是心思缜密,而是想要找个理由翘掉不想去的聚会吧。”姜闻眯着眼。
“‘啊,对,对,巴士还是太慢了,路上还堵了。今天可能来不了了,下次再聚吧,不不不,哪好意思让你们等啊,拜拜。’”姜闻把右手盖在耳朵上,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她想象里的那个人,“然后转头就回家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好计谋。”奇流笑得很开心。
一只小飞虫落在棕色的桌面上,奇流将食指竖在飞虫前,好似一块磨亮的花岗岩从天而降。飞虫被吓跑了。
“就算他是刚从巴士上下来吧。那会是什么巴士呢?”
“距离上分类要么是长途巴士,要么是短途巴士吧。嗯——”奇流把下巴靠在桌子上。秋天的木质桌,凉快又有木头的香气,“他说‘巴士还是太慢了’,他应该事先就知道巴士可能会慢,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坐巴士。是不是因为他缺少选择呢?”
“‘巴士还是太慢了’,这至少不会是跨省份的,不然坐飞机的话明显会更快。”瓷城有机场,顺着奇流今早翘班的路再过几站就能到。
“那这也不会是在城内,城内如果要快,也有很多比巴士更快的选择。”
“所以说你认为他既不是从别的省过来的,也不是从几条街外过来的,而是从省里的几个小城来的。因为那里要进城的公共交通只有巴士。”
“嗯。”
“有点勉强啊。”姜闻感叹到,“他可能没钱。”
没钱等于坐不了飞机,也坐不了滴滴。思考就是没意义的。
“姜闻,你没有看到他是个有钱人的证据吗?。”
“没有哦,不如说还是比较穷的。”
奇流叹了口气,好像放弃了。
“那就没戏了吧。十四个字还是太少了。”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呢?”奇流的手指开始在桌子上画圈。
“那我们来想想他为什么要赶得那么急吧。”姜闻小姐似乎还不肯放弃。
“他有一个想要赶上的目标。那目标的时间准确性是在几小时以内。”
“时间准确性又是什么单词。”
“你想啊,他在最初认为巴士可能太慢了,但又选择了巴士,说明巴士虽然慢,但理论上应该能够赶上目标。也就是说他把胜负堵在了巴士是否能赶上这件事上。巴士既然不能瞬移,那么赶上赶不上实际也就相差不多,几十分钟的差吧。”
“那个人在见到我们也依旧在赶路,说明他还是留了缓冲的时间的。事件还没落幕,他需要继续赶路。”奇流突然挠了挠鼻子。
“我们刚才遇到他是在几点来着?”
“嗯——蛮早的,十点吧。”
“如果是省内的巴士,夜间是不会运行的,他必须要赶最早的那班车。”
“今早省内的巴士有延迟了的吗?”
“他完全可以提早一天来啊?”
“那十点不就太晚了吗?他一定是今早上刚到的所以现在才那么心急火燎。”
已经十一点了,两人只在浪费时间上是如此得擅长。为了不与稍后出笼的都市丽人们撞上,奇流打算早点结束他的早午饭。
咖喱香味浓郁,吃起来却有不怎么粘嘴,和米粒混合起来,相得益彰。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上了车才想起来可能赶不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在事前想那么多啊。”姜闻伸了伸手,好像是想打一下奇流,又因为他正在吃饭而放弃了。
“当然有啊。人怎么可能完全按着‘推理行动’呢。他可能是上班迟到了,只是还和别人打着电话抱怨刚才的巴士呢。”
“啊——”姜闻完全地沉默了。
奇流忙着把洁白的米饭刮到一边的咖喱里,米饭与咖喱离得越来越远,盘子好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等一下,真的有!”姜闻突然喊起来。
“今天早上岐县向瓷城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因此巴士延迟了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岐县的巴士一般多少分钟有一辆?”
“三十分钟一辆。”
门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着。奇流拿勺子一下一下点着被刮得干净的盘子。
“为什么明明延迟两小时也能赶得上还要坐首班车呢?”奇流发问。
“可能首班车比较便宜?”
“大巴哪里分这个。”
“他的目标越早越好,而且其实并不准确。”奇流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点,“而且需求的出现是在昨天晚上巴士停运后。否则他就会乘昨天的车来到瓷城”
“他到底来瓷城是干什么来的?”
“那这就太多理由吧。工作,考试,看望家人。”奇流站起身,“就算是工作,也不是迟到了就不用去。”
“我要去上班了。”他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你丫根本就是恶意翘班吧。”
+展开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
备注:同人 / 背景:《驱魔少年》神亚
1、
亚连沃克第三次见到那朵花苞的时候,手上的洗碗泡泡从手腕上滑了下去,渗进衣袖和手腕的衔接处,黏糊又冰凉。
他盯着那朵花看了好几秒。
胡乱地冲了下手掌,带着一路水珠跑了出去。
花蕾的生存期总是不算长。
有些花白日盛开,夜晚蜷缩,第二日绽放如初。
有些花朝生暮死,绚烂不过一刹。
而剩下最后一种,早在开放前,就已死在干旱或寒冷中。
它们从未拥有一秒花期。
——这朵花早该死了。
这是亚连沃克在昨天夜里下的结论。
近日入冬,前夜里下了霜。这种娇嫩又脆弱的漂亮东西总扛不过这种天气。
可奇怪的是它还活着。
沾水的手,指尖微微触碰花朵的边缘。寒冷中人的感知能力会减少。少年人却目光专注,指尖触碰时,隔着一点虚无的空气,他古怪地感觉到一阵少有的温暖。
一如水汽漫上眼眶。他忽然笑了起来。
-
【战后】一个简单又尘埃落定的词汇。
它意味着战争结束,胜负已定,继往开来。
这是属于幸存者的新世界。
他们高呼着属于胜利,同时歌颂圣洁持有者们在最后战役中的勇敢与奉献。
战后的世界产生巨变——诺亚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存在于人间上千百年的圣洁与恶魔。
最后战役那夜,沉睡的似乎神明睁开了双眼。
祂平等地收回了对人类全部的祝福与诅咒。
像是遵从了“某个人”的愿望,赋予了世界全新的安宁,与之对应的,祂切断了全部人类可以了解神和触碰神的路径,永远地离开。
无论是第一次大洪水中留下的诺亚,还是人类。
神赐予了最后的祝福,让他们继续平凡又孤单的继续生存在这个星球上。
像是某种爱,又像是某种惩罚。
驱魔人失去了神赐予的力量,沦为普通人,黑色教团的存在变得诡异又稀薄,在圣战后的几年,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想来人们总是健忘的。
忘却痛苦,重拾笑脸,他们在曾经用鲜血筑起的土地上幸福生活,放声高歌。
也许在不久的百年后,他们将彻底忘记这场战争,忘记这世界上曾经存在过那些怪异和守护者,和那些暗无天日血淋淋的岁月。
然而,这也是那些曾经的牺牲者们共同的愿望。
2、
亚连沃克在战后,选择了离开教团在国外定居。
最后的落脚点不是英国,而是远在东亚的日本,同行的还有同在黑色教团的前元帅神田优。
为什么两人会选择一道,个中缘由许多人都不明白。
毕竟当年剑拔弩张的两个死对头,如今决定在彼此的往后余生低头不见抬头见。
想来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亚连沃克这个寄生型的驱魔人,在失去圣洁后左眼在第二天就彻底失明,被寄生的左手被医疗班努力救了下来。但由于长期寄生化,他的左臂比常人脆弱许多,上面布满大大小小面积的红色纹路。像是某种新生血液流淌的痕迹。
许多寄生型驱魔人在战后,都不得不开始思考身体衰弱这个问题。
长期负荷圣洁后的身体脆弱不堪。
如果战争没结束,他们可以选择和带着圣洁的躯体一起消亡在战场上,而现在,他们必须坠落人间,思考怎么重新作为一个普通人该怎么生活。
亚连沃克第一次洗碗的时候,因为左眼失明,估算错了位置,盘子啪地一下,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神田优插着手在后面嘲笑他。“白痴豆芽菜,你让我想到了水里的水藻,勾不住东西的那种。”
暖和的初秋光线落在白发少年人的脸上,他神色不虞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呐,神田。”他银色的头发长了,落在肩上,松松扎了个马尾。他挑眉走过去对上神田优对的视线。“你刚刚,难道,是在嘲笑我吗?”
“啊,虽然身体是没用了点,但智力还没有完全退化到不能用呢。豆芽草。”黑发的同居人此刻露出赞赏的神色。这是神田优和亚连沃克相遇以来,少有的表示肯定的口吻。
亚连沃克闻言笑了笑,下一秒飞速将手上洗碗的泡泡糊了对方一脸。
泡沫反射着日光,神田优一脸面无表情地恼火。
亚连沃克则手背捂着嘴哈哈大笑。
秋日正好,他银色发丝在阳光下晃动泛着亮色,像是一道道从天上落下的星星。
-
战争后的几年内,黑色教团的整体属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世界战力中心,如今在军方政府间平衡调整,教团的力量渐渐下沉至各个政治中心。
哪怕战争结束,他们依旧时刻掌控着世界的脉络。
只不过失去能力的驱魔人被彻底当成了弃子。
哪怕拥有考姆伊一干人的极力争取,被遣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年,亚连沃克当年获得了一笔足以还清库罗斯欠下的借款,还能让他后半辈子随意挥霍的遣散金。他对此很平静,但不用在为了库罗斯的借金东奔西跑确实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曾经在他身边金色小家伙,这次却没法再和当初一样,将这些金币往嘴里塞。
它不存在了。
一如某些摇摇欲坠的乌托邦。
“有用吗!哪怕是最后一点让步呢?凭什么连个家都不给他们留!”
那天亚连沃克抱着本部战亡成员的名单,站在会议大门外,听着考姆伊暴怒的声音,他伸出自己脆弱苍白的左手,伸向日光的位置,看着他们眨了眨眼。
想来这世界不需要失去力量的英雄,哪怕剩下唯一一两个让历史铭记。
人类只需要属于人类的历史。
世界已经开始朝着属于人类的新未来脚步大步向前。他们是前时代车轮下的残渣,理应被清除。
是时候走了。
他对自己说。
3、
初次搬到这座小镇的时候,亚连沃克身上还包着绷带。
房东幸田太太是个独居的老妇人。
刚搬家的第一天,神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少有的露出了满意的目光。
因为是少有的西方面孔,房东太太看着亚连沃克,有些好奇地问了他和神田的关系。
想来,这一黑一白的发色,说彼此兄弟,遗传学都不支持。
亚连沃克自然地笑了起来。“他是我恋人。”
他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房东太太,后者露出了慈爱的神色“原来是这样。”
她摸了摸亚连沃克的脸颊。”虽然有些辛苦,但祝福你们。”
-
神田优和亚连沃克最后选择定居的地方是一个南部的边缘小镇,
连绵的山脉和稻田,远远能看见被供奉的老神社。
搬来那天,亚连沃克就和神田优在附近的小镇里逛了一圈。
那是祭典后的第二天,山脚下还残留了一些烟火燃烧后的残灰。他们逛了好一阵,靠在附近的长椅上休息。
四周都是和煦的风。
那时亚连沃克手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像半个木乃伊似的在长椅上“啊——真是累死我了。”
身旁的神田优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却带着点上扬的笑意。
风和日丽,春光融洽。
想来神田优和亚连沃克第一次接吻,似乎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只不过,回想起来当天死对头的心情都不太好。
一些鸡毛蒜皮的口角,下一秒自然而然进阶成了剑拔弩张的战斗,还顺带砍坏了教团食堂的桌椅。这已经是无数次神田优和亚连沃克的彼此日常了,只不过残留一丝理智的两人还是秉承着不破坏公务伤及无辜的原则,飞窜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嗞啦————!”
神之道化对上六幻,嗞啦窜出一阵火花,光影穿梭间又像是钢琴上的黑白键。然后,不知是谁担心刀锋过身子偏了方向,于是擦身而过成了空中撞车,两个死对头噼里啪啦就抱着彼此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那大概也算不上一个吻。
两排牙磕在一起,顺带撞了半边脸,没面瘫已是万幸。
接着两个脑袋上冒着蒸汽似的热气,然后他们给了彼此一个仇人似的眼刀。
他们怒不可遏地分道扬镳,在离开的的道路上越走越快,然后感应到了某种奇怪的心跳声。
“可恶!”一切都很正常。
-
“神田!你敢相信吗!?”
亚连沃克第一次看到那朵花的时候,从厨房窜到客厅把这件事告诉了神田优。
他们平日是靠猜拳决定谁洗碗的。
那天胜利的神田优正躺在屋子的长椅上,对着全家冬天唯一有阳光直射的地方放松身心。
亚连沃克过去的时候对方正睡着了。
一把木质的长刀放在对方身侧。亚连沃克俯下身,听见了神田优平稳的呼吸。
他蹲在躺椅边,小心压低了声音。“呐——神田,你敢相信吗?我刚刚看见了一朵花,就在我们家窗外。”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对方似的。“你说冬天要到了,它能活下来吗?”
经历过死亡的人总是浅眠。
神田优亦然,平日里亚连沃克总是怕吵着他。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将那点温暖渗透进皮肤,血液。墨色的双眼睁开,落在亚连沃克身上。“白痴豆芽菜,你刚说什么?”
亚连沃克看着神田优,下意识用目光去描摹对方的轮廓——异于常人的苍白皮肤,凛冽的眉峰。失去圣洁的寄生型驱魔师如今的视力只剩一半,为此能装下的东西也原来越少。
世界已经如此陌生。
于是,总会让人祈祷那些美好的东西能够长长久久。
沾着水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眼前人的鼻尖。少年人笑了起来。“花。冬天里的花。”
他一灰一浅的眸子在阳光里几乎透明,光落在他眼里。神田优静静看着,眉目里透出几分温柔。
“你说它会活下来吗?”亚连沃克问。
“什么?那朵花?”
“嗯。”亚连沃克点点头。
“会的。”神田优如是说。
4、
亚连在离开教团的前夜,在空旷的露台上见到了李娜丽。
少女的墨绿色长发在风中扬起,映着身后的银色月光,让人想起无数次她踏着黑靴恣意起舞的身影,而此刻她失去的飞行的能力,张开手臂扑进了他的怀里。
“亚连君!”
李娜丽拉近了和亚连沃克仅剩的几步距离。
贴近的胸膛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近在咫尺的啜泣声不容忽视。亚连沃克下意识伸手轻拍对方的后背。谁都曾为这样的女孩心动过,即使此刻也会将她温柔地放在心上。
亚连沃克垂下眼,他手上抱着厚厚的纱布,只能用残存的一点力气,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亚连君,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少女轻柔的声音却在质问。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人们总爱向神明祈祷。
祈祷明日的口粮,祈祷灾厄远离,祈祷所爱之人复活。而他呢?
亚连轻笑了起来。“我想和神明再做一次交易。”
“什么?”少女在他怀中抬起头。
少年看着她。“我曾经一直在遵循着某个人的要求活着。李娜丽。”他喊了少女的名字。“你试过作为另一个人存在吗?走在不属于自己的路上,遵循着某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期待,一路往前。直到消失。”
墨绿色的瞳孔带着悲伤和疑惑,白发人笑了起来。“可我没有消失,一些意外,或者说,一切幸运,我本该消失却最终活下来。于是,活下来的我,这一次贪婪地要些更多一些——比如踏上一条不被任何人暗示,只遵从自己内心的路,而在这条路上,我希望能和我爱的人一起……”
“你爱的人……”少女微微一怔,她旋即目光掠过高高的教团塔楼落向某个方向。“是……”
银发少年将食指抵住嘴唇,有些耍赖似的笑了起来,他微微眨了眨左眼。
“秘密。”
-
秘密,就是这世界上永不会为人知晓的真相。
比如亚连沃克和神田优成为情侣这件事。只要亚连沃克不说,神田优能把这真相憋上一辈子。
神田优曾经逃离过教团。
在亚连沃克的帮助下,带着支离破碎的阿尔玛消失在诺亚方舟中。
从那一刻起,他真正逃离了两辈子都禁锢着他们的束缚,拥有了真正的自由。
可就在所以有人以为他将远走高飞的时候。
他回来了,并且成为了教团的新元帅。
那时候亚连沃克“叛逃”,被神田和提艾多尔找到的时,银发少年忍着圣洁的暴走的危险当场和神田优来了个标准又亲切的“会晤”。
六幻和退魔剑,咔嚓咔嚓地在空气里载歌载舞。
那股热闹,令人厌恶地就好像属于亚连沃克的所有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那仅是一秒的错觉。
下一刻,神田给亚连沃克送来了一玻璃瓶子的金色碎砂——蒂姆更比。
那个小时候他拥抱着的,玩偶一样柔软的同伴,会在他难过时用翅膀抚摸他脑袋的朋友,此刻变成了陌生又细碎。
亚连沃克怔怔地看着它,呼吸有很长时间的停滞。
下一秒,他逃走的动作简直来的毫无犹豫。
可惜一段时间不见神田优步步紧逼的能力渐长。
那人缠住他进了方舟,两人瞬移落地之后的争吵像是扔进油桶的炮仗。
该死。逃不过,又逃不掉。
于是所有悔恨痛苦不甘和担心杂糅在一起。
属于亚连沃克地小丑的面具被揭开,露出笑脸后狼狈不堪的内里。
乱糟糟,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那是第一次,亚连沃克在神田优面前如此狼狈的哭泣。黑发孑立的男子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他,亚连沃克哭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直到白发少年平静下来,他们四目相对,神田优收了手里的六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高马尾眼里是低沉沉地宿醉微醒般的杀意。居高临下连天灵盖都是黑的,唯有一双眼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亚连沃克看着眼前这个“死敌”,不知怎么地,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沉稳地坠落。
恐惧依旧未散去,可莫名心不甘情不愿地找到了依凭。
但这是神田优,他的死对头神田优。
——他接受了那个本不该再出现的,神田优的帮助。
于是在某次战斗里,亚连沃克正踩着恶魔将退魔剑扎进对方脑袋,头顶的神田优一身而过,替他挡下了从身后来的攻击。对他说了一句。“我不会比你早死。”
那时,黑发在空中扬起,散着荷花香气,“死对头”的目光依旧冰冷。“亚连沃克,在我死之前,我的命都归你。”
那一刻,属于亚连沃克的所有感官能力被无限放大,又好像被无限收缩塌陷,最后一场大爆炸将他的心碎成镜面般的漫天雨幕,每一片都映上了神田优的样子。
被诅咒地眼眶一阵滚烫。
他回头看着神田优,微微吸了一口气。“……知道了。”
神田优这人不爱欠人情,面瘫又嘴臭。但因为锱铢必较,所以放弃了自由,放弃的所剩无几的光阴,仅将他所有剩余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世界上有一个为亚连沃克而来的人。只为他而存在。
可恶,混蛋,简直强买强卖。
“你简直……”少年人呼吸滚烫又咬牙切齿。
……你简直犯规,神田优。
5、
亚连沃克曾和神田优畅想过未来的日子。
说不清好坏。
只是刚巧在战斗结束后,他们靠在残垣断壁里看月亮。
负伤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身边人的手腕,皮肤相触,意外地冰凉。
那次,平日里有点别扭的神田优一反常态地伸出握住了亚连沃克的指尖。
银发少年愣了愣神,他浅灰色的眼睛看了四周,发觉没有人注意,嘴角忽然扬起了笑容。
“神田——”他便自顾自地说。“要是能活下来……我是说,如果我们都还能活着,要不要去世界上不同的地方看看。就像我小时候跟着我师傅那样,走到哪里算哪里,如果万一遇到了喜欢的地方就住下来——”
“住下来做什么?”
后来的话被平静的声音打断。
少年人上挑的尾音上扬着,他好像是笑了。“在一起。”
那一刻,他并没有听到神田优的回答,只是感觉被握着的指节慢慢收紧。
下一刻视线被什么遮挡。
温吞的呼吸间。
亚连沃克只觉得墨色的发落在他身侧,他周身被荷花的香气密密匝匝笼罩着,他扣住神田优握着他的手,任由某个贴近的亲吻达成一个长久有效的誓言。
-
亚连沃克和神田优在小镇上住的三年,迎来了第一个访客。
书翁拉比。
这个把驱魔师当副业的人是他们教团里少有的几个还有“工作”的人。
忙忙碌碌不知道走了几个国家。这次似乎是特地过来的。“亚连——你们也太无情了,这么久了都不和我们联系。”
被人揣了个满怀的感觉并不算太差,但亚连沃克觉得不太好喘气。“拉……拉比,松点……”
“不要,我想你了!”
这些年,亚连沃克有断断续续和教团里的伙伴来过几封信,不过真人真是一个都没见。
久违的家人到来,红色的头发依旧扎眼,让亚连沃克心里少有的暖和。
拉比带着伴手礼,糯米团子打开的时候,亚连沃克像是长出了并不存在的猫耳朵,一秒窜了过去。
万年不变的胃口依旧是亚连沃克的标志。看着像仓鼠一样把嘴塞得满满的亚连,拉比伸手比了比他的脑袋。“亚连,你这几年又长高了吗?”他说话总是带着些鼻音,此刻熨帖地让亚连沃克翘起尾巴。
“有吗?”银发少年勉强从食物里抽开眼,朝一旁的人道。“神田,拉比说我长高了。你有觉得吗??”
“没。”插着手臂的黑发青年对着新来的“客人”一脸不爽。
拉比惊讶地迟疑了片刻。
随即,露出了投降的表情。“优……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嘁。”
亚连沃克看着神田扭头的不耐烦样,咬着糯米团签子,勾着拉比往屋子里走。“不要理他拉比,他平日里对房东太太态度就好的很。装!”
拉比打了个哈哈。大概是他们离开教团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亚连和神田的关系,以至于他看着多年见面就鸡飞狗跳的两个人,就这么成了老夫老妻,心里着实有些颠覆。
但书翁不愧是书翁。
片刻后他开始愉快地参观这两人的小屋。
几年下来,亚连沃克和神田优屋子被改造地很有人情味。
装潢风格都很朴素,只是一楼却被摆了两张欧式躺椅,此刻面对着向阳的落地窗,简直就是专门用来犯懒晒太阳用的。
“房东太太说,不出门晒太阳容易骨质疏松。”亚连准备着午饭,在他身后解释。
“……骨质……疏松?”年轻的书翁的内心跌宕起伏。他给这两人的年龄做了个加法,思考了半天都扯不上骨质疏松这种话题。
“呐,亚连,你才18岁,你有这种自觉吗?”他觉得亚连沃克真的是,从骨子里冒出一种养老的气息。
后者面不改色。“就身体状况来说,我不止18咯。”
——寄生形驱魔师圣洁消失后,平衡打破,衰老也会快与常人。
“所以啊,预防一下骨质疏松是正常的。”顺便他指了指在一旁帮忙洗菜的神田优。“神田也是,他更不爱动。”
拉比掠过厨房忙碌的身影,看向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神田,忽然觉得神田优和亚连沃克简直是绝配。
-
说起来,亚连沃克第二次见到那朵花的时候,正是冬日倾盆的大雨。
那时候狂风席卷着雨水落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砸出一道道水痕,接着雨水河流一样覆盖了玻璃表面。那时候他站在厨房的窗子边,静静地看着那朵柔弱的花在大雨里被砸的东倒西歪。
亚连沃克忽然觉得心烦意乱。
忽然神田优站在他身后问他。“亚连,你在看什么?”
他不知怎么的转过身,紧紧拥抱住了对方。
他忽然问。“你会死吗!”
其实亚连沃克有很长时间都不恐惧死亡。
【一只手为了人类,一只手为了恶魔。】
那些自毁似的牺牲,将他放在了救世主的位置上,他将所有的伙伴护在身后。面对死亡和痛苦也巍然不动。所以哪怕遭受了“教团背叛”,哪怕遭受了“自我毁灭”,他依旧遵循着那条贯彻牺牲的道路一往无前。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背负着神之枷锁的殉道者忽然有了私心。
于是那些遥远的死亡变得紧迫又可怕。
亚连沃克开始恐惧,开始患得患失,想着哪怕多一日也要努力呼吸。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的是一双墨色的眸子,跳跃的生命,还有铺天盖地的冷冽的荷花香。
【我被你拉入人间,拥有了双脚,站在了真实之上。】
“白痴豆芽菜。”那时候的神田优明明在嘲笑他,却用了温和的语调,他说。“放心,我会活着,活很久很久。”
于是莫名其妙的眼泪落了下来。
亚连抱着眼前人,下意识不停说谢谢。像是对着上天,又像是对自己。
那是一种祈祷。
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所有悲伤都被避过后的万分之一。
“谢谢你还活着。”
6、
拉比在神田优和亚连沃克这儿住了三天。
期间,亚连给拉比介绍了那朵角落里的花。
那朵花近来还不错。它在寒冬里舒展着他柔软脆弱的身子,青色的花苞托着里面浅黄色的花瓣。瞧着像是要开了。
“也许再过两天就要开花了。”拉比说。
“是啊。”亚连沃克洗着碗,嘴里还嚼着拉比递过来的食物。这是现在唯一剩下的几个“伴手礼”了。还是今天早晨拉比在行李箱里发现之前忘给的。——估计马上就要没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李娜丽要结婚了。”拉比靠在窗边看着花,忽然道。
洗碗的少年微微一愣。下一秒,他被吓得糯米丸子卡了嗓子。“嗯……唔!”他满脸通红地好不容易咽下去,满手泡泡的手指着书翁直发抖。“拉……拉比?!!”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说!
他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嘛~我忘了。”红发损友挠着脑袋,一脸不能怪我的表情。
“你,你在我们家三天!”
“啊啊……还不都怪亚连你做饭太好吃了,所以我一开心就忘记了。这不是才想起来。”
亚连沃克满脑子都是考姆伊哭出大海的画面,瞬间一头黑线。“……那个,我能问问,准新郎,还好吗?”
“还,好吧。”拉比摸着下巴点点头。“被考姆伊追杀了三天,躲过了几次投毒和暗杀。最后被新娘子找借口安排来找朋友参加婚礼了。”
亚连沃克愣了几秒,眼睛眨巴眨巴两下。“你——”
“对的。”逃过一劫的书翁摊开手抖了抖。“我还活着哦亚连~”
意外冲击着少年的心脏。一切有点意料之外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亚连沃克急于找人分享此刻的喜悦,忙探出身子朝客厅的神田喊。“呐!神田——有个好消息!”
对方还在躺椅上晒太阳,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拉比却拉住了他的手。神情有些严肃,他问。“我问,你愿意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我当然愿意了。”本来愉快的少年忽然愣了愣,慢慢挣开拉比的手。“……所以我要告诉神田啊。这么重要的事情……”
“优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少年怔了怔,随即,他笑着挣开拉比往客厅走。“……我问问他。”
“我是说!”身后的手又用力拉住,脑子里像是有刺耳的嗡鸣声,极刺耳地一下。亚连沃克转过头时趔趄了一下。
要赶快走。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身后的声音却依旧喋喋不休,手被拉住了,要挣开才行。
“亚连,我是说,你,愿意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少年低着头,片刻极慢地挣开对方的手。“我说了拉比,我得问问他……”
“问谁呢亚连?”祖母绿的双眼里满是悲伤。亚连沃克忽然想起自己见过这样的眼神。
“优他听不见了,你该知道的,我是来找你的!”
那一刻,濒死的冬日的花朵,在暴雨中苟延残喘,折断了嫩枝,又遇上了冬日的霜降。
亚连静静看着站在拉比身后的神田,那人一如既往清冷的神色,只是目光偏向了屋子的另一个方向。他如有所感地顺着方向望去,客厅躺椅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人眉目清冷,却有些消瘦,此刻正沐浴在阳光里,睡得平静又安稳。
是啊,他又听不见。
——亚连君,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因为想和神再做一次交易。
——那是我恋人。
“神田,我看见了一朵花,在我们家窗外……”
如果它都能活下来,你是不是也能睁开眼,再看看我呢?
7、
那一天,亚连沃克在时间的边缘中,遇见了被囚禁的神。
那是一个洁白,残破,又诡异的人形。
祂没有嘴,却发出了声音。
灭世之日。千年伯爵利用梦之使徒罗德创造了无数个逆转时空吞噬空间。
心之圣洁持有者亚连沃克迎战当场,首当其中。
在那个被吞噬亚连沃克的空间里,神明纯白的躯体流出鲜红的血液,血液途径适格者的脚下,和亚连沃克亚连体内圣洁发出共鸣,从他左肩上长出沉重又巨大羽翼。
无数悲鸣笼罩而下。
他惨叫着跪地,在数不清的刺耳叫声中,他忽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被无数人的声音堆叠在一起。他们是第一次洪水中死亡的“人类”。
他们问他。想活下去吗?
那瞬间,他眼前像是划过了无数的时间,目光掠过生死,掠过古老的战场和残垣断壁。
少年透过时间看见了死亡和战争。无数的血淋淋的哭嚎,以及所有即将实现的未来。一个个圣洁整齐排列铺展在他头顶上方,形成等边的十字,一如诺亚头顶上的圣痕。
——过去的“人类”给予了人类救赎,他们要挟了“神”,将祂拉下神坛。
给予渺小生灵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神对他说,你想要什么。
——我可以完成你一个愿望。
那是仅剩的一个愿望。
亚连沃克把这个愿望送给了世界。他祈愿创造一个没有神明和恶魔的未来——一个只属于人类的世界。在那里会有无数新生命在此诞生,再平静消亡。
只是对应的,他没法再许另外一个愿望。
一个关于拯救那个遥不可及的,鲜血淋漓的,在神降夜前夕几近濒死的,他的爱人的愿望。
-
亚连沃克是在昏迷的第四天醒来的。
临时搭建的医疗中心只有一个薄薄的顶棚,大雨中顶棚的缝隙下雨水落在他的指尖。
治疗结束的神田优就躺在他隔壁的床上睡着。
抽离圣洁的左手满是绷带却没有一点力气,他体内的涅亚消失了,剩下一个空荡荡又残破的自己。
亚连沃克努力伸出右手,指尖触碰着神田优。说了声“早。”
却没有人再回应他。
第二驱魔师,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六幻吞噬着神田优所剩无几的生命,却也给了他活下去的能量。而如今圣洁消失了,似乎也连着神田优灵魂一起剥离殆尽。
谁也不知道神田优为什么留了一口气。
也许是为的不比亚连沃克早死。
亦或者,只是心有不甘,没和这个获胜的人说一句“干得漂亮。”
只有亚连沃克,这个如今自保都未必够格的人,顶着教团里所有人的反对,独自带着神田优离开了。
他想,神田优遵守了他的约定没有死去。
那他也该遵守诺言,带神田去别的地方看看。走一步看一步,哪怕走到再也坚持不下,多一天也是好的。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往前走。一个虚弱的前任无默认,失去了左眼,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另一半,路并不好走。
他曾想,就这么和神田优死在一个陌生城市也不错。
结果某天,神田优“活了”。那天亚连沃克在处理早饭,锅里的热油和噼里啪啦的鸡蛋叫的聒噪。神田优靠在一旁的墙上,和他说“你这傻子,鸡蛋都煎焦了。”
亚连沃克愣了几秒,任由锅里的鸡蛋变成了焦褐色。
——神田优还在床上睡着。
他张了张嘴,古怪地笑道。“你不能醒过来吗?用那身体和我说话,你看看你现在瘦得就剩下骨架了。”亚连沃克面对“神田优”如是说。
后者看着他,一脸面瘫道。“豆芽菜,我回不去。”
他想,是的,他回不去,也醒不来。
可有一个神田陪他说说话总是好的,他就能坚持地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久到他甚至忘了,他一直是一个人,狼狈地,可笑地,无妄地,固执地守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醒来的心上人。
书翁此刻的手是冰凉的,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亚连,我是来找你的。”
8、
李娜丽的婚礼选在原黑色教团附近的礼堂。
亚连沃克将神田托付给了房东太太,这么多年,第一次踏上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旅程。
华丽的教堂,从穹顶还能看见黑色教团的旧址。
婚礼那天,许多旧时的伙伴都出现了。亚连笑着和他们拥抱,回头他意外看见“神田优”正站在拉比身边,嫌弃地打量他。
因为李娜丽的坚持,拉比穿的礼服有一套加了东方元素。
中式的红礼服配上拉比红色的头发,让对方此刻看上去像个红晃晃的灯笼。
——这兔子是疯了?穿的这么丑?
亚连沃克猜到了神田要说什么,他瞪了神田优一眼,便走到拉比身边和人祝贺。
拉比大力拥抱了他。“亚连!我还担心你不来了。”祖母绿的眼里带着歉意。“抱歉,那天我不该……”
亚连微微摇了摇头。“拉比,垂头丧气可不像你。”
红发书翁闻言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次。”
“什么?”
“从你把优从教团里带走,来见我们的第一次。”
亚连沃克朝他笑了起来。他目光掠过拉比落在不远处的李娜丽身上,对方眸子里映着礼堂的光,但看着他喜悦地像是要落下泪来。
“对不起。”他说。“让你们担心了。”
-
礼堂的钟声响起,亚连沃克和神田优在一起,看着李娜丽被考姆伊牵着走进礼堂。一片玫瑰花雨里所有人陷入欢腾。神田优看着前方,忽然轻声道。“你该答应他的。”
“什么?”
“你该把我送回去。”神田优目光沉沉看着远处。
伤重的驱魔师,本该被送去教团集中治疗中心,哪里会有政府的支援,让驱魔人安安稳稳度过余下的一生。如果不是亚连沃克强行带走他,神田优此刻也应该在那里。
是他硬生生把神田优的一切背到了自己身上。
“亚连,你太钻牛角尖了。”神田不常叫亚连沃克名字,哪怕他们在一起后也是豆芽菜豆芽菜的叫。亚连沃克内心一怔,眼前的神田“身体”渐渐透明,在空气中消失了。他说。“别让自太累。”
阳光透过教堂穹顶落在少年人伸出的空空指尖。
亚连沃克怔了片刻,回过神,台上的旧友已经开始交换戒指。耳边是热闹的欢呼声,白鸽被放出礼堂,掠过一片自由的影子。
【你是否愿意,和他相伴一生,无论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
“……我愿意。”亚连沃克阖眼,低头按住自己的心口。
我愿意。
9、
小镇入了冬了,所有的树木被盖上了一层皑皑白雪。
亚连沃克洗碗的时候,看到屋外的花也被埋在了雪下。
差了几天,它终究是错过了花期。
拉比和李娜丽度蜜月在赤道边缘享受着他们冬日里没有的阳光。他们给亚连和神田寄来了信,少年从字里行间想象出了那两个人美好的蜜月生活。
新年后的那几天,亚连沃克在整理家里旧物的时候,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是他们曾经的团服。
当初离开的时,他把一些旧物小心翼翼折好塞在了箱子底下,本想着再也不会打开,而如今,被尘封着,除了多了些褶皱和沉甸甸的时间味道,依旧是熟悉的手感和模样。
他有些怀念地试穿了一下,发觉衣服竟然大了些,回过神才注意到胸前纽扣背后神田优的字样。
脸上没来由地一阵发烫。
明明相处了这么多年,可好像他们之间的亲密都停留在了遥远的战前。
他似乎还来不及和神田优有多亲密。
少年人一下在蹲在地上,羞赧地将头埋在膝盖和手臂里。
鼻尖嗅到了旧衣服的气味,却带着那一点弱不可闻的莲花香。
他小心伸手拥抱住自己。胸前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他伸手去检查。发现神田衣襟口袋里塞了个东西。
是亚连沃克的照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
上面的亚连正靠在教团的餐厅桌上睡着,似乎是饿太久直接睡着了。
亚连举起照片在阳光里看着,想着神田优这种闷骚人少有的浪漫——这是他们是战斗前夜穿的那一套衣服,那是他们赴死前唯一相伴的东西。
亚连笑着将手中的照片放在心口,就好像那人在某次战前,在死亡之前将他藏在胸前一样。
那天,他走下楼梯。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子,照在神田身上,是温暖的淡黄色。
少年人走至神田优面前,将双手撑在躺椅两侧,表情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古怪。
“我开始后悔了。”
躺椅上的人依旧安稳地熟睡着,亚连沃克看着神田的眉眼,有些自嘲的说。“这几年我常会有一个想法,如果当初我许愿让你活下来该多好。想了好几次,那是我曾经,绝不可能有的念头。”
曾经的亚连沃克愿意为他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于是神明给予了世界一次全新洗牌的机会,也给予了亚连沃克爱和自私的权利。
所以他后悔了。
他终于明目张胆地贪婪,后悔没向神明乞求另一个愿望。
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你呢?
多么过分的念头。
让人觉得自私又恶心。
少年眼中泛着水色,他张了张嘴,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混蛋神田。”
这么自私的我,不完整的我。如此卑劣的我。
被你丢下的我。
他将照片抓在心口,难以抑制地放声大哭。“快点醒过来吧。否则,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那日是落雪后回暖的天气。
阳光照在户外有冰雪消融后苏醒的生命。
就好像神明亲吻世间给予的一次复生。
少年眼角的泪落在爱人枯瘦的指尖,温暖地顺着指缝一点点落下。在这里的三年,每一年的孤独每一年的期待,每一次的呼吸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温暖的午后。
熟睡多年的人动了动指尖,像是遵循着某种指引,慢慢扣住了属于他的那人的手腕。还太多虚弱的身体,连触碰都没有力气。却让少年浑身一怔。
他低头,对上一双有些陌生却熟悉的墨色眸子。“……A……llen”
他来不及呼吸,甚至来不及喜悦,只是一瞬不瞬看着那双久违的眼。 “上次你说的那朵花……开了吗?”神田问他。
这是他们分离的第四个年头。
也许会有第四年,第五年,在那些遥遥无期的孤独未来里。
有人从一片昏暗中醒来。
于是,那些期待,在心头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所有的分离被光阴眷顾。
那就今天吧。
入春的天地一片生机,窗外冬日枯死的花朵正抽出细嫩的芽。
远处山上,小镇老旧的神社香火鼎盛。
在那绵延的群山后,春日出海渔船,越过洋流,跨过大西洋;在那更遥远的西方,异国年轻的小姐靠在窗边品着当日的下午茶,空无一人的黑色教团外,曾经举办过无数次婚礼的礼堂,今日又响起了属于新人的钟声。
这是被神明眷顾洗礼后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战争,日复一日,生机勃勃。
而他们存在于此。
“好久不见。”
于是自此后,人间万千美景,千万人群。
他们都可以一起去看了。
-END-
+展开
作者:莫特
评论:无声
作为人类,长时间呆在纯色的环境里会开始感到压力和焦躁,会迫切想改变现状,想得到这里没办法拥有的东西。
而囚徒川的游戏又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提醒你,嗨!你已经死了,但是你还能再死一次!玩笑一样的游戏和嘲讽一般的休息日把人变成了拉满的弓,背叛的选项就是弓弦上的利箭,一切都是看你的手用什么样的方式松开,是用利箭穿透呢?还是放开空弦?
神威鸟羽在第二日的时候去了礼堂,没有人的时候去的,也不能说没有人,奇妙的“转学生”坐在坐席上笑着和他打招呼。
白色的。
很奇妙,他没经过任何人同意,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意,躺进了对应自己照片的棺材里,很宁静,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在想,如果棺材是黑色的那就更好了。
酒店是白色的,礼堂是白色的,棺材是白色的,白川奈奈是白色的,但是他是黑色的。
“鸟羽哥哥,你把我们的秘密告诉第三人。而且是半真半假的,你这是最恶毒的谎言。”
耳边传来的声音不是转学生的,转学生的声音有些健气,和她的外表一样,像是冬日暖阳,给寒冷的人能带来一点点温暖。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深入血肉、骨髓的熟悉。
是“八百坂白乌”的声音又不是八百坂白乌的声音。
他去父亲医院检查过自己,借着认识的精神科的医生做了简单的表格自查,虽然最后想办法删掉了那个结果报告,但是还是被父母知道了,统合失调症而已,他觉得并不影响任何日常生活,也不影响工作学习,只不过生活中偶尔会多上那么一个“人”。
她留下了一句话之后又走了,听起来有点生气。
下一次她出现的时候是在野餐会上,年轻人没办法在压抑了几天意识到自己死了根本不需要吃东西或者怎么吃身体也不会有变化之后能拒绝无限量的BBQ,或者是就像是广播说的,享受24小时休息的时间,宁静和平,哪怕脸被按到烧烤架上、被烤肉签子扎穿喉咙也不会死的毫无波澜的一天。
“八百坂白乌”出现在他给相识的几个同学送完烤串之后,她用《理想国》遮着半张脸,没有光华的眼睛盯着他,她说:“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说过只会陪着‘我’跳舞的。”
“我还想在这里暂时多‘活’一会……”
“鸟羽哥哥,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在这里你竟然选择合作?”
烧烤架的炭火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在嘈杂的摇滚乐里根本没有人听得见。
“八百坂白乌”还在问他:“你没选背叛的原因是没本事吗?”
真是刺耳的声音啊,哪怕她的语气那么平淡那么正常那么像她,但是还是让神威鸟羽把烤串签子扎进了手心里。
是啊,做着伪善合作的事情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而仅仅只是因为没本事去背叛。
他想稍微为了那点不可能的事情多“活”一会,有机会看到电影落幕的明天就好。
“她”没等到神威鸟羽的答案,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像是樱花树飘落的花瓣一样消散了。
“如你所愿吧。”
签子从手心拔出来,带落了连成串的血珠,石榴籽一样的血把铺地的白色樱花染成盛放的血樱,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小小角落仿佛回归了正常一样。
遇到了两次前辈的神威鸟羽终于面对了一次同级生。
可靠的阳光的温柔的同级生——柏原亮太。
如果有挑事的……不对,不是如果,是确实有挑事的同学说过,“神威,你和柏原撞人设了吧?”
啊啊,努力的优等生和偏科的优等生,温柔可靠和温和稳妥、一样的乐于助人、一眼的眼镜仔、甚至连泪痣都是镜像的……如果不是白皙的神威看起来过于“柔弱”和被阳光眷顾元气满满的柏原气质上差别太大,真的会让人感叹一句镜子里相对的两个人。
神威鸟羽知道柏原亮太拿他没办法,有一些难以令人察觉出来的控制欲的人是不会喜欢把自己缩在堡垒里的人的,不踏出围城就不会被发现弱点。
其实看见对手是他倒是让神威好奇了一下,他一直觉得柏原很聪明,是会隐藏自己心思但是又在可控范围内透露出去的那种,感觉他们挚友组一直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维持微妙平衡,但是这和他神威鸟羽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有一丝在意透过他人眼睛看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罢了。
“白乌”带来的压力让他决定了普通、中庸、从众是没办法的,那个人的手从深渊伸出来抓着他攀着他,让他越陷越深。
“柏原同学。”
“神威同学。”
两个男人站在巨大的镜面之前点点头,已经足够了解了,自己非他友人,不可能有天真的友情混杂在生与死的选择里;而他也非纯粹的好人,既不弱小可以骗取同情,又不强大到难以控制。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合作呢?
神威鸟羽背过身去,推了一下眼镜进了选择的房间,虽然确实是没什么本事的人,但是也要尝试一下对吧。
红色的按钮像是昨天野餐会昙花一现的血樱,其实那朵樱花在他捡起来之前就没了,血色转瞬融入了白,更直观地说,像是被吞噬了,被囚徒川吞噬,把不属于这里的不和谐之音消灭掉,一如雪白,干干净净,谁也不知道积雪层下到底有什么。
“咔哒。”
按钮陷入又弹起,红色的、特别的、不和谐的按钮,然后身旁的桌上出现了一把银色的蝴蝶刀。
他把这把小巧迷人发着寒光的东西随手塞进制服口袋里,轻轻松松走出了房间。
“直面我最大的恐惧,拥抱三分钟?谁会抱啊。”
也许神威真的会拥抱,走出门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对面的东西,是个人影,是他无比熟悉朝思暮想甚至扭曲执念犯病到产生那个人幻影和自己对话。
八百坂白乌。对,没错,娇小柔弱阴沉的12岁的妹妹。
她,应该用“她”,身上还是国中那件黑底赤襟的水手服,系着松松垮垮的蝴蝶结,黑眼圈严重的脸上有着审视他的表情,手上提着一把和她身材并不契合的长条包裹,估计是武士刀吧,然后对着神威说;“我不会拥抱你。”
“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威鸟羽笑了出来,从喉咙里泄露的嘲讽的轻笑慢慢变成了肆意的大笑,他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眶周围的热气把镜片带起了一小块白雾。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看着对面,那个人的脸在失去了眼镜的辅助后那么模糊,但是他知道,对方一定在挑眉想,“我的恐惧为什么发了疯。”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能用这么可笑的方式让他最重要的妹妹出现在这里,即使有着那张脸,甚至声音都变得一样了,但是他没傻也没疯,那不是八百坂白乌,不是他的白,是他的好同学,提着刀会杀掉他的好同学。
“她”把包裹打开了,拿出了在他猜测范围内的武器。
他把手伸进了口袋,握住了比手术刀更加危险的武器。
奔跑的风声还没来得及在耳边呼啸就停了下来,神威下蹲重心弯腰欺近了“八百坂白乌”,蝴蝶刀尖细的刀刃划破了布料与皮肤绕开了肋骨直直埋入肌肉,他垂下眼帘,镜片之后的目光带着阴冷和狠毒,正当他打算扭转手腕准备发力让双刃的小刀更加侵入胸腹去划破脆弱柔软的脾脏时左手已经没办法动了。
冰冷的武士刀切进了他的身体,“八百坂白乌”借着神威刺到左肋的距离用力挥起了武士刀,对着他劈砍下来。然后他能够听见刀刃划开肌肉细微的声音,能听见左肩峰处的骨头发出痛苦的吱鸣,他的锁骨和肩胛骨努力卡住刀刃保护着他。
“滴答滴答。”
两个人的血液汇聚在了一起,红色的地面浅浅的反射着他们的身影,在对方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好好学生怎么会受过这么重的伤,过量失血造成体温急速流失,视线里时不时出现重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身体也没办法支撑自己再站着,然后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捂着伤口向门口离去的人。
回来!回来!看着我啊!!
愤怒的声音只能在胸腔响起,无力颤抖的嘴唇没办法把它吐出来。
看着我啊!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在……
最后的肾上腺素作祟,神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捂着肩膀和那只估计已经断掉了的左手扑向了要离开房间的妹妹。
“八百坂白乌”被抓住手臂,整个人被神威带倒在地上,回转过来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喉咙被沾满了血的手掐住,神威压在他身上,逐渐用全身的力量死死卡住他的气管,他想掰开神威的手却不知道那只单手为什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眼镜已经丢了,人也看不太清,肩膀的血顺着垂下的手臂全流到“八百坂白乌”的身上,神威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光芒,表情狰狞扭曲,加上脸上那些溅到的血,像是无差别伤人的疯子一样。
他现在确实疯了,只想把这个不是白的人杀掉,手指一点点收紧,身下的人快只剩下出的气了。然后他听见了有人在叫他,那张和八百坂白乌一模一样的脸明明已经没法发出声音,但是他敢肯定他听见了,他绝对听见了,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鸟。”
手不由自主松开了一点,给予了对方一丝空气,也给予了一丝逃生之路。
柏原亮太喘息着,发狠把手指插进了他砍出来的伤口里,这是他造成的伤害,是他了解的地方,是他可控的地方。指尖捅着滑腻的肌肉触到了骨头,他掰着森森的白骨让神威痛到松开了自己,再补上一脚踹开这个混蛋,艰难地爬向出口。
身后的人死不死与他何干,他也想活着!
什么算是拥抱?是亲密的身体接触吗?那压制和掐算吗?半死不活的未成年人能完全让另一个人三到五分钟得不到空气窒息而亡吗?如果不能带来死亡,那能算是另一种“亲密”的接触吗?
囚徒川的房间永远是雪白一片,只有两条血路在这间房的镜子里缓缓消失,仿佛被这片纯洁的地面吸收了一样。
明天对于世界而言永远是一个奇迹,你永远不知道迎接你的究竟是生还是死。
+展开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事情的开始,是任贤齐的一首歌。
那时候李序还小,大约六七岁,蹲在小院里帮助一群蚂蚁搭桥回家,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不远处飘来母亲冷嘲热讽的话语。
“丑八怪才跟虫子玩,脏死了,滚出去半小时,把虫子抖干净了再进家门。”
李序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解,母亲眼里的冷漠让他不知所措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在那冷冷的注视下走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时,听到了从商店劣质音响里飘出来的歌声。
“橘子的香味
恍恍惚惚 热天下午
从大雨里突围冲出”
突围冲出的不仅仅是这首歌,还有歌里的橘子。
在父亲经年累月的沉默和顺受,母亲信手拈来的嘲讽和打骂中长大的李序,变成了一个酷爱橘子香味的人。
每一年的秋季都是李序最爱的季节,最好闻的的橘子自然成熟,芳香上市。
李序会把橘子皮一点一点细致地剥下来,剪碎,或者搅碎,然后用酒精灌入撞了细碎橘子皮的容器里。
接下来,只要等待几天,待到酒精挥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剩下的,就是好闻的橘子香水。
橙黄色的,暖亮的香味。
李序的生活很忙,读书的时候忙学习,因为他的成绩总是不能使母亲满意,90分的时候被质问为什么不能考100分,100分的时候又问为什么不能每次都100分。等长大了,又忙着讨生活,五年跳了三次槽,工资翻了三倍,自己攒出了首付买了房子,车子,可回回见到母亲,却总是垂着头,听母亲说“以前隔壁那个谁谁谁,如今如何如何飞黄腾达,哪像你这样的窝囊废,快三十了,混成个鬼样。”
从小到大,只要母亲开始讲话,李序就把脑子一分为二,一半跟着母亲的话语,应付着各种无法回答的问题,一半陷入了催眠,想象着橘子香水那甘甜的气味,橙亮的液体,被喷洒出来时在阳光下映出的七色彩虹。
一般他会把七色彩虹这段自己最美好的记忆放在母亲训话完毕后的半分钟后进行回味,因为这样余味最为悠长,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唯有那道彩虹和散播在空气里的尾调环绕着他,给破碎的自己一点拥抱。
母亲是不喜欢他捣鼓这些的,觉得就性别来说,捣鼓香水,让李序像个神经病和变态,她不愿意带着个有香味的男孩出门。
刚开始尝试制作的那一年,李序在房间里贮藏半成品的角落被母亲翻了个透,等他放学回到家,母亲带着胜利上扬的嘴角,向他宣布这个秘密的破产。
李序抿着嘴没有说话,看着母亲扬长而去。
第二年,第三年……李序的坚持终于让母亲不屑于再进他的房间翻看丢弃这些无聊的东西,只是在想起来时随意地尖酸刻薄几句。
李序的新房终于装修好了,他不再回有父亲母亲的房子,他住进了只有他自己的房子。他的房子里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是他这些年里手工制作还有从各处收集而来的橘子香水,他特意为这个柜子做了一排暖黄色的射灯。每天回家后,无论多累,打开灯光,闻一闻味道,李序就能得到释放。
这一天,也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工作忙到昏头转向。这一天,又跟以往的日子不太一样,他研究多年的心血被人剽窃一空,还被倒打一耙。
李序在单位被上司指着鼻子骂,同事表面没说什么,可背着他议论什么的都有。李序随身携带的橘子香水几近空瓶,撑到下班回家时,只剩一具躯壳。
可打开射灯时,却发现那些早晨出门还整整齐齐摆列在柜子里的橘子香水们一个都没有了。
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父亲说,下午母亲来过,看到这些香水,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硬是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我没能拦住。”父亲嗫嚅着说,“但也不是什么坏事,男人要香水干什么,你说是吧。”
李序在垃圾桶里找到了那些瓶瓶罐罐,透明的、晶莹的瓶罐底部,还残留着少量的暖黄色液体,倒在手上,稀薄的香味散发出来,很快弥散于空气之中。
尾调消失了,彩虹破碎了,李序抱着装满一整个袋子的空瓶,去追逐着地平线下的阳光了。
“都是橘子香水害的!不然我家李序怎么会死!我当妈的能害孩子吗!我都是为了他好啊!”
母亲在警戒线外对着警察咆哮控诉,顺脚踢开了一片晶莹的玻璃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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