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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灯
最近宋星阳的手机经常出问题,要么是进不去软件要么是退不出软件,要么是一边进软件一边退软件,很玄奇的在软件世界里穿模。
于是乎宋星阳最近很无聊,没有手机的高中生就像是刚打完篮球就被闷在被窝里只能闻着不可名状的味道发呆。
“物理课了,你好歹换个书吧。”
宋星阳侧个脸看过去,好心提醒他的正是同桌徐然。
徐然看他一脸生无可恋,好笑问他是不是又卡了?
宋星阳便整个人歪到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脖子,哀戚地叫唤着,我无聊啊我无聊啊——
要说徐然这个人也特别有意思,他妈管的严,所以他现在用的还是小灵通,唯一的游戏是俄罗斯方块,初中二年级时他已经打到能显示的最高分。后来的年岁里,徐然便致力于一切不需要手机的游乐项目。
或许是每个班都会在某个时间段流行玩魔方,他们班刚进高一时候也开始流行魔方。那时候徐然就成天拧魔方,从二阶到六阶,从镜面到粽子,十根手指都要拧的飞起来。
宋星阳坐他旁边打游戏,游戏不能开音效,但旁边的徐然很是动感地唰唰唰拧着魔方,让他连跪了四把。
“哥,我的哥,你别拧了,你要拧就拧我的脖子吧,我都快掉段了!”
在宋星阳惨绝人寰的悲鸣下,徐然便把一屉子的魔方转手卖给了别的班级,然后开始琢磨九连环和鲁班锁。
宋星阳问他:“你是有什么执念吗?”
徐然穿着九连环胡扯:“对,为了穿越以后能技惊四座。”
那时候宋星阳正在看起点文,觉得徐然所言非虚,于是很有耐心的凑过去请教,然后在一节课内就放弃了。所以到现在宋星阳还是玩手机,而徐然开始折千纸鹤和星星了。
“你恋爱了啊?”
徐然没说话,从抽屉里——高中生的书自然是都放桌面上——拿出两个漂亮的罐子,罐子已经快装满,口上还系了丝带。
他把两个罐子摆出来,指着装星星的那个说,“一百块”,又指着装千纸鹤的那个说,“一百五”。
好家伙,财富密码都没你能赚。
宋星阳把书换成物理,然后改了个姿势趴着,但他不困,他最牛逼的一点就是不论多晚睡,白天都不会困。
“要不下象棋?”徐然可怜他,主动放下了千纸鹤提议道。
宋星阳不想下象棋,但他没直说,他问,“有跳棋吗?”
徐然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跳棋盘,“有。”
宋星阳无言了,他终于知道人类如果没有手机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然一边摆着跳棋一边给他解释:“扑克牌大富翁还有军旗都租出去了,一节课一块钱。”
徐然的生意全年级都做,偶尔还跟别的年级做。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基本上跟人来往个五六回就熟络了,很多人都愿意卖他面子,并且都一致认为徐然是个可怜的穷孩子。
事实上并非如此,徐然有钱,且非常有钱。
当然宋星阳发现徐然有钱是在校外,他看到徐然捧着哈根达斯正从西餐厅出来,门口的服务员还很熟络的跟他聊了几句。
据宋星阳所知,这家西餐厅人均消费三百多。
在此之后宋星阳还常常看见徐然出入知名日料店,知名火锅店等等。后来徐然也常约宋星阳一起去吃,他这才意识到,徐然就是所谓能把人吃穷的老饕。
不过徐然在吃上面大方过了头,甚至都不跟宋星阳AA,宋星阳常说幸好只有两个人吃饭,不然徐然得去卖艺赚钱吃饭了。
那时候徐然不以为然的说:“我只请你吃过。”
宋星阳很欣慰,至少有菊花,不是貔貅了。
不过这事儿宋星阳也没跟别人讲过,所以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徐然还是穷苦的貔貅。
跳棋不同于别的棋类,它有时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于是宋星阳赢了半节课。后半节课因为他笑的太开心,被物理老师当场捉住,两人都滚到教室外面罚站了。
回来时候徐然的抽屉被班主任洗劫了,空无一物令人悲伤,徐然桌游吧正式停业。
“对不住啊。”
“没事。”
宋星阳很愧疚,他自己无聊,结果一番折腾,徐然也跟着无聊了。两个人齐齐望着黑板上的蝌蚪文发呆,间歇叹气。
宋星阳叹了口气,把物理书换下去,英语报纸拿了出来,没得玩那就听讲呗。
然而徐然拍住他的卷子,一本正经跟他说:“你不能听讲。”
宋星阳满头问号,徐然便跟他解释,认真听讲之后班主任就会觉得收掉东西是管用的,那东西往后都再也别想要回来了,这因果关系就像巴甫洛夫的狗。
宋星阳说,巴甫洛夫的狗是这么用的吗?
“你别管,反正不是你变狗就是班主任变狗,你想当狗?”徐然问。
宋星阳寻思狗又有什么错,狗只是单纯的干饭狗而已,不过出于愧疚心他还是妥协了,“好吧,那不听课,干什么?”
徐然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几枚硬币说,“我教你算卦。”
宋星阳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这体现在他从小思想与政治就学的很好,在马克思主义光环笼罩下,谢绝一切牛鬼蛇神。
当班上女生沉溺于星座配对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地表示那都是含糊其辞引人代入的把戏,由此错过了很多爱情。
“……你还信这个啊?”宋星阳问。
徐然择出三枚看起来不错的硬币,其他的收进口袋里,间歇回答:“手相面相,称骨算命,龙脉风水,我都研究过。”
后来宋星阳才知道,是因为隔壁班有人有一阵买了很多这种书,他无聊就去借着看了。
宋星阳是个很好的人,他一般不会当面拆台,更何况对方是徐然,所以纵使他心里在想走近科学,但脸上还是保持了笑容回答,“好吧,怎么弄?”
徐然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讲解,主要内容在于硬币和卦象的联系,讲不清楚的地方徐然还画了个图。
宋星阳心想,你有这功夫早就年级第一了啊!
勉强学习了一阵之后,徐然把硬币拢进掌心里。
“我给你测一测吧,你想算什么?”
宋星阳撑着脑袋想,随口道:“爱情吧。”
徐然瞅了他一眼,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呦了一声,慢悠悠贱兮兮的说:“你知道从心理学上来说,询问爱情的人通常不是有强烈的爱情渴望,就是有了明确的爱情目标吗?”
宋星阳说:“说实话,就看我们两个这么无聊都不听课的份上,学业成败一目了然。除了学业,我不就剩爱情能问了吗?不然你给我算算彩票号码?”
徐然不置可否,把三枚硬币塞进宋星阳手中让他摇一摇掷出来。
徐然说:“你在学校挺受欢迎的,上次还有学妹要递情书,甚至给我三瓶可乐做报酬。”
宋星阳掷出硬币,“给你递情书的还说事成之后请我吃火锅呢。”
“原来你不喜欢吃火锅。”徐然看了看硬币,记出上卦,又把硬币递给宋星阳让他继续扔。
“谁说我不喜欢?”宋星阳再扔了一次。
“我一封情书都没见过,不是你不喜欢吃火锅还能是什么。”徐然又记了下卦,拿起来来回看了一眼,没直接跟宋星阳说卦象,而是莫名地先审视了宋星阳一番。
“你有喜欢的人。”徐然用的是肯定句。
宋星阳眨眨眼:“这也能看出来?”
“不能,我诈你的。”徐然笑起来,慢悠悠地把硬币拢起来收好,“离为火卦,很快就会有结果,安心等待。”
“哦。”宋星阳撑着脑袋点头,然后趴回自己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扭过头来欲言又止的望着徐然。
徐然正在用便签纸叠千纸鹤,垂着眼睛:“怎么?怀疑中国古老智慧啊?”
“没,哪敢。”宋星阳笑了笑。
下课铃响了。
宋星阳懒洋洋地坐起来,把英语卷子换下去,眼睛转了转又看向徐然,徐然手心里小小的浅黄色千纸鹤刚成型。
“送你。”徐然张着手递过去,千纸鹤在他掌心摇摇晃晃。
“啊?”宋星阳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
宋星阳把千纸鹤拈在手心里,不得不说徐然的手太巧了,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在他手里翻出花来。
“周末出去玩儿吗,最近有新的店。”徐然问他。
“去啊,你叫我,那肯定去。”
离为火卦,恋爱顺利。
END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展开
真的是很有少年气的一篇文,叙述干净,语言也很活泼接地气,少年感情明快直接,又没有完全道破,挺有意思的,感觉尘灯也很擅长写这样的文。不太好的地方,两个主角之中,徐然的性格比较鲜明,宋星阳作为叙述的视角,表现出的都是一些完全是正常人就会有的行为,好像人物没太立起来。”的地得“用错也比较多,“很玄奇的”->“很玄奇地”,“他妈管的严”->“他妈管得严”,“拧的飞起来”->“拧得飞起来”,“很熟络的跟他聊了几句”->“很熟络地跟他聊了几句”,“不以为然的说”->“不以为然地说”,“笑的太开心”->“笑得太开心”,之类的。后面应该还有,不揪了,总之就是写完可以再看一遍?
作者:回音壁
1、
“所以,这是一个以东方的神秘力量为主题的世界?”
阿历克斯,一位年轻的超级英雄,未来电磁科技的使用者,向他的同伴——或者说他的首领——提问。
“理论上是这样。”他的首领,一个外表看起来不超过大学生年龄的大男孩,看向四周。“可是……”
“你好像有点困惑。”米亚略带嘲讽地说道。她是一位女巫,大多数情况下都拥有搅乱整个世界——并非文明或社会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世界——的能力,但在这里却感到了一丝不安。
“如果你的时空转移出现了问题,那……”另一名同伴响悟惴惴不安地说道。响悟是一名东方的斩鬼者,虽然体系不同,但对这个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似乎有一点认识。
首领沉默地用手指在眼前虚划,似乎在操作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交互界面。几位同伴都暂时闭上了嘴。最后,首领用手一拂,关闭了眼前的某种东西,下了结论:
“也许这个时空坐标有点问题,我们本该进入标准的【青城】仙侠世界,却来到了一个……魔改的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我知道那种东西。“阿历克斯迟疑道,“不过,这和我知道的平行宇宙有点不同。”
“也许这是一份邀请函。”首领点点头,加重语气,“我找到的时空坐标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这一份……也许是被刻意送到我面前的。”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去那个最破坏画风的地方去看看。”
首领抬起头,看向那个让整个世界的画风变得与众不同的东西。
一座哥特式的城堡建筑,非常恶俗地用纯黄金打造。
2、
进入建筑的过程非常简单。这座城堡外没有任何看守或阻碍,城堡中倒是有很多敌人,但首领的同伴们都拥有各自世界的顶级战斗力,这些敌人连成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首领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太空殖民型的集群生物、柴油朋克背景的内燃机改造人战士、病毒变异型的战斗生物、黑巫术制造的亡灵……刚才那是阴阳师的式神吗?”
他喃喃地计算着遇到的敌人种类。
“我对阴阳术不太熟悉,在我们那里阴阳师只是骗子的一种。”响悟用袖子擦着刀上的血,“不过这些纸人看起来并不是法术,可能是超能力的一种。”
“很像是某种精神感应系的超能力。”阿历克斯一面肯定响悟的说法,一面迎向新的敌人,“那些看起来像鬼魂的,是某种等离子体生物?”
首领皱起眉头:“看来,敌人的真面目已经确定了。”
阿历克斯和米亚已经联手消灭了新出现的敌人,而此时,最后一扇门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城堡的主人就在那里——几人的心中如此确认着。
3、
“请不要将我擅自认为是你们的敌人。‘诸天行者’。”
进入那扇门,这是首领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是一个舞厅般巨大的圆形空间,在高耸的穹顶之上有一个柔和的发光体,目测直径约两米的白色光球。四面墙壁上等间隔地分布着二十扇小门。说话的人就站在光球的正下方,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前插在地上的、长度超过两米的巨大战刀。
“你叫我什么?”首领迷惑地问道。
“诸天行者,那是你的身份,就如轮回者是我的身份。”中年人淡淡地说道。
“轮回者?”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词,首领皱起了眉,“你和我一样有来往于各个世界的……能力?”
他险些把“系统”这个词说出口。
“一样,也不一样。”中年人平淡地说道,“在无限多的盒子世界之中,有无限的生命诞生。你该不会以为你是特殊的吧。只不过,【我们】和【你们】相遇的可能性太小了,若不是我发出邀请函,你和我,你和你的同类,在无限的时光中恐怕也很难相遇。”
“所以那个时空坐标真的有问题。”诸天行者肯定道,“你把人叫来是有什么事?你看中了诸世界的资源,还是什么?”
“资源?在无限中这没有意义。”中年人笑了,“看到【主神】,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到吗?”
诸天行者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没有回答,中年人点点头:“是这种设定啊。”
“你在说什么?”诸天行者有些不快地反问。
“曾几何时,诸世界的流浪者全部以【主神】的名义被召集,以小队的形式在盒子世界之间征伐、战斗。”中年人自顾自地说下去,“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有新的【轮回者】产生了。新一代的流浪者成为了【诸天行者】,孤身一人遍历平行宇宙,打造自己的帝国……而【主神】这里不再有新血加入,只有那些旧有的队伍,日复一日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团战。我是最后的胜利者,然而,这一切似乎仍旧没有什么意义。”
他笑了笑,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我请你来,只是想让你见证一个终结。”
4、
诸天行者似乎明白了中年人想做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中年人却伸手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诸天行者的发展仍在壮大,但新的后继者已经诞生。请小心些,你们……已经不再是【黄金的这一代】。”
仿佛应和着他的声音一样,有一个略显稚嫩地声音从诸天行者及同伴的背后传来:
“真麻烦,你们要吵架,能不能找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去吵?不要把我的家园弄得乱七八糟。”
众人本能地回头,看到一个修仙者打扮的少年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他腰间挂着上品的飞剑,穿着紫色法衣,英武非常。然而,引人注意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那是形貌、打扮毫无统一感的一群人,有身着儒衫却拿着巨斧的,有穿着道袍却捧着蛊虫的,有上半身铁甲下半身长裙的,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头顶,无一不顶着红蓝两条长条图案。
这群人共有40人之多。
中年人淡然一笑,将手在空中虚握。
光球熄灭了,来自“轮回者”世代的一切陷入了黑暗。
评论要求:笑语
+展开作者:眠春山
“清水,你在看什么?”
水滴叮铃一声滴落,在空气中荡开涟漪。
“天花板上有眼睛,爸爸。”
父亲眯眼抬头,老宅高远的天花板悬在人力难及的地界,倒映在他眼里影影绰绰。他揣摩后道:“那是天花板的木纹吧,别怕。”
清水没有怕。不仅没有,他感到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正被注视的感觉。它内敛温厚,笃定有力,穿透过种种世俗附着的外壳,只看着他一人,令他想起爷爷的目光。而今,只能轮到他去注视病榻上的爷爷。家族祖辈多不长寿,似乎也易得急病,爷爷不够幸运,没能例外。
爷爷回光返照之际,朦胧地望向他,半晌终于在虚空中捉住他的轮廓。他似笑似恸,脸上浮现一瞬难言的挣扎,最后只给了他向来明朗爱怜的笑。爷爷睡在白布下,绿荫投在雪白上,葱茏斑驳,他像化作林木与雪霰的一部分。那双筋脉虬结的手,已不能强劲暖热地回握他,只如被白雪覆盖的岩石。栏外庭院青叶簌簌纷落,清风卷走他的呼息。大人们的恸哭声里,庭院似有游鱼甩尾破水跃出,风打林木,雨浇芳菲,狂风乱起,他惊望去,恍惚被某种游涎窗外的巨大而无形之物吻过。
父亲攥住自己手的掌心哀苦颤抖,他慢慢回握,决定不说出口,就让它跟天花板上确实存在的眼睛一样,化作孩童秘密,埋入爷爷的棺柩中。
***
清水刚从车上下来,就被探出宅子院墙外丰茂冠叶的落花砸了一记。小时候,爷爷经常带他收集这些落花,晒干,熬成黏稠清甜的糖浆。十多年过去,他被时间推着,从一个懵懂无力的小孩,变成备受瞩目、年轻有为的医生。溢美之词如城市霓虹,洒满他左右他人生死的前路。他回头看来时推他向前的洪流,看见那个小孩赤脚站在潮水中,挽着袖,只试图打捞起爷爷涣散的笑脸。他忍不住,向那小孩走去。
于是恍惚便应下父亲的请求,回到这处自爷爷病故后,便举家匆匆离开,未再折返的宽阔庭宅。
老宅大抵有定期请人打扫表面,加之山林披覆,无多落尘。他脱了皮鞋和西装外套,只着白衫,赤脚坐在爷爷曾坐的廊下。他本以为比起多愁善感的父亲,他能更游刃有余处理这充满回忆的家宅。接待完那些看房的富商和律师,手边摞着薄薄的产权文书。经年累月,共历的生活,怦然欢欣的笑语,被压缩在几张白纸,只待举手向世间抛出。听父亲说,此地或待商人开放成森林公园景点,或被哪家相中的富人承接改建别墅。他旋转手中那朵砸到头的花,压在那叠文件上,起身向宅子深处走去。
甚少有人踏足的宅子背面二楼,昏晦暗沉的木楼梯上蛛网缠结,老阶梯认出他的脚步,吱呀欢迎。电源许久未通,他从储物间翻出那盏熟悉的油灯点起,提着向上。
副厅,书房,藏书间,渐深入而渐昏惑,层叠摞满长辈遗留未清的书籍。书过于庞然沉重,举家离开时仓促,只得被集体遗留在此发霉。他饶有兴致,端详架子,从古籍到儿童字典,手指从书脊划过,抽出一本儿时热爱的故事集,信手翻来。他的涂鸦,爷爷的脚注,像拨得他心痒的线,左布右散。他追逐爷爷那些龙飞凤舞的线翻下去,直至翻出了一朵白花。
他记得他对它的爱不释手,因是他和爷爷去收集,他还兴奋观看爷爷将它制成干花标本的全过程,爷爷巧手细腻有序,他频频捣乱,只换来爷爷爽朗的大笑和挠他咯吱窝,乱成一团,房间下起纷飞的花瓣雪。他捻着那朵白花沉默,继而像着了魔,飞快翻阅那些厚书,追寻散落人间的花踪,在模糊记忆里拾遗。地板上摞起书山,他坐在书山里,像藏身世上最安全的孤堡,安身暖黄灯芒守罩的三寸之地,罔顾此地不久将来,将永不再属于他们。
白绒,暖红,桃粉,湛蓝,他把数不尽的花瓣与花签并排在橙黄灯影下,如一地熠熠生辉的透明宝石。他从专注拾花,到逐渐发现,手中书次序和种类的演变,并非混乱无章,而是在书架上循序更进,像由花布成一条晶莹蜿蜒的暗线,作无形指尖,牵搭他的手掌,指引后来人深入无言的叙述。他翻开花线暗指的那本古籍时动作过大,风掠过,灯芯忽闪动摇。那朵像血,沉盈泛红的花,安静地躺在他们家族秘密中间。
……千百年来,山峦野地,灵沛河川途径之城镇,引魑魅魍魉盛行,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有宗族一支,奋勇而出,镇压魍魉,庇佑凡世,化朗天长地,守一方水土,护风平浪静。镇守山河的义士,成为口齿相传的神话英雄,淡去名姓踪迹。只意志经由宗族血脉,代代相传,秉非凡能力与天赋使命,慧眼看破世外世天外天,纵和平年代也顶天立地……诸般家谱地志上,冥冥中镇守一方的英雄名姓,罗列其中。
他手指触碰那些听闻过的祖辈名字,灯火下,它们仿佛随手指呼唤苏醒,忽闪跳跃。他抚过那些隐动的字线,白纸黑字上,忽而生出无数纹路盘绕的眼。他吓一跳,定睛看去,那无数眼,编织成一张斑驳的网,如光透过木头缝漏下影子那般,游移出白纸和他的视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是它……儿时见过的,天花板上的木纹眼睛。它呈大片斑纹状,沉默移动,影子却被灯芒捕捉,投在纸上。
他喜出望外,像所有时过境迁后,抓住从同样的过去踱来的人,踉跄起身,撞翻书堆,跌撞向它奔去。它比他更熟稔宅中每一分寸,像活在墙壁上,安静游涎蔓延,浮现又消散,自他手中灯光所及处逐渐褪去。
它知道什么吗,为何突然出现,是……为了看我一眼吗?用像爷爷那样,温存无言的注视?
直到坐车离开那片山林,重归繁华城市,这个忽生的荒谬念头,仍像水中涟漪,击出回响。
打那之后,每逢假日,清水便常以收拾老宅家务和接待看房人的借口,开上一两个钟头的车往老宅跑。叶繁枝茂,庭院澄明,雨露顺青翠林叶滴落到他刚打扫过的院子水塘。他每每想起爷爷去世那天,听到的游鱼出水的响动,虽已印象模糊庭院里究竟有无养鱼。那种种古籍上记载,此地灵力充沛,生灵丰茂,他难辨真假,只觉坐于廊上听雨,钻在霉味淡淡的房间,看那些古籍记载的家族镇妖伏魔往事,是他二十多年未曾觉悟的安宁平定,精神丰沛,以致记起许多初心与往事。只是在他平静的孤足里,那斑纹未曾再现。这份俗世外的小憩,仿佛感染到了他的医职生涯,心性技艺精进,治愈的疑难病例与日俱增,也备受病人青睐与学界关注。
爷爷是英雄吗?自豪的暖烫与一丝微妙怪异萦绕心头,促使他在自问中迈得更深更远。
“周日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他的同事兼好友问他。
“你们好好放松吧,我去的话你们可玩不开。”
“就知道你,又是要回老家去收拾吧,你也别过得太苦行僧了,偶尔也享受年轻人的人生嘛。”
“这次真不是,我只是一直在想着,下周那个病人……”
说到那个病人,好友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本来那样的绝症,一旦得病,撒手人寰也不过短短光景。他对此印象深刻,因为爷爷便是得了这个病。说到底他还是因为这个病想当的医生。爷爷平日向来健康硬朗,去世前不久依旧上窜下跳带他爬山摘野果,但也没扛过去。他想过自己当医生,总有一天要亲自面对同样的病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二十年前,和现在的医疗技术水平相比,他会有一线生机吗?清水突然生出去翻出爷爷当年的病历和检查报告的冲动。是把这个病人当成那人来医治吗,说不清是否有这私心。他像对着缥缈未知证明,若能成功,也想让当年的爷爷看,他如今已有从生死之河里打捞的能力。
***
黎明温凉树影漫过玻璃窗,投下一室青碧寒凉。茶几上烟灰缸里盛满溢出的烟头,白烟在青色下幽浮缭散。清水按揉太阳穴,掐着脑袋,西装外套被皱巴巴扔到某边角,对着摊在茶几上的几份病历和体检报告抱住头。他一度怀疑,再三确认他动用人脉,大费周章寻到的这份爷爷的病历是否弄错了人,翻来覆去研究了通宵,苍白天光逐渐扩散,孕育他心中猛跳的不安。
那份体检进行的日期,是爷爷去世的前一天。完全健康,所有指标均正常,甚至比如今大多亚健康的年轻人都更强健活力。本来当年他也才不到六十,性格颇有年轻气盛的无龄感,时常被人误会是自己父亲。清水抽着最后一根烟,回想当初在他去世后离开老宅,父辈匆忙得不像伤心过度的避开,更像紧急的逃离。
不论父亲是否被所谓爷爷的“病故”蒙在鼓底,老宅对于父亲就像陈年旧疤,揭开或拆穿的痛只令他更沧桑几分。他把烟摁灭,徐徐白烟吹过他垂落前发。他要找那个留在老宅至今的眼睛,他笃定只有它不会说谎。
他又回到老宅,翻阅了几本记载除魔英雄名讳的书籍,却似乎没见着上次有大概印象的几个名字。他在宅子里兜兜转转,重回到当初和那斑纹对上眼之地。他抚摸脚下榻榻米,想象爷爷躺在这里时的体温。这太难模拟,于是他用爷爷当初去世时的体态躺下。
推拉门外鸟雀啁啾,水风树海摇曳,他躺在了自然山色间。对已故之人的疑问,要如何才能得到回应,他多想能直接在此地破开时空,询问躺在身边的爷爷。
他们家族没有祭祖扫墓、请先祖回家吃饭的风俗习惯,他也无从有机会在心里祷念发问。说起来,他们家究竟为何不曾祭拜先祖?分明把先祖的名字都一一记载列罗……
先祖的名字,都有什么?
他猛地一弹挺,发现自己仍躺在地上。
可酸痛提醒他,他是摔下来的。从现实的卧室,或从人间,落入此地。
清水缓缓起身,转头环顾。起居室一片红光泛滥。推拉门外,山色消弭殆尽,只余无尽宙域般生怖幽暗。他抬头望向起居室的落地镜,镜中自己身后,也有一面相同的落地镜。它们错落相照,将自己夹在无限延伸的回廊中。
廊道似神社石阶,昏晦深邃,不详的血红光侵染漫散。压抑迫使他挣扎起身,开始向廊道前方行进,每前进一步,便有泛红灯笼从空中隐现,高悬,似幽灵飘浮吊挂上廊道两端的橼木,隐约照亮他脚下的路。他越走,灯笼越多,挨挨挤挤,密密麻麻,最终如一个个鼓拥层叠的血泡,无数萤红满月,挂满他头顶,他前路。
红光大绽,他终于能看清灯笼那些糙纸上暗沉纹路般的,竟是细小如蚁的字。是名字。凌空上悬于血河,亿万计的人名。他认出其中百十来个古籍记载中先祖的姓名,他们挨列在一处,布满了漫漫长灯中的一方位置。更多的宗氏、部族人名,绵延开去,与其说陈列英雄丰功伟绩,更像受难的魂灵,不存生平,无有来去,被挂在这个前后左右皆不着调的独寂时空。他惊觉长廊仿佛一道狭窄的血红长舌,它延伸到远方的根部,是以人类镌刻本能猛烈欲逃的,恐怖与极恶的朦胧深渊。一个个灯笼,承载亿万祭品,源源不断向深渊极缓慢地滑去。快停下来!他惊慌失措,向挂着他先祖名字的那片灯笼奔去,它们却如幽幽荡荡的天边月,够不着万一。他分明看到近在咫尺,一盏灯笼上明晃晃的,是他爷爷的名字。
巨大的悲怆和不祥击穿了他,他拼命在长廊中狂奔,伸长手臂,向上抓那盏灯,指尖勾拨,那灯笼也像留有依恋似的,在他指腹打了个旋,沉默地晃远了。远方深渊中的神明和恶鬼缓缓睁开眼,四面八方凝视这枚摸爬滚打、不自量力的尘埃,一只巨手压顶罩来,仿佛要连着他头顶的灯笼群,一并捏碎——
他大叫一声,狠狠砸摔回现实。他仍躺在空旷安宁的起居室,可浑身剧痛,提醒他何为真何为虚。门外鸟鸣进不了他嗡嗡耳际,他感觉脑袋一片温热,一摸鼻子耳朵,涌出一道道血。
斑纹在他头顶天花板缓缓游移,即使它实际上做不到,也像竭力渗入扭曲的巨大压迫中,将他温柔地包裹。
***
清水从昏沉中被好友唤醒时,眼角还挂着汹涌的泪。
办公室外人潮熙熙攘攘,谈笑声隐隐传来。他抱着头,浑身发冷,蜷缩在办公椅上,医院窗外仿佛有庞大的斑纹缓缓挪行,它孤独,无害,凝视着无所遁形的他。难道这片土地上被庇护着的人们,都看不到吗,那个无处可去,凝结了成千上万对人间的眷恋的庞然巨物?
自那场大梦后,他时常混淆现实和幻境。或许,是见过另一端无法忽视的世界,现实便只成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层。他竭力做好现实中医生的身份,站上手术台,便像抛却众念的精准机器。可工作更像逃避与麻痹的药剂,就像当年父亲带全家人离开了那片土地的举动一样。他这台机器,感知到了另一系统的渗透,已无法再依靠现实层面的硬件运作了。
“我打算辞职了。”他对将约他出来谈心的好友说。
好友沉默,他也已猜到了这一天。“我不知道这阵子发生了什么,在我看来,你好像要和人世间告别了。”
“要不试试留下来?你甚至成功救了那个病人,这件事都传遍了,如果是我主刀的手术,我这辈子都不亏了。或许还有更多你能救的人呢?”
“好医生有很多,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之一,他们同样拥有你。”清水说道。“有些事,是不得不只有我去做的。”
“是必须抛弃所有你奋斗到现在的东西,不惜一切的事吗?”
好友拥抱住他,他的手臂箍住清水的背,发狠且颤抖,他感到肩膀被濡湿。
“如果是你想要的,我祝福你能得到它。只希望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一次。”
他笑了,为最后在人间所得的这一份痛苦的纵容和理解。
***
“我见到爷爷了。”清水平静地对父亲说。
男人猛站起身,又缓缓瘫倒在沙发,像精气神全被抽走。“你去过那个传说中的地界了?”
“大概是吧。我看到他们的,好多人的名字,被一串串吊起来,没法脱身。”
“那是统统变成了孤魂野鬼,只得终日游荡,不得转世投胎。”父亲咬牙切齿,“镇守一方的英雄,真好听……他们就是被选中去安抚鬼神的祭品!灵力越强,越美味,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鬼神就更满意,自然给人世间更多的庇护。什么体弱短寿,他们都是被活活抽走了命的……”他逐渐哽咽。
甚至还被地记在不可道也的花名册上,这算是上天莫大的肯定吗?他走向父亲,学着爷爷拍抚他的背。
“只有遗传了能力的人,才能看穿阴阳,舍身献命。我看不见那些魑魅魍魉,只学了理论皮毛。你爷爷他,本应是最有本事,最健康长命的人,谁死了都轮不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妖精。就算这样,他还是被惦记上了,他拿命同鬼神签了家族脱离生祭的契约,换了我们能平平安安,远远走掉。”
“爷爷许的条件,远不止这些吧。”他轻声道。“我在那个让人密集恐惧的地方,一眼认出了爷爷的灯笼。因为他和别人的格外不一样。看上去就像,他不该属于其中,他是代替别的灯笼来的。”
“我本来才该是那个灯笼。”
“别瞎说!”父亲颤声道。
“我从小就能看到那些东西,如今长大,能力丝毫未减,甚至能去到那个地方。我猜我才是‘天赋使命’的祭品。爷爷替我受罪了。”他蹲下,抬头看着父亲,“你还记得,我说过家里天花板那眼睛吗?我查找了典籍记载,那该算是天道网开一面吗?不得转世,逐渐无人惦记,却能化作最熟悉思念之地的一块斑纹,做无力的,只能守望后人的眼睛。更何况代人消受者,违天逆道,下场肯定不会好。”
“魂飞魄散,一干二净……”父亲把脸埋进双掌,“他甚至连颗嵌在天花板的眼睛都当不了。”
“他可以。”清水双手捧着父亲的脸,笃定地盯着他,“只要同血脉中灵力鼎盛之辈,甘化成桥梁,以身造门,故人便能乘风归来……”
“你不能去!我求你了……”清水的指缝被父亲的泪水盈满,“别去做……做那种人不人鬼不鬼,六道都不认的镇物。”他知道,哪怕父亲有丝毫灵力,必会自己去当这座桥,可他能力所及,只能是带了家人脱离诅咒逃走。而如今父亲的手,也竭力伸到了尽头,即将拽不住回头往火坑里跳的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父亲面无人色,“难道是他有意……”
“不,爷爷只留下了逗小孩玩的花签,让我看了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逝去的人们是英雄。命都没了还想让我怀着天真的希望,一无所知地过日子。可那些书本上的名字在慢慢减少。他们在人间的痕迹都会逐渐消失,不仅关于他们的记忆,甚至文字都不会留下。”
“我不能不做,我欠他的。爷爷的灯笼,破破烂烂,还快灭掉了。”他揩掉父亲的眼泪,抵住他额头。“这不是永别,你随时可以回家来看我,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我努把力,你也能看见爷爷了。”
***
“郝风,你在看什么?”
“那棵树那边有个小哥哥。”
家长看向那庭院遮天蔽日的茂密森木,变了脸色,直说他眼花了,拉了他就走。郝风频频回头,纳闷明明就在那,哥哥还在冲这边摆手笑呢。
他趁外面大人们忙着讨论房子什么的事情,没留意他,又偷溜回庭院。那个人的微笑勾起了他一丝暖热的好奇,他拨枝穿棘,簌簌踏叶,往丰茂灌木的深处矮身钻去——
他猝不及防穿过一幕平静水帘。他惊异张望,整座宅子笼在长方体状的水帘中,从外看去只是沉寂的森木丛林,他却恍惚像踏入了一方庞然的立体的水中。而恍惚,是因为他在其中干爽且正常地行走呼吸,雀鸣轻灵入耳,树海澄风穿林打叶,同时却有莹莹白鱼从身边摆尾甩过。奇形怪状的鱼群浮空滑行,游刃有余,吞吐水露,他像和别的世界的鱼群交叉共存。他望向水帘,外头的人声或山色影影绰绰,水帘像幕模糊的镜,只倒映庭宅内里光线漫涎的波痕、游鱼与绵亘森落。从外头看宅子宽敞,但也绝非置身其中所感知这样,纵深绵亘无穷,像无限空间时代的交错和凝聚,纵使他年幼,有无限想象,也隐约觉出这并非人间所有的奇景。
清风拂乱他额发,那个坐在回廊下的男人望向他,那目光像风送来另一世的祝福,温悦平和,郝风一时分不清他是属于这边的,还是鱼那边的,或者是山外有山,光怪陆离,更不可思议的无垠天地……
他迟疑,想开口,又莫名红了脸,平日肆无忌惮的小孩,也怕惊扰颠倒幻梦。那人向他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他凝神听去,望去。澄碧青海,翻涌腾跃潮浪,澄金日曦,满庭粼粼闪烁,林叶丰涌,如碧青鸟羽蓬勃细碎,光箔潋滟。他低头看向脚,仿佛踩在了无形澄澈波流中,温润晃荡。
脚下水面上,忽而游移过巨大的斑纹,郝风猛抬头一看,庭院白墙廊柱上,粼粼波光筑成一条漫长巨大的游龙,像莹亮光斑悠游穿梭,斑纹仅是龙身上无尽鳞片一角。每一片光斑组成的龙鳞熠熠烁烁,他感受到这条游光戏影的龙身上,涌来庞然而涓流绵长的情感,欢欣自由。刹那间,似有游行的人群队伍,衣裾逸飞,长河中渡来,同他擦肩而过,他们眉目甚至与自己有几分神似。
白龙亲吻那男人的肩膀,衣角,从他身侧漫游穿过。他平静而温淡,看着它微笑,直到它身上某块金色鳞片,轻碰过他鬓角,他眼见从惊愕,到欣喜若狂,露出悲喜交集的神色。庭院白金粼粼,青翠欲滴,水色烂漫动荡,那男人,朝着那条龙消散的方向,向庭院葱茏深处奔去。
完
备注:结尾段原本想写主角第一视角,但显得有些神魂尽丧的失智和绝望。最后用了亲戚小孩的第三人称,还能发散点年下故事的希望和救赎向……
评论要求: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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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魇
张樱的室友是个女鬼。
好吧,与其说张樱的室友是个女鬼,不如说是张樱成了女鬼的室友。通俗点解释,那就是张樱刚租到手的一室一厅是个凶宅,里面有个自称“祝盈”的年轻女鬼。
张樱并没觉得住凶宅有什么问题,比起鬼,穷更可怕。再说祝盈虽然沉默寡言,平时都躲在厚重的白雾中宛如一个随风飘荡的蚕茧,但到底还是肯沟通的,更没有想加害张樱的意思。一人一鬼遵循默认的室友礼仪和平相处,倒也不失为新时代的阴阳调和。
自打搬进来张樱就发现,人是没访客,鬼倒是夜夜有鬼来找。不过这找鬼来的鬼倒也没让张樱觉得不自在,因为那是张樱过世的二大爷。二大爷生前是好人,死后因此成了鬼差。虽说是吃公家饭旱涝保收,但遇到难缠的对象也是棘手,绩效因此降低不说,加班费更是一分也没有。
祝盈就是那个难缠的。
二大爷天天来劝祝盈去地府报道,祝盈只说世上孤魂野鬼那么多,为何你只盯着我一个。二大爷苦着脸继续说我可不是得管你,你在我负责的片区。祝盈说那我的情况你也了解,总之梁山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走。二大爷继续苦着脸说那什么梁山也不是我片区的……一开始张樱搬着小板凳拿着薯片蹲在客厅墙角听两人聊天,试图从零星片段里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前尘往事。过了几天有点儿烦,又过了几天,她一咬牙下单了一款三千块的降噪耳机。
某天张樱熬夜改稿,忽然眼前白影一闪,抬头发现祝盈站在眼前,脸附近的白雾散开一点,一副想聊聊的样子。张樱摘了耳机环顾一圈,才发现二大爷没来。
“来了,又走了,二十一楼有个老头要接走,没顾得上管我。”祝盈说。
“啊。”张樱回答。
“我想请你帮我找梁山。”祝盈开门见山。
张樱一愣,随即打开笔记本,摆出开会的阵仗打算开始记录。
“我和他一见钟情,当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很坎坷,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但我们注定会在一起的,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祝盈说,“我们感情确实好,但一直磕磕绊绊,就算没有马文才,也有各种阻拦和压力……”
张樱一时不知道在纸上写什么,只能看着祝盈一个鬼表演。
“后来我确诊了绝症,梁山决定跟我一同赴死。可我跳楼之后回到这里,却发现他的人也不在,魂也不在。”
“身高体型外貌特征?”张樱一个忍不住,张嘴问祝盈。
“梁山很高,很帅。”祝盈说,“他真的像梁山伯一样……”
“工作单位?”张樱只能换个角度。
“不知道。”
“那亲朋好友的联系方式?”
“记不得。”
张樱沉默了。
“我也觉得我不该一直呆在这里,所以想拜托你去找他。”祝盈说,“毕竟祝英台应该跟梁山伯在一起,而不是一个女人。”
张樱想,如果能凶宅闹人,她确实很想闹一下。“我尽量帮你找。”她随口敷衍着,“你为什么不去找二大——鬼差帮忙呢?”
“我怕梁山吃醋。”
张樱一口口水没咽好,差点呛到。二大爷是肝癌没的,享年八十七岁。她正咳嗽,忽然见到阳台上飘下一个二大爷,两手一手攥着一个魂魄。
“二大爷。”张樱起立鞠躬。
“哼。”祝盈一扭头,用后背对着鬼差。
“你看看这是谁?”二大爷双手高举,俩魂魄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张樱仔细打量,两个魂魄一老一少,都是男人。年轻的她不认识,年老的她有印象。有一次她出门取快递结果把自己反锁到门外,只能给有备用钥匙的朋友打电话求援。打完电话后发现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的电,于是就蹲在楼梯口。接着这位大爷就出现了,也在楼梯口蹲下来,摸出烟点上火开始嘬,想必是被大娘嫌弃味道重赶出家门才能抽。两人一人一边,宛如楼梯口的镇兽。
“是肺癌没的吗?”张樱指着老头问二大爷。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张樱说。
“这个,这个。”二大爷挥舞着年轻风筝,“哎那谁,祝英台!”
祝盈没好气地扭过身来,忽然惊呼一声:“梁山!”
年轻风筝没反应,二大爷使劲晃晃他,又挡开扑过去的祝盈。“闺女,他根本不叫梁山呐。”
祝盈停了下来。
“哎,或者说,他不止叫梁山。”二大爷说。“如果姑娘姓朱,他就叫罗密欧;如果姑娘姓崔,他就叫张生。”
祝盈身边的白雾更浓了一点儿。
“他就是个四处吃软饭的,亏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姑娘,傻啊!你跳了楼,他扭头就跑,结果撞到这位大爷的侄女,又吃上了新鲜软饭。今天我来带这大爷走,发现这人跟你有些姻缘,又因为他已经在我的片区里了,就赶紧带来给你看看。”
祝盈没说话。
“姑娘,跟我走吧,为这种人不值得。”二大爷说,“你也没造什么孽,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
祝盈走向“梁山”,身上的白雾散开了一点。二大爷识趣地把魂魄放下,揪着老头和张樱站在一起。二鬼一人看着祝盈身边的白雾把他们包裹在一起,然后再散开,两只蝴蝶飞了出来,一闪,消失了。
“哎。”二大爷拍了拍脑门。
“这……这是……”张樱看着二大爷。
“大仇得报,走的快速通道。”二大爷说。“就是个形式罢了,化成蚂蚱也一样是快速通道。”
张樱开始找薯片和小板凳。
“这姑娘当初想积极治疗,但男人不停劝她自杀,自己也一起死,两人化蝶做来世夫妻。”二大爷说,“姑娘跳楼之后,男人带着她确诊时拿到的保险金就跑了,之后又勾搭上别家闺女。”
张樱有点反胃,这都什么纯情少女和渣男的糟烂事。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解决了,你家也不是凶宅了。樱樱啊,自己照顾好自己,等你走的时候二大爷来接你。”
张樱赶紧放下薯片恭送二大爷。
之后张樱把这件事整理了一下,编成故事投了稿。稿件未被采纳,回执里表示这种故事太不正能量,不适合刊登发表。
张樱懒得修改,发在自己博客上。过了几天有留言说,这爱情故事写得真好,死了都要爱,嗑死我了。
备注:我错了,我应该少刷点微博多看书(磕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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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舞舞舞舞舞舞舞
2.齐安托托与岩糖洞窟
齐安托托醒来时,他身边围了一群人。
他们都是齐安托托没见过的面相,脸是煤黑色的,衣服也是煤黑色的。齐安托托吓了一跳,某个词语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他忍住了,毕竟这词要真溜出了口,那今晚回到家的自己恐怕就是被烤熟的了。
“那,那个,你们是,是井下?”
“这里是下面,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回答齐安托托的是他之前听到的尖尖的声音。这是一个和齐安托托差不多高,但却瘦得似根棍子的男孩。
男孩说齐安托托被井绳缠着脚,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式因为脚被绳子缠着,齐安托托没有摔死,而是在跌进水里淹死之前,被绳子拉在了半空中。那男孩见人掉下来,立刻喊来了其他大人,才把齐安托托救了下来。
“你们……救了我?”
自己的命居然是这些人救的,他们可能对自己做过人工呼吸?可能对自己动手动脚?齐安托托有点恶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袋,里面空空如也,对哦,他溜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被偷走的东西。但他还是不相信这些看起来很脏的人,他们看起来很穷,不像是有钱去医院买药的人,所谓的“救”自己,肯定也不是请了个医生来给自己看病。
“说不上救,其实你也没受什么伤,每块骨头肉完好无损,也没有拉伤。”另一个人说。
“什么没受伤,我每一块骨头都在痛!”齐安托托气得想叫,但他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怕说错话被活活打死,踌躇之际,他的肚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咕咕咕——”
这次的咕咕拧了齐安托托的肠子,他不但饿,还痛,随便动哪块骨头都会痛。
“你是不是饿了?”说着那尖声男孩麻溜地站起来挤出人群,不一会,他拿来了一块散发着番茄奶油香味的硬块,“这是刚来的,我们都还没吃过呢。”
人群有点骚动,看来他们不是很乐意把食物让人外人。
井下灯光昏暗,边上还围着一圈人。齐安托托看不清那是什么?只闻到香,加上肚子实在是饿,抢过男孩手里的块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没有面包的香软,没有饼干的酥脆,只有坚硬,但它又没有石头那样硬,还是被蹭下一小块来。那味道又苦又酸,齐安托托“哇”地一口吐了出来,“水,水”地叫着。
听托托叫得这样痛苦,人们赶忙拿了水来。
托托吞了口水,在嘴里咕噜噜地漱了口,他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漱口盆一样的东西,他将头伸远了一点,把水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托托生气地问。
“这是吃的啊,每天都会有特别好吃的东西从你掉下来的那个洞里下来,今天下来了两桶,第一桶已经吃完了,这是第二桶。”说着,尖声的男孩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却也被这块食物的味道给苦得漱口。
“这是什么啊!”尖声的男孩也问。
大家听闻,忙拿来了几块发光的石头,把今天第二桶吃的东西照亮。这时他们才发现,第二桶吃的虽然闻上去香,但却不是可以吃的东西,那第二桶里的只是一桶过着菜汤外皮的木炭。
发现那是一桶碳的时候,大家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们把碳倒出来,却在碳里发现了小块的肉块。大家一拥而上,把肉往嘴里塞,凑得早的吃到了肉,凑得迟的没抢到肉就把碳往嘴里塞,咬了一口,他们也发出了“这是什么啊”的声音,纷纷跑去漱口了。
人群散开,托托才能看清这井下的模样。
这是一个山洞一样的地方,没打通天,洞里的光都从墙上来。那光不刺眼,也不亮,洞里还是昏暗的,托托没看明白那墙怎么会亮,只记得这光和小屋里看到的那种挺像。
一条小溪从洞里穿过,人们吃完桶里的肉块就散开了,只有那个尖声的男孩留了下来,将刚才的桶洗干净挂到河上。
托托晃了晃脑袋,觉得鼻子痒,他打了几个喷嚏,才想起来自己没戴面罩。他想了想刚才周围的人,他们也没面罩,但口鼻处倒蒙着布条一样的东西。
他想开口喊人,但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他只能对着那个尖声的男孩,“你,你”地把他唤了过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托托问。
“恩。”那男孩回道。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嗯,听得懂。”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恩。”
这男孩答非所问,惹得托托非常不快。要知道托托正是因为听不清这男孩的名字才掉进井里的,弄不清楚他的名字,就好像自己白掉下来一样。
“你们有名字吗?”
“有。”
“那你叫什么?”
“我叫恩。”
“我叫齐安托托,别人一般都叫我托托。”
“托托,托托就是刚才上面的人?上面下来的?”
“是的,上面下来的,你们一直就住在井里?”
恩点点头。
“我们一直住这里,但是偶尔会有东西从上面送下来。”
“你们,怎么在脸上蒙布?”
恩正想回答,突然瞧见托托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立刻懂了托托的意思,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条布。
托托接过布就往脸上缠,但他闻到那布的味道,顿时就没了心思。
“你是不是够不到?没事我来。”
恩见托托迟迟没将布条缠在脸上,于是热情地绕到托托身后,攒住布条的两端,在托托脑后紧紧打了个死结。
“不戴这个的话,很快就会咳嗽咳死。”
托托在心里挣扎着,在听到恩的说明后,在“咳嗽咳死”和“只是有点脏”里选择了后者。
托托扶着恩的肩膀站了起来,他开始在洞里走动。
“这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托托问。
“嗐,刚才那个不算的,我们平时不吃那个,以前那个洞里下来的东西我们也不常吃,因为那是特别好吃的东西,我们要靠抢才有得吃。刚刚上面掉了个人下来,大家一时间把那桶吃的给忘了,结果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一桶都是煤,不好意思哦。”
齐安托托才不在乎他们给自己煤吃,比起处罚他们,他更想填饱肚子。
“你们平时吃什么?”
“平时,我们最早吃的是一种叫岩糖的东西——”
“糖?”一听到糖字,托托的眼睛立马放出了光亮。
“你是不是想吃?”
托托点头如捣蒜。
“那要到家那去。”
于是,托托跟在恩的后面,往恩的家进发。四周都是一样的发光石壁,近了看才发现那不是墙壁在发光,是有一块块的发光石镶嵌在石壁里。他们走一段路就会遇到个岔路,再走一段路会遇到另一个岔路,偶尔会见到一两个图示,但托托根本看不懂。
在这种地方,托托可不敢想跟丢了怎么办,只得紧紧跟在恩的身后。恩走得很快,托托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到后面饥寒交迫的身体就渐渐撑不住了。“我走不动了!”托托喊了一声倒在了地上,恩停下脚步,看了眼地上的可怜人,把托托背到身上,继续往前走。
同样的弯绕了八九十次,托托终于看到了些不太一样的地方。原本只是嵌了发光石的石壁上,出现了大块的石窟窿。每个石窟窿里也都嵌了发光的石头,托托可以看到,这些窟窿里除了发光石,还整齐或不整齐地堆放着些石头和其他东西。
有个窟窿堆满了发光的石头,有个窟窿堆满了煤,有个窟窿堆满了锄头,有个窟窿堆满了镐子,甚至有个窟窿里堆满了宝石。每个洞窟都没有门,就像敞开了给大家拿一样。
“这里放的是岩糖。”恩说着,走进一个窟窿,从推成山的橘色方块里取了一个大的交给齐安托托。这个橘色方块看上去就像水果糖,托托擦了擦糖的表面,摘下面罩一口吞下。岩糖在托托嘴里慢慢融化,但它并没有托托想象中的那样甜美,它的味道很淡,比托托平时喝的水还淡。而且它融化得那样慢,托托急得一口咬下。伴着一声悲鸣,齐安托托捂着牙哭出了眼泪。
“这要舔着吃,不能咬。”恩看着这个被糖咯到的可怜地上人,教给了他底下人都知道的常识。
齐安托托嚼完了糖,那糖一直就是那个比水还淡的味道,而且嚼完了也没有饱的感觉,只是有力气了一点。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吃这个了,我们现在吃面包和肉。”
说着恩把齐安托托带去了另一个洞窟,那里堆的都是面包、炸鸡和水果——发霉的面包、冰冷的炸鸡、腐烂的水果,这些东西就算是完好地摆在百货商店里,也都是些托托平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平民食物,更何况它们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堆垃圾。
“我想回去了,这里怎么到地上?”齐安托托问。
“我们回不去地上,只有上面仍东西下来。”恩说,“不过那个桶每天都会有人来收,如果抓住那个桶里,说不定会有人把你拉上去。”
“那要什么时候?”
“大概要,明天收煤的时候吧。”
托托不开心,他想念大宅里新鲜的空气还有美味的食物了,他想马上回家。
“你说的收煤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那也是地上的人定的,他们每天会收一次煤。煤你知道吧,就是你刚才吃的那种黑色的石头,我们也不知道上面的人要这个做什么,但是只要我们给他们这种石头,他们就会给我们吃的、衣服,还有其他东西。”
“那明天收煤的时候叫上我。”说着,齐安托托走进了一个堆满了宝石的洞窟,抓了一把宝石塞进口袋里。一把没有装满,齐安托托又抓了一大把。
“这些不能吃!这些是硬的,只是石头”恩叫道。
“傻子才会吃。”托托哼了一声。
听托托说不会吃宝石,恩明显放下了心来。看到恩没禁止他拿宝石,托托直接向恩要了一个大包袱,把钻石装了满满一袋。
“托托知道这些石头的用法吗?”恩问,“我们研究了很久,它不能吃,也不能用来开石头,没有发光石就发不了光,完全就是废物。”
托托没有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只是窃喜,地底人的无知让他可以把这些值钱的宝贝打包带走,这样想着,齐安托托又抓了一块宝石藏在了手心里。
他把宝石包袱给恩拿着,跟着恩到了恩的家。
恩的家也是一个没有门锁的洞窟,除了会发光的发光石,里面还放了一些家具、脏衣和铁镐。无论在哪个地方坐下或躺下都会弄脏衣服,更不要说头发了。托托真想就这样站着睡觉。但他还是困的,只能打开宝石的包袱,把宝石当枕头枕着。
他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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