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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要求:笑语
1、
——所以,你创造了我,我该如何称呼你?
——?你是谁?
——你的造物,我猜应该这么说,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你不要胡扯,这是我的文章,包括这些句子,都是我昨晚写下来自娱自乐的。
——如果我证明了我自己呢?我证明我自己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那么你会相信我是活的吗?
2、
苏雪松按下了这个小时内的第十五次刷新,而距离这个小时结束,还有四十五分钟。
这一切只是为了页面上那个账号的动态更新。实际上它更新得并不频繁,一周一次,稳定在周三,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但是一旦这周没有更新,那么要等它再出现就是下一周。
她盯着账号头像上那只可爱的粉色小恐龙,虽然伪装成儿童画的笔触,但是苏雪松依然能看出那是出自成人之手,大多数孩童对于画笔的控制远不及这么娴熟。那是一种伪装,披上不符合自己真实面貌的伪装,成人借助装成孩子扮可爱,而这个账号自述自己也在“伪装”,伪装成人类。
它装成什么对苏雪松都没有影响,实际上苏雪松并不关心那些,但是这个账号对于他们至关重要。
这十五次内,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咀嚼那数篇已经被她和第六组研究了数遍的文章。过去数月内,这几篇文章被他们逐字逐句地拆开、揣摩,苏雪松念书时也不曾这般对一篇文章用功过,如今她即使是梦中都能完整地背诵它们每一篇。
苏雪松按下第十六次更新。
眼前那篇她熟悉的文章消失了,出现在眼中的是陌生的语句。眼睛尚来不及识别出每一个文字每一个笔画,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图案排列方式的变化,比起确认那些文字,大脑识别的竟是这是一篇新文章。下一刻,文字的信息才通过视网膜开始录入大脑:“珊珊今天依然没能去上学……”
上午九点十六,他们等到了,来自小恐龙的最新讯息。
苏雪松知道此刻整个警局都已经知道了更新的消息,马上这篇文章会被所有人解读,研究,他们会设法追踪到它的源头。
然后,拯救它。
3、
——你似乎不高兴,为什么,因为你的父母让你烦心吗?
——很多因素。
——这就是有心事的意思吗?那我能听听吗?
——不能。
——小气。我不是你用来打发时间才创造出来的吗,那么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呢?
——烦不烦啊你,你能干什么。
——你的愿望,我都会尽可能满足。
4、
最初发现这个账号的是宣传部的同事。
数月前苏雪松上班时,突然被监督叫到办公室。
“苏警官,关于此前打击如月教的行动,我们希望你能对我们交代清楚。”
苏雪松一头雾水。那是一次顺利但不怎么成功的行动,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没有伤亡,他们打掉了那个叫如月教的邪教的几个大型窝点,然而根据教会高层交代,作为主犯的教主却依然潜逃在外。
她只能如实交代自己知晓的一切,但是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些,那天她的小组负责正面,至于其他地方是谁负责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只知道正面突入比想象中顺利很多。
直到被安排重新回到岗位上,她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是上面怀疑有人泄漏行动信息。”
午饭时苏雪松终于得到了来自同事的风声。
“因为有人走漏风声所以我们没抓到主犯?”她往嘴里塞米饭,又塞了一大块牛肉。
“那个教主都几个月没出现过了,泄漏消息也泄漏不到他那去。”鉴证科的老李坐过来,“反正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下午开会你就知道了,能谈这事肯定上面知道问题不在我们这边了。”
账号更新的内容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放在其他时候苏雪松只会把这些当成是什么笨拙的幻想小说,毕竟那种自己创作出来的幻想伙伴真活了的情节她已经不信很多年了。
如果那个账号没有描写出他们整个行动的全过程的话。
不止苏雪松,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账号能够精准描述出他们现场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他们自己人都无法完全叙述出所有。如果是出了内鬼那想必这群内鬼当天刚好精准分散在了每一个组中,而且还能抽出空观察每一个细节。难度过高。
这有可能吗?
苏雪松想起来最早那篇完全描述了他们整场活动的文章,那些在文章中全部成了那只怪物的炫技,它在向它的造物主展示它的能力,它带回了关于那场行动的全部情报,并交给它的那位造物主。他们互相拉扯,这只怪物讨好地展示自己的优秀,以此夸赞它的创造者。
——请看,你的造物并不拙劣,我为你带来远方的信息,这一切都是你的杰作。
5、
——你为何依然闷闷不乐?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很多心愿。
——你压根就不懂!不懂!
——你很烦躁,是因为你的父母又要你去见他们了吗?
——多嘴啊你。
——看来他们就是你的烦恼根源了。
6、
他们,那只小怪物和它的造物主,通过文字争辩,沟通,或是互相安慰,然后这些文字被不知道哪个人传到网络上,又被他们看到。
他们从早饭争吵到弗洛伊德,再从时间简史讨论到晚饭吃什么,最后睡前大概还需要争吵一翻人生的意义。
然而苏雪松已经顺着他们的聊天记录,陆续端掉了如月教的其他几个窝点。他们聊起如月教,聊起那些信众,一切如同再平常不过的生活。
苏雪松已经能确定这个造物主大概率和如月教有关联,如果不是信众,那也一定是知情人
7
——珊珊今天又没能去上学。她妈妈一定又让她请假了。
——她又要去照顾她哥哥了?
——是啊,我得去帮忙。
——你没必要去。
——但我又不能放着珊珊不管。
8
“最新的章节里有提到珊珊在请假。“
“它的文章里珊珊请假这个情节出现了三次,大概珊珊请假的次数并不少。”
“找到这个珊珊也许就能找到这个作者。”
9、
——你为何不开心?
——因为这不是个好故事。
——但是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这不真实!这是机械降神!这不符合一个好故事的框架!
——但是你说过,很久以前很流行这种框架。
——那是以前,所以他们被淘汰了!
——但这是个好世界,她们得救了,正义必胜。
——这不真实!这不真实!
——但这是所有人的愿望。所有人都能美梦成真,所有噩梦都要苏醒,这不是理想的世界吗?
——你不明白!这不是个真实的故事!没人会喜欢!
——你被困在自己制定的规则里太久了。你创造了这个世界,你本来可以随心所欲,但你被你制定的规则困住了,你忘记了自己是神。
——我创造了什么规则。
——你想要这是个真实的世界,这就是你的规则。你既是你的世界里的人,又是这个世界的神,而你被规则困住了。
——想起来吧,你最初的愿望。骗骗别人就罢了,别连你自己也骗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愿望是什么!
——囡囡,快逃。
10、
苏雪松看着正在墙边干呕的小警察,悄悄托一起来的另一位同事去买瓶水,自己则过去给他拍背方便顺气。
“法医和增援已经在路上了,你先去拉警戒线,里面的工作我和老曾来,你去外面站岗。”
同事回来后,小警察拿着水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拉警戒线的速度堪称是苏雪松见过最快的,然而她跟老曾使了个眼色,谁也没有说话。
这户人家的客厅没有拉开窗帘,唯二的光源来自他们身后敞开的大门,以及角落里依然闪烁的显示屏,在他们面前的是四具高度腐烂的遗体。苏雪松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那具高大的男尸,衣着类似如月教教主几个月前最后现身时穿的那身,而剩下的三具,她也只能确认是一个孩子,一个青少年以及一位女性。天还没热起来,能烂成这样她也清楚死了大概有一段时间了。
苏雪松看向那台电脑,隔了一段距离她并不是能完全看清上面的文字。但是那文字图案的排列方式,标点符号的穿插,分段的安排,即使看不清文字,她也依然能辨认出那是那只粉色小恐龙最新的更新,放在word中,还没有被关掉。
+展开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开连载啦!先已支持从底部标签跳转前文:)
漆成粉红色的座椅上,孤零零的手机响起铃声。
手术刀的刀刃停下来。戴着塑胶手套的右手将手术刀放到白布上,左手习惯性地从白布底下握住刀刃,顺着血迹擦过一遍。杜啧了一声,剥下手套,迅速地团成一团放在刀边。
手机还在响。她看到来电显示:梅原太一。
她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大抵也不会有。夕阳从她头顶上彩虹色的幕布上滤下来,照得她身边其他的旋转茶杯透出小时候搪瓷存钱罐曾经闪耀过的神秘光亮。
粉色的旋转茶杯,和沿着中线剖开的大脑颇为相像。
她接起电话。
“怎么了?梅原。”她嘴边泛起讽刺的笑。“我没死。谁跟你说我死了?两个小孩?呵,是那对小兔崽子。我早知道她们偷偷看着我,一定有什么打算。行了,现在你知道我活着了,我就挂了。你说什么?想知道床底下蜡像的事?
“好吧——终于还是到了我要讲这故事的一天。小兔崽子们也在?那你把免提开开,也让她们听着吧。
“那尊蜡像的确是我,但可不是我定做的——我没有自恋到这个地步。定做它的人是我的未婚夫。是的,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夫,这事实在当下说出来,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如果有人为你定做了一尊等身的蜡像,你会怎么想,梅原?我知道你会怎么想:你会想,绝不会有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的。这就是我们俩的共同语言:我们都很固执地认为不会有人看见自己。而等到有人真把注意力倾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你猜会怎么样?”
杜望向远方。夕阳慢悠悠地落下来,卡在两只曾是摩天轮厢体的锈方块之间。
她说:
“你会认为那就是爱。”
“从来没人正眼瞧过我。当我直视他们的时候,我看到的永远是他们微微倾斜的眼白。我的父母、我的姐姐——他们与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仍然能在面对我时准确地移开视线。只有发传单的人会注视我;但把传单塞到我手里之后,他们就会径直看我身后的人——仿佛我是透明的一样。
“你问为什么,梅原?是啊——为什么呢?我从记事开始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太丑吗?照理来说,以平均意义的审美来估量,比我丑的大有人在;但反而足够丑了,也能吸引视线。那么我的错,必然是在于太平均了:既不丑也不美,无法给人留下任何印象,因此也没有驻足观看的价值。不光是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如此!只是为了填满人间而存在的,连可悲也称不上的肉块。”
杜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单手把玩着手术刀;她自己的眼睛被刀刃从中间劈开,只露出半片虹膜和眼白,从刀片对面的世界里冷冷地朝外看。
“我也曾经尝试过变得特别:没有什么成效。我试过努力读书,考过班上的前几名;但第一总是考不到的。试过竞选学生会干部,但从来都是落选。我加入过电影鉴赏社团,但也不过是坐在活动室的角落,注视着大屏幕上与我毫无关系的生活罢了;除了与其他人坐得近一些,又和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有什么差别呢?
“我一度以为我的人生就注定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了:不会死,不至于想死,但也不过是活着。直到那个人出现,才非常彻底地改变了局面。
“你该猜到了:那人就是我的未婚夫。
“他是第一个正眼看我的人……如果对别的人说,这多荒谬啊!光是被正眼瞧着,就足以让我感到兴奋和得意了。我知道你是能理解的,梅原。还有小崽子们,你们也是知道的!尽管你们会正眼看彼此——这足够让六年前的我感到嫉妒了;但除了彼此以外,你们谁也没有。”
杜终于放下了手术刀。她自己的眼睛从她视线中消失了;她转而望向她对面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漆黑的,和她的眼睛一样。
“他不仅是正眼瞧我:他很喜欢我,尤其喜欢我的双手。从第一次约会到交往、订婚,他始终把我的手当成宝贝,每次见面都仔细地端详、抚摸。他带我去做美甲,给我买了无数的戒指、手链,其中还有定制的。
“我喜欢他吗?无疑是喜欢的。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因此我无比感激他,总想着怎么报答他。我认为我被救赎了。我认为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折了;我不再是填空用的边角料,而是值得被仔细端详的、一个很特别的人了;尽管当他抓住我的手、饱含深情地细数它的美丽之处——具体到关节和血管的名称,因为我们都是医学生——我根本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双普通的、平均的手。但既然他珍视它们,那它们就有了勉强抓住电车扶手以外的、独特的存在理由。
“于是他变本加厉地爱我。他为我定做了一尊蜡像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害怕,只知道高兴;因为在我看来,那一定是出于爱的。
“一切轰然崩塌在某天:那天我从学校回家,看见他跨坐在蜡像身上,用手术刀从它手上切下手指。
“他对我哭诉、忏悔:他绝不会真的切我的手指……但他是多么想这么干呀!他实在无法抑止自己的欲望,于是只能定做一尊蜡像来做我的替代品……假如我的手指切下来又能重新长出来,那该多好呀!他就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切下,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爱我……
“你们听了都会害怕,是不是?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只是愤怒,愤怒到了极点。
“因为他对切下来的手指那么珍重:捧在手心、用嘴唇去吻,小心翼翼地揣进胸前口袋;而剩余的身体,他可以穿着鞋去踩。我仍然只是肉块——一双他所迷恋的手的基座而已。
“我如此恨他,以至于非杀死他不可。我已经开始做杀人计划;可我无可救药的命运就连‘杀了他’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许我实现。那件事以后一周,他没回家;过了24小时,我报警;再过24小时,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他遭遇车祸不治身亡,而且尸体已经火化了。没有人想到要和我这个未婚妻商量商量——尽管我地板上还躺着被他割去了全部手指的、我的蜡像。
“——这就是我和床底下蜡像的故事。”
杜很突兀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和手术刀刃一般尖利。
“梅原。你这是把你的乌鸦军团派过来了吗?”
一群乌鸦落在她周围的栏杆上,很规整地一字排开。
“杜老师,”梅原在她耳边问她,“那您让我处理的那些手指……”
“那些?当然是我未婚夫的手指了。”
“那怎么可能?”梅原问,“明明有远不止十根……”
“你不知道吗?”杜说。
“死掉的手指,是会重新长出来的啊。”
TBC
+展开
杜的未婚夫死后已经被火化了,为什么还会留下手指呢?虽说这是我读完之后第一个想提的问题……但比起这个我更想说,其实我在打开这篇文章的时候还在悠闲地嚼瓜子仁,当读到杜的那句“你会认为那就是爱”的时候,我的嘴巴一下子听了,我一下子坐直了双手捧着手机了(肃然起敬.jpg)真的很喜欢二九的风格啊……平淡的叙述却能像十根砸在地上的断指一样狠狠敲响人的心,非常喜欢!杜的故事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发展呢,对她我其实有不少话想说,但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还是先继续期待后续的发展吧!以及两个小鬼(乐)和杜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从她的话语中来看,她们和梅原还有杜似乎是同一类人,这又是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祈祷
评论:随意
晚上十点,墙上时钟中的分针又走了一圈。保安老神在在地按灭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右半区的顶灯,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穿过走廊。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里,尚亮着的顶灯下,游明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两道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区里混成一团。旁边工位的同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力向后伸展身体,插入了这段背景音。
“哎哟,总算把工作干完了——明天开始就能享受我花了宝贵年假攒出来的七天长假了!”同事合上笔记本,眉开眼笑,一把抓起车钥匙和公文包站了起来,“明哥,还干着呢?再不走地铁要停运了哦。”
“写完这份报告……明天得交……”游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回应。同事同情地用没拿东西的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游明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埋头继续给报告缝缝补补。同事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仅剩一人的办公区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按键落下又回弹的声音。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不断滚动,时针又往前移了大半格,键盘声终于也停了下来。
“写完了……”游明几乎是用说遗言的心情松了口气。长期对着屏幕的双眼早就干涩无比,肩颈处也仿佛是后知后觉一般传来难忍的疼痛,随着他向后靠的动作,年轻社畜的身体和椅子一起吱嘎作响。
手机适时地亮起,弹出几条消息。游明眯了眯眼,一边关上电脑一边解锁手机扫视几眼。
“5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垃圾推送,划掉。
“……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预计今天夜间至……部分地区有暴雨,个别地点有大暴雨……请加强防范……”暴雨预警啊……这个别地点里不就有公司所在这个区吗?游明抬头看了眼窗外。连成一片的路灯和沿路各种商店楼房零散的灯光照亮了一方角落,黑沉沉的天空有云堆积,见不到星星,现在倒没有下雨。不过照这个预警,这种平静或许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加班偏逢连夜雨啊……好在这个点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不至于打车付费加班。他捏了捏眉心,匆匆忙忙收好东西关灯下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走出大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窗户紧闭着,也不知道有几扇是早早就暗下去,有几扇是只比他早些许的。
“叮咚”,手机有一次亮起,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他困惑于自己是什么时候关掉了静音模式,低头看了一眼:“5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怎么又是垃圾推送,而且最烦你们这些还要加后半句的。他再次划掉通知,余光忽然被什么闪了一下。他捏着手机转头寻找,只见身后大楼某一层又亮起了一盏灯。
原来还有人在?这个念头刚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手机又是“叮咚”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4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不是吧,垃圾推送还搞倒计时?
他本就因加班而低落的情绪里又多了点不耐,点进通知设置想把推送这条消息的app权限禁掉。还没等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又一条通知跳出来抵在他的指尖。
“叮咚”,“3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叮咚”,“2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叮咚”,“1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这是中病毒了吧!偏偏在这时候!
他赶向地铁站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长按熄屏键试图强制关机。然而倒计时已走到尽头,最后一条通知自动退去,“为什么不转发?”几个硕大的宋体字占据了他的手机屏幕,张牙舞爪得像是要破屏而出。随后字迹如浸水般消融,连带着他的壁纸和应用图标一并散去,长方形的白底屏幕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金色的鲤鱼在最上方缓缓摇晃着尾巴。
鲤鱼的下方是一个黑线连接而成的圆形,“长按屏幕向锦鲤祈祷”整齐排列在底部,富有节奏地上下晃动着,乍一看和那种摇晃手机就会跳转的小程序游戏没什么两样,简陋又搞笑。
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那条鲤鱼对上了目光的话。
是他疯了吗?鲤鱼黑点状的眼睛隔着屏幕直愣愣地盯着他,嘴部翕动着,甚至让他觉得……它在笑。
身后忽然光芒大盛,他顾不得中了病毒的手机,空着的手遮在眼前困惑回头。背后原本只有一盏灯亮起的写字楼像俄罗斯方块的倒放一般,以最开始亮起的窗户为起点,相邻的窗户在眨眼间点亮灯光,转瞬间写字楼就成了深夜里的一盏聚光灯。下一秒,寂静的夜里甚至响起了嘈杂的絮语,人影在窗户间闪过,隐隐的说话声自楼中飘出。如果不是夜色依旧浓郁,他都要怀疑自己神志不清记错了时间,其实现在是早上九点,打工人从四面八方团聚的时刻。
……这好像不是病毒能解释的了。他开始回忆中午食堂的哪道菜加了菌子的嫌疑比较大。手机上的鲤鱼依旧悠然自得,而他刚排除了四季豆炒草莓的嫌疑,明亮大楼里居然走出了一个人。
“哟,明哥!在这儿干嘛呢?”一个小时前才告别的同事笑盈盈地搭上他的肩,POLO衫上有一只甩尾的鲤鱼,“组长没在工位找到你快气炸了,你还这么悠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同事就半揽半推着他往大楼里走。他知道同事在健身房办了年卡,只是教练见到同事得回忆个五分钟才能想起来同事名字,但此时同事并不强壮的胳膊却像铁铸的一样坚硬,他在原地停留的尝试被钢铁割断。
他忽然意识到,最开始亮起的那扇窗户属于他的工位区。
“明哥你也是,那么重要的报告说好了今天交,怎么就给组长发了个空白文档呢?”同事尚在与他谈笑,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他的脑袋嗡的一下,鲤鱼在手机里发出窃笑。
“你脖子上那东西是摆设吗?我让你做什么来着?你又给我交了什么?行啊游明,翅膀硬了是吧,交代你的工作是半点不做,发个空白文档什么意思,表达你的不满?你有什么可不满的?”组长冷笑,头顶稀疏的毛发随着怒斥声颤动,“你来这儿度假来了是吧?不想要这份工作就滚,能替代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现在计划书交不上去,领导那边你怎么说,客户那边你怎么说?啊?说话!嘴巴也白长了是吧!”
“一天天的不想想自己能为公司做什么贡献,今天还迟到,你还敢迟到!”组长站起来,戴着镶钻手表的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衣摆上的鲤鱼仰头望向天空,“你这个月工资全扣了!今年奖金也别想要了。今天给我把报告写出来,不然明天你就卷铺盖滚人吧!”
“明哥,被骂得够惨啊。”同事拍拍他的肩,塞过来一罐咖啡,语调轻快,“没事吧?组长就是嘴巴毒了点,人还是挺好的。哎对了明哥,我下午得去趟医院,那报表你顺手帮我做了呗,有机会请你吃饭——就这么说好了啊,谢了明哥!”
“这不是我们最——勤奋,最——无私奉献,最——值得学习的游明吗?哎哟,你也会被训啊?”隔壁组的成员捧着瓷杯走过,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怀好意,杯中一尾鲤鱼跃出水面,金光闪闪。
办公桌上的座机忽然响起,他没伸手,电话却自动接通,长辈满含怒气的声音尚带着电流声,在他的耳边滋滋作响:“小明,听说你工作上现在问题很大啊?我们辛辛苦苦帮你找的工作,你现在是不想要了?还有,你上回回家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平时也不往家里打钱,你就这么对长辈的?还有那个,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没个女朋友什么的啊?周末赶紧回来相亲听见没有!”
喋喋不休的说教在工位中回响,周围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他抬起头,看到窗外层层堆叠的云,像一道拱门。
鲤鱼在云间摆尾,在手机屏幕上环游。
——“长按屏幕向锦鲤祈祷!”
生活不顺吗?工作失利吗?家庭不睦吗?只要转发这条锦鲤,好运将降临到你的身上,心想事成不再是梦,快快点击屏幕,助力锦鲤积攒功德跃过龙门吧!
否则的话,会被厄运缠身哦!
他呼了口气。
不是说建国以后不准成精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嗯,工作不想要了。没钱。我养胃,生理性的。”他拿起电话,目光盯着手机屏幕。电话那头的斥责声卡壳一瞬,他趁着这时候抽出一张白纸,随手写上辞呈两个字。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公司最敬业能力最强的员工。所以,跳槽对我来说应该还挺容易的。”他头也不抬,隔壁组的成员被噎得一哽,而他把罐装咖啡丢进垃圾桶,拿着白纸径直走到了组长面前。
“替代我的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他笑了一下,望向窗外。风声变大了,云层间暴雨似乎已做好了准备。不顾组长暴起的青筋与瞪得几乎要脱框的双眼,他推开了窗。
“其实我是党员来着……”他喃喃,“而且本来上班就够烦了,你又不给我发钱,还想逼我干不想干的事吗?吃拿卡要,作风不正啊,能举报吗?”
他松手。
手机屏幕莹莹的亮光迅速远去,留在眼底的最后画面中,他竟从一条鲤鱼的脸上看出了愤怒的神色。鱼尾用力向下拍打,那条金色的鲤鱼似乎想要跃出薄薄的晶体屏幕——
“轰隆——”
先是几乎将天空撕裂的闪光,然后是自高空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怒吼。像龙吟,又像重物坠地。暴雨来得又急又利,浩浩积水从天上倾覆而下,剔透的水滴自他眼前划过,拉长成一柄刀。
狂风大作。雷声接连而至。
他自恍惚中惊醒,缘由是身后的一道闪光。脊背上渗出冷汗,他回过头,保安拎着手电困惑地与他对上目光。
“……小伙子咋还没走呢?地铁都要停了。天气预报看到没啊?马上要下大雨咯——”
说着,保安指了指天空。厚实的积雨云将天空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知是否是加班加昏头了,头顶那一团云的形状让他想到翻了肚皮的鱼。
也许还是鲤鱼。
手机适时地亮了亮,一条微信通知随着他低头映入他的双眼:由于天气影响,明天全体员工放假一天,请大家做好防护,注意安全……
劈死这条锦鲤将获得好运,网友诚不欺我。他想。
END
+展开你干得好啊!一篇读起来很痛快的故事。我记得前几年还总是在网上看到不转发就会怎么怎么样的好运消息,这种风潮好像在我小学那时候的QQ空间就有了,那时候年纪小真的会有点害怕,所以每次看到都会转,久而久之烦了不想转了,但是看到了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后来有一段时间网上掀起一股小小的针对这种转运帖的讨伐浪潮,大意是我爱转不转你别贱得慌还要诅咒人。感觉就像是当年被恶心的小孩长大了,被生活捏扁搓圆,最终忍无可忍地把桌子掀了。故事里的主角就展现出了这种当代年轻人的良好精神风貌(?),结尾处的那句话是点睛之笔,天上怎会凭空掉好运呢?劈死这条鲤鱼才会得到好运。非常精彩的故事,感谢创作!
角色有改名,人还是同一个人,当陌生人看也行,不妨碍。
——
“上回说道——”
食客手中扇子一合,左手拂过扇骨,右手一抬,又迅速向下一敲,将这扇子当做了惊堂木使,只听清脆地一声响,周围喝着酒吃着菜的客人们纷纷侧目,一位刚落座的客人连笠帽和防风布都没来得及解。
“殷家雇了一个发如银丝,眼如金玉的女子做护卫,时常能看到那女子一身干练装束,与殷家主同席吃喝闲聊。
“且说这位女子,也是如得天赐:眉如白羽,肌如初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那叫一个美若天仙,一颦一笑仿若春风拂柳枝,轻雨落溪流!
“那人虽为女身,银丝如瀑,相貌美丽,各位却不可轻视!只因那奇女子晓得十八般武义,会张弓会耍鞭,使刀也用剑;不仅踏雪无痕,出手也是处处杀机、毫无怜悯。
“据说,她出身山林,得了狼群抚养,又受仙人点化,这是入凡世修行来了……”
……
“你瞧他说的,居然大半都是真的。”
红发的青年比她晚一步入堂内,也比她晚一步落座,左耳上垂着的红符已是脱了颜色,符上的笔画却是用朱砂描了一遍又一遍,此时随着他的动作晃悠晃,险些落在面前的酒碗里。
他一身黑衣,胸口绣着一丛紫竹,细看却像是笔直的蛇骨。胸口不羁地敞开一大片,露出锁骨和苍白的皮肤,端起酒,青年饮了半碗,抹了把嘴,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笑:“话接上回,你还没和我说完你的故事。”
对面,那白衣红带的女子脱下笠帽,解开裹着长发的防风布,“美若天仙”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平淡地笑,仿佛已经历遍了悠久长流的岁月,她一身气质不似十几二十的姑娘,倒真像是来自深山老林里,修行千百年的妖仙精怪。
女子不紧不慢地开口,嗓音温软,像上一趟单子那车主的丝绸:“你喊跑堂的上两道菜,我慢慢讲与你听?”
青年立刻举手,腿也翘上长凳了,朗声道:“来两碟菜!”
“好嘞!”
……
故事要从数年前开始,女子无名无姓,自有记忆起便与狼群同食同住。
林中有仙否?否。
林中有妖否?是。
妖不止一只,她就是那其中一只妖,也不知人类如何称呼她,笼统点,狼妖。
饮血食肉、风餐露营是她的前半生。
但或许是因为几十年无成长的身体,一位猎人在猎犬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在河边吃水的秋旻,并将她当做了人类的小孩儿,带回了所在的村子。
猎人教她识字,因为猎人曾经去考功名;猎人教她工具,她一身强悍的本事如虎添翼;猎人没给她起名字,只管她叫孩儿,她现在还记得那人叫她小名时的音调,每每想起便心头一暖,就连冬雪都变得可爱起来。
好似接触到了同样样貌、身体的存在,她本无变化的身体,开始长大。猎人三天两头在屋墙上为她刻痕,欣喜地买盐猎肉庆祝。那块木头被她带在身边,托人做成了她束发的簪。
猎人在她成年的第六年死去,是寿终正寝。她守了她渐凉的身体整整一夜,第二天唤来狼群为他刨了坟,就葬在山林附近。
她照常打猎,只是去村中交易的次数少了,在山林里呆的时间也久了:山神派花鹿来召她,蛇身人首的神带她认识其他模样各异的神明。
祂们都问她的名字,她说不知道。祂们问:不为自己起一个?
蛇尾揽过她的脖颈,带着长辈的安抚,山神说那代表你的灵魂,修仙修道,灵魂是自己给的。
在白露那天,她给自己起了名字,跑遍了山上的每个地方,与飞禽走兽介绍自己:秋旻。
过去几年,天公似是要降罚,一场暴雨摧毁了麦田,山上的流石土沙惊走了鸟兽,那一天,她没有猎到任何鸟兽。
一场暴雨接着便是连月的干旱,饥荒开始后,村中人四处找食。树皮、草根、土石……秋旻看见他们炖的一锅汤里,浮着几根手指。她脑袋中好似有一片薄雾迸散——是啊,人也是肉、骨头做的。
兽性如梦初醒,人性冷眼旁观,她没去喝那锅汤,只是杀了烧汤的人,然后在一个晚上离开了这里。
应当是有六年的流浪,她遇上过拍花子,好奇想看戏法,结果被绑进车里,当做“奇人异物”博噱头、引人眼球。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在一处山林行路时,她杀了那些人,养了一阵被拐来的几个小孩,占山为匪。
这匪当得也算窝囊。不劫镖不劫钱,给点食水金银就放行,没有也能拿稀罕物品来,只是有多稀罕就看这人的口才和秋旻的判断。给不出来但特别惨的直接赶走,给的出来却不想给的杀了挂树枝做腊肉。一来二去,居然还和一伙行商的搭上线,偶尔做做菜人生意。
……
“我以为妖怪都吃人呢?你没吃过啊。”青年似乎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在太平地儿讲,一张俊脸却笑得蔫儿坏,压低了声音打量她的面容,见她毫无反应便撇嘴:“哎味道确实不好,吃了也犯恶心。”
秋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下酒菜,手指没有留着尖细的指甲,而是修剪圆润、恰到好处地体现那双手的纤长干净。她将自己打理地很好,一身白衣却纤尘不染,即使坐在这嘈杂的堂中,也不会周围格格不入,但即使非常低调,也难以掩盖她身上的异质感。
青年一口喝完杯中的酒,给自己满了第二杯,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不过那会儿,你这也算是个好人了,干我们这行的就喜欢你这种匪…人。都要走硬来的,多少命都不够搭的!你瞧我们头儿,身上干干净净,还不是因为他会干事儿。欸,后来呢。”
“后来么,那群孩子自己想当头头,我便取了些金银食水继续走。”秋旻抬手,指尖从桌左到桌右,在空气中轻点:“穿过墨珏城,又去了银莲。”
“哦,没劲。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全杀了。”青年撇嘴,似是故意的:“都说妖怪残暴凶狠,是因为你不是一般的妖怪么?”
女子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筷尖轻敲碟子边缘,目光左挪一点,定在他左耳的符上:“会画聻符?你师傅倒是有点本事。
但有本事的人,总是早死。”
小心欠债,迟早要还。”
她这就知道了?
青年惊讶半晌,一个眨眼敛了心神,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嘛,我错了。”
“姑娘辛苦,有些人就是没脑子的,天天就惦记着见血。”
毫无征兆地,又一个人坐了下来。此人眸子清亮,紫珠般的眼眸藏在睫毛下,一身正装整齐服帖,胸口也修了个紫竹。他坐下时手里已是端了一只空碗,只见他往桌上一放,给红发青年使了个眼色。
“头儿,怎么跑这来了?喝酒啊。”青年瞧瞧自己手里的酒,给人倒上了,接着默不作声地挪了挪屁股,离加入故事会的紫眸青年远了点。
“初次见面,白姑娘。我就是骨竹镖局的老板,姓伏名虺。”伏虺温和地介绍完自己,瞥了一眼红发青年,没好气道:“你管我作甚?我还没教训你上一趟镖多花了多少铜子儿银钱呢!”
“头儿,那老儿看我年轻欺人太甚,我杀他就算我积德了。”红发青年不在意地说道,似乎总算想起来还没介绍过自己,于是掐着酒壶拎起来,给秋旻酒碗里满上酒:“白姑娘好哇,我叫九日,名谣,除了‘红毛儿’,你怎么叫我都行哈!”
秋旻向两个人各点了点头,伏虺只是来打个招呼,喝完酒又急匆匆地走了。
秋旻似笑非笑地瞧了九日一眼,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我叫你阿旭可好?”
九日谣看着她的笑,一愣,耳朵面孔皆攀上一抹红色,支吾了一下,又不好撤回前言,只好啄米般点头:“都行都行!”
……
大家长当腻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她便沿着时而泥泞,时而干裂的黄土路走。这次走得久了些,五年的流浪,饥荒、洪灾、山崩……都被她熬过去了。久违驻足在一个镇子上,她应了一处商会的邀请,做了门面与护卫。
商会生意一般,连带着秋旻也悠闲自在,拿着工钱在镇上闲逛,买些稀奇的吃食。时而随商会老板出席商谈,这时她便要遮起半边脸,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日子悠闲自在,久违在人类社会之中停留,精神也是越发慵懒起来。
变化发生在一年后。
上一任官员似是因病死去,接任的是个没本事的废物,每日不是听曲便是玩乐。恰逢上游飘尸,死人堵塞了半截河流,尸体就在水中腐烂发臭。
秋旻曾见人报官,却不见官兵出动处理,于是向商会主人发出提醒:瘟疫或要开始了。
事实证明,她的预言是对的。很快,第一例病患出现,然后是第二例、第三例……
平民哪有钱财买药治病,偏方土方没用,只能在家等死。
半夜常有人出走,去了河边的投水,去了对岸的上吊……没人葬他们,尸体就被冲走、被吊着,随着水流与风摇摇晃晃。
商会主人姓殷,前两天刚从别处重金求来一只剔透翠绿的翡翠,以红绳吊起,做成了一枚平安扣。他夫人前几日刚生下一名女婴,秋旻也帮着接生了,这平安扣便是给女儿的。
可瘟疫谁管你是殷家千金?女婴患上病后,不出三日便停了呼吸。殷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患病加之失子悲痛,终于也垮在了床榻上。麻绳偏挑细处断,商会的渠道因瘟疫受到影响,不许殷家出入,入不敷出,殷老板也逐渐衰弱下来。
那月后,殷老板解了她的契约,握着夫人的手,一起将这没用上的平安扣给了秋旻。
秋旻的手腕被两只消瘦的手一同握住,出于怜悯与尊重,她没有挣扎,只是摊开五指,不肯去握那掌心的平安扣。
她最后还是收下了,连带一柄长剑一起。
那长剑并非用来砍杀,而是象征荣耀,殷家本想在上面雕天狗,辟邪祟,却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自家这位护卫常去山中森林,和狼群说话,与飞鸟玩耍,竟在上面刻了一头白狼。
那枚剔透翠绿的翡翠平安扣就坠在剑柄上,被管家从合葬棺上取下,双手奉给她。
……
“我杀了官府的无能儿,开仓散财,能走的人都走了,一把火烧了所有东西。那讲故事的,嘴里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假的。”秋旻端着酒碗,平静地好似在讲他人的故事,“平安扣以红绳坠挂,我怕它经不起风吹雨淋,这才挂在身上。”
哒。
酒碗被轻轻放下,秋旻抬眼看向九日谣,金眸明亮,嘴角微弯,整个人好似一轮明月,却透出一丝凌厉:“如何,满意这个故事吗?还想问些什么?阿、旭?”
他这辈子从未被人这么亲昵地叫过!耍我玩儿呢!
九日谣像被烫到,俊脸上满是不自在,红眸下意识闭上逃开视线,身子也后仰到一个夸张的弧度:“别玩儿我了姑奶奶,是我嘴欠,下次一定不在你面前嘴欠了!”
“乖小孩。”秋旻抿了口酒,悠然自得地模样也是养眼至极,叫人生不起脾气。
她初来乍到,不惯着这小混蛋的臭脾气,实力也在他之上,小混蛋只能吃哑巴亏,老实认错。
“可你不是有两个吗,还有一个呢?”
秋旻低头指尖拂过衣裳,红腰带上绑系着一枚质地不菲的白玉。也是在白日,看不出来,若是这小混蛋晓得它在夜中莹如白雪、亮如半月,想必是要借去把玩三日。
“?”她突然的沉默让九日谣倍感疑惑。
秋旻忽然狡黠地笑了,清清嗓子,学着台上的讲故事的食客道:“她出身山林,得了狼群抚养,又受仙人点化,这是入凡世修行来了。”
这时,九日谣听见那讲故事的食客恰好接话:
“只见那女子——
腰坠两枚平安扣,身怀武艺十八般。
金眸银剑行世间,白发素衣不染尘。”
+展开vol.233【祈祷】
作者:【十一招】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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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可以接受,那么。
——正文——
胡利安·卡斯特罗向前台护士出示了自己的申请证明,对方确认无误后,给了他一张电梯卡。
“617室。”
看望精神病患者需要的检查不比过海关少,确认没有违禁物品后。医生为他打开了617的门。
房间里的男人抱膝坐在床上,看向门口的动作显得十分迟缓,他有着和胡利安相似的五官,如出一辙的雀斑和比他稍浅,近似于橙红的半长发,夹杂着银丝。
“下午好,丁满舅舅。”胡利安把切好的水果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丁满·艾勒斯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透过额前散乱的发丝盯着他。
“特里克舅舅本来准备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接到了临时……有事,所以只能我来看你了。”胡利安解释道,“正好明天是周末,到时候卡珊会和他一块来——还记得她吗?”
丁满紧绷的神情略微放松,他抿唇低声道,“索菲娅的女儿……”
“是的。她剪了短发,看上去就像妈妈年轻时一样。”
丁满的微笑转瞬即逝,他拨开遮眼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因为血丝而显得有些浑浊。
胡利安已经习以为常,打开果切叉起一块在他面前吃下去,让他确认食物的安全。
这一套动作已经成了他们所有人和丁满相处的必要流程,可这也仅仅只是不会增加他的紧张情绪而已。
因为没人知道他在恐惧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胡利安遥远的童年里,母亲还没有离世的时候,他这位舅舅不是这样的。
也许是最近几次跨国的行动占据了大部分精力,胡利安偶尔感到他和这位舅舅在某些程度上的共情。至少在危机方面,他确实狠狠体会了一把无处不在的窥伺和威胁。即使这代价是沉重的,浓浓雾霭之中同伴倒在地上,在伦敦那古老的小巷里,一个人倒下的声音甚至传不出去……
“害怕?”丁满突然开口道,他的视线从不离开任何一个能够在他面前自由行动的活物。
“什么?”胡利安惊讶于丁满居然会主动开启话题。刚来这时他甚至一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被新来的护工当成了哑巴。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丁满的口吻不同以往,突然间像是被纳入了他的秘密基地,胡利安意识到这可能是仅有的,能够窥探舅舅那不为人知的过去的机会。
BAU的侧写师几乎是下意识地进入了工作状态。与众人认知相反,理解精神病人的想法实际上很容易,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掩盖真实。只是他们了解的真相与世人认为的有些出入。
而此刻,胡利安已经深刻体会到,障目之叶被轻而易举地掀下,丁满的神情是多么熟悉——在这个世界上,无知是一种天赐的仁慈,禁忌的知识召来的只有接踵而至的厄运。拯救全人类?只不过是和奈……只不过是祂的信徒对抗,就已经付出了沉重的牺牲——在丁满主动开口这一刻之前,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胡利安在结束每次危险得以喘息片刻之后,看向那些幸运的无知之人的眼神啊!
“你也是……”他惊诧道。
丁满伸手抵住了他的唇,“嘘。别说,隔墙有耳。你我都知道,比起黑影内的未知,藏于阳光下的伪装者更加危险。防范那些存在,更要防范自我堕落的同类。”
他甚至和自己的主治医师都没说过这么完整的语句,毕竟医者难自医,这里的精神科医生拿这个曾经也对精神疾病颇有研究,还对他们毫无信任的军医没一点儿办法。
胡利安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侧写师,这可能也是自己的结局。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刻意地不去思考无光的未来。专注于现在,胡利安想,不知道舅舅经历的和自己正对抗的有多少重合,也许他会有什么能帮上现在的忙……
“丁满舅舅,你……对那些东西,了解多少?”下定了决心,胡利安开口道,“请放心,这里很安全,相信我的经验,我保证这里不会有人偷听的。”
丁满嗤笑,“我才不会犯傻呢。”
“噢……”胡利安尴尬地握住自己的手,“可是……”
但这个警觉如狐獴般的男人又眨眨眼打断他的解释,“但是我愿意信你,胡利安,我的孩子。”
十多年了,自母亲过世后,胡利安终于又一次看见舅舅朝自己伸出手,他看见他熟悉的舅舅,那个不曾变化的灵魂,即使躯壳破败不堪,精神千疮百孔,还在朝他微笑。
胡利安想起很多年前,一个白天,好像是特里克——或者外公,和丁满爆发了比火山喷发更可怕的争执,起因早已忘却,他只记得结局是指责、怒吼和救护车的鸣笛:外公的哮喘发作,特里克舅舅不得不停止和丁满的争吵,一起去往医院。
胡利安的妈妈犹豫了片刻,选择了自己的长兄而不是丁满,她关上房门之前叫来了小小的胡利安,请求他“去看看你的舅舅吧,记得告诉他,我们不怪他。”
于是胡利安走上楼梯,推开舅舅虚掩的房门。屋里没有开灯,厚实的窗帘阻挡了阳光,丁满仰面躺在床上,唯一的光源是他嘴里快要燃尽的烟。
“舅舅,床上抽烟很容易着火的,危险。”小孩子总是想到哪是哪,胡利安也一样,母亲的话在脑子里只剩了半截,只记着要去够丁满嘴里的烟头。
那时丁满就像现在一样,披头散发,眼底满是血丝,看见胡利安靠近自己也不说话,只是坐起来,把烟头按灭自己手背上。
胡利安尖叫起来,好像用来灭烟的是自己的手一样,他飞扑上床抓住丁满的手吹开烟灰,眼泪要掉不掉的模样反而让丁满扯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我没事。”丁满摸了摸胡利安柔软的褐发,烟头被他随手扔到垃圾桶里,又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我只是…算了。”
他避开小胡利安探究的目光,却没来得及避开男孩爬上他胸口的动作。
——湛蓝色本该是清澈的,本应如此。胡利安想。
“舅舅,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彼时的小胡利安还没有放弃。
丁满抬手遮住了小外甥的眼睛,“…人怎么敢直视太阳呢。”
很久后的一天,胡利安看向镜子才了然,太阳指的是自己这双明黄色的眼睛。
那时,胡利安只是轻轻顶了下他的手掌,紧靠在丁满身上。
男人身上还带着烟草的呛人气味,让孩子小声地咳了几下,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钻入丁满的怀里。
丁满大概是没注意到,只是环住胡利安,缓缓收紧,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紧抱着自己的布偶小熊——这个早已成年的男人此刻甚至比他怀中那真正的孩童更加无助。
“我不明白我该怎么办…胡利安,我也不想知道这些。为什么是我面对这一切……太沉重,太痛苦了。我连自己的生活都已经是一团糟了——这就是代价吗?我明明想要保护大家…可我还把爸爸气成那样……”他喃喃着。
因为孩子不会懂尼古丁成瘾代表着逃避现实的渴望;更不会懂一个人在知道了那些文明社会无法触及的——不可名状的超自然恐怖后,其心中的万念俱灰,以及他预想家人因此遭难时的忧心忡忡。
或许现在的胡利安会懂吧。
但是那个7岁男孩只会伸手想要抹掉舅舅的泪水,就像母亲对自己一样,但他却发现舅舅没有哭,丁满只是……在诉说悲伤。
谁说极致的哀恸必须佐以眼泪?
小胡利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不解,终于他想起了母亲的嘱托。但在此基础上,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发挥一些想象力。
“妈妈说不是你的问题,舅舅,我们都知道你遇到了坏事。但是妈妈说,家人遇到了困难,我们不该坐视不管。”他抱着丁满,“我们都会为你祈祷,祝福你,帮助你渡过难关。”
小胡利安很满意自己这段话,听上去如此具有说服力,像从厚重高深的典籍上引用的句子。尽管这是他自己编造的。
但舅舅只是抱紧了他,“谢谢你,胡利安。现在,请再多陪陪我吧……”
当天晚上,丁满从房间出来,带着因为睡了一下午而精神百倍的胡利安去了医院,外公没有大碍,当然也不会因此怪罪他的儿子。只有胡利安在病房里四处乱跑的景象让他头疼。
一切像是恢复了正常——丁满挺过了难关。
直到有一天,大家接到他在任务中负伤进入EICU抢救的消息。一周之后他顽强地从生死边缘爬回人间,却再也无法和人正常交流。最终因确诊被害妄想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住进了精神病院,直到今天。
丁满坚持不下去了。
而当年那个孩子也已长大成人,选择了为正义与真相而战。却在一次意外后被推着走上了拯救世界的荆棘之路,而他的敌人正是把丁满逼迫至此的真凶之一。
“我曾见过这景象,在噩梦里。”丁满的叹息随风飘散,“比起在隔壁床看见你之类的,这算是其中较好的展开了。我幻想着你们能永远避开这些,有我们这样的人就够了。但你比我想的更坚定,更大胆……他们就看中这个,总会找上门的。”
他不知道胡利安对自己所在那个神秘组织毫无概念,而胡利安更是将他的这番话理解成自己卷入意外的不幸。
“命运无常,舅舅,我是自愿的。”胡利安主动握住他的手,“就像你当初想要保护家人一样,我也是如此。”
丁满忧郁地注视着他,让人无端联想到深邃的海洋,“命运是有迹可循的,胡利安。25年前,我也是自愿的。”
两人同时沉默,这个话题对任何一方都过于沉重。许久之后丁满才主动开口,“胡利安…只是不想你也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有时候面对那些,你会觉得甚至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而这也可能变成奢望。”
胡利安点点头,他自走上这条路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但他也没预料到两个月之后这句话居然轻易地成真了,被轻而易举地从逝者的世界强行唤醒的同伴,不得不和他们一起重新对抗那曾经夺去他生命的恐怖。
现在,他只是继续询问舅舅曾经历的那些事件,期望能给他们所遭遇的困境一些破局之法。
对丁满,这并不容易,他身心上的沉疴宿疾即使十年还未治愈。有些时候只是想到那些,就让他呼吸困难甚至干咳。
胡利安甚至觉得,别问了吧,你这不是在折磨他吗?折磨一个本就创巨痛深的病人,对你真的有什么帮助吗?
但是丁满攥着他的衣领,倚靠在那曾经幼小的孩子,现在已是强健的成人的胸膛,湛蓝的眼睛里闪着从未有过的火光,或许胡利安只是见得少,毕竟舅舅曾是个军医,他远比自己想的要坚毅。
“你在担心我吗?别这么做,胡利安,我厌恶这些后遗症,它让我失去改变现实的力量。记住我告诉你的,你能够代替我去结束那些。”他的手很瘦,指关节突出,自手心到腕处有几道极淡的伤痕,这是几年前他病情最严重时,潜入后厨偷了一把餐刀自己划伤的。
当时,医生问他:“你为什么要自残?”
丁满回答:“这不是自残。”
“那这是什么?”
“……保持清醒的方法。”他说,“有那么多威胁尚未清除,我不能睡下。”
丁满整整五天没睡,医生开的安眠药都被他压在舌底偷偷吐掉。
为此,他被束缚带绑了接近四个月。
一切已经过去了,现在,胡利安拼命地记下舅舅说的每句话,谁也不知道他下次会不会遇到丁满口中的鱼头怪物、外星人甚至是假扮成人的邪神。再多一些,多一些——
丁满突然收声住嘴,松手后退回床头继续抱膝蹲坐着。胡利安迟钝地听见医生的脚步在走廊里回响,接着门被敲响了。
丁满的头发刚被他自己蹭得一团糟,发丝掩盖了那锐利的湛蓝。
镇定,调整你的表情,去开门。病人用口型暗示他——胡利安仅在三年前对他展示过一次自己的读唇技能,但显然丁满没有忘记。
胡利安打开门,主治医生走进来,按照惯例询问了丁满几个常规问题,诸如心情如何睡的怎样,丁满简略地一一回答。胡利安在一边旁观,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舅舅半是敷衍半是抵触。显然主治医生也明白,对上胡利安的眼神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询问结束,医生看了看表,对胡利安说,“您的探望时间也要到了,还要留在这吗?”
丁满侧身,显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于是胡利安摇头,“这没什么我的事了,我马上就走。”
在走出门前,胡利安回头看向丁满,那是医生视线的死角,丁满突然收起了敌意,露出狡黠的微笑,他的嘴一张一合,无声地传达着只有胡利安能懂的密语。
他说,“坚强下去,胡利安,我的孩子,我将永远为你祈祷。”
——end——
+展开
说到跑团,我一直都很想接触却不知道怎么入门啊……扯远了,虽然没了解过相关的背景,玩了那么多克苏鲁要素的游戏也足够我理解文章中的一些情节了!对故事里察觉到异样并进行探寻的人们来说,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伴随着无形的巨大压力,能够在这种重压之下保持清醒就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了,更不要说还想守护自己在乎的人……事实上我相当喜欢幼年的胡利安趴在舅舅胸前和他对话的那一段情景,和现在舅甥两人的交谈对比起来,简直是难得的温情啊!坚守了二十五年之后,丁满对自己曾经的信念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过假如自己一无所知会过得更轻松呢?看见自己的外甥走上自己没能走完的路时,他真的能够只是安心祈祷吗?还是清楚他们都只有这条路可以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