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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安德烈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那位在阳台抽烟的男人。
当然,安德烈也不喜欢自己。每天早晨,安德烈都花十数分钟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鸟巢般的红发的男孩,注视着他侧脸倔强的痤疮和将生未生的胡茬。这时,如果安德烈通过厕所的那顶窄窗向外看,他总会看到那位在阳台抽烟的男人。
男人有一副令人生厌的妖艳的脸,安德烈总是撞到他带公寓外的男人进自己的房间,不同的男人的手掌都摩挲过他那件毛呢大衣的肩尖,往下是被一条细皮带掐得窒息的曲线,在旁边坠着男人拿廉价香烟的右手。
安德烈的朋友也都认识那男人,他们私下叫男人“那个基佬”,有人说看到男人去找隔壁街的黑鬼买“药”,又有人说他是官员养在外面的情人,安德烈听到撇撇嘴,他只觉得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烟鬼,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能看到男人靠在阳台那纤弱的栏杆上吞吐烟雾。
后来的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安德烈放学回家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他抬头——里德的黄昏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暧昧又玩味,既不让人看到黑暗,也不叫人感知光明,正像在昼与夜的过渡地带抽烟的男人。
安德烈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公寓的阴影从他的脸庞爬过时才仿佛惊醒了男孩,他看见男人仍然倚在阳台的栏杆上,那双眼睛像钻石一样在阴影里狡黠地发亮,正与他对视。
“你要进去吗?”安德烈站在男人的公寓门口,听男人问。
安德烈的视线穿过吱呀半开的木门,从客厅暗紫沙发上空掠过,再向外是一扇落地窗,血红的太阳卡在里德的海的尽头。
“不,不用了。”安德烈摇着头,他停顿一下,又说,“我的朋友都说你是,呃,同性恋,所以…”
“哦,是的,我确实是,这会吓到你吗?”
安德烈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男人,“没有,只是会想到你总带一些人回这里。”
男人的眼角的细纹轻微弯曲,他又吸了一口烟。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男人转过头,侧颈与下巴形成的曲线指向那扇落地窗,“景色很不错吧,等你想来的时候我再请你喝咖啡。”
安德烈轻声答应完转身下楼,他在楼梯转角抬头看过去,男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落日的红肆意泼洒在男人一半的身体上,另一半则模糊在阴影的烟雾里。
“你的爱人呢?还是说同性恋总是有那么多‘朋友’?”安德烈问。
“他死在战场上了,小家伙。”男人把掐灭的烟蒂随手扔在地上,回答,“炮弹落下来,嘭——”
安德烈下楼,他听见男人公寓的门缓缓关上。
过了些许日子,就是一年的结束,安德烈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有人点燃烟花,空气里的硝烟味呛鼻。男孩停顿一下自己的动作,听着里德上空回荡的爆炸与啸叫,他起身,从披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出半根廉价香烟,来到落地窗前。
安德烈点燃香烟,用力地呼吸。
男孩的热烈像一把挂在老兵客厅墙最中间的步枪,鲜明地装饰在最显眼的位置,必须每天都认真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确保他一进来就可以看到金属闪耀流畅的光泽,这间公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这样安静,空间的存在也只是为了盛放男孩无可躲避的倔强。
安德烈想象男人,他勾勒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那只包裹苍白皮肤和烟草气味的肢体。这具骨骸曾经托举过坚硬的木制枪托,指纹里蓄积的烟碱和切断的年轮摩擦,像他此时的咽喉一般发热。
男人奔跑,年轻的足掌在军靴粗糙的鞋垫上变形,尚不浑浊的眼球聚焦在前方壕沟里的爱人,空气带着烟花燃尽的微尘撞进他的气道,急促地播散到他的血管和他的心跳。
战机的翼在头顶啸叫,壕沟里绽放开热烈的火焰。
炮弹带来激烈的震荡和冲击,男人被掀翻在地,他被疼痛和耳鸣钉在地上难以起身,只能注视天空里死神留下的尾迹。
安德烈轻微仰头,有假想的泥土与骨血的急雨落在他年轻脸庞。
我仍然不喜欢那个抽烟的男人,他想。
里德的夜阴沉而潮湿,晚风裹挟着刺鼻的硝烟与海腥无言地迎接一位抽烟的朋友到来。
+展开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离别雀出生在一个雨夜,雨水倾盆而下,他的母亲生下他便离开了。这是族群里其他人说的,没有多少可以拼凑的细节。他从小便不被族群接受,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不是孔雀,而是不知道什么种类,虽然他长成孔雀的样子,但并不是从蛋中孵化的。
世道不好的时候,能有一隅之地存活就已经是不容易,至于什么邻里和睦、家庭和爱,都是温饱线下的空话。妖和人的生存环境也没什么区别,无父无母的离别雀从有意识开始就深刻体会到这点,残羹冷炙已经是运气绝佳,大多数时候是和饥饿和寒冷殊死搏斗。
再长大些,他的喙和爪变得坚硬,长出尖锐的牙齿和指甲,他便逐渐学会去捕捉猎物。有时是飞鸟走兽,有时是草木瓜果,也有时候,是路边的饿殍。有些所谓良知的同类会捏起鼻子在他路过时厌弃地低语,孔雀怎么能像“那些”一样呢?
他想它们说的可能是啄食尸体的老鼠和乌鸦,但有时候,这些生物也一样在他的食谱上。我们都是为了活着,难道谁就比谁更高贵吗?等再稍微大点,能变成人形,他便远远离开了族群,独个行走在人间。
被乞丐领走会成为乞丐,被恶霸领走会成为恶霸,被善人领走却无法成为善人,他离别雀就是这样的人——这点从某次啄断想要他性命的蛇后才发出啼哭声开始,他就十分明确。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像陆生羽这样的人,无论遇到的是贫穷、凶恶或是良善,对方永远不会长成另外一种样子。大概,像信念、使命这种是他听过却嗤之以鼻的东西吧。
第一次见到陆生羽的时候他正在拆吃一条蛇,那是一条白色巨蟒,按理说他并不能将其打败,但胜负往往在简单之间只是因为谁的死志更明确。而他唯一最熟悉的就是死亡,这是一次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获得的经验,铸造起他的整个生命。某种程度来说,死志便是生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为什么在这儿?”天边惊雷忽起,瓢泼雨水溅起泥点,对方黑白的披风低垂在污水里,但却浑不在意蹲下,问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他显然是在进食,离别雀不耐烦地挥手道:“没看见过人吃饭?”
“这边马上就要有天劫将至,你且随我躲避吧。”那时陆生羽架起他就跑,他只能死死搂住巨蟒,这可是能吃好几天的战利品!打眼而过皆是面黄肌瘦的凡人惊惧眼神——是了,一位夹着孩子的青年男子拖着条长逾十米的巨蟒,怎么看都不正常。但在乱世中,妖邪遍地,又正常得很,根本无人会去管不相干者的生死。
天劫只会影响非人,对于寻常百姓,只是那日骤雨,雷声略响。
后面的几年,离别雀与其说是与陆生羽结伴而行,不如说是被他强行留在身侧。这大概是因为,刚遇到的时候他皮开肉绽,却在第二天就背起蟒蛇离开。陆生羽总有些与妖怪不相宜的慈悲,见不得别的幼崽落于水深火热的麻木,在对方熟练的照顾他和竺青也一样被捡来后,离别雀无言下定论。
虽然他看上去小,但事实年岁要更大一些,只是营养一直不良,于是瘦骨嶙峋、外表显得比实际要小。和竺青因为饲养者横死而生的懵懂仇恨不同,离别雀觉得自己只是天然的命硬,或者说,对这个世界了无期待。生和死都是稀松平常,就像善和恶毫无区别,谁能一辈子作恶,谁又能一辈子行善?即使如此,和他也没有关系。
于是在陆生羽不察的某个雨夜——他不知道为什么相遇和离别总是骤雨——离别雀腰上缠着硝制好的白蟒皮,也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事情只要不断尝试,总能寻找出一套合适的方法,陆生羽这次没能再找到并捉回他。
再后来第二个和他关系还算近的妖怪是房日青,这货借用了一半星宿的名字,却是招摇撞骗的惯犯,虽然他的骗术无伤大雅,他做出的骗局有时候还能导向些好的结果。和陆生羽抓着他不同,房日青更像是不近不远地围观他,哪怕他总是能戳穿就冷嘲地戳穿对方的言论,也似乎觉得有趣。
他们俩的关系终结在房日青被人抓住杀掉,离别雀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想,对方这么会骗人,想必是诈死。尽管后来房日青再也没出现过,像曾经那样隔着十步远摇头晃脑、轻缓摇着那把竹骨扇子。某天再下骤雨,离别雀突然想起,那用来制扇的竹子,还是初见时候房日青骗他砍的。
他发现比起全乎的孔雀妖,他这不知什么品种的混血,妖力反而增长更快。于是渐渐便觉得只是寻找食物的生活无趣,转而四处“砸人馆子”,妖也好、道也好,凡是听说厉害的,不论善恶,他都要去单挑。有时候胜、有时候败,遇到好相与的还会帮助疗伤,他也不推脱,遇到信奉有去无回的要将他彻底抹杀,他也每次能全冠全尾地离开。
至于深至见骨的皮外伤、或者粉碎经络的脏器内伤,似乎都只是生活的调剂。除去伤势愈合的速度日益加快,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也无法让他提起兴致,要说他自己,似乎不那么想活,但又不想不明不白死去。到后来再次于踏仙门遇到陆生羽,他也只是觉得好巧。
被拉进门派和游历在外于离别雀而言并无区别,倒是跟随在自己和陆生羽背后的小不点白孔雀有时候让他发笑,这笑就像面对陆生羽旅途中莫名其妙的乐于助人、房日青莫名其妙的请他喝酒。所以小不点白孔雀,或者说阙西东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来请他一块去破阵、夺走陆生羽的骨灰坛,他也只是觉得好笑,加入这莫名其妙的行动。
他觉得自己和这人间其实本没有关系,只是被一场场骤雨推着向前。雨点湿冷,就像他骨髓心间,难以被祛除的冰寒。
+展开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夜晚在冬天总是来得各位早,鲜有人问津的小巷里弥漫着潮湿冰冷的气息,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衣着能看出几分往日的整洁但是现在身上已经充满褶皱和污迹的流浪汉蜷缩在角落里,眼中满是疲惫和绝望。他的名字叫汤姆,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一次电信诈骗夺走了他的一切:工作、家庭、爱人……
汤姆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遮挡寒风——那是他唯一的财产,前妻送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这让时间变得愈发难挨。
突然,一阵微弱的香味飘来,那是面包的香味。汤姆的鼻子动了动,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艰难地站起身,顺着香味走去。在小巷的尽头,他看到一家面包店的后门微微敞开,几片面包屑从门缝中飘了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汤姆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面包屑,轻轻放入口中,那久违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慰藉了他空荡荡的胃口。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汤姆深吸一口气,一边继续向前走去,一边捡起星星点点的面包屑,把它们捏成小团放入口中。终于,他来到面包店门口,忐忑不安地轻轻敲了敲门。面包店的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看到汤姆可怜的样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缓缓打开门,递给他一块温热的面包:
“今天做的卖不完了,就当是帮帮我吧。”
汤姆接过面包,眼眶泛起泪光,喉咙哽咽,连声道谢。女人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店里。汤姆坐在门槛上,细细咀嚼着面包,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也许……也许您需要一个助手……”他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中充满了窘迫和不安,“我不需要工钱,有个睡觉的地方就……”
“我想这是个好主意,我自己经营这个店时常也会觉得力不从心。”她温和地笑着,尽管汤姆判断她可能最多五十岁,“你可以睡在店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汤姆急切地回答,几乎被自己分泌的口水呛到。
于是她将他让进店里,她自称玛丽安太太,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只剩她一人守着这家店。这让汤姆想起自己前年过世的母亲,她也是个过分心软的老太太,即使是路边的流浪猫也会喂些家里的剩饭,然而因为一场手术失误死在了手术台上。也正是因为母亲的过世,才让他在工作中过分激进,最后相信了那个Apex财团画的大饼,最终赔掉了自己的一切。
汤姆摇了摇头,从短暂的懊悔中挣脱出来。
“你可以睡在这儿。”玛丽安太太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箱子搭起来形成的床,上面铺着干净的毯子,“我有时候会在店里休息,就是有点简陋。”
“已经,已经很足够了,您是位好心的太太,不管是门口的面包屑,还是这张床……”
“门口的面包屑?”玛丽安太太疑惑地反问道。
“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些面包屑,我想那是给小动物准备的……抱歉我太饿了……”汤姆感觉脸上愈加发烫了起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店门口撒过面包屑呀。”
两个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也许是哪位客人不小心留下的呢?
汤姆就这样在面包店里住了下来。
然而,门口的面包屑并没有像一次意外一样消失,早上开店门的时候,晚上闭店前清扫门口的时候,面包屑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并且还在不断地变多,这让汤姆心生疑窦,虽然严格意义上,这与他并没有关系,但是这些面包屑引导他来到了这里,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想弄清这件事。
他决定在干活时盯紧门口,看看这些面包屑是怎么出现的。
他很快注意到一个容貌精致的女人,她经常在门口的长椅上坐很久,享用半块店里当天制作的面包,然后将剩下半块面包掰成面包屑洒在地上,再缓步离去。
她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很早就来,有时很晚才到,看向面包店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他读不懂的复杂,玛丽安太太似乎认识她,但当汤姆试图向玛丽安太太提起她的时候,玛丽安太太只是温和地让他去忙自己的事。这是拒绝的意思,他很明白,他不想这位好心的老板难过,于是选择自己去探究真相。
大约过了两周的时间,汤姆终于在一次闭店前得到机会追上了她。
“您好……抱歉打扰您,我看到您在店门口掰面包屑……”他逐渐闭上了嘴,开始觉得这个理由太过愚蠢,他开始想放弃了,玛丽安太太不愿意告诉自己必然有她的理由,也许她是她的姐妹,也许是已经决裂的朋友,去探究这位好心的女士的过去有什么好处呢?他开始想回去了,“不,没什么……打扰了……”
“不,小伙子,不打扰,你的名字叫什么?”对方开口的那一刹那,汤姆立刻明白,她就是玛丽安太太的姐妹,尽管打扮天差地别,但两个人温和的声音简直如出一辙。
“我叫汤姆。”
“好吧汤姆,想必你也发现了,我是玛丽安的妹妹。”她微笑着说道,“她不喜欢看到我,我就在店门口撒一些面包屑,让小动物代替我陪陪她。所幸,她还愿意卖面包给我,不然我就得自己带了。”
女人以与年龄不甚相符的俏皮挤了挤眼睛。
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吸引来的“小动物”之一,汤姆挠了挠头,“原来如此,您的用心良苦。只不过,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您呢?”
两位女士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汤姆想,她们之间大概有很迫不得已的误会吧。
“啊……”她似叹似无奈,用一只手无意摩挲着自己的袖口,“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也许,跟她道个歉?”汤姆试探着提议道。
“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道歉弥补,小伙子。”女人笑了起来,“那你是为什么在她的面包店里工作呢?”
“我……”汤姆回想起前妻送自己的背包,他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也做了无法弥补的错事,无家可归了。”
“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汤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就像这些面包屑,总能吸引一些小动物,带来些快乐。”
汤姆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劝劝玛丽安太太的。”也许还可以去找前妻谈谈,不知为何,从跟老人短短的交流中,他似乎获得了一些勇气。
“今天心情不错?”
闭店后,玛丽安太太看着与平日不同的汤姆,温和而好奇地问。
“是的太太,我遇到了……”汤姆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我遇到了您妹妹,她在门口撒面包屑,是为了让小动物多来陪陪您,我想她一定很爱您。”
“我们之后再谈这个话题,好吗?”
“……”汤姆想到角落里那个破旧的书包,和自己刚刚获得的微弱的一点勇气,“这样说虽然很冒犯,但是亲人之间有什么话还是说开比较好……不然,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玛丽安太太叹了一口气。
“我做了很糟糕的事,她也一样,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没办法原谅她。”
“谁都会犯错,”汤姆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试图通过这些话给自己以宽慰。
“是的,但是我们没有资格替其他人原谅我们自己,不是吗?”
“我不明白,也许您可以试图去弥补,征得他们的原谅?”
玛丽安太太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该如何取得死者的原谅呢?”
“你是说……”
“我开这家面包店之前,是一位医生,”玛丽安太太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是我害死了一位病人,医疗事故,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事,赔偿自然是赔了,医院也开除了我,然后她来了,说愿意替我去补偿那家人,拿到了他们的信息,然后,她诈骗了他们……等我意识到不对,再顺着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换了住户,电话也打不通了……”
汤姆感觉冷汗逐渐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声音干涩,像刚被纱布打磨过:“她……我是说……诈骗……集团……”
玛丽安太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她的袖口纹着那串字母,Apex,她的诈骗组织叫Apex。”
Fin.
+展开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清晨,正在逐渐苏醒的城市中,一个青年坐在面馆里,出神地望着店门外瓢泼的雨水。
又是讨厌的雨天。他想着。每次一下雨,就让他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
思绪随着他的抱怨飘向过去。
第一场令他生厌的雨,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生在一个地势偏远的农村,如果要从村里进城,最快的方式是在村里的卡车运货去城里时,蹭卡车上的空位一同进城。运货的车子鲜少有空余的空间容纳多余的乘客,所以如果想要蹭空位,不仅要算好时间,还得掌握货物的情况,然后说服司机为自己留一个宝座。但他从来不用操心这件事。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辆卡车的司机,而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占到最好的位置——副驾驶座。
可惜,这份特权只持续到了他十二岁的暑假。
在十二岁的暑假,他的父亲因为暴雨导致的山路坍塌,时间永远的停在了那个雨天。当村中的亲戚带着他走入房间,最后看望一眼他父亲的遗容时,比起父亲的脸,他的视线反而牢牢锁在了他父亲的头发上。
被泥水拧成一缕缕的头发贴在他父亲的头顶,湿漉漉的发丝上沾着雨水的气息。他想起极为朴素的父亲平日唯一在意的就是折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无论多忙,他都一定会保持头发干净。他曾问过父亲原因,后者回答说,因为他早逝的母亲生前最爱帮他打理头发。
在沉重的气氛中,亲戚用不忍的声音催促他向遗体告别。他盯着那一缕缕粘稠的头发许久,请求大人们再给他一点点时间。雨还在下,他找了个铁盆放在门外接雨,说想要用水帮父亲清理一下头发。一名老舅说他去烧一壶热水更快,但老舅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媳妇打断。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听到大婶带着鼻音的声音。
“没眼力见的,你没看出来他是想多和他爸待一会儿吗?”大婶说,“就接一盆雨水的时间而已,等等吧。”
后来是怎么发展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在听到大婶这么说后,他的内心曾一度浮现出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
雨既然带走了他的父亲,那雨是不是也能将他父亲送回来?
异想天开的念头,随着那铲覆盖在他父亲坟头的土,一同被埋藏在了那一年。
第二场令他生厌的雨,是在他高考的时候。在变成孤身一人后,他在亲戚轮流的资助下得以继续学业。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擅长学习,但是每当看着他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们为他添置新衣、为他凑齐学费、甚至轮流为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就觉得至少不能辜负这份心意。最终,虽然他没能做到在学校名列前茅,但至少他做到了不功不过。
高考那年,他的亲戚们都对他说,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这样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他感激亲戚们的善意,但在内心某一处,他想的却是他成年了,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了。这些年他受到了太多帮助,虽然他平日会为这些长辈干点体力活,但他的内心依旧怀有亏欠。
等他高考结束,他就可以去做些兼职。他想。哪怕挣的钱不多,但也能回馈这些好人家一点心意。
然而,他或许不该这么想的。因为他的心声仿佛被上天听到了,而上天再一次泼了他一头冷水。
高考第三天,去考试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场车祸。在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中,侧翻的车子就停在他身侧,而车身下压着两个无辜的过路人。两名过路人都是女性,其中一名是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女孩,另一名看起来是她的母亲。侧翻的车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无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赶往现场救援,但因为大雨,救援工作进展十分不顺利。
在无数努力之后,小女孩儿先被救了出来,其次是困在车里的驾驶员。但在进行到后续救援时,却出现了糟糕的情况。女孩儿母亲的身体似乎被卡在了奇妙的地方,而且身上被散落的汽车零件扎伤,正血流不止。他听到有人大喊救护车和消防车怎么还没到,又听到有人说因为暴雨,救护车和消防车都被堵在了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在众人手足无措的场面中,被救出的女孩儿哇哇大哭。她扑向被压在车底的女人,不停地喊着“妈妈”,却又被担心她安慰的路人强制抱到一边,只能在路人怀里边哭闹边挣扎。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他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而且今天是他最后一天高考,即便他再怎么挂念事态发展,他现在也该离开现场,奔赴考场。
可是他才转过身没走两步,女孩的哭声就再次穿过暴雨传入他的双耳。明明雨声足以覆盖成年人的大喊,但唯独掩盖不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背着身,听着那哭声逐渐变得嘶哑,明明该迈开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当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理解现状,甚至来不及流下来悲痛的泪水。曾经被他遗落的哭喊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复苏,只是听不到的哭喊在他的心底,而听得到的哭喊来源于身后不远处那名女孩儿。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没有理由哭喊了。……那如果身后这逐渐嘶哑的哭声消失,是否也意味着,又有一份遗憾就此注定?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咬紧牙,转过身,与去学校的路背道而驰。他挤开人群,挤到了事故现场旁,迅速打量了周围几下后,他用少有的音量大声喊道。
“有没有止血的东西!”他大喊,“我可以爬进车底,先帮这个阿姨止血!”
他的声音如同一颗丢进暴雨中的石子,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却远不及雨声。但这小小的浪花同样能拨动一圈涟漪。一度无措的人群在片刻沉默之后,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浪。有人大喊“旁边有药店我去买止血剂”,有人开始招呼周围人一起抬车,方便他钻入,也有人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处理伤口的方式,剩下的人则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为他照亮钻入车底的路。
暴雨依旧在下,浇透了在场所有的人。他身体的体温不断被淋透的衣物夺取,他每天细心打理的头发此时也变得一缕一缕,沾在了他的额头上。但他不在意,他只是急切地钻入车底,小心地包扎着女性身体上的创伤。他学着他人教授的方法包扎,却在打结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好。他有些焦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水珠滚过。水珠顺着面颊滚落,滚到了他的嘴角边,又顺着唇缝浸染到舌尖。
咸的。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更加努力地控制住颤抖,系好了手中的结。担心他安危的群众在确定他包扎完毕后,强迫他从车底离开。他被众人拉离车底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被压在车底下的女性。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他内心忽然浮现出了三个字。
不要死。
这之后,他被人安置在附近的店铺中。他坐在店铺中,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开考了。
他没能完成高考,没能回应他那些好心亲戚的期待。
他就坐在店里,直到看着救护车将伤员全部拉走。在救护车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他提起了自己的书包,将好心人覆盖在他书包上的雨衣放在店铺桌面上后,走向回家的路。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忘了是怎么与亲戚们解释的。他只记得那些资助他上学的亲戚们并没有责怪他,但那温柔的态度反而令他更加难受。
但日子总是要过,他虽然没能考大学,但他终于到了务工的年龄。他的亲戚们问他想不想复读,他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而是选择外出打工。
说起来,在他开始寻找工作的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暴雨。没有带伞的他慌不择路的冲进了一家面馆,而面馆的老板——
“哎呀,你已经把开店准备都做完啦?”
温和的女声传入双耳,他抬起头,看到面容和善的女性正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女性一瘸一拐地走入店内,随之而入的还有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少女。
“哥哥,你来的好早呀!”少女笑盈盈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随之麻溜地钻进厨房,“我给你们做早饭,稍等一下哦。”
“早饭我来做——”
“好啦,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过一会儿还有得忙呢。”女性随手拉开一条椅子坐下。他低头看向女性伸手揉着膝盖的动作,眉头微微下垂。
“膝盖还是会疼吗?”
“会疼,但不严重,没事的。”女性笑盈盈地说,“当时要不是有你,可就不是膝盖疼能解决的事情了。”
“阿姨……”
看着他垂下的眉眼和苦涩的表情,女性眨了眨眼。她想了想,忽然拍了拍手。
“反正今天下雨,客人也不会太多。”她说,“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个商场,下午我们仨一起去吧。”
他愣了愣,却在话语说出口之前,就被从店里探出头来的少女打断。
“对哦,哥哥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来着!妈妈,我们一起去给哥哥选礼物吧!”
“好主意。”女性点点头,再次微笑着看向他,“一起去吧。”
“但是……”
“下雨天,有个提东西的帮手可就帮大忙了。”
他知道这是借口,一个让他能安下心与她们一起出行的借口。他想起几年前跑进店里避雨,顺便寻找工作时,这名女性选择招聘他时,也用了相同的借口。
“正好店里缺个提东西的帮手,你愿意来就帮大忙了。”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好,我们一起去。”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少女发出了一声欢呼再次钻进了厨房,而女性轻笑着站起身,同样走入了后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股清香从后厨飘了出来,不一会儿,三碗素面放到了餐桌上。
他动筷前扭头,看了一眼店门外。
雨依旧在下,但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
END
+展开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蛋糕盒之谜(1)
实验楼空旷的走道是我和礼灯的秘密散步路线。这里过了上课时间就不再有人问津,每天中午我们都会在这里加速胃中食物的消化。
“你知道‘宝石碎片’吗,一家卖泡芙、蛋挞、贝果、可颂和蛋糕卷的面包店,我经常在小红书上看到。”
“哦,那家店我挺喜欢,他家点心不甜。”
“啊啊啊,这可是对甜点的最高评价。”
“下次一起?”
“好,但现在我想聊的是另一件事。”
我说着,从装饭盒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纸盒,那是一个厚纸板做的汉堡盒一样的纸盒,最上的一面上画着漂亮的洋文花体字——我也不知道是哪国是语言,只知道它里面没有‘picec’,不是英语——花体字下盖着一个“非卖品”的中文印章,印章下还用阿拉伯数字写上了今天的日期,可以说是非常国际化。
“这是‘宝石碎片’的纸盒,我在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在我们班教室的垃圾桶里发现的。”
礼灯从我手里接过了盒子,转了两圈,扫了纸盒的六个面。纸盒外侧只有最上面的一面有字,她看完了纸盒外侧,便打开纸盒,纸盒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粒面包屑粘附在纸盒内壁。
“我猜它之前装的是可颂。”
“是装过可颂。”我纠正道,“这个盒子是我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发现的,但盒子上面写了今天的日期,这家店我知道,早上八点半才会开门,但是我们今天没人迟到翘课,所以这个盒子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里,不奇怪吗?”
“嗯……如果要拿到这个盒子,要在八点半后去到这家店里,但是你们班今天没人迟到,七点四十的时候,你们全班都在校内,之后也没人出去过,所以你认为你们班没人能去这家店里买面包,这个盒子也不该出现在你们的教室里吗?”
“怎样,很怪吧?”
“很怪吧”环节是我们散步时的保留节目,不然光散步不是太无聊了吗?说来我和礼灯的结识也颇有戏剧性,从上面的对话就能看出,我们并不在同一个班级,她是实验班的超级优等生,每次月考都能在所有科目的年级榜上留下姓名,对我这种中考勉勉强强够到分数线的人来说,绝对是不可高攀的存在。
我们能够成为一同散步的朋友,是因为一副板报。那天我翘了体育课,在教室后画黑板报,突然一个头探进教室,问了句“你是不是在画音更风”。这很怪吧!那是节体育课耶!其他班的同学不该在教室上课吗?那便成了我们相识的契机,也造就了第一个“很怪吧”,此后,我们一有觉得奇怪的事,便借中午散步的时间脑洞大开。
“如果这个日期是生产日期或者销售日期的话,你的问题是成立的,但如果这个日期是到期日,是今天之前要吃掉的话,那昨天买到今天到期的面包也不奇怪吧。”
“不不不,这不是到期日——说到期日也没错,但你看这里有个‘非卖品’的戳,这家店每天晚上会把卖不完的面包包成非卖品,蛋糕的话是当天晚上九点开始当天送不完就处理掉,面包的话是第二天开店开始,到中午十二点,能领这个非卖品的只有外卖员、快递员、环卫工人这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老师看到这边后,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我在文件助手里找到了那篇“宝石碎屑”宣传爱心非卖品的文章,发给了礼灯,礼灯心照不宣地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文章看了起来。
“《爱心非卖品领取说明》……领取对象:外卖员、快递员、环卫工……需要身穿制服或出示工作证……实在有困难可以和店长对案号……‘我有点困难’……面包类……次日上午八点三十……到十二点……非卖品印章……嗯,和这个盒子一样……盒子上写的是非卖品包装时间……请在当日吃完……”
“和我说的一样吧。而且不只是时间问题,这个非卖品的盒子只有外卖员能拿,今天上午我们班没有人缺勤,就更加拿不到了。”
“但如果能拿到盒子的人只有外卖员的话,答案不是更加明显了吗?人在学校里,但可以用手机叫外卖,然后让外卖员把外卖送来学校就可以了吧。”
“但这个盒子是非卖品哦,外卖是叫不到的。”
“嗯,但如果有的外卖员领到非卖品以后送给或卖给点单的客人呢?”
“一般的外卖员不会吧,这个非卖品的食物万一吃出问题,不是自找麻烦吗?而且——”我从礼灯手里拿过盒子,摸了摸盒子封口的地方,“这个盒子上也没有封口贴,也没有粘过封口贴的痕迹,就算是花钱买的外卖,一般没有封口贴也不会敢吃的,更何况的送的,谁知道外卖员有没有动手脚呢。”
“如果外卖员是熟人呢?比方说拿到了免费的面包以后想给同学吃,所以就顺路送了过来。比方说是同学的家长,知道孩子没吃早饭,所以拿到面包就顺路送来了。”
“嗯……但我们班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有拖堂,如果要拿外卖的话,你知道学校里怎么拿外卖吗?”礼灯怎么看都是一个乖乖学生,我还是解释一下为好,“学校禁止学生点外卖,所以要去操场单双杠的那个角落那里,从绿化带后面的栏杆拿。因为这是第三节下课刚下课的时候发现的,所以能有时间去那个地方拿外卖的,只有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吃早饭的话,肚子应该很饿了,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当场吃掉,这个盒子也没有必要带回教室,因为可以直接让家长在校外丢掉,再不济操场和教学楼之间也有垃圾桶。”
“你好像预设了这个纸盒要尽快丢掉。”
“因为我们学校不能点外卖嘛,如果带着一个面包盒在学校里走,会很显眼吧,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尽快把盒子丢掉。那个人会把外卖盒丢在教室垃圾桶,说明这个盒子有带到教室的必要,但他最终丢掉了盒子,说明他要带的东西不是盒子本身,而是盒子里的东西。我觉得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不是可颂——应该是某个,不方便让人看到的东西,我想猜的就是这个!”
“嗯,你这样又加了个预设,这个盒子是个容器,容器里装了某个东西,这个东西需要带到教室,而且把东西带进教室的过程又需要用这个盒子装着。”
“大概就是这样。”
“这个问题有答案吗?”
“没,我只是偶然在垃圾桶里看到了这个盒子,必须要尽快处理掉盒子、盒子里装了其他东西,都是我猜的。”
“那就以此为前提来猜吧。为什么这个同学——我们叫他'X'可以吗——为什么X要带着这个盒子到教室,盒子里装了什么,要猜的就是这个吧。”
“是,反正没答案,随便猜应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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