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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栗头
评论:求知
杏小心地把炒饭从锅里盛出来,农村的大锅没办法像正常炒锅一样抬起来。她努力几次,最后还是留下一撮米饭没办法拿出来。厨房的灯没开,只有主屋的灯亮着。杏四处张望一下,没看到显眼的工具。她放下饭铲,一边想“就这样吧”,一边摸着月光出门。
农村周围没有无处不在的照明,有一段距离的村里公路上也是昏黄的灯光。主屋有几步路的距离,隔着门窗有淡淡的影子映下来。夜色刚刚降临,周围似模糊不模糊。只有隔壁奶奶们在门口谈天,时不时蒲扇的拍击声最为清晰。
杏推门进去,姥姥正准备出门接她。
“姥姥收拾桌子腿脚慢啦,我们杏还会炒米饭呢。”
这是她在老家住的第一天。
杏大学毕业,四处想想,跟母亲提了一嘴,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姥爷早年去世,姥姥自己在家,几位姨们住在附近,每天中午或者晚上不定时来看看姥姥。剩下时间姥姥跟临近的奶奶们聊天,偶尔去广场上溜溜弯,一个人倒也自在。
杏临到家前十分钟才给姥姥打了电话,姥姥在电话那头笑意盈盈。
“我们杏最近怎么样啊?”
“杏要回来了吗?好啊,怎么不早说,姥姥给你买排骨炖肉吃。”
杏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姥姥平常话很少,但是一直让杏有隐隐的归属感。
姥姥早年间打毛线,做十字绣。杏呼呼哒哒在院子里四处跑,一会蹲着看蚂蚁,一会摆弄院子里面小小一亩花花草草。累了就在姥姥旁边的躺椅躺下,帮着姥姥收拾毛线,或者学着姥姥的样子打几针。姥姥总是耐心地教她,教不会也不拆掉有些错乱的针脚,就是那样继续织下去。有些围巾是给杏的,杏欢天喜地地四处跑,昭告全世界这条围巾是她和姥姥一起织的。有人有疑问她就自豪地指一下错针的地方。
“这里,这里肯定是我织的。虽然只有这里没有织好。”
杏一直这么成长起来,略带活泼的性格被姥姥一直包容得很好。等到离开姥姥要去上幼儿园的时候,杏可怜巴巴地趴在床上。
“姥姥,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姥姥也要看家呢,不过你想姥姥的时候姥姥就会出现的。就像你想妈妈的时候。”
姥姥到现在还会跟杏讲起来这些事情,像珍宝一样,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
姥姥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哭着给姥姥打电话,说想回老家跟姥姥一起织围巾。
姥姥每次回忆到这里,都会大笑。
“我们杏,那个时候小孩都说想回家,只有你在说想回家和姥姥织围巾。从小就怪听话呢。”
杏不再是小孩,也不是那样灵动活泼的性格。从小磨到大,十几年学生生涯让她从一个好动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温顺的姑娘。她也并不傻,清楚地记着自己逐渐改变的过程。
像是自身的保护色一样。
上次见姥姥还是在大三下学期,教室和宿舍内弥漫的考研考公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短暂地逃回老家,姥姥也不问她怎么突然回来,只是给她倒上杯水,让她顺顺喉咙。
“回来跟姥姥睡,我对我们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早睡。”
这次姥姥也是一样。上次杏回来的时候颓废得跟个小孩一样,每天只是坐着或躺着。姥姥看在眼里,没说别的,每天还是在小院子里织毛衣。偶尔把杏叫出来一起晒太阳。叫出来也不说话,两个人躺在躺椅上,蒲扇盖住脸,杏给姥姥买的小音箱在旁边吱呀呀地唱着戏。
姥姥说,织织围巾,看看野猫,听听戏,再跟人聊聊天,就是一天。
“考虑太多也是一天,歇一天也是一天。”
她念叨着,意有所指。
“你过得快乐我就快乐。”
几个姨听说杏又回来了,第二天热热闹闹凑了一大桌,连老带小,纷纷扰扰。杏已经习惯这样的亲戚,上次回来好歹是大学生。这次刚毕业回来会接受更多的盘问,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杏考上研了吗?在看工作了不?”
“杏有对象了没,姨给你介绍一个,也是在外面上大学的……”
“……”
姥姥在杏旁边坐着,安静地吃着菜,偶尔插几句嘴,也都是向着杏说的。
“我们杏还很厉害呢。”
“杏还是很认学的”
“杏就是回来歇息下,是吧我们杏。”
姥姥提到杏的时候,都在说我们杏,我们杏如何如何。她对待其他几个孩子也是这样认真,但是很少在一直念叨小孩。
大家都知道姥姥偏爱她的杏。杏变了,也没变。最起码姥姥爱的那个部分还完完整整地从小保护到大,是她心里的小小港湾。她每次难受的时候都在想,姥姥最爱我,我不能让姥姥失望。
她开玩笑地对好友讲,这像渐变色一样,只不过我是变色龙。渐变也变得很快。
姥姥的杏和现在的杏之间渐变的杏,像绕口令一般的杏。
姥姥对小时候的杏说,你长成什么样子都爱你。
姥姥对现在的杏说,我们杏现在需不需要和姥姥一起睡觉?要不我们杏晚上睡不着,早上也起不来。
杏刷完牙回到屋里,褥子和毯子已经铺好,刚晒过的秋凉被还散发着太阳的气息。她拖拉着拖鞋走到床沿,再蹬下拖鞋,像儿时一样。
姥姥已经在床上好好躺着,旁边的音箱磁拉拉播放着村镇的晚间电台。主持人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向您播放我们最后的晚间曲,来自弗里茨·克莱斯勒的爱之悲。祝您一夜好眠。”
伴着小提琴的声音,她熟练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发热眼罩,撕开包装后愣住。杏在姥姥身旁用不着这个东西,但简单想了想还是给姥姥递过去。
姥姥接住,诧异地问,“杏,这是什么新鲜小东西?”
杏耐心地给她解释着,让姥姥躺平。解释的间隙,眼罩开始蒸腾出丝丝热气,她手指接触到眼罩上传达的温度,熨得她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她轻声地说,“姥娘,这个眼罩开始发热,它有温度设定,就像这个晚间曲一样,让您睡个好觉。”
姥姥温顺地躺着,像她二十年前一样,等待着她去关灯,两个人一同平静地躺在黑暗里,手牵着手入睡。
她撕下的包装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玻璃反射的一点月光,照得它亮亮的。
包装纸上写,四十一度,祝您好眠。
+展开这个短篇很真实,让我很有触动。尽管故事的内容和我的个人经历完全不同,但我从其中看到了几年前在读大学的自己。同样是被老一辈人无微不至照顾偏爱的那一个,也会因为觉着身上背负了长辈们的期待会给自己披上一层渐变色。单从这个角度讲,这个故事是成功的。
冷静下来仔细去想故事的内容,感觉杏的转变过程,其实是可以去拓展的。单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这个故事应该算是个“爱会让人无往不利”的故事,那么在杏大三因为各种压力回家休息后,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光对她产生了什么积极的影响似乎并没有很明显的刻画出来。(我能看到有这方面的描述,但总感觉,相比于回忆片段里奶奶话语中满满溢出的爱,杏由爱产生的“安定”在表述上还不够有力量)。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也有可能作者太太并没有想写这样一层意思的想法,是我过度解读了,但感觉上这个故事以长辈对晚辈的爱为出发点,总能延展出很多的可能,而每一种可能,都会影响杏,甚至是杏和她的家人,如果能把这种影响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个故事也许能更加地打动人心。
最后,再次赞美作者太太。尽管这篇故事在我心里算不上完美,但它确确实实地照进了我心中的一个角落,给这个角落带来了光明。希望以后能看到太太更精彩的文章。
# Vol.209 「夜色」《生还者》
作者:昂昂
评论:随意
虽说她这次买的票不再是低价的绿皮火车需要轱墩钴墩个好几天才能达到她曾经所在的小城,但遥远的距离仍让蒋婉在高铁上几乎做了个半天。窗外的绿随着时间推移被先是被染上暮黄最后压入钴蓝色。
小城的夜色并不浓重,新建的高楼不算多,蒋婉下了车并不急着涌入人流,反而是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偏向站台的另一侧,她舒展开自己的身体,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和月亮。跟记忆里无差,这里的晚间天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反而像是叠涂了很多很多层蓝色油画棒的程度。
月光莹莹散发出朦胧的奶白色与高挂在站台里的LED显示屏里醒目的黄色与红色对映,此时广播的播报听得蒋婉脑袋里的某处直突突。她深吸一口气,拉起箱子向出站口走去。
这次的电话虽是奶奶手机打来的,可接通时却是好几道嘈杂刺耳的声音。
护士明显压着情绪在将一切简洁告知蒋婉,并多次强调了老人摔伤的严重性说明多点时间住院观察确实是必须的,老人最好再多做几次全身检查。奶奶小声地说着不必麻烦之类的,蒋婉没太听清,是因着话筒里护士的声音被打断像是被某人拿了去紧接着就传来姨妈叽叽喳喳尖锐的抱怨。
“老的都要死了还给人找麻烦!你们医院就他妈赚我们黑心钱我看她没啥事为什么要住院!?你看看,她自己都说没事!蒋婉!你这个晦气鬼快点把你奶的诊费打过来,我可是每一分钱付给医院!!不要住院!我们没钱付——没人照顾她个老不死的……”
“怎么倒是没把你摔死,你不是……”
“够了!”
蒋婉实在是无法忍受,冲着电话大声打断没有尽头的吝啬语言。
“钱我等下打过去,你先别说话!把医院的开票拍给我再把奶奶的医保卡拍给我——你先让她住院,我马上赶回来…”
似是不满蒋婉过于较真谨慎的态度,那女人对着电话呸了一口骂骂咧咧说着自己没文化不会办理什么手续,她看没什么病直接带走了。“你要是想让她住院,你自己回来带!我没那闲工夫,妈的,正摸了个清一色刚要胡牌就被火急火燎带到医院了,小马也真是的,没事干打什么120。晦气,我看你和你奶奶是晦气鬼!”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任凭蒋婉再怎么拨通号码都没人接。只好匆匆忙忙请了假,坐上最近一班的车回来。
好在邻居马叔——那位撞见奶奶摔跤并好心送医的邻居叔叔——虽然蒋婉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和善二字,给她发了条信息。蒋婉想着应该是奶奶背着姨妈求马叔帮忙做的。奶奶说她感觉还行,蒋婉不必着急回来,她在家躺两天就好。蒋婉在心里嘀咕真躺两天也不会有人给奶奶送饭的,她那位姨夫到对自己的母亲有点还在的良知,不过妻管严加上她并不觉得那个女人会多烧一口饭给机会存在的。
她礼貌回复了马叔,说自己正在车上了估计晚上就能到,顺便拜托马叔给奶奶送个午饭和晚饭她回来就把钱给他。
“婉婉太客气了,你也别太急了。等你晚上回来你奶奶估计也在休息你到时候也不好带她再去医院,还是自己先吃好然后找个…找个住宿的地方…你家这里可能不太方便你和你奶奶住了……”
虽然马叔说的很委婉,但蒋婉早就猜到会是如此了。那两位怎么会放着空房子不占有呢?该说他们能给奶奶留一间住所已经是超出蒋婉的预料了嘛…
简单吃了晚餐在中心医院旁定好了旅馆后,蒋婉还是放心不下奶奶,决定去老屋看看。约了车便出发了,夜色下的小城保有人情,灯火天幕与不算冷清的街道,蒋婉此刻虽身居于此,但与这些有着厚厚的壁障。小城养育她长大,她除了留有些南方女子的软糯形象外并再无其他瓜葛。她好似游离在人群外的一端,隔着河岸静静观看他人的举动。
就连司机也察觉到不对,车里的广播频道从实时交通切换成了搞笑故事,蒋婉将目光从窗外的小城夜景里转向司机,司机也恰好从后视镜里对上蒋婉的眼神,朴素的中年男人腼腆一笑,蒋婉微微愣住,随即抿起嘴角回以感谢的笑。
下了车她便向司机大叔道谢,并额外付了些钱,大半夜的往这个快要到郊外的落寞地跑属实是辛苦更何况这边的路不好走。
蒋婉一脚深一脚浅地迈着步子往里走,路过小卖铺的时候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鼾声让她停了几秒往里看去,男人邋遢的模样倒是与记忆里分毫不差。蒋婉揣着心怦怦往里走去,石板路上覆着青苔,她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这边的房屋都是分设式的老屋子,下面一排届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和餐厅,狭小的屋子还能作为客厅虽然这边的人并不在乎就是了,隔壁二层的一栋楼才是分开的起居室供他们休息睡觉。蒋婉站在自家的厨房门口停留,手轻轻一用力就将其推开。她跟奶奶说了很多次,但奶奶仍没有上锁的习惯。
她扼住了呼吸,一切都改变。
夜色打进破旧的小屋,正呈在蒋婉眼前的是张奶奶的照片——
灰是夜色的灰。
白是月光的白。
+展开
树欲静而风不止——评昂昂《生还者》
“夜色下的小城保有人情,灯火天幕与不算冷清的街道,蒋婉此刻虽身居于此,但与这些有着厚厚的壁障。”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是蒋婉,风是她父辈的亲人们。这篇文章刚开头就让人感觉,这是一个疲惫的故事。老人是宝?老人是贼?这个问题在社会中被问了多少遍。很显然,同样的一家人持有着不同的看法。奶奶对蒋婉应该是很好的,孩子已经长到工作的年纪了还能挂念着老人。以对父亲的描写看来,可能老人是蒋婉孩童时唯一的保护伞了。而他们连这都要抹去,明明也是他们自己的母亲。
本文我觉得设计得最精妙的地方就是剧情节奏。从蒋婉下火车开始,一路通过回忆穿插内容,到她推开奶奶的屋门为止。不过几个小时,却淋漓地写出了父辈的嘴脸、城镇的人情,老人的无助和主角的无奈、气愤与忧心。最后一切都在照片前戛然而止。接下来可能会有哭泣,可能会有吵闹,但此刻读者的情绪也悬在这里,无处落,由思绪接着才缓缓回归地面。这样的情节本来可以写成一个家庭剧的,再长一点,写一写后续。但是作者没有这么选择,而是把之后的发展交由读者想象。初读茫然,再读慨然。是一篇非常精巧的作品。
最后浅挑一个虫:第一段有错字,是“坐”了一天吧。
作者:莫特
mode:随意
帕尼尼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影院门口的海报上,夜晚的霓虹灯闪烁无比,把天上的满月也比了下去,新上的海报让人能感觉到油墨的气息。画上的她鲜活明艳,笑容带着些狡黠,他离开之前看过那份剧本,她是饰演一位不听话的漂亮女仆,把不怀好意的男主人玩弄得团团转,雪白的女仆帽也遮不住那夺目的红发。
以他对亚当的了解,一旦选择了不符合实际的主角那就是在推荐这个人,那个合格的商人会把尘埃里微不足道的沙砾打磨成光鲜亮丽的宝石,然后用精美雕刻的金银装饰包裹,最后放在最奢侈的丝绒布上,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格林环球影城原来最优质的商品位置应该是帕尼尼的,但是他看着那张崭新的海报上的红色女人没有一丝嫉妒,但是有一丝庆幸,庆幸在被囚禁前、手指被掰断前、腿骨被打断前、喉咙被掐碎前离开了那里。
或许还有一丝惋惜,橄榄绿色的目光和海报上夺目的琉璃绿眼睛贴在一起,帕尼尼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是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在亚当面前不听话的孩子结果都不怎么样,至少在他身上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警局门口,快入冬的天气里他因为夜晚形迹可疑在街上游荡被笑眯眯的警察堵住盘问,那个时候她和一个高大凶猛的男人抱着甜甜圈过来。
帕尼尼有点懊恼自己没穿大衣,不然至少能把领子立起来遮一下脸,事情很快解释清楚了,中分刘海的警察先生本来想留下他做个笔录和承诺书,被红色的女人挡住,她涂满口红嘴角还沾着一点粉色的草莓酱,气势汹汹像一只针对入侵者的雌豹,对着高矮警察组合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担保他绝对不是坏人!”
最后帕尼尼是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牵着手拉走的,在大高警察凶狠的目光下离开了警局。
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小上一些,又比他刚来格林时要大,脚上的黑色高跟鞋为了快点带他走步伐迈的很大,噔噔噔敲在地上,又像是敲在心上。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像海报里一样眯着眼睛看他,温热柔软的手只是紧紧握着她怕他离开,然后又带着他逃跑,像是抓住了兔子的爱丽丝一样。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先生,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可不希望你讨厌我。”
女人把他带到了一间奢华公寓的门口,然后回头望着他,她的眼睛颜色要比帕尼尼深一些,像是森林里带着阴影的树冠,透着一些令人晃神的光斑。
“我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女人好像突然知道了生疏这个词语一样小声询问了一下。
“不用……我认识你。”
“我知道你肯定认识我,但是自己说出名字来还是很重要的。”她打开门,牵着帕尼尼进了家门,用平淡到无法察觉感情的语气说道,“我叫玛姬,玛姬·墨菲,是16岁开始来这里接替你的新商品。”
“嗯……”帕尼尼站在门口,商品这个词有些刺耳,让他有些焦躁和说不出的恼怒。他不知道是该顺从进去还是甩手离开,但是玛姬她宁愿反着手开门也要牵着他的样子就是结果了。
他走不了。
“你现在比我了解的要……阴沉很多,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她甩掉高跟鞋,撑着墙把他拽进家里,半边身子擦着帕尼尼的西服过去,锁上门之后才继续说,“虽然你认识我,但是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你的影迷!”
“我从你的第一部电影就喜欢上你了!那还是我在酒馆打工有客人想约我,请我去电影院,年轻的我可没钱去看你哦!”
玛姬比帕尼尼想象中要更话多一些,他以为看到宣传的那个样子,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女性会是冷漠傲慢,像火烈鸟一样盛放,和年轻好骗的自己完全不同。
但是现在看到她,他觉得,可能亚当就喜欢这种人吧,话唠、真诚、眼睛里还有星光,像是那一年在游轮上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他。
帕尼尼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好意,这份过分炽热的好意让独自游荡了一段时间的帕尼尼有种被点燃的感觉,烫手……但是暖和。
等他被玛姬按在餐桌的座椅上,倒上了一杯热可可之后,帕尼尼就再也听不清玛姬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了。
可可的热气遮住了帕尼尼的眼睛,花瓣灯盏透出来的暖光把玛姬映得柔软,让帕尼尼在陌生的夜晚也能感觉到安全。
“为什么……?”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当有人接纳了自己后还问扫兴的问题不是有礼貌的表现。
“嗯……”她踢了踢拖鞋,撞到了帕尼尼的腿,狡黠地笑笑之后也没有道歉,“可能因为羡慕你吧。”
“为什么?”
这一次是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我想得到爱,得到许多许多的爱!”她没有为了保持身材控制饮食的想法喝下一大口醇香的可可,染着红指甲的大拇指擦掉杯边的唇印想了想继续说,“被人看见的我才是安全的我,被人爱着的我才是活着的我。”
帕尼尼想了想,他还是能从老同事们那知道玛姬被捡回来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漂亮的独身的没有家人的小女孩……
“我很谢谢先生,他捡到了我,把我打磨成接近你的样子。”玛姬环住了帕尼尼,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当然我更谢谢你,你知道吗!帕尼尼!你像是星星一样落在了我的世界里,那可是完美受害人,和名字一样柔弱的小兔子,你在船舷窗看海上的月光时,让我想到我在餐馆后门口等着月亮到小巷那个天井,那个时候的月亮是最美丽的,而且我能理解你,那是夜色里唯一的自由。”
按理来说和自己的影迷讨论出道作品总会有些尴尬,但是玛姬说到自由的时候琉璃绿的双眼蕴着水雾,让他忍不住抬手揉上了像海浪一样的红发。
“嗯,那天非常的美。”轻轻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飘进对方的耳朵里。
“帕尼尼……”
“嗯?”
“留下来吧,已经很晚了,你出去的话万一遇上巡逻……所以今晚住我家里吧,当然我可不会睡你的!侧卧给你!”
亚当给玛姬的这套公寓位置很好,月亮在上升的时候会过来悄悄打招呼,帕尼尼看了看又被抓住的手,又看了看路过的月亮,叹了口气,他总会找到合适时间对亚当那个老男人报复回去,但是至少不是今天或者明天,因为这一刻确实很美,他同意了玛姬的提议。
“那就麻烦最棒最美丽的商品朋友收留我这个已经被废弃的商品一晚上吧!”
+展开
文:汉尼
评论要求:笑语
她们中总有些女孩,向往她的自由。
人们鲜少看见她出现在家族的宴会上,当她的大姐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士们款款而谈时,她正策马飞驰在家族的狩猎地中,又或是从高空一跃而下,痛痛快快地在荒野中追逐狂风和骤雨。她在山间建起自己的小屋,就在家族别墅的不远处,盛夏时节她从那里出发,她游走在山林间,掷射神箭,穿射群鹿,猎杀野兽,自由远胜过家族里的男儿;凛冬时节她在雪原上驱车游荡,追逐狼群和野牛,对抗咆哮的风雪。
也许她唯一还算像女子的时候便是她俯下身,撩开长发,为一只又一只小动物接生时,那一刻她宛如一位圣母,未经生育却散发着全然的母性与仁爱。人们惊诧于那一瞬间她身上圣洁的光辉,沉醉在这位群山统领望向幼崽的温柔眼神中。
房室于她只是累赘,人性和野性从没有如此完美地结合过,自由因她有了实体。
她游走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中,一如她的名号,在夜空中倾洒她的爱意,庇护每一位无法被太阳看见的生灵。他们看见她拼搏在平权的第一线,换下精致的礼服和昂贵的高定,换上简单的白T和牛仔短裤,对那些她本该与之为伍的人比起中指。
他们为她欢呼,他们称呼她为阿尔忒弥斯,那些至高无上者的子女中独一无二的那一位,但是又只属于他们的世界的那一位。世人皆爱她,爱她给他们从未有过的自由幻想,爱她健康优雅的体魄,更爱她对他们无限的爱意。
只是这些艳羡是如此苍白,如果可以,她倒是很乐意与那些女子交换,那些穿着素雅的裙子,被精心呵护长大的女孩们,没有力量,却带着天真无缺的自信。那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东西。
她反抗家族,反抗世俗,反抗她的阶级,她是家族的黑羊。
但是她只会在她的大姐面前乖巧,也只有她会在幼年时的午夜,穿过层层回廊,准确找到因为闪电吓到在大宅中慌不择路逃跑的小阿尔忒弥斯。雅典娜总是他们中最聪明又最敏锐的那一个。她总能灵活自如地应付一个又一个殷勤之人,那些繁复晦涩的词语就和热带草原上的大雨一样难以捉摸。她总如珍珠般耀眼,某些时刻,她是派对上最耀眼的存在,美丽,智慧,敏锐。丛林是阿尔忒弥斯的领地,那么觥筹交错的派对就是雅典娜的战场。
但是家族中只能有一个太阳,这是家族不能写在明面上的共识。当另一个光辉足够强烈的时候,那么她自己自然就连发光的权利也没有了。一个生来就被称赞就像月亮的人,那么注定太阳的耀眼与完美与她无缘。她当然是自信的,只不过她是月亮,而月亮不总是圆满的。
而那个太阳,就在那里,连她的大姐都只能避其锋芒,另寻出路。一个家中只能有一个太阳,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仿佛毒蛇一般死咬着在台上侃侃而谈的父亲。
他们心疼她大姐的辛劳与痛苦,因而更加羡慕她从不负责。
他们无法相信她是如何把那些责任甩在身后,但是答案很简单,如果你没有责任,当然就不必负责。
自由的代价是她只是家中的影子,无人知晓她是在山林中狩猎,还是在沙漠中奔跑,如果可以放下弓箭,换上繁杂的裙子,那也不是不可——只要她曾经出现在他们眼中过。她就是家族里某个人的影子。
没有责任,就不必负责,那么,自然就不是需要被重视的人。
+展开
文/鹤野
评论:随意
月光洒在旷野上,绵延无尽的纯白之中,一点黑色缓慢而艰难地挪动。
布瑞恩咬着牙,脸颊上滑落的汗水润进紧握的手指间。麻绳在他的掌心磨出交错的红痕,绕过垫着软布的肩膀,缠在他身后的木板上,他一步步向前,拖拽着木板在草地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疲倦和焦虑折磨着他,布瑞恩开始怀疑不久前自己带上一个俘虏横穿旷野的决定,将死之人片刻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压着他的肩膀,在他的掌心烙下永久的伤疤,仿佛死神迫近,贴在他的后颈上低语。
布瑞恩被死亡的重量压迫着无法呼吸,终于扔开绳子,疲倦地趴伏在草地上,慢慢捂住了脸。
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在万籁俱静之中,布瑞恩身后黑色的布袋抽搐了一下。另一道呼吸骤然清晰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咳嗽声,从那浸透了鲜血的半腐朽的坟墓里爬出来,布瑞恩犹豫着回头,伸手慢慢揭开了俘虏脸上的布料。
一张苍白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他虚弱至极,连月亮的微弱光辉都能刺伤他的眼睛,一个水壶递到他嘴边,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冰凉的液体像尖刀一样滚过他的喉咙。
夜风拂过草丛,俘虏的声音嘶哑:“……你要带我去哪?”
布瑞恩:“……去南方,用叛军的俘虏换取进入军队的机会。”
“……为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布瑞恩俯视着他的脸,双手慢慢攥成拳头。
“你问我为什么?”他的声音发颤,极力掩盖着话语背后的失态,“叛军屠杀了格莱斯的镇民,我上山砍柴恰好逃过一劫……你问我为什么?”他踉跄着站起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成舞台上的纤长人偶。布瑞恩想要挥舞双手,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将堵在胸口的愤怒和悲痛血淋淋地扯出来,但他只是在黑色的布袋旁来回踱步,他难以战胜的懦弱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弱化成了徒劳的表演。
俘虏低声咳嗽起来,他被牢牢束缚在木板上的身躯抽搐着弯折。布瑞恩抹掉脸上的水痕,收起水壶,重新将麻绳绕在肩膀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别再说话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旷野上的野草长得茂密,蹭过布瑞恩的膝盖,又被盖在木板下碾过,双脚和木板开拓出的纤细道路,又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消失,他们的足迹被旷野吞噬,如同木船孤独地漂浮在茫茫的大海。
圆月高悬,月光在旷野上无限地延伸,野草染着无边无际的纯白,被风吹起皱褶,夜色无孔不入,纯粹的黑白的世界让布瑞恩感到陌生和恐惧。俘虏的喘息声又重了起来,布瑞恩忍住没有回头看,只听见他声音嘶哑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闷闷地咳嗽,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腐朽的血腥味:“我就要死了……”
布瑞恩打断他:“我知道,我会把你带到军队的长官面前,亲手杀了你。”
俘虏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布瑞恩听起来无比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恶意,“你不会的,如果你能杀人,你就会割下我的头,背着一个布袋轻松上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疲倦地拖着一块木板。”
“……活的俘虏更有价值!”布瑞恩想让自己听起来有气势,但话尾的颤音暴露了他的不安和羞恼。
俘虏说:“我就要死了,和我说说话吧。”他嘶哑的声音就像无法摆脱的魔咒,不远不近地跟在布瑞恩身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伊森,德布拉的长子,奥克利的学徒,弗吉亚的挚友,艾米莉的心上人……”他漫无目的地说着,像是缓慢念诵一首悠扬的长诗,声音被夜风吹散,充斥在广阔的荒野之间,牢牢地包裹着布瑞恩,让他的思绪也随着话语一起游走在夜色里。他们走过一棵孤零零的树,走过一块被风打磨得光滑的石头,走过一小块澄澈的水塘,走过一具被秃鹫啃食的羚羊尸体,伊森的话语仍在继续,他说得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布瑞恩看着黑色的飞禽被惊飞,像一块被撕碎的黑布融进黑夜——伊森的话语仍在继续,贴在他耳边,锲而不舍地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布瑞恩沉默,于是伊森换了一个问题:“好吧,你是什么?猎人?还是工匠?或者厨师?……”
布瑞恩再一次打断他:“我是一名木匠。”伊森咳嗽一声,在木板上弹动了一下:“是吗,你的手艺不错。”
伊森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安静了,布瑞恩觉得自己终于得以喘一口气,那声音却又如同鬼魅一般缠上来,“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叛军呢?”
布瑞恩又闻到了血腥味,那阴魂不散的、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困在狭窄的街道间,被涂抹在破旧的砖墙上,在树下,在马厩里,在水井旁,在一切他熟悉的地方,那味道一如巡逻队到来的那个午后,被裹在马匹的喷气里,在闷热的空气中塞满他的口鼻和衣袖。格莱斯很少见到那样炽烈的太阳,巡逻队纯白的制服上折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士兵们腰间挎着火枪和亮闪闪的长刀,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上前,脊背弯折出恐惧的弧度。白色的士兵说话极快,仿佛带着一种遥远的高贵的韵律,他递给老人一卷用金丝束着的纸,然后巡逻队的马匹踏着整齐的蹄声消失在旷野。老先生脸上长久地凝固着惶惑和茫然,种种复杂的神情杂糅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布瑞恩看不懂那种疯狂的眼神,他看着镇民从他身边挤过,争先恐后地传看那张精美的纸和闪亮的金线,变革的浪潮从他身边滚滚而过,而他对此茫然无措,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谱写完毕,他注定作为一个懦弱的旁观者目睹这个小镇的消失和陷落,在血色地狱里恸哭,在猩红的夕阳中麻木地掩埋熟悉的面孔,带上木板、麻绳和一具躯体,背着他的恐惧和噩梦走入荒野之中。
“……因为那里只剩下尸体和我们。”伊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透着将死的腐气,又带着沉重的悲痛和不甘。古怪的声音从布瑞恩身后传来,像是胡乱的喘气又像是梦游之人的呓语,过了许久,布瑞恩才意识到那是伊森在哭。他的崩溃毫无预兆,仿佛死亡的恐惧终于追上了他,又像是终于开始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他开始胡言乱语,说着“对不起”,说着“别去”,又说着“我们不是”,布瑞恩咬着牙不曾理会,断断续续的哭声被夜风碾碎在荒野间,月光愈发寒冷,纯白的大地沉默而诡谲。
最后布瑞恩试图让他闭嘴,但伊森只是自顾自地在深渊里挣扎,残酷的真相如同尖刺一般卡在他的喉舌之间,伊森徒劳地哭泣,在他模糊的视野之中,冷酷的月亮俯视着他,秃鹫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盘旋在银光下划出尖锐的黑线。
伊森放弃了漫长的拉锯,喃喃道:“割下我的头吧,杀了我,然后向他们祈求宽恕和庇佑吧,如果一具尸体能保护你,那就去吧……”
但布瑞恩已经无法听进他的话了,地平线上升起了火光,营寨顶起小小的黑点,熟悉的马匹腥气顺着风传来。布瑞恩精神一振,接近透支的身体又重新获得了活力,他加快了步伐,奋力地向军队的扎营地移动,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伊森扰人的声音消失了,夜间的荒野不再寒冷了,火光一点一点地扩大,布瑞恩向着他的希望之地欣喜地大声呼喊——
火堆旁坐着几个高大魁梧的士兵,白色的制服映着跳跃的火光,在黑夜中格格不入,士兵拦住了布瑞恩,布瑞恩举起双手,然后慢慢拖起了被捆绑的俘虏,他的话语因为激动和不安而显得破碎又凌乱,他匆忙地解释了自己的遭遇,谦卑地提出祈求,最后将轻飘飘的筹码推到前面。布瑞恩看不清士兵的脸,只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士兵走上来,轻而易举地捏起俘虏的脖颈,布瑞恩听到骨骼被拉扯的咔咔声,它越来越清脆,越来越刺耳,最后骤然停止在一声恐怖的闷响中。
尸体的头颅软绵绵地垂下,然后被士兵像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布瑞恩没有看见伊森最后的表情,他直直的躺在野草之中,像一截早已死去的枯木。
布瑞恩以为自己会对此无动于衷,他也会像抛弃垃圾一样抛弃那具尸体,但他的目光却一直黏在黑色的布袋上。一场谋杀静谧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但万物都沉默不语,在生命的陷落之中显露出令人作呕的残忍和冷酷。布瑞恩回想起家乡的夜晚,想起那个灼热的午后,想起被鲜血涂抹的夕阳,想起冰冷的旷野上行走的求生者和求死者。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但荒野依旧寂静无声。
布瑞恩的目光最终落在士兵的脸上,士兵在微笑,血腥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从士兵白色的制服口袋里,从篝火上炙烤的肉串里,从月光照亮的数不清的黑色布袋里。布瑞恩颤抖着,艰难地盯着士兵的脸,他的唇角有一点黑色,但不是胡须也不是黑痣,是一块鲜红的碎肉,血淋淋地沾在那里,被粗粝的舌头缓缓舔过,掠进口腔。
嘶哑的咆哮和枪声惊动了尸体边的秃鹫,它血红色的小眼睛里映照出一个举着枪徒劳射击的年轻男人,他打得毫无章法,只是徒劳地嘶吼着哭泣着,子弹穿过士兵的制服,却没有蔓延开多少红色。士兵无动于衷,制服下蠕动着黑色的细肢,撑起紧绷的布料,将那块血肉的缺口弥补完整。咀嚼声从篝火边响起,军队的士兵专注地啃食形状诡异的肉块,而布瑞恩被拖拽着,扔到营地的中央。
布瑞恩没有再挣扎。他慢慢地趴跪下来,在他面前,长长的队伍身着纯白色的制服,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惨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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