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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骂我请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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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来一张单程的轮回车票。”
伟拉了拉自己脸上有些厚重的遮挡物,带着不必要的刻意,他低着声音敲了敲售票员面前的玻璃。
从伟坐下就没停下过手中动作的售票员抬了抬青黑的眼皮,简单粗暴地把刚刚反复翻阅的文件胡乱扫到一旁。他抓了抓自己糟乱的头发,没有多少素质地点了根烟含在嘴里,对着伟瓮声瓮气地喊:
“证件,资料。”
伟的喉头微动,带着皮质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辛苦伪造完成的一打材料从牛皮纸袋里掏出,递到面前的那个小窗口前。
“啪。”
售票员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迅速地将文件扫进自己早已塞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上。
他扶了扶自己那厚重的黑框眼镜,眯着眼睛飞快地滤过一行行密集而枯燥的身份信息。他的浏览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确认这些冗杂信息的真假。
伟轻轻松了了口气,除了放松之外,他有些轻微的后悔,后悔于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伪造过关材料。
也许这本不必要。伟偷偷地撇了眼正在漫不经心吞云吐雾的售票员,他留意到对方轻易地略过了自己没能完美掩盖的公职信息,按照道理而言,这原本或许是他不能通过轮回认证的一大阻力。
“……伟•汤普森,43岁,历史修正与改善部门,本次轮回的原因是为了修缮被时空乱流破坏的梦玛丽教堂的圣母雕像,是这样吗;”
“嗯……是的?”沉默许久的伟对着面前的售票员故作坦然地耸了耸肩,他透过厚厚的帽沿小心地观察对方的神情。
售票员显然对伟的心理活动没什么兴趣,他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朗读伟的申请文件上的信息,接着就开始毫不留情地吐槽:
“为了修缮一座没什么人祭拜的破雕塑而专门申请一次轮回活动?老天,这理由真够扯蛋的,政府整天就拿公民的税金干这些事?有这个鸟钱怎么不见他们修修这破车站,尤其是这破办公室!从上个世纪前这里就是这副鸟样子了!通风管道在我爷爷坐在这里时就是时灵时不灵,直到现在!一直坐在这里受罪的可不是那群蠢猪,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看着我们受罪!”
伟撇了一眼因通风不良而发霉的墙角和溃烂的墙皮,他原想对售票员先生的一席话表示赞同,可介于他现在伪造的身份,他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作为对方口中的蠢猪之一,或许沉默才是更好的肯定。
“呃……真该死……去他妈的圣母雕像和教堂,我就不信少修一座雕像能对这破历史产生什么影响!反正所谓的历史早就被那群研发出时空穿越的家伙搞成一摊烂泥了!现在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说要修缮?他们的脸皮比鳄鱼还厚!”
售票员紧皱着眉头看完了伟递来的文件的最后一个字,他脱力一般往身后破破烂烂的座椅靠背一靠,疲倦地就着嘴里的劣质香烟开始吞云吐雾,他把手中的资料简单地整理了一番,通过小窗口推回给了伟。
“教会批准的修缮许可和文物修复三级以上的证书,先生,我需要检查你的这两份文件。”售票员按压着自己的鼻梁,他对着伟说,“请见谅,这是上面的规定,最近有很多偷渡客……查的总是比平时严些——无论如何,至少得走个形式,对吧?”
伟点了点头,他将早已备好的证件一一递出,纸张因手心的汗液而变得有些潮湿发软。
他又低头查看对方检查完毕的文件,出人意料地,这些文件被整理地整整齐齐,也没有可疑的污渍或者揉皱的痕迹。
售票员默不作声地检查着伟的证件,他对着显然早已过时的计算机敲敲打打,反复地确认着什么。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让人心烦意乱,伟庆幸自己穿的足够严实,否则他慌乱的心跳声肯定可疑的要命。
售票员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抬起眼皮,再次撇了一眼伟,接着突然叹了口气。
伟的后颈紧绷的要命,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和坦然:“怎么了吗,先生?”
“……说实话,先生,我本不想多嘴的,但是您实在伪装的太差了。”售票员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对着伟开口,他把手上的印章在面前的文件碰碰地砸来砸去,“要知道,从您进门的第一刻起我就注意到您了……那群把自己吃的溜光水滑的蠢猪们不会像您这样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们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看见自己的脸——以炫耀那些有的没有的苍蝇大点的权力。”
伟僵在了原地。
“更重要的是……先生,那群公职人员可听不得别人这么诋毁他们的头头,更何况一个能被派遣修缮教堂建筑的人,理应虔诚地听不得一点宗教相关的歧视与污蔑。”售票员挑了挑眉,“您表现地太坦然太谨慎了,在面对一个……小小的售票员的时候。”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你打算告发我?”伟强装镇定。
“哦……老天!谁会蠢到告发!每次告发这里都会停工一周时间来供那群蠢货来【搜查取证】,可问题是这一周时间就算我矿工!我压根捞不到一点好处!”售票员吐出了最后的一口烟圈,他将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按在面前的烟灰缸中,将手中的文件和证件退回给伟,附带一张华丽繁复地与这个狭小空间格格不入的车票,“恭喜您,您成功通过了,您获得了轮回的资格。”
伟不可置信地接过了证件和车票,他喃喃道:“……什么?可是,我是说……你就这么给我通过了?”
“当然,如果您反悔了,可以把车票还给我。”售票员不经意地翻了个白眼,“老天,在这种事情上较真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是坏人,我巴不得给那群饭桶制造更多麻烦;但倘若你不是……这年头有需要轮回的私人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至少我认为你的理由应该比那群蠢货所谓的修雕塑的理由更紧急更有说服力。”
“好了,您该走了——还有,这几份证件伪造的不错,下次见到其它人,记得准备地更充分些,我是说,表情和语言。”
售票员对着眼前看不清面容的伟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挑了挑眉:
“先生,祝您的轮回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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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灵感随便写了个片段,出发点是:想把轮回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写的更加接地气一些,就这样!下个月再见!!
+展开
啊啊啊!!首先感谢评论TT!!我确实刻意混淆了【轮回】和【时空穿越】的概念……至少在这个文段中,比起轮回,这里更加符合时空穿越这个概念,文段中的【轮回】能力在这个世界观中相当普及,但这种普及被把握在政府和企业中,以至于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滥用【但仅限于那些“大老爷”们】,维提到的修缮东西事实上属于政府专员利用轮回来进行的工作之一,虽然有些滑稽可笑,不过这的确是一种常见的“出差”理由,所以售票员才没有提及伟在理由编纂上有些荒谬【因为在这个世界观下这种理由反而是正常的】,与之相反,个人想要获得轮回的资格是相当困难的,这也是为什么伟试图偷渡的原因之一!
但虽然我这么回复了,这些设定仍然是我很短时间构想出来的,必然会有一些漏错和不适宜的地方,无论如何,再次感谢您的评论!
呱!首先感谢您的评论!确实这么轻易放行了感觉售票员先生有些不太靠谱啊……其实一开始构想的时候为伟设定的偷渡理由是通过轮回来和自己的女儿重逢和试图改变自己女儿死去的事实,售票员的通过也是因为看到了伟不小心混入的女孩照片而对他选择偷渡的理由有了几分了解才作出的选择,加上举报伟对他确实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停工一周都不发工资】才最终爽快地放行了,但是事实上,因为我写的时候已经,嗯,快要到截止时间了,我就大刀阔斧地全都砍了,只剩下两人之间的简单交互。初次之外,其实构想中的售票员先生的地位并不是特别低下,尽管工作环境有些寒酸,工作内容有些繁复,但毕竟这里跟【轮回】挂钩,是需要一定能力的人才能坐到的位置【售票员的父辈也是售票员,这也是一种蜜汁需要考察家室的职业】,不过尽管如此,这份工作的待遇仍然不怎么样,可以类比为一部分薪资不高但要求很高的公务员职业。但给人留下“小人物”的印象仍然是我乐于见到并且觉得有趣的!非常感谢您的评论!我会继续努力的^^
啊啊啊非常感谢您的评论!确实是这样,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想出来什么很出色的【轮回】相关的故事,在这个文段中的轮回比起它原本的意思更像是一种时空穿越【不过轮回本来也属于时空穿越的一种所以我就,,】我也仅仅只是借用了这个词来写一个我更想写的人物【目移】,写作的时候留下的小细节被人注意到了我很高兴!确实如此,我是想写一个看上去有些消极甚至是消沉,不怎么靠谱,整天都在浑水摸鱼的家伙,但事实上这个家伙反而是那种非常认真和干练的性格,是属于嘴上说不行但是做起来反而很麻利的类型呢!这种心思被察觉了很感动!!哇啊啊啊啊非常感谢您的评论!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绿鲤
评论:以防电脑抽风我先占个坑,你且等等。
落地窗外的花园下着雨,湿润的气息直漫入窗内。
一前一后走过走廊的两个脚步声停了一个。走在前面的青年戴着眼镜,回过头等一直低着头的那一个。
“你脸色好差。”
被等待的那一个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停在了原地。
“为什么你要加入项目?”
前者从鼻子里轻轻叹一口气,像是等到了一滴注定落地的雨:“风格数据化是大势所趋。”
“别说得那么好听,AI就是AI。你要把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画了这么多年积累的风格喂给AI?你怎么想的?”他的朋友依然低着头,咕哝着。
“我决定要把自己的作品有偿授权给ATGS用于培养我的个人风格AI,用户付费使用,而我收取授权费用。归根结底,它就是大势所趋。”
“……为什么?你是各大平台第一梯队的画师,你就是因为独特的风格出名的、你根本不用怕它会取代你!”
戴眼镜的青年重复着叹息,但语调平静,仿佛他叹息的是“对方怎么会不理解”,而非其他:“大众——最大的市场,想要廉价的,可控的,只需要提要求和筛选就能获得的理想图像,他们不在乎手画还是渲染,是张图就可以,越便宜越方便越好。”
“所以才要抵制AI啊!他们不经允许偷别人的劳动成果喂给AI弄出这种尸块一样的东西!是畜生的行为!”
“所以我才决定这么做!”
走廊这一头的青年对另一边戴着眼镜的人怒吼起来,而对方也回以提高的声音。
外面的雨透明晶莹。
“舒沫,你能保证以后你的作品不会被人偷去喂给AI吗?你能防住有人打着约稿的旗号偷偷培养一个AI来以你的风格牟利吗?”
“不是这三年,就是下三年,它总会来。我只是想跳过无益的抵抗,减少损失。
“ATGS的模式已经是目前最讲武德的了,也是AI绘画正规化的先发平台,赶上这一波,先占住位置,才有公道一点的价格,签约太迟只会变得越来越白菜。
“我知道你很讨厌AI,但我已经决定了。你说我是财迷心窍也可以,临阵脱逃也可以,我不会请求原谅。”
他停下之后,舒沫很久没有出声。
那年他们二十多岁,已经一起画画十几年了。圈内齐名,且齐头并进的个人插画师。关系好到喜欢他们的粉丝走过路过都会嗑一口“铜盐×舒沫”。
那天两人之间的空气是灰薄荷色的,透明如同晚夏的雨水。
“铜盐……你就像个叛徒。”
“不用像了。我就是叛徒。”
那是二十几岁的他们对彼此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久后,第一批名画师的风格数据化AI绘画服务就在各平台浓墨重彩地上架了。舒沫工作间隙一划手机,一日之内AI绘图便铺天盖地。
第一次看到那标志性的透明冷色调、水彩一样的笔触、纤细的线条时,神经上奏响一个清脆如雨滴的跳音。他以为铜盐发图了,但从账号到头像没有一个对,只有tag里明晃晃打着“#铜盐风 #AI绘画”,配文里满溢排不上稿也能获得喜欢的图的欣喜。他在各种各样熟悉的画风里迷了路,签约ATGS出售了个人风格的画师不止铜盐一个,要不是知道有些人绝不会画的题材,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里面有没有“真的”画。
他想着对方的账号下面现在应该很热闹吧,点过去一看果然什么都有,那天甩给对方的一句“叛徒”已经是最最文明的一挂。他盯着屏幕恨恨一笑,在评论输入框里洋洋洒洒声讨几百字,看着电脑上又刷新了更多的咒骂,恍惚中忽然萌生了一丝担忧对方的心情。
就像这些年里养成的所有条件反射。哪怕对方自诩一块“会思考的石头”“可能是硅基”,他也一直以“对方有心”为前提来思考。
铜盐就是这样的人——他最清楚了。所以如果AI化就是时代的必然的话,那么他们迟早会迎来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他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点进了对方的相册,从能看到的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透明冷色调、水彩一样的笔触、纤细的线条时,他的神经上奏响一曲清脆如雨的歌。
熄灭了的愤怒上开始氤氲起湿意,继而下起一阵叮铃透明的雨。
他想起自己是因为对方才开始画画的,年少赤诚的时候他因为喜欢对方的画而开始拿起画笔,又因为喜欢和对方一起画画,而许愿可以一直一直一起画画,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无法用语言说出的话。可那个让他拥有了梦想的人,他的英雄,却背叛了这个梦想。
趴在被窝里的舒沫关掉手机与浏览器,创建了新画布,在迷途于“假画”的迷宫后开始创作一幅新的“真画”。弹性变化的线条与标志性的温暖光影,在逐渐沉淀的意志与腾起的倔强中化作一簇火花。
天亮时他将那张图发了出去,带着一个#纯碳基绘画 的tag,投向了信息流正涨潮的无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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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十年,铜盐的头像没有再亮起来过,他的声音从互联网上消失了,有的只是持有他风格的那个AI产品一代代更新的通知,用他的风格制作的图像仍然铺天盖地。从铜盐1.0到铜盐4.0,他应该一直在某处继续精进着自己的技艺,强化着自己的风格来保持竞争力吧。
而后来的一些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又莫名熟悉的新风格AI产品,会不会是他尝试突破的小号呢?
而舒沫,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取的“纯碳基绘画”的tag就那么火了起来,坚持亲手绘制作品的画师们聚集到了这个tag之下,像火焰一样产出了许多饱含热情的作品。可能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第一个“纯碳基画师”,但这个tag的传播和繁荣一时成为了一种互联网现象。他有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一起创作,一起工作,小小的火花啊,在风格数据化的时代之潮下呈现出浩大的逆流之势,烈焰滔天。当然,那也是一时。
绘画的工作大量地由规范化养成的合法制图AI承担了,生产中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碳基画师,但这些人并不会像他们在互联网中的声音那样消失。
他们都还在人海之中,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碳基身体,有的人还有一整个家需要养活。有的人放下了笔转向了别的行业,有的人成了填补AI素材库边角盲区的“饲料”的生产者,有的人在来得及寻找另一条生路之前就倒下了,有的人还在这条道路上活着。
只是艰难。
灰色的城市下着雨,像一幕透明的冷色调水彩画。舒沫坐在输液室里,前几天扎针的任务都在他的要求下交给了左手,要拿笔的右手今天终于没有了活干,脑子也可以歇歇了。冷色的天光透过百叶窗散射进来,不挑不拣地漫过他全身。
他仍然是第一梯队的画师,没有丢掉饭碗。只是人工赛道的对手也减少了许多许多,这个第一梯队变得怪冷清的,每个人都是一座清高又有病的山,且鲜有后来人。
有病是真的。大家是都有病的。他相熟的那几个不乏发图之外就是发病的,而他自己不知道精神还健康不,但身体确实病了。
这养在逼仄房间里的身体虽然没有见光即死,但比起一般人确实脆弱许多,免疫系统杀红了眼当然差点连他一起杀。
都不用换季的buff,只是一次降温了,他就烧糊在床上,连挂了一周的水。好在稿子交了,尾款收了,这一单结了,财政暂时不紧张了。舒沫半躺在输液椅里,放任意识四处流动,它就流向了那些从tag下消失了的id,会不会也经历过比自己更甚的窘境呢?
在这个年头纯碳基画师并非没有市场,某种程度上他们被追求人工绘画的一批人支持着,但这个群体并不能养活他们所有以此为生的人。AI规范化制图让以图画为商品的相关行业都经历了一次大震荡,能够通过更便捷的方法获得想要的图画的人们对类似的游戏等产品的需求降低了,要求也提高了。另一方面,说是为了让这些产业不要消融得那么快,AI产品也有了个人版与企业版的区别,个人只能通过各种更高的消费获得更好的服务,当然少有能企及企业版的水准。而许多无力担负专门生产工具的公司,有些直接消失了,有些在靠人类画师努力维系了一段时间后多半也消失了。
那些曾经与他带着同一个tag发布作品的人当中,应该不乏竞争力不如那些名画师的作品绞碎喂出来的AI、还无法给自己的作品争取到公正的价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步到可以讲价的朋友。他们当中,也一定有人没有足够的收入,也没能攒下兜底的钱,生一次病可能就会让他们脆弱的生活濒于崩溃。
几年前他还对一个个伙伴的消失感到不解。但在自己体质明显下降变得容易生病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无法责怪任何没能坚持下来的人了。
“谁让咱是碳基的呢?”
雨声淅沥,只有按铃呼唤护士与护士工作的声音的输液室里突然有人声响起。
“……舒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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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这当然是一场梦。我的脑袋持续地钝痛,视物不清,只能通过触觉认为自己睡在柔软的皮革制品上。耳边传来挂钟的滴答声,男子播报新闻的声音混杂着老式电视机的底噪。新闻的内容是国内某地新引进的工厂,预计将带来多少多少亿的经济利益和工人岗位。话锋一转,他又说到国外某地的紧张形势,令人担忧。
我的背因不当的睡姿而酸痛。转个身,我仰面对着天花板,视野逐渐清晰。电视还在播放新闻,恍惚中我坐起身,窝在沙发里愣愣地看着。
沙发是深棕色的,因为保护不当,皮革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纹。我的手就随着裂纹的走向移动抚摸。
“吃饭了~”妈妈来叫吃饭了。
我坐在小凳子上。桌子很小,高度只到我的膝盖,上面摆着三样菜,一碗汤,一碟炒青菜,一碟豆腐烧肉。妈妈捧着碗吃饭。我不喜欢那样,碗里盛着热饭,很烫。我刚想低下头扒饭。妈妈就瞟了我一眼。我连忙端起碗。
“你之后有事?”妈妈问。
“我待会儿要去把书还了,借了好几天了。”十字路口的租赁书店,有些正经的书,但我更在意那两书架的闲书,和那个粉红色的书架。
闲书都很厚很大,印刷质量差所以味道很臭,很难藏住,但妈妈并不管我这个。她乐得我不闹不跳,安安静静地看书。
“最近外面不安稳,还完书就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
妈妈吃完饭就去上夜班了。我回到自己房间。这里之前是仓库,窗户被报纸糊上,光线很昏暗。我打开电灯,翻找之前借来的书。
我的写字桌是之前就在的,上面布满了凹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书就落在书桌旁边。昨晚在床上看完书,顺手把书扔到床尾,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
我拿起书,拍拍灰尘。租赁书店的闲书总是又脏又破,有些还有缺页。
我也负几分问题。
我把书抓在手上,出门去了。
我住的地方是一处环成一圈的大院,建筑都很灰。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如果有小孩子丢了玩具,那他能在三楼就看清玩具掉在哪。
我一路小跳到楼梯。楼梯是灰扑扑的石头做的,因为楼道里没有阳光所以一直很凉,或许是因为用得年月久了,台阶的边缘是圆的,而且很滑。我用脚掌踩着边缘,一阶一阶滑下去。脚掌踏在每个台阶上,响起一连串的笃笃声。
下到二楼时,小时候的好朋友,林妹刚好回来。她吃惊地看着我:“宇哥,你现在还要出门吗?”
男生女生觉醒性别意识后往往各自成群,原来的朋友也不像是朋友了。我有点尴尬:“嗯,现在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市里出了一个杀人魔,夜里逮谁杀谁哩。”
“市里,市里也是很大的吧。”我都在看闲书,实在不了解最近的新闻。
林妹有些惊讶,“宇哥你不知道?前些天死的那个就离我们没几步啊。”
我心里一紧,近邻的人不多,我多少都见过面。
林妹蹲了一下才往下说:“是个外地的哩。他老母都哭惨了。”
我松了口气,但又想起什么。外地的人又带自己老母来,估计也没什么亲人可依靠了。她儿子一死......
我对林妹说:“没事,我就去还本书,马上就回来。”
林妹朝我挥挥手,“早点回来哦。”
到书店,和平时差不多的路感受却大不一样。一路上见不到几个人,我努力回忆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到无人的时候总觉得是不是身体在往下掉,出现了人却总有怀里揣着刀的幻觉。
是我,是我揣着刀,如果那杀人魔出现,我就。
我到时书店还未关门。光头老板坐在店门口,看着落日从十字路口的一头落下去。他好像是为了这个才盘下的这个店面。
“哟,小子,看得挺快!”他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着回应,“老板,这次我想多借几本。”
“啊,好好好,你自己看吧。”
光头老板的影子拉进书店里。第一个书架上放的成功学、管理学的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而我对其毫无兴趣,往书店的深处走去。顿时一股灰味,劣质纸味扑面而来。两架子闲书和一架子粉色书籍都在这里。我站在几本探案系列的前面,眼神却往粉色书架那边看。
粉丝书架和别的书架不一样。别的书架挤得很紧,只露出书脊。粉色书架却堂堂地把封面露出来,一册一册分开拜访。女郎穿着比基尼,扭着腰肢,表情......我想起林妹,女郎的脸僵硬得像是戴上一副面具。
我挑了一本探案集,又挑了一本昨天看过的御兽文的后续。虽然犹豫着要不要挑一本粉色书架的书带回去,但那些封面的字体颜色一个比一个臭,女郎们的脸也一个比一个更像人偶。
我向老板付过钱,回到家去。几星期前,老板面临我的押金,我也因此更常来了。
走出书店,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它的光还照在天上,只不过已是最后的余晖。
我有点慌忙,想趁这最后的光回到家去,几乎要跑起来。脚步在小巷里激起回音。
回到大院,林妹坐在台阶上玩。
“宇哥,你回来啦。”她自然地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上楼,“你借了什么书啊。”
我翻开书给她看,两本说实话全是烂书,凭这三流的装帧就知道。但她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抓着书,蹭了蹭下巴。到了三楼,我们各自回家。
“宇哥,我回去啦。”她摆摆手敲门喊妈了。
我拿起钥匙,打开门,把书扔在沙发上。开了灯,又想打开电视多点人声,但是妈妈大概会气呼呼地把电视关上吧。
“又不看,开什么电视。”
我本来想躺在沙发上看,但是那样光就照不亮字,只好盘腿,把书放在灯光的下面,头伸过去看。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九点过了。
我拉开窗帘,窗户能从客厅看到大院。我趴在窗户上往两边看。走廊没人。
我打开门,扶着栏杆往外看。妈妈和两位工友正走过来。三人都大声地说着话。
妈妈看到我,笑着伸手和我打招呼。
另一名工友回头向另一名工友摆手说再见。她好像不是这大院的。妈妈也笑着回头和她说了一句。
那工友抓着包,很腼腆地笑着,走了。她很年轻,好像还没结婚的样子,身材很纤细。
“妈,你们陪着那位姐姐先回家吧。”我对妈妈喊到。
妈妈楞了一下,牵起她工友的手,转头去追另一位工友了。
她们消失在大院的墙后。
我走回房间,等着妈妈回来。
+展开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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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山时天色已近晚了。
太阳在他身后遥遥地坠着,仿佛浑圆而下垂的眼珠,散着虚弱的红光。影子在他身前被拉得长而高瘦,他十分坚定地一脚一脚踩下去,仿佛世间已经没任何事物能阻挡他。那柄尚未开刃的剑就别在他腰间,仿佛师父的点头认可似的,随着他脚步轻微晃动。功夫我已经全交给你了。曾经是武林第一剑客、现在却已满头白发的清癯老人不多时前点着头这样说。接下来的最后一重考验,我随你下山。
山道艰险,人烟稀少,一路上只有师父同他两个人在绵延不绝的沉默里行走,脚步连缀脚步,回声激起回声。师父甚至走得比他还快些。这点道路,与你以后要走的路相比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他脚步一停,师父便大声呵斥,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甚至有些震耳朵。没有呢,师父,他忙解释,摇着手里刚折的一枝花,这不是为了——
哼。师父白他一眼,净做些徒劳无用功!
随师父习武十余年,师父的脾性他早摸得清了,于是他立刻笑嘻嘻地上前去,大步迈起来。不耽误赶路!他宽慰老人家,倒有几分像儿子闯祸后对父亲嬉皮笑脸的辩解,正因为知道自己的错,才想要蒙混过关。师父摇几个头,这事也就算过去,师父与他情同父子,父子之间怎会因为这种小事芥蒂呢!何况他知道师父多么喜爱他。那么骄傲的、几乎被所有外人背地骂过目中无人的师父,曾经夸奖他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又走了一会儿,手里的花由于缺乏茎秆输送的水分有些萎蔫了,他啧了一声,随手将其扔掉。零落成泥念作尘,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脆弱的脆弱的花。一会儿再折一枝便是了。
终于到达山脚下时,昏黑仿佛一层轻纱从天穹上垂下来,影子没入泥土,来路悄然隐入黑暗中。山脚下只有一盏油灯在亮,那是他们都熟悉的客栈的光,此前每个月因物资补给等事务必须下山时,他和师父总是在这里住。黑青色的夜里,一点橙白的光显得柔软且动人。他随手折下门前迎宾树上的一朵花,在她打开门、笑意盈盈地向他们道晚时,握住她白若葱根的手指,再略显顽皮地将它当成一个借口。她微笑着没有回答,灯影下,她的脸颊似乎比往日更嫣红,他用目光反复抚摸那红晕,想,出于某种原因,今晚她格外美。
与从前一样么?她问,声音轻快爽脆,像是多汁的桃。这样一想,他口中似乎已经泛起桃的清香了。
是,与从前一样。他答。可是怎会一样呢?在心底里,他嗤嗤地笑着。不过,今天是我出师的日子呢。
她一双黑玉似的眼活泼地转一下,目光从他身上滑向老人。师父进这家店后是极少说话的,今晚也像平常一样,在空无一人的客栈里挑了个最最偏僻的座位,用目光反复摩挲木桌上黑腻的裂纹。连他也不知道其中缘故。恭喜呀,那我给你们每人多加个荷包蛋!她接过话去,笑着回答,声音在干净的地板与老旧的墙壁间撞出玲珑脆响,不收钱哦!摇晃的光影下,她的笑一会儿十分天真,一会儿又显露出可爱的狡黠。他的心如此剧烈地颤抖一下,为了掩饰这心跳,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她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后厨的帘子轻轻一掀,火与烟的香气在其后扬起来。
鸡蛋面很香。筋道的面热腾腾地散发小麦的清香,菜叶绿而爽脆,鸡蛋像一枚太阳似地懒懒在汤汁里卧着,任由汤汁吸收着它食与味的精华。走了一天他确实有些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来,托着腮朝他笑,灯光在她眸子里点缀一个漂亮的光点。你慢点吃啦,不够还有哦。当他放下碗时,她用手帕擦了擦他嘴角,就像从此刻向前倒数十年时间里,每次他来到这里吃完饭后她都会做的那样。
最后他吃掉将近十碗面,师父吃了三碗,还不时在他发出啧啧赞叹声时瞪他。她将碗都端到后厨去,不一会儿后厨响起水声与碗筷相碰声。还要茶——他手作喇叭状,朝布帘后的她喊。马上就来!她答应着。
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师父又瞪他一眼,目光盛满一位严厉父亲对松懈儿子的警告。
茶叶在滚水里起起伏伏。望着慢慢舒展开的茶叶,时间仿佛也停顿下来。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掠过许多事,每一帧清晰回忆里都包含她的笑容与眼睛。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这样同她一起过余生,他想。在许多漫无边际的梦中,他也幻想过。在这个山脚下人烟稀少的客栈里,她洗衣淘米,他读书练剑,忘掉江湖第一之类无足轻重的名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与她两人。可这是永远、永远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他毕竟是师父的徒弟。而她虽然无辜,虽然无辜可也——他咽下滚烫的茶水,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还未等回甘,他便起身,对师父拱手做了个揖,大步向后厨走去了。
定不负师父重望!临转身前他说,手搭在剑柄上。师父赞许地点点头。能不能继承这把剑,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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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里她刚刚洗好碗筷,握住筷子将水珠全甩净,然后干脆利落地将它们插入筷桶里。望见他进来,她露出笑容,不必麻烦,我马上就洗完了。一会儿我们去前院散步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显得格外天真。于是他就这样倚着剑等待。她将手擦净,朝他笑一下,然后牵起他的手。她掌心没有想象中柔软,但他仍然感到手掌的血液微微热起来。前院,树影如交错的掌纹,迷乱斑驳。
你不是说出师后就带我离开么?月光下她回望他。我们几时启程?
燥热的气从腹脏间涌起,他忽地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他将手从她的掌心中抽出来,呃——我——他支支吾吾起来。我说过吗?
说过哦。她猜到了什么似地撇过头去,话音放轻,仿佛叹息似的。你说有朝一日要带我赏尽京城的花。一阵风吹过,她的发丝同花枝影一起摇。他退后两步,手按在剑柄上。那得是我成为武林第一剑客以后的事,对不对?他咬咬牙,吐出这些准备好的说辞。说来也奇怪,这句话吐出后反而轻松多了。
你现在不是么?她偏过头来,月光如泪光在她眼睛里闪亮。
你知道这柄剑在很久之前叫什么名字吗?他避开她话音里探寻的锋芒,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
绝情剑。她垂下眼睛,出乎他意料地吐出了正确的答案。据说这柄剑要用心爱之人的血淬炼。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吗?更令他吃惊的是,她身影微微一颤,躲过了他暗中一剑。本来他以为这剑将会刺入她心窝的,可是她就像一瓣被风吹起的落花,乘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凉风,翩然隐去在花影里。
你难道不爱我吗!一次意料外的失手让他略微地有些急躁、恼怒起来。你难道不希望我成为武林第一?曾经那些好意柔情,难道都是骗话!他将怒火化成文字吐出,脑子却机警得很,几乎只一刹那就恢复镇定了。这样反倒更好些,他对自己说,边在头脑里冷笑,这样杀掉你我也不会那么难过——
眼睛撞上眼睛,剑撞上箭。他一眼就认出那锋利的细木枝不过是将木筷一头削尖,插上羽毛后粗制滥造的产物。她又放几箭,被他用剑轻松斩开,甚至不忘炫耀似地挽几个剑花,锋利的刃光如一瞬而逝的火。她身形虽然灵巧,但在狭小的院子里,也很快就被他逼到死角中去。你才是!可无路可走时她丝毫不畏惧地望向他,你觉得自己的成就比我的命还重要么?
对啊。他点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师父、师父的师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永远记住你的,放心吧。他勾勾嘴角,未来我会无数次重复你如何甘愿为我去死的故事——尽管那不是真的。他举起剑。不管怎么说,死在武林第一剑客的剑下,还是挺荣光的吧?
她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气太轻太轻了,只有被折断花的那根枝条些微地颤动一下。一瞬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月亮仍在云后半掩着脸,她与他的影子暧昧交错,就像世间任意一对坠入恋河的爱人。可是当这一秒结束后,剑却到了她手里,而他跪坐在地,一臂已断,伤口凶狠地喷出血来。地上有什么亮晶晶的,原来是半个瓷碗片,断口处反射着晶莹的血光。
为……什么?他嘴唇翕动,沾上泥土。临死前的一刻他迷茫得像初生的婴儿。迷茫得就像十五年前师父花了两锭银子将他从母亲身旁买走那天。
你每天练武多久?她蹲下身,笑容如风般消逝,面无表情地问他。
八九个时辰……?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了。好痛。好痛。救救我。他哀求般地望着她,求你……
他真宠爱你啊。她嘲讽地笑了笑。我呢,每天要练十个时辰哦。她站起身来,踩过他的断手。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是开客栈的吧?你难道不知道这座山里除了你们,没有别的人家了吗?
她将沾了血的围裙解下来盖在他身上,独自走回客栈,灯影在迎客帘上摇摆一下,仿佛褪色的地狱业火在其背面遥远地燃烧。回到厨房后她套上另一件相同模样的干净围裙,又烧了一壶茶,朦胧蒸汽模糊她眼睛,在氤氲漫射的油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毫无头绪、难以厘清了。她重新挽起被晚风吹得稍有些凌乱的头发,将每根发丝都好好地挽进整齐的发髻,再别上一根簪子。接着,她慢慢地、慢慢地扯了扯嘴角——直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笑容再次绽放在她脸上时,她端起烫好的茶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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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只有在陷入回忆的时候会清晰地发觉自己已然老去了。这种感觉令他恐怖,四周的景象与五十年前的回忆重叠,仿佛时间在不知觉中扭曲。摇晃灯光、乌木桌、茶香……空寂的客栈里,曾经被誉为武林第一剑客的老人盯紧自己的手,一双青筋如树根盘错、皱纹密布的手,他的眼睛像鹰的眼睛。过去的已经过去,他想,如今在这里接受考验的已经不再是我。通过考验的人在五十年后,成为出题的考官。
那小子应当会做出正确选择。时至如今老人反而有些犹疑,心底有什么细簌的响动,弄得他心烦。不过是那种程度的女娃子——既不够温柔、也不够美丽的,有什么舍不得!可,那小子是不是去得太久了?自己将剑交给他是不是一个错误呢?老人曾在从前偶然听见过那他向对方许下一起去京城看花之类的滑稽承诺——当然是在自己告诉他绝情剑的用处之前。他不会将那些轻飘飘的话语当真了吧?他不会背叛自己的教诲、选择另一条路吧?老人的手背青筋曲张,咔擦一声,桌角在他指尖碎成齑粉,他嫌恶地搓搓手指,灰尘簌簌落在地上。哒、哒、哒。这时,他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你终于回来——老人的声音如悬崖一般顿住。我徒儿呢?他鹰一般的眼睛死死咬住来者,对面干净的围裙一摆一摆地荡着,茶的热气一团一团往上飘。
她浅浅笑一下,并未答话,只是为他将茶续上。浅棕色的晶莹水柱汩汩淌进小瓷杯里——一切发生很快,他的武功本就以迅疾出名——一瞬间他食指发力将茶杯朝客栈门口横扫出去,借着泼溅水光的反射,老人在水滴莹润表面看见一小片扭曲的血红。霎时他明白一切。难以置信、令他怒不可遏的真相。老人站起身,像一只毛发炸开的老狮子般低吼,愤怒和痛苦令他全身血液似要沸腾。你对他做了什么!你——究竟——是谁?咆哮中老人劈掌将桌子震成两半,随手抄起一片断面尖锐的木板向对面玲珑身影砍去,她腰肢柔软地一扭,堪堪躲过这一击,右胳臂却一扬,茶壶中的灼热滚水抛出一道弧朝老人刺过去。哼,死到临头的雕虫小技。老人挥挥衣袖,风便将水拍落地上,他踩过被淋湿的桌椅碎片,朝她步步逼近。他的手指仿如鹰的利爪般蜷曲起来,再凶猛弹出,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脖子,只用三分力气她的脸色便已涨红,只是神情仍然平静。可怖的平静,甚至有几分不像真人,被那样一双黑色琉璃珠似的眸子盯着,老人手上不禁稍微泄了气力。只是出于怜悯而已,他对自己说。我再问你一遍:你对我徒儿做了什么?你究竟是谁?然而,咽喉已经被他捏在手中的女孩却只是微微偏一下头,笑了。微弱灯光下她面庞苍白纯洁仿佛天界魂灵,她用气声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将回答吐向他面门,她说:
嗯。我杀了他啊,父亲。现在,我就要杀了你。
老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手松开了。女孩轻盈跳落在地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大势已去。大势已去。这几个字落雷一般在老人脑中炸响,他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他输了。与同情、怜悯之类柔软的理由毫无关系,愤怒的灼热稍稍褪却时他忽然体悟自己全身气脉已断,此刻他连抬起胳膊都几不可能。他成了一个废人。饭里……有毒……!他直挺挺仰面摔倒在地,咬紧牙齿,发出嘶嘶的、毒蛇一般的声音,此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如此苍老、如此迟钝,这比一切都让他感到悲哀。他拼命干呕、企图将胃中的食糜吐出,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佝偻成虾的形状,手脚徒劳乱挥,被废桌椅断面割破,流出暗紫色的毒血。如果你刚刚肯喝茶就好了。她拿来簸箕和笤帚,开始清扫桌椅的残片,灰纷纷扬起来,又落在他脸上。茶是解药呢。
——当然是骗你的。如果你喝了茶只会毒发得更快,真可惜。害我多损失一张桌子。
可是为什么……一刻钟后,老人终于不再挣扎,他衰老地喘息,眼神涣散。唉,阿妮,三十年前我在这里将你刺死,现在,我要去找你了……他似乎已经沉入过去的幻象里,正对着一个并不在场的幽灵讲话。你会在天上等我吗?可是,我从未听说过你怀了我的孩子啊?
她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弯腰看他。她在你闭关时将我送至远方的姊姊那里抚养,是因为害怕辱没了你的名节啊,父亲。她像吐出烂鱼骨头般吐出最后两个字。你杀死她、拿她的心头血炼剑的时候,想的是自己前程似锦还是她的性命呢?这么多年,你有一次来这里祭拜过她吗?
老人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那张光洁的脸上流淌着的稚嫩新鲜的愤怒,在生命的尽头,他忽然笑了。阿妮,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原谅我吗?你也太小家子气了……他说话时濒死的气息在他喉头颤动着,唉,仔细看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啊,只是阿妮的眼睛比你温柔多了,你远不及你母亲漂亮……那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去死吧。她拔下头上的簪子,青丝如瀑散下来,她将簪子戳进他眼睛。灯光下,柔和光辉描摹她轮廓闪烁,影子轻柔地覆盖血迹,整个世界安静极了。风一如往常地挟着几片落花飘进来,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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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月光与血腥味交织,灯影与花轻轻地摇。她推开后厨一扇秘密的小门,在香炉上点燃一支细细的香,烟向上飘,氤氲黑白画像里那位漂亮女人的眼。她在笑。她也是,眼里含着泪光。窗外银色月牙仿佛翘起的嘴角,又像泪滴下坠的弧。她将双手合十,微微仰起头,妈妈,我要去京城了。我要去京城看花。那柄剑乖顺地在她膝上躺着,尚未干涸的血液在剑身的纹路里流,殷红色显出十个字,笔划勾连、气势磅礴的,仿如一幅残酷的画。她有了整个生命的全部时间,于是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读下去,她说:
出师第一剑,先斩心上人!
//很久以前想的梗,于是套一下。大概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意思(移目
//后半段已修改
+展开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游戏《史丹利的寓言》的……同人?
或者更像随想一类的东西
————
不只如此,而是两者共存,
或者说结束于开始,
结束和开始永远在那儿
在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
万物永远存在于现在。
——————《烧毁的诺顿》艾略特
灯亮起来了。
我是史丹利,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工作编号427,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我的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往屏幕上敲着字母。
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那个不知何时在我脑中响起的声音。但对于我自己而言,公司、任务或者其它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毫无印象,我对现状的一切了解皆来自于脑袋里回响着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告诉过我,事实上我们从未有任何沟通,他自顾自地说着,用那低沉平缓的声音,像是在念着某个故事的剧本。
于是我便按照他所说的——有时候也会反抗他的指令……也可以说是安排、叙述——在这幢大楼里四处晃悠,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我所寻找的是什么?我思考着,身体的动作与反应仿佛下意识做出的一般,我的双脚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双手不受我的控制,就连我的视线也不受我的控制,就好像有谁躲在我的双眼之后,瞪着属于“它”的眼睛偷偷窥视着,窥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唯一拥有的只有我的思维,我只能不断地思考。
有时候我会想:在脑中思考着的史丹利和到处跑动的史丹利,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史丹利?
——这样思考的时候,我正从升降台上跳下来,随即倒在地面,眼前一片血红。
希望不会有人来罚款,我都不记得这家公司有没有给我发过工资。
接着灯熄灭了。
这就是结束了吗?
几秒钟之后灯再次亮起。
不,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
我依旧站在我的电脑桌前,脑中他的声音是如此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没有跳台自杀,也没有摔得血肉模糊,我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一副正准备走出房门的样子。
然后我就真的走了出去,仿佛刚刚踏上寻找“真相”的旅程。
当然也有并未走出去的时候,我——或者说那位窥视者,固执地待在办公室里,门紧锁着,他一刻不停地叙说着,叙说着我是怎样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中等待了几天,几个月,几年,最终等来了死亡。
但我知道,这也不是结束。
大部分时间他总是会忘记终结前发生的事,并在下一个开始时如往常一般说着同样的话。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记得,在那张荒唐的时间表前,他说他不愿忘记,我们在除了时间表以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等待着,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后?然后灯熄灭了。
在终结之后,开始再一次降临。
他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忘记了他曾说过“我不想忘记”。
我所能做的,只有继续思考。
在无止境的开始与结束之间,我思考着,在无数次死亡与重生之间,我思考着,或许一旦我停止思考我就会消失,因为只有在大脑中思考的我才是史丹利——他会注意到吗?
幸运地,某次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在构造诡异的大楼里到处乱跑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史丹利”,他大声质问着,可惜没人能给出回答。
然后?然后灯熄灭了。
他将会再次忘记这一切,我悲哀地想。
灯又一次点亮。
如果我能控制我的身体,我想,我会选择永远停留在那个被梦幻般的星光所填满的地方,没有虚假而短暂的自由,没有荒诞的狂想,没有黑幕之下掩盖的“真相”,有的只是永恒,以及夜空中闪烁着的群星。
在那里,我们都能感受到幸福。
不过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所以史丹利无视了声音的请求,一次又一次从高台跳下,最终迎来又一个结束。
自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们被机器碾成肉酱却没有结束,久到“她”的声音凭空响起,久到我们沉默不语地走在博物馆青白的地砖上,在一个个展台前稍作停留……最后我们重新回到运输机上,面对着曾经将我们粉碎的机器。
其实有一点她说的并不正确,我们从未希望毁掉彼此,也从未希望控制彼此,在开始与终结的无限死循环中,自由本就毫无意义。就像我很久之前说的那样,我们所期望的,只有永远停留在那个让我们都感到幸福与快乐的地方。
“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快选择!不要让时间来帮你选择!不要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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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熄灭了,永远地。
现在这里真正的只剩下我们了。
在一片漆黑之中,熟悉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又或许是从四面八方响起:
"Stanley,is that you?"
我思考着,给出了回答:
“Yes.”
但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这就是你们所想要的结局?
不,这不是结局,这是新的开始——是新生。
THE END IS NEVER.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