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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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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内,我接了三通电话,同一个号码,只有八位,符合家庭座机的号码公式,属于我老婆刘妹仔的外婆。
我挂断了这一通,把座机听筒重新拎起来。拨号前的提示音不慌不忙,像一团平静的愤怒,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敲击着电话机红亮的塑胶壳,它流出来,爬出来,死咬着我的耳膜和良心,根本无法被阻拦。
「嘟……嘟……」
妹仔还在一瞬不瞬地看我,眼里空得只剩下血丝,我不敢看她,郁闷啊!
叹口气,我丢下听筒,任它四脚朝天地摇晃,我自己则陷进沙发,仰头看天花板。
放空脑袋,好像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手边正好有遥控器,于是我打开了电视。
妹仔也转头去看新闻联播,总算不再死死盯着我。
还是得和她说一声。
“我……把听筒斜着放,老太太就打不进来了。”
妹仔挺直着腰背,没有回头看我,把松软的沙发坐成了硬条凳。
电视上的新闻播报声越来越远,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掏出手机,按了我家座机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是啊,多好,多清净。”
她看上去松了口气,某种破罐破摔的如释重负让她耷拉下红肿的眼皮,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微波样式的细纹,站起身低喃一句:“头疼,我睡一会儿。”
我望着她的背影,胸口有点闷。
她什么时候这么憔悴干瘦了?
她脸颊的皮肤怎么就变得黄黑而不肯回弹了?
电视柜前摆着我们以前照的照片,我们自驾去看海,蓝天白云沙滩,好像都成了上辈子的事。我老婆那时算是个白胖的女人,不知不觉就这样干枯下去……
怪她家那个中了风的老太婆!
中了风的老太婆。
唉……
愤懑的火升起来一小半,就被摁熄,成了死灰。
我追上去,揽住了妹仔的肩膀。
“老婆,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陪她。不如告诉二舅,他……”
“别提那个没良心的,我要睡了。
妹仔挣脱我,逃向卧室,掩上门,上了锁。
“妹仔!你别这样!”
我冲过去拍了两下门,她没理我。
我好像门里好像有一点哭声,又好像没有,我没把耳朵贴上门板,我自己也想哭,这样根本没意义。
我转头回了客厅。空空荡荡,电视看也不入眼,我拖着脚步,瘫回沙发,把电视关了,和天花板上的蜘蛛大眼瞪小眼。
好啊,没良心的,现在我们也成了没良心的。
「嘟……嘟……」
失去新闻播报的遮掩,这电话机又开始嚎叫了。
我原本都没打算装这台电话机,妹仔装的,说摆着好看。但我知道,妹仔和她外婆感情好,她外婆会打电话过来,那时差不多是一周一回,聊工作、聊孩子、聊生活,一聊就得按小时计,妹仔总是笑得很开心。
妹仔的外婆九十八岁,她的生命只剩下那么长,想多听听外孙女儿的声音也是无可厚非。
她二舅几年前投资失败,欠钱还跑了老婆孩子,拿着刀上门大喊大叫,逼妹仔外婆——自己年迈的,溺爱他六十几年的母亲——拿出当年修老房子用的三五万欠款,我家的座机通话里的笑声便少了。
现在欠款填了,二舅和外婆也住在一起,照顾她,不管目的是什么,好歹面上算是改过自新,他们那老房子也被拆迁,还分了两套好地段的新房,二舅正乐颠颠地忙着装修,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外婆她实在太老了,两个月前中了风,二舅又不见了,是丈母娘和我们照顾了一段。
她人过了鬼门关,却落下了魂,痴傻了。她清醒的时候给自己糊了一层康健乐观的裱纸,她是精明的,尽量只聊好、不说坏,知道露出了背后怯懦痛苦的浆糊,便少有人会拥抱她——现在她忘了,忘了遮掩。
她还是记得给外孙女打电话,却不记得自己打过电话,我们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和她说现在是好生活,她也会记起来,但很快又忘了。
每一次通话都是以她的哀哀哭泣收场,她那无齿的啜泣根本是一种宣告式的高喊,把我们昧着良心刻意忽略过的都摆在我们眼前。我们无能为力,现实明明已经好了,被改善了,她却被困在过去,看不见现在,也到不了多远的未来。
现在妹仔已经不敢再接电话了。这么两个月,孝心成了同情,同情变质成耐心,耐心被耗尽了,我也没想到紧接而来的会是……恐惧,违背良心的恐惧。
她的电话,我们偶尔接,偶尔不接,可能下一次会打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再打来。
至少没有截断电话线。我知道这是一种自欺欺人,想来听筒就这么放着也没事,反正这年头除了老太太,谁也不会拨通我家座机的号码了。
表盘的数字写她未定的卒年,听筒的圆弧扮她荒芜的坟丘。她还没有去世,却好像已经进了这四方形的,红色塑料外壳的,响着忙音的坟墓——冷冷清清,四四方方,只有她。
说出来怪好笑,但我确实在恐惧一部电话机。
「嘟……嘟……」
它是活的,活的荒冢。
+展开作者:逆窟
评论:随意
【小安】
夏日三伏,老旧的房子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的味道,木头桌子上斑驳的印记像是时间的刻度尺,平铺的数学试卷落笔停在了三角函数上。
小安眼睛从左往右,正弦跟着也往右跳了一格变成了余弦。抖动的y值像是思绪纷乱,和敲击着空白处的笔尖共振。
上大学到底有什么用,自己也没有什么目标,人生也没有什么方向,多玩会儿游戏不好吗。闷热的房间憋出她一身的汗,让她无比烦躁。
要自强!要和别人竞争!要当第一!母亲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
不写了!
小安恼羞成怒地把笔一丢,站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侧耳倾听。楼下传来外婆和母亲聊天的声音,看来现在可不是下楼闲逛的好时机。
小安摸了摸口袋。糟了,智能手机也放在楼下充电。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和枯燥的试卷面面相觑。果断地,她转过了头,研究起这老屋里还有些什么东西能帮她打发下时间。
没有床垫的床,算了,躺上去睡觉身上全是灰;带着镜子的衣橱,陈旧的气味和不太清晰的反光,多少有点恐怖;衣橱上有两只灰黄色的木制手提箱,这手提箱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呢?
她只有寒暑假偶尔会回来看看,却没有怎么注意过这两个箱子,就像是固定在背景里的贴图一样,和自己没有办法形成互动。
看看好了。
现在她是一个角色扮演游戏的主角,势必要把村民的家翻个底朝天。她站在凳子上,不太熟练地拨开了手提箱的挂锁,然后往箱子里望去。惊人失落的是,里面只有一片黑暗。
“小安!你不学习在磨蹭什么呢!”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有些生气地质问。
小安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回过神又觉得有些生气。学学学,就知道学,学习就那么重要吗!
她放开了托着半个箱子的手。“嘭!”手提箱重重地合上了。
【娟儿】
娟儿手没拿稳,手提箱发出了好大的声响,自己也吓了一跳。
“哇呀耶,小心一点。”她的母亲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我就是想看看箱子里的毛衣,还有没有能穿的。”娟儿重新打开了箱子,翻找了一会儿,“都有些小了。”
“带旧的毛衣做什么,到冬天买一件新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也翻找起来,“你不要找了,下去帮忙端菜吧。”
娟儿看着母亲的背影了一会儿,母亲在她的记忆中总是为钱奔波,成长中长期缺席。小时候不知道因为母亲不在,她受了多少来自同龄儿童无意识的欺负。
似乎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娟儿便走到栏杆旁边往下望,从院子里摆着长长的桌子,有方有圆,长条的板凳粗略摆了一圈,红的绿的塑料凳子见缝插针。虽然还没有上菜,来的亲戚朋友已经不少,都在下面聊天。
是谁看到了她的脑袋,对她挥了挥手:“哟!女大学生出来了!”
娟儿的心中涌起的不知道是羞赧还是兴奋,血液往脸上爬,干脆也满面红光地大声应了一声:“唉!我下来端菜!”
“你可是我们十里八村第一个女大学生!”
“哈哈哈哈,第一个男大学生的宴席好像也没过去多久。我们这块地!养聪明人!”
“哎呀!谢谢!”她从正在聊天的邻居中穿过。
“好好学习,为我们村争光!”
“争光!”她举起手挥了一下,从灶台上端起一碟菜。
一道一道菜上了桌,觥筹交错,天色渐晚,来的人只增不减,室内室外的电灯亮了起来,聊天吹牛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哎呀!好晚了!”不知道谁惊叹了一声,才有人跑进屋里看看时钟,指针已经快转回了起点。
人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席,临走前还要多看这新鲜出炉的女大学生一眼。
小院慢慢安静下来,娟儿的心里空落落地。
明天她就要去学校报道了,大学就在本地,但是离村里也要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她知道自己的脚在往外走,越踏越远。莫名的不安在酒足饭饱的胃中翻滚,兴奋和恭维让她的脚步飘忽,仿佛踩在云上。
她可以更加骄傲,这一切完全来自于自己,她付出了加倍的努力,只为挣一口气。
“娟儿。”她的母亲叫住了她。
母亲擦了擦手背过身,再转过身时手上提着一只皮质的手提箱。
“这个箱子,之前去市场买的。”母亲把手提箱递给她,“有一件毛衣感觉你能穿,给你放进去了。”
娟儿点了点头,接过了皮箱子。母亲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学习,现在也是一样,吃饱穿暖是母亲能给她最好的条件。
母亲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你是两个弟弟的榜样,要好好学。”
沉默寡言的父亲突然也走了过来:“上了学,出去了,就往更远走吧。”
更远,更远,她就要这么离开家,离开父母和弟弟,飘向更远处。
她攥紧了箱子的把手。“吱呀”一声,把手与金属扣摩擦。
【兰花】
兰花几乎是抢过妹妹手上的行李,自己提在手上。
妹妹只知道有一家人给她买了好吃好喝的,要接她去家里玩,便呆呆地看着母亲为她收拾衣物。却看母亲和姐姐的神情凝重,全然不像高兴地让她出门玩耍一般轻松。
母亲的眼底更多的是麻木,从她袖子里伸出的手腕皮连着骨头,凹陷的脸庞不见美丑,只有活下去这个希望支撑着她的眼眶,让整个人不至于暗淡下去。
帮妹妹提行李的兰花也好不到哪里去,仅仅靠脸上一点点没有褪去的婴儿肥,显得稍微有些油水。行李箱很大,并不是为了小孩设计的,或者整一件事就是大人们擅自做出的决定。
“他们家,人好吗。”兰花问妈妈。
妈妈牵着妹妹的手往楼下走:“附近的人都说不错。”
“那饭够吃吗?”兰花不甘心。
“比我们家要好很多,家里也没有后辈,会对妹妹好的。”母亲没有低头。
“妹妹一个人,可能没什么好玩的嘞。”
“我们还可以去看望她的。”母亲领着两个女孩走到了门口。
妹妹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扯了扯母亲的手:“妈妈,要去多久啊。”
母亲撒不出谎,便没有回答。
兰花早就知道妹妹都是叫母亲送给了别人。看着泥泞的道路,从前送走的几个妹妹的身影好像又回到了她的面前。她们回头看着自己,喊着姐姐喊着妈妈,还是被带走再也没回来。
真像是在菜场上叫人拉走的小狗。
对方还没有到,兰花也没有再问,但是母亲却又自顾自说了起来:“说到底,女孩子嫁出去也是要离家,现在也不过是提前而已。”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兰花,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妹妹开始哭闹。
她以后就是要出嫁,也不会离家。兰花心想。
只见箱子上落了一点灰,兰花低下头擦拭起来。却不知道那是箱子本来的纹路,还是被深深染了进芯里,怎么擦也不干净。
母亲出伸手,把箱子拎起来查看。
【达子】
一身喜服的达子接过了樟木箱子。母亲裹了小脚,走路本就不太方便,还是像是献宝一样执意要亲手交给她。达子年芳二九,却比母亲看起来还要成熟干练一些。
母亲的目光中明晃晃的是达子的红装,不知是否想起了曾经镜中的自己,母亲怜爱地拉起达子的手:“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安安心心嫁过去吧。”
今日达子要嫁的男子,是远近闻名勤劳本分之人。人比不上父亲家财富足,婚礼远也没有母亲出嫁时的盛况,达子却觉得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战争动乱之中能有一屋以蔽风雨就足矣。
达子看这箱子,暗红色的樟木上纹理清晰,铰链锁扣等铜件反射出温和美好的光。
“这箱子,是整料打出来的,是好东西。”母亲拍拍达子的手。
“这钱你们自己留下买点粮食多好……”达子觉得惋惜,却并不意外。
十二岁时父亲因故去世的时候,独留了达子和母亲弟弟三人。母亲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过惯了清闲日子,不懂得如何持家。家中本来的金银首饰,一袋米便随意当了出去。是达子站出来,一家一家要了回来。
之后母亲放心了一般,仰仗起自己女儿。
“我还是希望自己女儿能风风光光地过门。”母亲怜爱地摸着达子的手,从前这是那么白胖细滑的一双手。
达子也热切地回握住母亲的手,她以后再如何努力,也是为夫家,再也不会是眼前这位小脚女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来如此。
母亲牵起达子往外走去。走得并不顺利,更像是达子在搀扶着她。并不长的步道,达子走得分外小心。
迎亲的队伍在外面等着,灰蒙蒙的人群站在褐色的泥土上,红色的绸缎点缀其中,是极力从土中钻出来的花朵。
母亲松开了手,箱子被用竹筐扁担挑起,达子被亲戚背了起来,只留下母亲靠自己一人的力量在这天地间站立。
别回望,别回来。
母亲向前挥着自己的手。
“结婚是喜事啊,别哭啦。”身边的女亲戚嬉笑。
达子这才知道自己眼眶已经湿润。
【手提箱】
“不送了!一个都不送了!”兰花紧紧抱住自己的妹妹,像一棵扎根在地里的小树,坚定地站在达子面前,“我也可以赚钱,我和你一起养!”
达子想起了自己也曾执拗地站在那些骗去母亲家当的人面前,厉色疾言指责对方欺负孤儿寡母。
“好,不送了,我们再也不送了。”达子也许一直在等着这么一根稻草让她的天秤倾倒。她用纤细的手重新拉起手提箱,往家走去。
娟儿打开皮质手提箱,找到了兰花放进去的毛衣。她记忆中每当天气转冷,气息在空气中结成白色的雾气的时候,兰花就会把樟木箱子中的毛衣拿出来。她和两个弟弟排着队,分别领自己的一份。
在箱子中放了一年的毛衣,每一方寸都被浸染,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樟木香气来。
就像现在一样。娟儿把脸埋进毛衣里,那是一种灵魂扎根的安全感,仿佛又回到了兰花为她和弟弟们煮好饭,喊他们下楼的傍晚。
小安下楼拿起了手机戴上耳机,熟练地下载新的游戏,准备逃跑到精神世界中去。她只愿意把时间放在有趣的事情上。
娟儿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小安皱起眉头,猜测娟儿多半是要严厉地教育她好好学习。
娟儿开口却说:“那两个樟木箱子,一个是太阿婆的嫁妆,一个是婆婆的嫁妆。我来跟你讲这两个手提箱的故事吧……”
+展开作者:烤鱼
评论:笑语
“我们死后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如果天堂和地狱真的存在,我们会下地狱。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我们会一直重复生命里的最后一天,直到阳寿耗尽。”
“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黑。”
“只是一片黑。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我希望他们能把我们的骨灰洒进大海。”
“或者埋入土里,成为新生命的养料。”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以为自己聪明到能逃过法律的制裁,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够决定如何处理自己的遗体。把骨灰洒入大海?真是浪漫,可惜我们永远不会允许她们这么做。
前段时间这边的高中出了一起杀人事件,两个闹了矛盾的女学生互相往对方身上捅刀子,一个捅在腹部,一个捅在胸口,最后全死了。虽然看起来普通,但凭我多年的办案经验,这件事没那么单纯。随后的搜查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们发现其中一名死者弟弟登记的电话号码,与另外一个号码有着频繁的短信来往,并且内容均经过加密。
这加密在我看来完全是小儿科,只不过是凯撒密码加摩斯电码的组合,我不用借助电脑就能破译。比这艰难百倍的密码我也破译过,他们这类人总会想方设法地藏起一些什么,而挖掘他们可憎的秘密就是我的工作。不出所料,互相发送短信的就是这两名死者,她们真正的关系,暗中的谋划,也随着这些文字的破译浮出水面。这根本不是杀人事件,而是一起被伪装的自杀案件。
为了叙述方便,我把这两名死者分别称为A和B。A的母亲坚决否认女儿会自杀,为此不惜称自己的女儿是个天生的杀人犯,从小就虐待家中猫狗,长大后发展成霸凌同学也是顺理成章。我理解她的行为,如果是我,为了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工作,我也会这么做。在我对她出示了多达百页的短信内容之后,她跪在地上,求我把她的女儿定性为杀人犯。我怜悯她,但A走到今天这一步,和她失败的教育脱不了关系,她也要因此承担责任。
B的父母则显得冷静许多,我认为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并非公职人员。在我出示了证据之后,他们无奈地认同了女儿是自杀者的事实,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临走时他们问我,家中的儿子以后是否还能参加公职考试,得到答案之后,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样的明知故问让我忍不住在心里发笑,他们还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自杀本就是罪大恶极,他们的女儿还妄图掩盖罪行,可见父母的教育极其失败,这样的家庭中诞生的孩子,决不允许出现在公职人员的队伍里。
两位天真愚蠢的女孩,以为演一场戏就能逃避自杀的罪孽。破译后的短信里详细记录了她们的计划,先是在公众场合口角,制造不合的假象,再逐步将矛盾激化,最后发展成殊死搏斗。她们讨论怎样的搏斗能确保两人最终被对方杀死,最终确定为现在的方案。她们执行得不错,第一眼看上去的确很有迷惑性,过程也很真实,在找到短信记录之前,没人能确定这是伪造的。我不禁要发出叹息,她们为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绞尽脑汁,如果这样的精神能用在正途上,能为这个社会创造多少价值啊!
至于她们自杀的理由,不过只是区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A和母亲关系很差,经常遭到打骂,B成绩不好,觉得家里人更宠爱弟弟。不过只是这点小事而已,比她们还要痛苦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还有自由,她们觉得自己的生活缺乏自由,事事都被管理和束缚。“这里已经没有了生的自由,现在更是没有了死的自由。”A在短信中写下这样的文字,这是对《自杀法》的极大藐视。自由?殊不知无限止的自由从来不存在,她们所追求的自由也只会把她们带向罪恶的深渊。
父母辛苦养育她们,社会为她们提供了受教育的机会,希望有朝一日,她们能成为反哺社会的人才,可她们做了什么?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她们背弃了自己身上的殷切期待,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千方百计,执意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下半辈子都会生活在痛苦之中,女儿自杀会让他们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她们明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她们太自私,把自己的诉求放在第一位,从来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实在是罪大恶极!她们的死去,是对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如果人人都像她们这样,还有谁来为社会创造价值?
她们没有资格拥有骨灰。
为了弥补失去的社会资源,也为了让他人引以为戒,她们的遗体将被回收,加以最大程度的利用。解剖课的教材?那并不是这些罪人能够担任的。她们的肉会被剔下做成饲料,骨头被磨碎做成肥料,大脑和可用的内脏会被取出,用于科学研究。有人说这样太过残忍,然而既然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身体,那么我们来替他们使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即便是这样,也弥补不了她们犯下的罪!她们本该为这个社会创造数十年的价值,光是分解她们的肉体怎么能填补这巨大的空缺?
我已经处理了太多类似的案件,一起办案的同事走马灯一般地调离,只剩我还坚守岗位。他们说我铁石心肠,我却觉得他们才荒谬,为何要与自杀的罪人共情?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每一个自杀者都死有余辜。
即使那人是我的女儿。
幸好我早就和A的母亲离了婚。
+展开
作者:临渊
评论:求知/随意
洁白的房间,中央是张黑色小床。
王折躺在上面,静静地看着行刑人把束缚带绑紧。不知这么称呼合不合适——他们的制服跟带自己到这里的狱警不一样,多半是两个系统的。左边的先生更熟练一些,利索地固定好自己的躯干,手和脚也接近完成。反观右边那位,居然做到了工作量少的同时耗时更长。他默默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天花板的灯有些刺眼,他将目光看向正前方的玻璃,那后面坐着他的父亲和一些亲戚、朋友和同学。看不太清每个人的表情,也无法判断自己的预测正确与否。
对于他的母亲缺席一事他毫不意外,毕竟那是位脆弱感性的女士。而毛蒙——与王折交往最深的恶友兼一同长大的竹马——也没有来,毕竟他已经被王折杀了,这也是后者躺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就会坐在最前排,仔细地欣赏吧。”王折心想,“左邻右舍听见这瘟神死了估计都会笑出声来。就这种人还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我?”他冷笑起来,“被椅子砸死,这种程度的死法还是便宜他了。”
死刑总负责人——姑且就这么叫吧,在王折背后的小房间里宣读完了那些废话,一个医师打扮的人上前来,在他胳膊上用棉签抹了抹。这是消毒,接下来就要把针头刺进皮肤,二者间有一段短短的等待。而王折很讨厌这种等待,尽管那刺痛不值一提,于是闭上双眼,决定回顾一下自己短短十九年的人生来转移注意力。
“搞得这么风轻云淡,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一道尖亢的声音伴随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响起。
毛蒙?!
王折猛地睁开眼,狐疑地左顾右盼,但现实中并无异常,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进入他身体的硫喷妥钠也在井然有序地开展工作。他再次阖眼。
“用这个声音,是想客串怨鬼?索命之前要我忏个悔?真是笑话。“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心中尚有余悸,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再者,就算我有那么一毫克的歉意,也绝不是给你那种人的。”
毛蒙的声音没有再出现,王折稍微松了口气。“死人是不可能说话的。幻听还是跑马灯?药这么快就生效了吗?”他一边想着,一边感到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六年前的某个下午。
今天轮到王折和梁明远打扫卫生。梁明远是个热情真诚的小伙,外貌也无可挑剔,在男女生间都很有人气。当王折收拾好书本,准备去拿扫把的时候,梁明远不好意思地搭话道:
“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下次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一个人来,今天就...”
说着,用期盼的眼神注视着他。
“喂!快点啊,别让人家等急了。”
门口传来催促声,一个女生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俩。王折想起来一些绯色传言,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点了点头。梁明远激动地拍拍他的肩、道了声谢,然后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还差点撞到人。
一个人打扫就是会慢些,在王折进行最后一个环节拖楼梯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同学吃完饭回教室了。虽然预见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有些烦躁。懒得认认真真地拖完,直接把桶里带着泡沫的水倒在楼梯上,然后敷衍地用拖把带一遍就收工。中途,王折脚打滑了一下,差点摔倒。看着瓷砖上的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楼梯偶尔会滑滑的。
初二的王折站在楼梯前,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露出了看穿一切的冷笑。这时,身后传来人跑动的声响。王折扭头看了一眼,梁明远大步流星地蹦到了他身前,脸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容,看起来相当春风得意。
“不好意思啊,你这是搞完了?”
王折注意到梁明远嘴角的弧度,稍微被感染到,微笑着应了声是。
“那你赶紧吃饭吧,今天可是老班的自习。”
他不等王折回答,就一把拿过拖把和水桶,欢快地跑上了刚刚拖过的楼梯。一个迈步就是3级楼梯,然后又跑了两步,还剩下最后4级,他再一发力,右脚掌便踩上了最高的那级楼梯。变故却不期而至。
“——!”
鞋底与楼梯摩擦得过于顺滑,导致他整个人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双手努力挥动着,试图保护自己,但因为拿着东西而完全徒劳。楼梯下,目睹了全程的王折听见了三种声音:塑料水桶沉重的“咚”、木质长杆清亮的“当”以及血肉之躯沉闷的“噗”。
“以后上下楼梯得小心了。”他得出结论。
“你还记得他伤了多重吗?”
毛蒙的声音掐着点地在王折身后响起,后者如同梦醒一般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漆黑的虚空。再转头,看见毛蒙蹲在梁明远身旁,双手放在膝盖上,检视着他的伤势。
王折没有做声,他感觉自己从昏沉的旁观中被叫醒,意识和记忆都有些混乱。自己应该是在注射死刑途中,这里大抵是混合了自己记忆的幻觉。但,为什么是这里…?
毛蒙保持着那个姿势,仅仅将脸转过来,跟一言不发的他对视:
“哦,不好意思,我应该问‘你知道过,他伤有多重吗?’”毛蒙的嘴角狰狞地裂开,“你也明白的吧?为什么会想起这事儿。”
王折沉默地踱着步,向毛蒙靠近,没有交流的打算。
“啧,又来这套,你他妈从小遇到事就摆出他妈一副清者自清的卵样,反正有老子背锅...”
最后两个字以一种怪诞的变调弥散在空气中,因为王折一个足球踢把毛蒙的脑袋像蛋糕一样踢到了墙上,喷溅出一副粉红色的抽象画。自由的颈动脉里迸发出一条条老式胶卷,像超新星爆发一般猛烈地充斥了整个空间,王折脚下的地面也被层层叠叠的胶卷争先恐后地覆盖,一个个格子里不同的记忆片段不断变换。
这里是意识世界之类的东西,自然没有什么顾忌。他明悟般地点点头,对眼前超自然的一幕也不以为意,看向曾经是毛蒙的东西:
“正好有句话没法告诉活着的你,”被自己的话逗乐,王折忍不住笑了笑,顺便注意到胶卷更替的速度开始减缓,“杀你的时候我感到一种释然,一种胸中的郁结全数消散的快感。在等死的这段日子我才理清了缘由。”他盯着毛蒙残留在脖颈上的下颚,光溜溜的舌头安静地躺在一圈牙齿间,似乎在听他的说话。“我曾以为我只是看不惯你,对你带坏我这件事也只是埋怨的程度。但事实证明,我潜意识里不这么想,以至于亲手虐杀都不能让我解恨。”五指虚握几下,似乎在怀念当时的手感。
“让你活下去迟早会危害社会,或许我也是。所以我很庆幸我犯的是故意杀人罪。而且,杀的是你。”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听到我承认自己也是个混账你是不是很满意、可以成佛了?你阴魂不散不就是想听这个?近墨者黑嘛,我也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坚定意志、伟大理想之类的东西,跟你待久了就这样了。但要说这辈子做了什么有益社会的事,那就是把你宰了。”终于歇了口气,“好了,到此为止吧,我也该死了。”
胶卷们响应着他的话把他包裹了起来,视野一片黑暗,世界即将熄灭。
“不,不是现在。”
这次响起的却是自己的声音?
“我们还有话要聊。”
睁眼。
黄昏,太阳把校园染成橘黄色,王折认出来这是高三的教学楼,那时的自己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俯瞰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们,一旁的毛蒙靠在栏杆上,像过去那样跟自己聊着有的没的。有些奇怪的是,尽管他样子和声音都跟自己一样,但王折就是知道,他是毛蒙。
作为意识进入自己的身体,王折环顾了一下这久违的风景,一时间竟沉迷了进去。
“又刷新了我的认知啊朋友,你可,真了不起。”宁静没有持续太久,毛蒙还是主动挑起话题,“对那些事都不‘记得’了,想起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停滞的片段。”
“既然你这么懂,还顶着我的脸出现,那就不该奇怪。”王折看都没有看他,只是一脸怀念地审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抱着书啃着馒头急匆匆的麻花辫姑娘,篮球场上拼尽全力的丸子头男生,树荫下嬉笑打闹的学弟学妹....这幅校园图景是他忙碌的高三生活里最喜欢的调剂。毛蒙跟随着他的目光,打量一个个人物。
“那个姓谭的麻花辫,眼巴巴地期盼着她的‘好朋友’能帮她解个围,没想到都对上眼神了,你还能视而不见。”
“嗤,那群围着她阴阳怪气,还乱翻人家书的女生不就是毛大人您的‘鹰犬’?我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是你,不然毫不相干的两拨人,怎么突然就…”停顿片刻,王折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想说,是在帮我制造机会吧?”
毛蒙扬了扬眉毛,玩味地说到:“如果我说是呢?”
“那就,连一瞬间的犹豫都不会有。”说着,王折皱起眉头,猜想到了他的另一个用意:破坏自己的交际关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为毛蒙鼓起掌来,“呵哈,精彩的设计!我都忍不住想给你颁发个奖杯了。”
毛蒙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无视掉他做作的表演:“学艺不精,不好好搞,怕堕了师傅你的威风啊。”
王折不阴不阳地回敬:“不敢当,我会有这种恶癖还是师承您啊。”他的目光穿透毛蒙的躯体,似乎看向了世界之外的地方。“其他的也不用点评了。看你在这儿挺不自在的,我也懒得跟你纠缠,直接去最后一站吧,我大概知道会是什么地方了。”
即使对下个地点隐隐不安,王折面上也没有半分露怯。
心念一动,整个世界像背景图层一样被揉成一个点,然后新的图层自虚空中浮现。
"你也是能提出些建设性意见的嘛,让我们期待接下来的好戏吧。"毛蒙脸上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王折感到局面有超出把控的趋势,不安感愈发沉重,疑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而毛蒙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事先声明,就算你等会儿后悔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怀着疑虑,等待新的世界逐渐成型。正如他所想,是大学时期的学生会外联部部室。破碎的色块和纷乱的线条间隐约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打理房间里的花花草草。
是她,柳卉。王折的大学同学兼前暧昧对象。
王折忽然明白了不安的来源:自己竟是在害怕——害怕面对她。不声不响地瞟了毛蒙一眼,他凝视着柳卉,丝毫没有移开目光的迹象。
被不安所驱使,王折迅速地翻找起回忆。
部门新生欢迎会。
高谈阔论的自己。
崇拜的视线,前辈的赞许。
悄悄拉扯自己袖子的她。
细声细气的温柔语调。
刺穿虚荣心的话语。
顺势产生的好奇心。
自那相识之后,回忆都变得鲜活起来。
因为经常在部室里相处,王折与她日渐熟络。柳卉是个很小只的姑娘,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性格还比较弱气,在部门里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她的爱好是盆景,除了部室里原本就有的几盆绿萝、君子兰,她还带来了七八盆花花草草。王折不认识那些植物,但看得出它们给她增加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作为部门里跟她说话最多的男生,其他人偶尔会打趣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这种时候王折就会摆出他经典的清者自清脸,柳卉则会不好意思地否认,让他们别开这种玩笑了。
王折知道她大抵是喜欢自己的。
有一次他问柳卉:“你这么内向、不敢跟人搭话,当初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些?”
然后优游自如地欣赏了她脸色涨红的全过程,结结巴巴地找了好些个理由,最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解释,以王折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告终。
事情的诱因,出现在毛蒙来他们部室玩的那天。
房间里只有三人:王折在处理表格,柳卉在摆弄花草,百无聊赖的毛蒙突发奇想,把带给王折的百○可乐倒了小半瓶给一盆绿萝喝。见状,柳卉勃然变色,壮着胆子,跟外貌有些凶狠的毛蒙据理力争,毛蒙逗了她一会后才施施然地道歉。旁观了全程的王折自那天后,每次去部室前都会先绕路去开水房打一保温杯的开水。
也是自那天后,柳卉逐渐发现自己精心照料的“孩子们”莫名地萎靡不振起来,甚至有的开始枯萎。不过好在王折注意到了她的失落,也开始对它们有了兴趣,他们的聊天里多了很多花草的话题。王折还会关心她对每一盆植物的感情,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么能说会道。
王折对此也很满意,和柳卉一起小心呵护着这段关系。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手法用太多次之后,柳卉逐渐起了疑心。于是最后一次,他一次性赐死了好几盆精心挑选的花草,实现了合理性、隐蔽性和杀伤力的完美平衡。
后来的日子里,即使有他尽心安慰,柳卉的情绪也一蹶不振。一个多星期后看着彻底死亡的花草,她请了很长的一个病假。王折尝试过联系她两次,均没能成功。
暂停回忆,王折捏了捏眉心,他忽然意识到柳卉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相信他。而毛蒙恐怕就是从她这里知道了那些信息。另一位观众依然在注视着柳卉,王折也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回忆不断展现。
柳卉告病后不久的一个周末,毛蒙约他去部室玩。到了地方,一推开门,王折发现毛蒙在将一株君子兰的叶子拉长、弹回。注意到王折来了,毛蒙直接抛出一个炸弹:
“听说柳卉跳楼了,自杀未遂。”
王折一惊,眉毛挤成一个“川”字:“你怎么知道的?”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他不由得满腹狐疑,“这种事不能电话里说?还特意约我来这。”
毛蒙嘻嘻一笑:“得了得了,看你这屎样你爹我就知道没猜错。”语气有所顾忌般严肃了些许,也放开了那颗君子兰,“再告诉你,我还知道柳卉休病假就是因为这些花花草草。”
面对含沙射影的指控,王折倨傲地微微后仰,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毛蒙。
双方大眼瞪小眼,王折终于是没信心把毛蒙糊弄过去,也找了盆草薅了起来:
“猜猜我是怎么做的?”
见他认了,毛蒙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哪懂这些,只是了解你这狗比罢了。身边有什么人伤心倒霉啊,八成就是你干的。”
王折噗嗤一声:“就算我有八成的锅,七成也得仰仗您教得好啊。”说着,作了个瓶子倒水的手势,“记得吗?你,百○可乐。”
“人都死了还他妈找借口,你怎么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呢?”
“搞得这么义正辞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王折不明白今天的毛蒙怎么扮演起愤世嫉俗的检察官来了。仔细端详他的表情,试图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却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了…怜悯?不安和焦躁将他的心攥紧。
毛蒙缓缓地开口:“…那我也不说啥了,迎接惊喜吧。”
“嘎吱——”
墙角的储物柜发出历经沧桑的金属摩擦声,一个缩在下层储物空间的女孩子扭动了几下,钻了出来,用阴郁的表情看着王折。
那之后的回忆变得抽象、破碎起来。
平头青年面带讥讽,对着女孩侃侃而谈过去的事。
她蓝色的视线将回忆冻成冰。
长发青年突然爆发,神色狰狞地抓起椅子。
……
整个世界又回到了一片虚无。
“…一切都明白了。”毛蒙幽幽地出声,“原来‘你’是这样美化记忆的。”
王折几乎都要忘记他的存在了,身体微微颤抖,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王折似乎看到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早就明白了,我们会在这里对峙,是你想要我忏悔认错,不是吗?”
语气已不如之前从容。毛蒙的眼神从刘海间透射而出,插在他的心间。
“都说了…”王折不能再忍受这种沉默,他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心里的痛苦。但刚开口就被毛蒙厉声打断: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他?”
“为什么你能装得风轻云淡?”
“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视死如归?”
“毛蒙”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些话,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连绵的炮火轰在王折的心理防壁上,慑于毛蒙的气势,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瞳孔震颤,心被名为可能性的野兽撕咬着。
“…不,不可能!”
下意识地,他全力挥动右臂,整只手如鞭子般迅猛地抽在毛蒙的腰间,试图把面前的东西腰斩。
“...”
但山峰没有被撼动分毫,徒劳的一击反而震伤了自己。
毛蒙一脚把他踹开,抬抬手,在他身后弄出一扇白色的门。
王折一脸惊惧地看着从门内散发出的光芒,脑海里涌入一些无法理解的片段:大雨滂沱的高中校园。
头破血流、倒在自己身下的柳卉。
倚靠着楼梯扶手,赞叹不已、为他鼓掌的毛蒙。
全身的细胞都在嚎叫,哀求着他远离那扇门——就算在这里虚度到意识消散,也不要接近那里。他尝试让那门消失,却发现自己已影响不了这里分毫。
毛蒙缓缓地靠近那扇门,他感到的痛苦只比王折更甚。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目光呆滞的后者,自言自语道:
“去面对真实吧。”
一脚把他踹进了那片光芒中。
“!!”
如同从噩梦中醒来,王折猛地睁开眼。
他看见那个负责注射的医师摘下了他的医疗护目镜和口罩,露出跟他那恶友毫无二致的脸,面带讥讽地笑着。
他看见只有自己一人的部室被猛地推开门,柳卉带着其他部员涌进来,将他团团围住,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灵魂颤抖着。
最后,他看见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婴儿车里,母亲木然地注视着他,父亲缓慢地将他掐死,亲戚、朋友、所有他认识的人鼓起掌来。
意识熔断于黑暗。
+展开
六个部分加一个收尾,反社会人格的心魔真面目,从一开始他就不肯直面犯罪事实,而是通过强调竹马的恶来洗脱自己。 事实揭露:只是因为同学有事提前走开,他就可以做到对因自己的过失而造成的同学重伤一事视若无睹,漠不关心。 再次自辩:理直气壮地对朋友鬼魂出手,认定即使自己坏,也是被朋友带坏的,而自己杀死朋友是为民除害。 第二次事实揭露:首先——朋友的确是坏蛋。其次——为了与内敛女生关系更进一步而模仿朋友的主角似乎不是被带坏的而只是天生青出于蓝的坏种。 这时候主角开始意识到朋友知道得太多了,可能是朋友从早就看出不对的女生那里得知了这些,随后事实揭露:朋友确实和女生私下里交流过,阴了主角一把,也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最后一次事实揭露:并不是朋友提前和女生沟通过,这个毛蒙的真实面目不是朋友的鬼魂,是主角心中以女生为形象的心魔。 心魔将主角踹进了门中,在这里他回溯时光,跌入一层又一层扭曲的梦魇,进入濒死之时似乎无比漫长的走马灯。
存在的问题:首先作者表示女主没有死,那么这个扮作毛蒙的女生形象就只能理解为男主的心魔,问题是“他感到的痛苦只比王折更甚”这种描写太主观了,不可能是男主眼中所见,因此不像一个不独立存在的心魔,作者自己是怎么定义这个角色的呢?其次,男主害怕那扇门,这种情感很是突兀,前文中的他可谓天不怕地不怕,淡漠得人类情感似乎所剩无几,不仅仅这里,男主情绪的崩塌体感少了一些更强有力的理由,作者在前面塑造的男主淡漠形象太稳定了,以至于最后的转折——他直面回忆,真相是他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摘下面具,丑态毕露,随即被心魔质问——呈现出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归根结底是被女主看破自己的真面目这个阴影不够大,至少塑造得让我觉得不够大,所以我才觉得想象成男主在那一天杀了两个人更好,死亡可以弥补很多问题,用死亡作为阴影不需要更多解释说明。最后,结局有点误导人,终局的婴儿车梦魇和全文联系不够紧密,心魔质问男主时是柳卉,后面表现得又像是毛蒙,让人一时间不能get到他究竟是什么,当然可以解释为他根本就是为了报复而用柳卉来击溃男主的毛蒙鬼魂(这样的话,前面的情节就变成了对男主弱点的不断试探了,可是究竟为什么被喜欢的人看破真面目是男主的阴影呢?请病假他没表现出伤心,看不出太浓的喜欢),但依然,这里有点乱,观感仿佛作者逻辑已乱,在用描写强撑。
说到这里表示我很喜欢作者的描写,很有画面感和想象力,“脑
我觉得毛蒙是主角用来甩锅的人格这个设计还蛮好看懂的(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搏击俱乐部所以对这类故事的嗅觉格外敏感)。大框架设计得蛮好的,特别是回过头看《自杀》这个标题时的理解感,里面很多用笔都可圈可点。比如在主角的走马灯世界里殴打第二人格,这里的镜头设计就很汤浅政明,很有趣。包括最后的走马灯逆转+死亡的设计。
要说问题的话,中间和毛蒙的对峙和几次回忆,用笔还是不够精炼,读的时候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镜头颗粒度没有调节好,我是觉得表达上有很多赘肉和闲笔,反而含糊了你表达的事物。有的地方描写的焦距调整得太近了,没必要那么多细节的,写太细反而让故事的节奏变得有点粗笨。
主角和毛蒙的个性塑造,也稍微显得扁平和一眼见底了些。由于这篇故事的“眼”是主角自己的人格,所以这里应该是加强一些。目前来看属于立意不错,但落笔还是稚嫩了些。
作者:莫特
mode:随意
我和我的父亲分开了,我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子里,我知道他正在找我,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房间外面有陌生男性的声音,我听得出他十分紧张,说话的口音像是爱尔兰人一样,我只知道这种类似的口音是我跟着父亲在一次谈生意的时候听过,唯一一次他带我去的时候听过。
门外的男人沙哑地问着同伴:“你确定这样做没问题吗?”
“没关系!不会被他发现的!”
“可是他十分敏锐,他一定会发现是我们带走了……”
“闭嘴!”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粗暴打断了同伴的话,“这绝对是他除了那两把该死的枪以外唯一的弱点!”
我是父亲的软肋,这是我从到家里的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因为我发现父亲除了面对我以外很少笑过。
父亲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他对属下很凶,骂过也打过他们,明明不苟言笑,但是每次我在宅子里闲逛时都能听见父亲的下属在说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和他一起工作的阿姨会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一些令他生气的事情,但是父亲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另一个自称爷爷的人会让我坐在他肩膀上,也会夸我很乖很听话,然后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
父亲的老板也觉得我很乖,还对父亲说过:“欧尼斯特,你变得温柔了。”
孩子是不允许进入主宅的,因为大人都知道,孩子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把工作说出去。
但是大小姐喜欢我,所以我被邀请去主宅住过很多个晚上,父亲他们在开会的时候我就会陪着大小姐玩,偶尔还会被大小姐抱着睡觉。
我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很喜欢坐在父亲的腿上,很喜欢父亲粗糙的手轻轻摸着我的下巴,在父亲身边我可以安心地睡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父亲都会保护我。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偷溜出花园的我被套上了袋子,蒙住眼睛的我不知道被抓到哪里去了,再睁眼就是漆黑的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房子。
我在袋子里尝试大喊大叫,希望父亲能够听到,但是换来的是门外的人暴力踢门,房子被震得哐哐响,真的……太可怕了……
“操!吵死了!怎么能让这小东西闭嘴!”
“杀了?”
“你他妈有病吧,这东西死了之后我们拿什么谈条件!”
“该死的,那你去把这婊子打一顿啊!死不了就行了!”
他们破口大骂,门外是可怕的脚步声,随时可能冲进来打我。这时候我真的很想念父亲,我突然发现他骂下属真的不是这样的,他只会很严肃很凶得说出下属们工作做得不好的地方,从来不会用这些我在小巷子里听过的可怕的语气词。
“砰!”
好痛!
坚硬的东西打在了我的腰上,我熟悉这个东西,父亲贴身会带着的枪也是这种感觉,有次我贪玩弄掉了桌上的枪,砸在我身上非常疼,父亲抱了我很久很久。
身体像是被打碎了一样毫无力气,之后开始发冷,钻心的疼让我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我的鼻子和嘴巴湿了,鼻腔和口腔里满是铁锈的味道,我明白,这是血,被父亲捡回家之前我就体验过。
“老天!你下手太重了吧!”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操,白痴联系上那个意大利的混蛋了没?”
“传信的人已经到帕拉帝佐家了,我要那个混蛋一个人来。”门外的某个男人咬牙切齿又神经兮兮,“他一个人我们俩可以搞定对吧?”
“哈哈,我们可是两个人啊,希望在这玩意死之前他能来收尸。”
门又被踹了几脚。
我会死吗?可能是被父亲带回家之后过得太幸福了,有干净的家,有新鲜的吃的,有人爱着我,不需要再去餐店后门抢倒掉了的吃的,不需要打架才能找到一个干净的纸箱睡觉……
父亲……这里好黑啊……我想回到我们的家里,我想抱着你给我准备的蓝色的抱枕看着你工作……我想回家……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了,每一次呼吸都夹着血的声音,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来,可能我需要先睡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尼斯特一脚踹开了废旧仓库的门,自从前两周他抓了爱尔兰那边一个小混混头目之后经常发现有半吊子的家伙在跟踪他,因为能力实在是太差劲了也没察觉到攻击意图所以商量之后决定钓几天,没想到准正备和比尔收网的时候卡露露会被他们抓走。
他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和BOSS汇报工作,就被下属递上了威胁的信件,用他的卡露露把他约到废弃仓库来要求交换那个有些情报可以利用的小头目。
有那么一瞬间欧尼斯特想要是把卡露露关在家里就好了……
几声枪响像是发泄一样击穿了生锈的铁皮,欧尼斯特踏着灰尘走进了仓库。
“滚出来。”冰冷刺骨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
一层楼高的货架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拿枪指着欧尼斯特,一个拿枪指着脚边的手提箱。
“把我们大哥放出来,不然你的小东西就会死在这里。”
枪与枪对峙,欧尼斯特目光平静地指着对方说:“把卡露露还给我。”
“没想到帕拉帝佐家冷酷的牧羊人居然养着漂亮的小猫咪,这你这宝贵的小猫咪能不能抵我们大哥的命?”
“把她送下来。”
“妈的,我说了!把大哥还给我们!”暴脾气的男人踹了一脚手提箱,把卡露露在的黑房子震得翻了过去。
欧尼斯特平静的几乎冷漠,然后他开枪了。
和他枪声一起响起的是仓库铁皮顶被打穿的声音,他的几个下属从他开枪留过记号的地方踢穿,从空中跳到货架上。
躲避子弹的男人没想到身后也会出现,并不宽阔的货架让他没地方跑最后被黑犬反剪双手跪在了架子上。
黑犬小队的成员抓着男人的头发往铁架上猛砸了几下之后看着上来的欧尼斯特问:“头,他们怎么解决?”
牧羊人没有理自己的下属,他轻轻走到手提箱边,箱子缝隙的深红色让他没有了踹开仓库铁门的利落,犹豫了一会才打开锁扣。
布袋已经被染黑,里面的小生命安安静静躺着,在属下面前永远像是钢铁一样的欧尼斯特温柔地打开袋子,把卡露露抱了出来,漂亮白猫的身上是斑驳的红,它的口鼻还在渗着血。
“我带你回家。”声音轻柔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仓库里响起了三声枪响,黑犬互相看了看对方耸了耸肩,他们的队长已经用行动回答怎么解决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用枪把黑房子打出了一个洞,光透过这个洞让我看到了父亲来接我,我又回到了家里,我睡在他的腿上看着他擦着枪,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低头对我笑。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
+展开
看完在思考和手提箱的关系,然后回看一遍在结尾发现了为什么选的是手提箱。
然后单说这文。其实很难评论,因为我只是一个爱看文的文盲罢了()
故事完整,人设是比较明确的,主角父亲是当下比较流行的反差萌,反派带着一种果然只能做反派的笨蛋感。整体是当下流行的网络小说风格。可能是篇幅较短原因,也可能是我习惯了直白表达的文章,觉得感情朦胧。我接下来的一些话用来说一篇两千字的文章或许严格,但是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可能会让我更有触动一些。
“我”的身世背景不是很明确,于是少了对女主的情感上的认知(心疼)。这里对女主的认知,其实也是对父亲的认知,能够帮助衬托父亲的形象。
对于主角父亲的身份已经是够了,再多的可能要再调动其他片段延长篇幅,然后才能让核心不散更圆润一点,可是我还是觉得虽然够了(及格),又不太够。可以再明确点名两边人身份,能让读者更好明白这是哪两拨人的对峙,从而更有惊心动魄/紧张感/代入感/爽感……任何。因为不太明确,只知道父亲很冷酷,对面是反派,当时还期待两边人能有多大程度上的对峙,后来,哦原来老爹很牛,所以这个剧情只是很顺理成章。文笔不错,所以我在这里没有出戏也没有跳过,但心情起伏波动较小。(一些追求沉浸式体验的无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