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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提示:故事背景为架空城市,与现代有差距。笑语
“这样吧”
他显得无比的窘迫,手似乎都是颤抖的,攥着裤兜里的两块钱,脑子紧张到发白,带有手汗味道的纸币被他挤压的不成样子。他低着头,从嘴缝里挤出这句
“微信付你5块,现金给你两块,,”
收银员不以为然铺展开那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放进收银柜内。再细小的动作,在他耳里放大数十倍,变得更外聒噪刺耳,结账完毕夺过塑料袋,快步溜走。
超市外车水马龙,一摊单车东倒西歪在盲道旁,拦着来去之间路人步伐,令人讨厌。时不时传出的鸣笛声更为讨厌,本就在商业广场附近,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他吃饭都没了兴致,尽管他的午饭只是一碗泡面。
他一屁股坐在商场门口不远处的拦路圆柱上,脚后放着一瓶x夫山泉和一只早就干瘪的粗布钱包,一手端起泡面,一手握住刀叉从尚有余热面碗中捞起一块火腿肠塞入嘴中。这是他来到城里的第一顿午饭,此外他在大巴车上颠簸了12个小时有余。一阵猛烈的热风吹得周旁单车吱呀乱叫,钱包里露出他的身份证,他叫赵寿光,是个农民。
他又不是傻子,他深知一碗泡面不足以填饱挨了半天饿的肚子,得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赵寿光抬眼瞧见俩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抱着箱子朝后门走进。 箱子分量肉眼可见沉重,足足半人高两人长的木箱,两人一前一后着实不便。赵寿光算是个来事的人,跟着进去兴许能有个岗位上表现的机会,想到这里,赵寿光嘬了两口面汤喝尽,急忙用刀叉戳进包装甩进垃圾箱,抓起塑料袋往怀里送,快马加鞭小跑过去。
他一把扶住箱中央一侧,那二人发觉重量卸下,就知有人帮忙。好在赵寿光力气大加上180还算高的个子,在家里就经常被喊去搬运农产货箱。一来二去,肩头上扛个一二百斤也没有问题。
赵寿光一进门,就闻到了漫天弥漫的电路板刺鼻气味。随着前面的引导,拐过暗角后本有的喧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货箱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他低着头,肩头依着货箱,这个视角些许不便只能看见脚下的路。脚下地面粗糙,丝毫不像想象中城市里大商场该有的样子,或许就这个市场是这个样子?应该是自己见识少了。
赵寿光试图说服自己。
可过了没几分钟,除却眼前视角的阻碍,周边溢出来的霉气也直灌脑门,实在呛眼,不得已他问:
“要送到哪啊,哥们?”
“快到了,再挺挺。” 前头回复,或许是视角原因,赵寿光轻瞥一眼,看到前头领路人若隐若现。
叮叮叮——
尽头回转几串铃铛音,空廊传响,一短二长,好似唤回什么似的。身侧另一人的脚步随着清脆叮铃声开始加快。紧接霉气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刺鼻气味。
没走几步,又听见前面 “哥们,就放旁边。”
咣当一声,货箱砸在桌子之上。赵寿光揉着肩膀扶着腰,箱子里的东西实在沉重,像是驮着一匹死驴,不,两匹。
还没等他歇过劲儿来,就目睹那俩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难不成城里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他低着头总觉得有廉价的光感扑在脑袋顶上,抬眼一瞧,赫然挂着: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 ,是一块LED的跑马灯广告牌,五颜六色的文字滚动在店铺之上,特别像村门口洗剪吹理发铺子里传出的光芒,那里太过时髦,自己从不敢去那个时尚的地方剪头发,总觉得那不是常人能进的店铺。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手机、ipad、相机、电视等产品维修,联系电话:xxxxxxxxxx 马德祥 详情到店咨询~”
门口的喇叭传来不合时宜的棒读声,文案与跑马灯流动的文字无异。有气无力且绵转悠长的声音,加上塑料普通话跟五彩斑斓的迪斯科广告屏相得益彰。 赵寿光盯着牌子看着入神,店内传出与喇叭里同等声线的男子招呼赵寿光进去。
“谢了,那东西几难抬咯。”
赵寿光走进店内,杂七杂八不认识的零件横横竖竖且歪七扭八钉在墙上,墙角难得的洞洞板上挂着几排型号不一的手机壳,紧挨着两侧的玻璃展示柜内摆放着不少赵寿光不认识的电子产品。
能认识的也就是大到电脑显示器,小到一块电子表全被塞进了柜子里。赵寿光左顾右盼得出结论——这个店面比收破烂的还像收破烂。
赵寿光打量柜台坐着的男人,看不出具体年龄,不过他脚上的破烂人字拖就能看出它比自己入城的日子多,看来住在这个附近很多年了。
“马哥,你知道这附近的人才市场在哪里么?”赵寿光说话从不拐弯,直截了当没有半句废话。他急切的想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可马德祥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只见这个马哥抬脚搭在另一只腿上,同样端详赵寿光,半眯的眼神上下扫视,兼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来来回回观察一圈,甚至连赵寿光的头发丝儿都不放过,接着似笑非笑回道 :
“这年头谁还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都用手机下阿婆婆找工作。”
手机?赵寿光狐疑的拿出自己的小灵通递到了柜台里面 “什么..阿?阿婆婆?”
马哥别过头,在赵寿光没有发觉的角度轻轻砸吧一声,转过身抛出一句
“你这破手机下不了阿婆婆,用这个。”
马德祥弯下腰,翻箱倒柜抱出包裹严实的樟木箱。放到柜台的那一刻,赵寿光似乎迎面感受到来时的霉气。
“信你马哥不咯,500块钱买个额手机。” 马德祥打开木箱,拿出顶头的大面屏手机,整体透粉细细琢磨还不失大气,城里的手机就是不一样。
马德祥趁他眼睛看直的功夫,拿纸巾偷着蘸了柜台下钵盂中的水抹了把屏幕,熟练的擦掉遗留在上面的指纹,又道:“4GB+64GB,看你也又不怎么用手机,这点内存够用。”
又示意赵寿光凑近,抓住赵寿光的手腕让他亲手开机,瞬时机子上粘满他的指纹。
“9成新咧,你看这玫瑰金,大气。”
手机屏幕亮起,一对情侣的照片短暂出现在壁纸上,而后又随即消失不见。马德祥截住这个档口,用袖子蹭一把早就锃亮的屏幕,遮住了刚刚的异端,转移话题
“看你这小伙子长得蛮结实,这块区域缺个骑手,明天我带你去x团休息点见引荐引荐”
他掸掉赵寿光肩头的土,又道“要是没得钱再来北方极乐数码卸点货。”
他这么做,根本没有给赵寿光任何拒绝的机会,还逼迫式的塞了一把房间钥匙,说着要带他去隔壁看看房。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赵寿光的头脑。
他带着“新”二手机,拿着钥匙就进了那间房间。
他躺在12平米的房间内仰望天花板 ,黄白的一角阴出半边霉点——
原来大城市的房子比山村里的小平房还要破。
赵寿光感慨,翻过身对着墙面,那股味道隐隐传出。不过他有些习惯了,这种味道可比刚刚来时走过的狭小胡同香多了。
房间是马德祥介绍的,在数码市场的身后,那是一片老式楼群,他住的这栋不知道是哪个傻缺盖得,大门冲着别人家饭馆的后门胡同,剩饭残羹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想到这里,赵寿光横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倒是想瞧瞧上一个租户留在这个小房间里什么新鲜的东西。
()
他蹲在电视橱前,看见柜内的几张破烂的港片碟子,倒是唤起了他小时候的回忆。村子偏远,又是在山村,所以除了一些老碟子和电线调频节目,看不到其他。
不过这次他从村里出来了,今天还遇到了贵人,如今住处也找到了,离安顿在大城市里也不远了,接着就能赚了钱,年底回家看望爷爷,然后...
正想的上头,就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无情戳破赵寿光将要铺开的打工之梦。
那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手机被来电歌曲拍打着嗡嗡走向,震耳欲聋的音量令赵寿光苦不堪言。得亏他住的地方附近没有多少房客,就凭这样的声响,迟早第二天就被投诉到卷铺盖回家。
他接通电话 “喂?有事吗?” 对面无声,除却滋滋作响的电频声就没有其他。
他再次试探,“有人吗?” 说完后又是一片宁静,是一片将人声吞没的寂静。
赵寿光背后发冷,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友善的来电,于是挂断了电话。背上毛毛的触觉依旧没有散去,反而由上到下使得全身感受着阵阵的阴风。
这种感觉之前就有过,可身体的直觉阻止着他回想起当时的任何细节。脑子不断发白,像是收音机里无法接收到的频道,一直在模糊的断线。
那种令人心浮气躁的嗡嗡音再次出现,手机又一次的作响。赵寿光莫得勇气第二次接通,手机富有规律的振动声像是亡灵的哭泣溢满整个房间。
赵寿光受不了了,他必须要去找马德祥。
他住的地方离数码市场很近,这个怪手机让他忽略掉凌晨2点市场的后门还是敞开的,甚至轻而易举穿过扶梯登到了北方极乐数码的店铺门前。而且,马德祥也没有睡。
马德祥左右翻看,仿佛看不出任何毛病,敲敲手机后壳顾作犯难:
“这东西,你马哥可修不了。”
话语中,手机又冒出鬼铃声。赵寿光一急,不得不把手机音响堵住,忙问:
“那谁能修?”
手机被赵寿光死死的压在怀里,可该死的音量丝毫没有降低,反倒是像找到怨主样叫的更欢了。赵寿光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手机上,趁此马德祥伏案写了一串东西,递给对方。尽管写的一言难尽,赵寿光还是在歪歪扭扭的字体中看出来一个地址:
“封都大街康淮44号——除鼠大队——陶解冰。”
+展开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村子里,这家住在最东头,靠近大河,离赶集的那条街远得很。门前种一棵阴森森的大梧桐树,开花时候,落下了满地紫苞也没人去理会,一地的零零落落,邋里邋遢。这家的男人叫王祥利,性子闷沉,最爱喝酒,喝起酒来不用配菜,不用人陪,常常呕吐。要问为什么村人知道这些,全因为他媳妇爱抱怨这些,偏偏她嘴头子也不怎么尖利,不过是把她男人的这些坏处翻来覆去而已。她男人和别人倒不常争执,谁肯管人家家务事,听她说这些话,总叫人觉得厌烦。
人都叫这女人三婶。三婶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叫贵鹏,在外面念初中,第二的是女儿贵珍,不念书,在家里帮忙,第三的小女儿贵宝才七岁,还要家长带着。日子正逢七,三婶早早起身,带贵宝赶集去,贵珍留下看家。
两人到集上时,已是挨挨挤挤。贵宝个子矮小,拽着三婶的衣襟,身不由己地转来转去,妈妈买了一兜苹果,好不容易又站定了,原来是和个老头买芹菜。妈妈嫌老头出价太高,一定要削去五分。贵宝不耐听大人说话,一双小眼珠左转右转,忽然看见卖芹菜斜对面,有个妇女摆摊站着,手里执刀,案板上却不是肉,是方方正正、白白净净、半透明的一整块。贵宝从没见过这东西,身不由己,就走过去,站在妇女的摊前,目不转睛盯着那方块瞧。妇女切下一块,析成细丝,装在塑料袋中递给主顾,生意已了,这才看见贵宝,朝她一笑。
贵宝太过忸怩,愣在当地,背后三婶就叫骂过来:“王贵宝!就这么一会你就跑了哈!真能耍!你得死那去?”贵宝吓了一跳,不敢作声,任三婶在她背后肩膀锤了几下,锤得站也站不住,险些跌倒。女人说:“哎呀,小孩子么!给她称点回去吧,真好吃!加上点醋,酱油,切点黄瓜。”
三婶见女人应口,也不锤女儿了,只在她后脖颈狠狠掐了一下,道:“还不走?”女人满心兜揽生意,已经举刀欲切,贵宝眼睁睁看着那刀将落未落,被三婶硬生生拉走。后脖颈还痛得火辣,她一心只想着那没下刀的女人,连哭也忘了。
原来刚才三婶没买成芹菜,倒有她邻居也过来买菜,趁势告诉她王祥利正在联社,怕是要买酒。三婶又惊又怒,赶忙揪过女儿,往联社去。也是赶巧,王祥利刚买完酒,从联社出来,和三婶迎面撞见。他一声不吭,招呼也不打,绕开妻子女儿,就要往家去。三婶赶上他,要夺他的那一塑料瓶白酒,被王祥利一跤推翻,半天爬不起来,痛得掉泪,张口就骂王祥利“嫑二桿”,王祥利便又掉转身,不顾头脸,一顿猛踢,只把三婶踢得在泥地上打滚,仍是一声不做,掉头自去。
联社里人听见哭骂声,出来将三婶扶起,在台阶上坐下,掸去灰尘。三婶虽然跌倒被踢,倒始终护着苹果,一边呜呜咽咽,一边检视苹果,见好几个磕出碎裂,更是心疼得哭骂不休。一眼看见贵宝缩在一旁,想起刚刚这小杂种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恶狠狠瞪她一眼,把贵宝吓得不敢上前。因为身边还有人,只得暂时捺下这口气。
众人劝定三婶,让她带着贵宝回家。她被丈夫打了一顿,早已泄气,路上担忧回家又要挨揍,颇觉惴惴。回到家中,门上没锁,却是空无一人,不但丈夫不在家,连贵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三婶的气无处可发,正好贵宝的小手抠着那苹果,像是馋嘴样子,她就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你是害了馋痨?这是留给你哥哥的!还碰,还碰?小白眼狼再碰我给你把爪子剁去!你还不给我去找你二姐来?滚!”贵宝给打得跌坐在地哭起来,三婶索性蹲下,哭一声,就拧一下她的脸颊,冷笑道:“再哭!再出声!”贵宝是给她打惯了的,不过几下,就止住了不哭,只是抽噎难忍,长长吸气,哽在喉咙里咕的一声,整个人像要翻过去。若是平常,三婶就连她这样忍哭也是要打,这次急着叫她出去找贵珍,就只叱骂她一句:“快滚!”
贵宝慢慢走出家门,两腮通红肿胀,痛得发昏,泪眼朦胧,看不清路,被路上石头绊了一跤,猛然跌倒,如梦初醒,赶忙擦去眼泪,看衣服跌没跌破。也真奇怪,她膝盖灼痛,一片油亮,整块皮都擦了下来,衣服倒是好好的一点没事。抬头一看,隔不多远就是前屋的红砖墙壁,不跌倒怕是要撞上去,骇然爬起,心有余悸。幸好是小孩子,念头转得快,不多时又只想二姐在哪里?她知道二姐和村里的王惠淑玩得好,就先去王惠淑家,怕羞不敢进门,在屋后窗户处张望,王惠淑坐在炕上,正叠衣服,不见二姐踪迹。
贵宝走到街上,惶惶然不知该去哪里。又想道:二姐到了晌午,当然就回家了,我不如在外面玩会,等晌午她回去了我再回家。要是她没回,那也到了饭点,妈妈总不会再撵我出去了。主意打定,她也高了兴,平日里没什么好朋友,这时候就想自己一个人去哪玩。走着走着,到了村北一户人家,只两间小小土屋,屋东头堆起新砍的苞米秸子,团团围成一个三角锥。住土屋的老头就在苞米秸前,人往屋里走,却眼看着贵宝,目光像集上见着肉渣的狗。贵宝听人说,见着脾气不好的狗,不要看它,只往前走,它就以为你尊敬它,就不咬了。于是对人她也用这法子,不敢看那老头,一步步往前挨。听到老头关了门,就站定,放轻脚步走到老头门前,悄悄往门上唾了口唾沫。
她拐到苞米秸前,想钻进去。这是贵宝的独家娱乐,苞米秸堆像个小山洞,虽然黑暗,但因为窄小,仿佛除了她便无别物可以容身。谁知苞米秸后另有个人,满脸泪痕,一身糟乱,直挺挺躺在那儿,见了贵宝才翻身坐起,正是二姐贵珍。
贵珍倒不怕主人听见,大声质问贵宝:“你来干什么?”一边叫喊一边起身,拍打身上的叶屑污泥。她本来比贵宝年长几岁,贵宝是黑瘦,她是黑胖,这几个月越见肥胖,拍打时动作很有些不灵便。贵宝回答:“妈妈叫你回去。”看见旁边地上还有半个吃剩的苹果,心想,怪不得妈妈说二姐胖了,原来二姐是偷吃胖了。虽然不知道二姐从哪里偷来,却很是笃定定是偷来的。
二姐往外走,那半个苹果也不理会。贵宝趁机上前,把半个苹果掖在衣服里,用裤腰带兜住,听到二姐叫她,连忙赶上。
回家时妈妈却欢天喜地的,对贵珍贵宝一句也没责问,原来是哥哥回来了。哥哥在镇上念初中,快升高中,住校读书,一个周坐公交车回来一次。妈妈正给哥哥下挂面吃,贵珍自己又跑去平房上了,贵宝蹑手蹑脚,把苹果用纸包了几层,放在镜子后面。挂面只有哥哥吃的份儿,妈妈端出苞米面干粮和一碗瓜齑,与贵宝贵珍一起吃。吃完午饭,留哥哥一人在家,自己推着小车,叫贵珍贵宝一同去掰苞米。路上不断置怨王祥利,说:“你爸整天喝酒整天喝酒,活是一点不干!你哥哥还得念书你爸也不管,整天就是灌他那黄汤,仰歪歪的炕上一躺,哎呀呀,真好事来!这熊嫑肏的东西……”切切抱怨不已。贵珍素来看不上三婶治不了丈夫,只会在儿女面前使劲耍威风,鼻子里哼哼几声。
三人在地里掰苞米,一人一行。贵珍不肯和三婶并行,非要到地那头去。一人手持一个蛇皮袋,往里面扔苞米。贵宝年小力单,蛇皮袋拖拽不动,看见三婶扛着满满一袋往回走,就拖着自己这袋,要去倒到二姐那袋里。到了那边,只见蛇皮袋放在地下,贵珍系着红围巾,两手掩耳,正在原地蹦高。蹦了几下,看见贵宝就立定,红涨了脸,低声骂道:“你看什么看?”
贵宝问:“你干什么呢?”贵珍骂她:“跟你什么事!”劈手夺过蛇皮袋,叫她快滚。
三人把所带蛇皮袋用尽,苞米才掰了三分之二,余下的就等明天三婶叫来丈夫,借别人的牛车,连剩下的一起载回家。日近崦嵫,推车回家。王祥利早躺在炕上,吃得醉醺醺,诸事不知。贵鹏坐在厨房马扎上看书。
贵宝见三婶已抱柴来家,烧火做饭,贵珍又跑到平房上不知做什么,就从镜子后偷出那半个苹果,跑到屋旁,狼吞虎咽。谁知三婶想起外面还晾着几件衣服,出门来拿,看见贵宝慌慌张张啃那半个苹果,以为是偷了自己买给儿子的,不由得勃然大怒,上前一手拧住女儿耳朵,另一只手照女儿脸上噼噼啪啪一顿耳光,两人倒好像陀螺,在地上滴溜溜转来转去。三婶唯恐贵宝哭起来被邻居听见,一路把她拖扯来家,这才喝骂她:“真个小贼吭!偷你哥哥的苹果吃!等我揍不死你!”一边四处张望,看见笤帚,抓过来在手,就要扒贵宝裤子抽她屁股。贵宝急得死命要往地下坐,哭得噜里噜苏,哀告道:“我没偷!我没拿!那是我去找二姐,看见二姐吃剩的!”
闹成这样,贵珍早已下了平房顶,此时听见妹妹攀上自己,顿了一顿,才骂道:“我吃剩的?我上哪去给你找苹果还等着我吃剩的?你偷东西还赖别人,等我不揍死你这个小贼!”
贵宝无论如何哭嚎也不中用,被三婶随手拎起,按在院子里水桶上,扒下裤子,恨得笤帚不分轻重往屁股上狠敲乱砸,并且勒令她不准哭出声来。贵宝收不住声,哭得喘不过气,几人闹腾得王祥利也醒了,先把着炕沿吐了个一塌糊涂,随后晕头转向下了地,鞋也不穿,趔趄着脚,来到院子里,不由分说先在三婶背上擂了几皮锤,倒像在打鼓。见女儿还在哭闹,一把把她推滚在地,还想上去踢几脚。三婶吃了丈夫的皮锤,不敢还手,只好哭骂起来,王祥利听不惯,又要揍她,被三婶几步跑到厨房里了。贵鹏早已出来,见机抱起妹妹,一溜烟到外面去了。贵珍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贵宝哭个不停,贵鹏怕人听见,给她提上裤子,一直抱她走到河边。河上架了木桥,月亮将满未满,显出周遭阒无人迹。贵鹏放下她,好声好气哄道:“别哭了。你看看你哭的这样,眼都肿了,明天怎么起来?”
贵宝想到还有明天,明天又要看见妈妈,爸爸,还有二姐,怕得不行,哭得越发收不住。她脸上泪痕与指痕交织,月光下斑斓纵横,眼泪杀得两颊火辣辣的痛,流到嘴角,咸津津的。她用手抹了一把,连哥哥再说什么都不大清楚,仿佛头颅中只滚着自己的哭泣抽噎声。好痛,好难受,说不出,咽不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贵宝终究是小孩子,一天天过下去,又怎样呢?她想不出来了,哭怔在当地。
贵鹏叹口气,索性放她去哭。见贵宝慢慢又止住了,只有胸腹肩头偶尔起伏一次,才轻轻拍拍她的背,要想些话来安慰她,却一时间不知道有何可以安慰。于是只低声道:“明天我就走了,到时候给你留两个苹果,放在屋后面。你到时候记得去拿,别叫谁偷了。”贵宝一边抽泣,一边点头,他还不放心,殷殷叮嘱:“好生掩着,可别叫妈妈再看见了,你在外面全部吃它。知道了?”
贵宝答应了。贵鹏见她能说出话来,也高兴了几分,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又摇头。贵鹏坐在桥栏上,怕贵宝屁股疼,拦膝弯抱住,叫她趴在自己身上。她的小身体干瘦得有些硌手,只有脸蛋肿胀,他心里一痛,只好笑道:“你也得当姐姐了,知不知道?以后长点眼势,少往……咱家人跟前凑。”
贵宝双手搂住贵鹏脖颈,问道:“怎么我得当姐姐了?”
“妈妈怀孕了。”
贵鹏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比王祥利更早。
他把贵宝往上提了提,想到王祥利在三婶背上擂的那几拳,却并不担心。贵鹏是家里长子,见事明白,再多一张嘴,家里更糟,再多一个贵宝,他也应付不来。
贵宝是小孩子,听说自己要有弟弟妹妹,却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么样妈妈什么时候能生啊?”贵鹏说:“她三个月了,还得七个月吧。”七个月,听起来实在太长,贵宝又泄了气。贵鹏不由笑她:“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为什么?”贵宝也答不出。贵鹏问:“就为了小孩子稀罕人?”她正窘迫,便连连点头。
贵鹏说:“你小时候也真稀罕人来,也不怎么哭。你还记不记得——早忘了吧,那时候我抱着你,和你二姐一块去上大姆家找妈妈?大姆家有个白鹦鹉,关笼子里面,你就拿根手指头去指,我说你好生的了唔,等它叨你!你也不听,真叫它叼了一下。我寻思着你得哭了,你还真没哭。我说,我这个小妹妹真好!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他想起妹妹那时候,是个白嫩嫩的满抱孩子,不由得一阵心酸。怀里却半天没有声响,他抱起一点来看,才瞧见原来贵宝是睡着了。脸上泪痕已干,仰着脸儿,梦里还皱着眉头。
贵鹏快上高中了,不像妹妹那样,说不出,咽不下。他颇说得出,只是不肯说,都往肚里咽。贵宝睡着了,他也不往家走,只在桥栏上发愣。过了一会儿,摸了摸妹妹的短发,低声说道:“哎,宝贝,快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贵鹏坐车走了。王祥利仍是灌得酩酊大醉,三婶早早坐起,叫贵珍贵宝起床,要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玉米掰完。三人吃的是贵鹏剩的挂面,吃完饭就推着小车,往地里赶。
三婶一路上思忖丈夫是靠不住,只好自己去厚着脸皮,试试赶赶牛车。她从没赶过牛车,难免有几分担心。两个女儿跟在一旁,她正眼也不看。早上虽然看出贵宝脸色潮红,总以为是自己的巴掌印。贵珍当然更不理会这些,低着头,拖着步子,慢慢跟随。
贵宝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今天却觉得浑身都发起热来。她小时候是个健壮孩子,很少感冒,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头脑昏昏沉沉,身体上却兴奋,迈的步子又大又快,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依旧是一人一行地掰苞米。苞米地一眼看去,望不到头,贵宝嫌围巾热,扯下来挂在脖子上,脸被苞米叶子划了几道,并不觉痛,兴致勃勃,掰得麻利。深一脚浅一脚,她只顾往前走,蓝的是天,焦黄横斜的是玉米叶,袋子拖在地上,嘶啦嘶啦,她脑子里乱纷纷,想的是:
要有小妹妹了。还是小弟弟,小弟弟有牛牛,小妹妹什么都没有。小弟弟念书。哥哥也去念书。哥哥说,苹果在屋后头。热啊。爸爸躺在炕上,一股酒气。中秋节那天,哥哥把爸爸拖来家。哥哥说,爸爸躺在苞米地里。二姐躺在苞米堆后面。
(她为什么要冤枉我?)
(她为什么要冤枉我?)
贵宝突然站定,四周转了一圈,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二姐。
她扒开苞米杆,寻觅二姐身影。她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下,一如那天躺在苞米秸堆后。裤子拉下,她只以为这人是挨揍了,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认出是二姐。
贵宝要走过去,把苞米棒倒在二姐袋子里,却不见了自己的苞米袋子。她空手走过去,二姐仍躺着不起来,黑脸都变白了,一声不吭地瞪着她。
二姐的两腿之间,是个粉红皱巴的大头胎儿,人形已足,眼睛不睁,在干泥地上蠕动。贵宝有一瞬疑心是梦,下一刻已忘了这份疑心,想起了哥哥说的,自己要做姐姐了。
不用七个月,已经在这里了。
她捧起那胎儿,只有她两个巴掌大小,和贵珍还有脐带相连。胎儿摸上去竟然是凉的,滑溜溜的,像条红鱼。贵宝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体温过热,只笑眯眯捧着那胎儿,看它起先还蠕动几下,后来就渐渐瘫下去,在手里凉下去。秋天的热风呼呼吹来,贵宝腾出一只手,抚摩它鱼皮似带着腥味的表肤。这么软,这么光溜,一动不动。
她想了一想,满怀期冀地咧嘴笑起来,低声喃喃:“宝贝,睡吧。”
fin.
备注:嫑,biao,这里我拿来指代方言里的“biang”字。唔,这里我拿来指代方言里的ang字(它有这个读音)。
方言写作get。做小孩子非常痛苦是事实,所以这么写了。结局不大好,但是先这么放着吧。
+展开
令人叹息的丑恶和悲哀。
家庭成员用暴力宣泄苦闷,一层一层传递到末端的、只能承受的小女儿身上。
毫不意外的重男轻女做派,集市上母亲对贵宝打骂活灵活现,再到后面的一系列对比,都是农村、农民落后的体现。
但就如《七武士》的经典台词所说,农民最坏最狡猾,但问题根源却在压迫农民的食利阶层上。宣传、教化、规训都不会起根本作用,需要砸烂这套旧体制才行。
说回文章,二姐流产的情节让我大吃一惊,这个情节也让故事更加沉重。哥哥这个角色有一定的良知和见识,有改善家庭情况的意愿,也尽力呵护自己的三妹,到这里还是一个比较平面的形象。
但当贵宝回忆起他在中秋节的举动时,我意识到他一定知晓很多腌臜事并努力维持着家庭的稳定,尽管这样做最大受益人就是他自己,但也很难因此对他提出非难,只有戚戚一声叹。
此外,关于这件事的留白我认为是非常好的设计:父亲和二姐是强暴还是媾合?哥哥知道母亲怀孕那他知道二姐怀孕吗?母亲又知道这件事吗?了解到什么程度?
很大的遐想空间,读者可以自行揣测,让这个可悲的家庭坠向自己倾向的地方。
但标题让我有些疑惑,蛛丝作茧——作茧自缚,我觉得登场的人物都是在旧秩序里挣扎,谈不上作茧、遑论作缚?
最后,乡土味渲染得很好,台词在脑海里自动以方言播放,狠狠地学习了。
特别生动形象,很容易被吸引然后看下去,看完了感觉还想再看第二遍,感觉是很典型的农村家庭,有暴力的父亲,重男轻女的母亲,还有两个只能吃哥哥吃剩东西的女儿,哥哥虽然过得好有些良知,却没有办法做出什么改变,只能为最小的妹妹留苹果,三婶就算生了孩子还是被打,有一种很浓重又很无力的简中特有的压抑感,但最后明明是那么凄惨的画面,却因为小孩子的视角来看仿佛也带着希望,感觉以贵宝视角来写,给这个客观来说很压抑的故事带上来一些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一些气息,只是二姐的遭遇会让我不免联想 或许贵宝以后长大了也难逃相同的命运,而二姐虽说是被迫害的一员,但对小妹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迫害的人同时也是加害别人的人,这点真的蛮农村的,西多多写得很好很生动,很喜欢!!!
Vol.210【仪式】仪式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756/)
评论:现在不开放阅读。
“就算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的夏娃,今夜你也只属于我莉莉丝。”
“就算这世界上存在着亚当,我也会跟着你走出伊甸。”
我的回答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她没有像我们曾经偷偷窥视过的其他女孩一样喜欢问“真的吗?”我们不需要那些。那样的月光下我们放肆了一整夜,玫瑰在碧海的泡沫上肆意迷醉流淌。第二天我曾经不安过会不会被人发现她留在我身上的红色,但是没有,我们没有被发现。只要该陌生的就陌生,该遵守的就遵守,我们都是无需担心的,只要留在伊甸就永远不会被污染的白睡莲。在夜色下描绘着各种颜色的我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每一朵白睡莲都有各自的芬芳花蕊,但仅仅吐露给特定的人选。
留给藤蔓潜滋暗长的春夏总是短暂,很快到了多雨的季节。长袖的制服换成了中袖,留给我们的画布缩小了,于是无处可铺开的色彩更加报复般地烈烈挤在了袖口之内,领口与裙摆之间。我们尝试过收敛,可现在毕竟是夏天。真神奇。在从前夏天从没有不同的意义,就像其他季节一样,只是季节而已。但现在夏天的气息和风里催人躁动的东西,我都感觉得到了。
但是有一天一直安静的学园突然有了现场的新闻,故事从事发地一直传给了我们班上的女孩们。她们说,有位学妹没有带伞而被雨淋湿,雨水浸透了制服,从背后的衣料透出了薰衣草的颜色。
“她明明那么乖巧!”
“可她竟然弄脏身体!”
“你之前说的颜料少了,说不定就是被这样的人偷了。”
“嗯?嗯、多半是吧。”被这么提醒的时候,我整个身体都被什么紧紧攥着。而她们说的“后背是够不到的,一定是有人给她画的。”“天哪!太恶心了!”我像是隔着水听见的,我好想去找她。我想立刻告诉她赶快去找水,快去把那痕迹洗掉。
但是在我找到机会去见她之前,就那个下午,我们就被集中在一起。发现了有人违规的老师们把那个女孩带到所有人的面前,问:“是谁在她的身上画了东西?”
她抓着裙摆一直在哭,低着头不愿意被人看见脸。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认领这幅‘作品’吗?”
于是有人上前强行将她的制服剥下来,要把开满在心口和背后的美人樱亮给我们看,在她的挣扎和哀求中有人吓得闭上了眼睛,我的心跳抵着我的咽喉。
“住手!是我!”爆发于人群的怒喝将所有人的目光拉过去,长发如同浪涌的学姐拨开两侧围观的人们,大步跨上台去,拉开两边撕扯着女孩衣服的人,抱住那可怜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她是我们公认的端庄的顶峰,比谁都更加稳重温柔,而现在她用可以杀人的轻蔑与嫌恶睨着周围的人们。
“怎么会是你?我们对你寄予了怎样的厚望啊!”主管礼仪的老师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声音,而舞蹈老师气得拿发颤的手指指着她:“你明明是同届中最出色的,以你的资质、你的成绩,你可以成为全世界的梦想。你、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对不起,老师、我的愿望不是成为高贵的天鹅,婚纱的纯白也不适合我。”众目睽睽之下,纽扣崩落,天鹅撕去白羽,大片明丽的金黄从白皙的胸口绽放,像太阳的光大刀阔斧杀出来。
在视觉上被砍伤的女孩们掩着唇发出尖叫,惊恐万状地想要躲藏到谁身后,有人移开目光,有人移不开目光。我是在窒息边缘的后者。
“我要做她的薰衣草。我也爱这片向日葵。”
“那孩子暴露了,是因为去给她送伞,淋湿的衣服被颜料染透了。”
“真可怜啊。”
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我都愿意爱你、安慰你、尊敬你、保护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这是作弊的分界线————————————
“今天您也如此慈悲端丽。我们年轻的主人啊,请前往举行仪式吧,正有可怜的人等着您的救赎。” 少年没多说话。跟着祭司往前走。穿过幽暗的石墙与长廊,走向穹顶下的祭台。
在那里,一位被疾病困扰多时的信徒已经等他很久了,家人为这位可怜人争取到了请来领受他的火浴仪式的机会。包裹在褐红色斗篷中的信徒佝偻着身体。因为痛苦而不断地痉挛着。而高华威也有如天神的少年救主披着初雪般的白衣,一点点走向了他。祭坛上摆放着放香烛与花朵。明天的火苗照亮他的金发让洁白的长衣好像白雪一般。纯洁的面容无比肃穆,透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庄严与崇高,玫瑰色的眼珠却有着晚霞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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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聆
评价:求知、笑语
太阳像濒临崩溃般散发着热量,对这个世界宣战。
承受炮火的其中一员是条荒凉公路,一辆破旧卡车气喘吁吁行驶其上。
它内壳里装着的壮汉有个响亮的名字——恩格斯。
恩格斯左手三指随便地把着方向盘,一边却认真抽着那根比车身更灰扑扑的烟,仿佛那才是主业。此外,他还时不时彻底解放双手,去薅两把副驾上的英斗,毕竟那家伙吐着舌头片刻不停的“呼哧”声,作为对比组,给他这位热得发慌的旅客带来不少安慰。
连续的战争方停几年,奇怪的病毒便接过主权。
感染者的肌体会快速衰老,记忆不断被蚕食,直到完全失去意识。此后寄生病毒便接管此人大脑,使其成为不算活也难道死的怪物。人类称这些感染者为,丧尸。
目前,人类和丧尸抗争已经到第七年,大型武器全部告罄,只余下些不足挂齿的小型枪械和冷兵器,而敌人的进化速度却远超预期。
硕果仅存的几个基地互相接济,以面对丧尸一波波无止歇的攻势。
昨天从海都灵基地拉过来不少粮食储备,今日,恩格斯加急运输返还的是崔佛里艰难凑出的第二车军火。
突然,他看见遥远路边有个藏蓝影子晃晃悠悠,似乎过热扭曲的空气也清凉半分——至少在视觉上。
再近些,是个伸直手臂、举着拇指拦车的长裙女人,盖住皱纹丛生脸颊的头发萧索半白,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璀璨的浅金褐。
那颜色就像车挡风前的几支干枯马蹄莲。
恩格斯终于还是停下车。
看到车门打开,女人如释重负,踉跄着爬上副驾,边迭声道谢。
待她将英斗抱到腿上坐定,又看见离开新鲜界很久的那束马蹄莲,疑惑道:“这花……?”
“大概是上一个乘客忘记的吧。”恩格斯掐灭烟,“嚯,我家狗见人居然没有叫,这天气真是太热了!”
“是啊……”女人苦笑一声,“站在外面简直像在被灼烧。”
“真不好意思,我的车也很破旧,空调罢工几百年了。”
“没事、没事!有愿意搭我的人就是谢天谢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会这么荒凉,真奇怪。”
卡车缓行了没多久,女人看见几辆吉普从后面逼近,她紧张得想要缩进座位下面。
“嘿,你做什么呢,别解开安全带!”恩格斯一脚踩下油门,破卡车在公路上开始疾驰。
仪表盘的指针一格格往上攀升,窗外景色飞驰,恩格斯不知为何忽然大笑起来。
“给你说说我的家乡吧,那可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它叫海都灵。”
“你见过那种金色的麦田嘛,纯金色,还有风在旷野上呼喊狂奔而过。”
“可是后来大规模战争爆发,我不得不应征入伍,让仇恨充斥生活的角角落落。”
有那么几次女人以为他们将撞上护栏并冲出去,投掷在巨石崖壁上,粉碎解体。
——但他们总在最后惊险逃过一劫。恩格斯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
“但现在我要回家了。我的妻子还在等我回家,另外,我可不愿让女儿被不靠谱的年轻人拐走!”
恩格斯打开车窗,风从大敞窗洞中呼啸灌入,吹得女人的头发胡乱飞舞。
她紧闭双眼,听见驾驶员又开始哈哈大笑,大着嗓门嘲笑那些渺小吉普上的司机,宛如咆哮。
虽然谁也不会听到,就连她也听得不甚清晰。
“而我要永远地离开家,我只想离开他们,越远越好!”
“你说什么?”
“我要——离开——他们——”
“没问题、没问题!”
恩格斯猛打方向盘,几乎擦着护栏而过,女人尖叫起来。
透过后视镜,没有一辆吉普测准距离,通通径直撞上护栏。
好在那些护栏的质量似乎比女人想象得好,它们只是凹进去一大块。随着那些车逐渐消失在视野,她身上无比轻快,又觉得情况有点滑稽,便随恩格斯一起放声笑起来。
在下条岔路口,女人示意停车。
英斗小声呜咽,突然跳到她身上。
“宝贝,怎么了?”准备离开的女人略感困惑,弯腰抚摸它湿漉漉的鼻头。
“天气太热了。”恩格斯将狗抓回副驾驶,面无表情关上车门。
他从裤兜里又掏出一支烟,“啪”地打火点着,在烟圈中挥挥手道:“那么,愿上帝保护你吧。”
女人目送卡车原路返回,那车牌是崔佛里,一个早在战争初期就成为废墟的村庄。
“这是海都灵运过来的最后一车食物,你不要再参与运输了!”
“不行,我要把军火带回去,万一……”金发女人用力甩开拉着她的壮汉,“何况我知道你会阻止我——爱兰朵还在海都灵!”
“我求求你、别回去!让我去接爱兰朵——”
“可是你还要守着这个基地不是嘛?”女人环抱对方轻拍。
“如果你想我,就看看那束我千辛万苦弄到的马蹄莲吧,在这个时候想见到花可不容易。” 她收回双臂,句尾扬起带十分温柔,然后坚定地转身。
“哦,爱兰朵,她真可爱!”
“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丑东西可爱的?”
“别这么说,我敢打包票十年之后你一定会更喜欢她~”
“我一定会更喜欢你,毕竟逃家的大小姐罕见。”
“我的天,恩格斯,你管那种逼人嫁给差三倍年纪男人的地方叫家!”
“那是真的,然后你就只能和我这种开卡车穷小子在一起了,损失何止不计其数的遗产。”
“然而,那些遗产定然一分都不会落到我手里——”
“何况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卡车司机,就像骑着白马的勇士,出现公路中央拯救我于水火。”
抱着婴儿的金发女人踮起脚尖,飞快在对方下巴上轻吻一记。
英斗幼崽绕着他俩的脚尖呼噜转圈,又翻过肚皮开始撒泼,可惜并未博得男人一丝同情,只有女人蹲下身,摸它的鼻子耐心道:“宝贝,怎么了?”
“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男人提起争宠的英斗,瞪着它道。
“我的村庄被摧毁,我又去摧毁别人的村庄。“
金发少女窝在副驾驶酣睡,青年给她披上一条毯子。
“本来我一直痛恨成为军用卡车司机。”
“但是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他下车,靠在门边,自言自语道:“以后,也许不用在开车时抽烟,想着是否要去死了吧。”
“然后终结在海都灵和崔佛里间来回,放弃佯装它们还存在。”
“……死去的村庄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复生,也没料到再次迎来死亡。”
恩格斯在飘摇而起的烟雾中,将那束干枯马蹄莲掷出窗外。
它轻盈又快速地飞向后方,被接踵而来的车轮碾碎。
“但我现在,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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