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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姓名:江刻木
罪名:写犯罪小说被发现真的是在逃通缉犯,被抓后断更罪
判罚:终生监禁,出狱前必须把自己犯过的事儿全都写出来交代清楚
入狱年数:3年
交稿类别:小说
人物简介:性别不明的落网罪犯,死不悔改
【正文】
“越狱?没研究过,现在可以研究一下。”
江刻木犯过那么多事儿,从偷东西抢劫,到杀人贩卖,但凡是吃花生米的一项都没落下。但他一直隐藏的很好,从来没有露出过马脚。
该埋的埋,该沉的沉,该炸的炸,主打一个不留痕迹。
唯独最后一次,他在休假期无所事事打算给自己搞个年终自评的时候,被追更的网警顺藤摸瓜给抓了。
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坏人,并没有点亮黑客金手指呢。
“嘶,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监狱。”他在牢房内四处摸索。
与他相识的(单方面)老朋友,不乏蹲过大牢的人才,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监狱居然是这副模样。
单人单间,上床下桌,厕所还跟居住区有一段矮墙;桌子上有一台嵌入墙壁的电脑,目前来看就只有一个功能,码字小黑屋。
江刻木隐约记得同自己一起被送来的还有许多人,但是周围越来越安静了。
“终生监禁啊……”周围没人了,大概率是刑满释放。不过自己的刑罚是终生监禁,所以,要想离开这里就得想别的办法。
“我记得有一位老朋友说过他是如何越狱的。”虽然江刻木很清楚,一家监狱有一家的规矩,老朋友能够在境外成功越狱,很有可能是人家的管理漏洞问题,如此经验不能复刻。
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参考。
监狱送餐是间隙,巡逻的间隔,每月的犯人总结大会,狱友们搞出来的乱子……等等。只要能够有足够的情报,他就一定能够找到出路。
只要能够离开监狱主体建筑,就是跳海都行。
他可是纵横亚美欧的伟大犯罪天才!
对,一个不会黑客技术的天才。
当然,警方也不会说自己为了抓住他,几乎把整个小区用警察局派出所围了个水泄不通,才用将近十年的时间抓到这名狡猾且臭名昭著的犯人。
“嘿美女,”江刻木两条胳膊搭在栅栏上,向着美丽狱警挥动,“我老婆好像不太对劲儿,能否帮我看一下啊?”
镣铐被他晃得砸在栅栏上,哐当响。
巡逻机器人无动于衷。
甚至后台都没有提交故障修理申请单。
在文字狱,LP系统是无敌的存在。
“嗯哼。”
被冷落在意料之中,江刻木并没有气馁,只是再一次更正了已记录的狱卒机器人巡逻路线。
“或许是我的错觉,它们今天的巡逻路线比昨天远离了我2公分。”
或许,逃离文字狱真的可行。
“让我看看,今天给谁打电话联络感情呢~”
江刻木重新坐回到按摩椅上,琢磨起今天的受害者目标。
文字狱的犯人之间并不是一团和睦,起码在江刻木为数不多的去图书馆、植物园以及食堂的经历来说,都很刺激。
他尝试通过送意外受伤的狱友去医务室,寻找逃离监狱可能;也尝试过窥伺拥有黑客天赋的狱友入侵LP系统,伺机搜索到监狱地图……
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甚至就连在图书馆被倒塌的书架砸死的犯人,其尸体都未能离开文字狱。
“水声,风声……”除了餐厅和图书馆,江刻木还喜欢去植物园,站在玻璃房内,他能听到穿过玻璃透进来的各种声音。
当然,更可能是看到的,这不重要。
“所以,我们是在一座岛上。”他手里拿着固定电话的话筒,语速极快的说。
“既然是在岛上,肯定就有物资运输途径。”就算日常食物能够通过农场自给自足,那生活用品呢?他们所产生的废弃垃圾呢?
还有,源源不断送来的新犯人呢?
别的不说,那些新入狱的犯人就是一条很不错的逃脱途径。
“找到船,杀了船长,炸了控制中枢。”简单粗暴的计划框架。
“……现在距离交稿日还有15天。”电话对面声音低沉,对越狱有兴趣,但是不多,主打一个陪伴。
可是江刻木不在乎。他也没打算在越狱成功的时候带其他拖油瓶。
所有人、所有机器甚至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工具。
这是他短暂人生所信奉的唯一真理。
“你说的很对,”他打个响指,同意工具人的意见,“就让他们成为生门祭品吧。”
虽然被处以极刑尸体也不会送出文字狱,但是他能够去墓地。
总不至于连死人的下面都用水泥填起来了吧?
不过就算填起来了也没关系,他还有别的备用方案。
“那你有没有想过,通话是会被LP监控的?”
“听了那又如何?”江刻木一点儿都不担心,“人工智能前面还得加个人工呢,又如何能比得上有两颗心的人类。”
“它要是能够通过监听我的通话分析出监狱防守脆弱项岂不是更好?”
只要有变动,就是有异常,只要有异常,就会有机会。再说了,即使LP没有任何动作,也不代表他的计划就不能实施。
全方位守护,那么就一点突破。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江刻木挂断电话,转移到电脑前,打开未写完的文档,双手落于键盘。
“让我看看上次写到哪儿了……哦对,写到,我把那个女人双腿砍掉,埋进工地沙坑深处。”
“老婆,不妨猜一下,那时候我是如何处理监控的。”
他啊,他把整个工地都烧了。
+展开
囚犯姓名: 伊然多
罪名: 抵制法案
判罚: 终身监禁+每月一篇小说,篇幅≥短篇
入狱年數: 3年
交稿类別: 小说
人物简介:虽然读者们更偏好她的小说,但是她总认为自己是个天才诗人。崇尚捷才和童心,认为只有孩童们才具有诗歌的天赋,为了保持童心、纯洁与孩童充沛的精力,应该抱元守一,也即禁欲。看到描写情欲的文学作品她会觉得是在玷污文学。为了不丢失自己的元阴,她选择佩戴假阳具,用这种办法来发泄自己“不该存在”的情欲。特别推崇孩子们没有性能力和性欲的身体。(因此在发现孩子也有性快感时非常失望。)
正文:进了局子已经有三年,这三年里伊然多的长进,有,但是不多。
第一年她扎根床上不动窝,耍起了五十万的脾气,每个月一篇小说卡着死线交,那质量,就跟入了秋的西瓜一样烂,于是手腕脚踝差点被电秃噜皮。但都这样了,她还是发扬烈士精神,不怕严刑拷打,专心务于摆烂。
第二年情况好点了,她还是扎根于床上,但现在的根浮于表面,不再那么稳固。收拾收拾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电脑前,伊然多觉得自己整个人干巴得像榨过汁的橙子,什么也挤不出来。那没办法,也得硬挤,挤出来的已经不是甜美的橙汁,而是苦涩的橙皮汁了。
第三年。现在,伊然多虽然还不是大众翘首盼望的那种饱满圆溜、甜嫩多汁的橙子,但她学会了往橙汁里面兑水。反正伊然多也不喜欢橙子,她喜欢水分足够充沛的西瓜。在写作小说的间隙,伊然多重又想起了自己的初心:当个诗人,写让人醍醐灌顶的好诗。何谓醍醐灌顶?不,不,不是指大嘴鸟过来衔你的头看看吞不吞得下去……醍醐是酥酪上凝结的油,浓缩的才是精华,诗也是这样,和伊然多现在的兑水橙汁无疑是背道而驰。要说兑水,她也没加什么好水,比方说,描写一下文字狱中的环境,伊然多起手写的将是:
文字狱里有什么?有监狱长,神秘莫测,大概就像鸦科动物。有船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准预测每天刮的什么风。有七号监察,据说有杀人嫌疑,说不定随身携带利器。有L-A行刑官,不知该叫怹挨嗷诶行刑官呢,还是该叫挨嗷杠诶行刑官呢?有LP系统,人称老婆系统,伊然多却偷偷叫她流啤系统。有戴着监视器的囚犯。有餐厅、游戏厅、运动场、泳池、图书馆、展览馆、放映室、植物园、动物园、海洋馆(监狱方声称是真实海洋景色,鬼才信,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造景而已)、菜园子、果园子、耕地、养殖区。动物园新来了几只capybara,中文名水豚,这种大号天竺鼠在监狱里掀起了一股叠橘子热潮。还有狗。……
从伊然多记事起,家里就养狗,伊然多也喜欢狗,但这条马犬犯了伊然多的一个大忌讳。
当时伊然多在抚摸它,顺着毛轻柔地捋。马犬的皮毛光滑硬实,是它身体健康的表征之一,但不是伊然多喜欢的手感。伊然多摸它,只是因为她喜欢狗,而它站在那儿威风凛凛,可爱极了。马犬一动不动,彬彬有礼地任由她撸。伊然多先弹了弹它的耳朵,再摸它的头,然后是揉搓它的粗脖子,最后是一路摸下去,从脊背到尾巴。就在这时,它裆下那管口红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伊然多的视野,让她立时发出一声尖叫,猛然把马犬推开。马犬被摸得正舒服,很是不解,耳朵都塌了下去,眼神委屈地盯着伊然多。伊然多正处在对那管口红的愤怒和厌恶里,对它吼道:“滚开!”马犬身子一缩,哒哒哒地跑去别人那里求安慰了。
狗也有阴茎,人人都知道这一点,没阴茎的动物大家才会觉得奇怪呢,有性器官是正常的。在伊然多的脑海中,关于那些狗的记忆逐渐暗淡模糊如云烟,她只能记住她最喜欢的几条,剩下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分不清出自哪里的记忆碎片。其中一块,是她看到了小公狗下身的一小条软肉,就像乳胶手套吹气鼓起的小手指头,顶端还长着一撮长毛。伊然多好奇地用手去捻,这一小嘟噜肉软乎乎的,手感极好,她当时从没看见过一根阴茎,后来看到了人类的阴茎长得也和这玩意大相径庭,因此即使后来意识到了那是公狗的阴茎,也很难把它和阴茎联系起来……那撮长毛的功能却独特且难忘:那是用来导尿的。朋友家曾经养过两条小公狗,后来不得不送走,全因它们明明是同胞兄弟还都是公的却有一个坏习惯,专爱侧躺在地上,这个的头对着那个的裆,那个的头对着这个的裆,各将彼此的下体含入口中,跟含着母狗的乳头似的,津津有味呢。却不知道它们含着兄弟小龟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那撮长毛碍事扎嘴,咬住它撕个干净,场面岂不就像火腿肠胀破了皮。从这两例来看,狗有阴茎这回事,伊然多早就亲眼目睹了,要是在那时她看见马犬的口红,反应一定不会这么激烈。但她人大心大,在入狱前一年,刚刚发现了自己的志向,是做一位诗人。别的诗她都兴趣平平,只想写出天真、活泼、精力充沛的诗歌,简而言之,有童趣的诗歌,而如大家所知,孩童跟性之间有一道鸿沟,只能用年岁来填满,现在伊然多为了写诗,一心返老还童,又没办法把这些年岁刨去,再挖出一道鸿沟,当然只好禁欲。除了禁欲之外,若要保存童心,当然得像孩童那样对待自己,孩童哪能看到勃起的阴茎,所以伊然多才会大为光火。
在监狱待的这几年里,虽然生活颓废,伊然多始终不忘初心,从来不写和淫秽色情有关的文字,也从来不观看有关于情欲的生动作品,就像一个童女似的捍卫自己的阴精。偶尔成年人的邪火实在压制不住,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向监狱官方进行申请,买了一个假阴茎。这假阴茎不仅巨大,而且外表奇特,做成了一个恐龙的模样,用阴茎的前半截取代了恐龙硕长的头颈,下半截就全是恐龙了:前肢,后腿,粗尾巴末梢带着尖。伊然多让这恐龙后腿立在自己胯间,头部骄傲地昂起,当作一支火枪一般,向四周扫射想象中的烈火炮弹。伊然多用四根手指挠挠它,好像这只恐龙是只小猫。她用皮绳把它紧缚在腰上,给自己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打开门,深呼吸一口气,迈了出去。
无巧不成书,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尽头处,蹲坐着的正是那只马犬。伊然多冲它挥手,它见了似乎有点犹疑,但还是站起身,小跑了过来。伊然多左顾右盼,见没有人,想了一想,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探向马犬的后面。
监狱里的囚犯之间寂寞难耐的事情是有的,因此他们被禁止进入彼此的房间。但草狗这种事情(严格来说,草这个字算错别字,因此本文在文字狱是不可能通过的),是从监狱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就算文字狱的人工智能系统,一时间也没有鉴定出这是在干什么,人与狗与恐龙?马犬从第一次发情的时候就已经绝育,就算没被绝育,这在它看来,也不过是一种骑跨行为,表示这个人的地位比自己高,是自己的头狼。这种想法错得不能再错,它是狱卒,而伊然多只不过是个囚犯,但狗或许没有这种思想,也没有受过相应的训练,因此它一开始并没有太大反应,直到,一个湿滑的异物,顶上了它的屁眼,在那儿跃跃欲试……屁眼被推挤,恐龙头刚被顶进去,狗屁眼处传来一阵剧痛,它大吼一声,转过身来,只见那个裹了薄薄一层伊然多唾液的恐龙头闪闪发光,还在空中摆动,它兽性大发,对着恐龙头就是一口,牙齿落处,恐龙头应声而断,而伊然多被它一扑,也倒在地上。
伊然多看着它咬着断了的恐龙头,狂奔而去,坐在原地喃喃道:“哇,好纯洁啊……”
虽然LP系统识别不出什么是草狗,但马犬与犯人的动向它全程掌握。马犬疑似袭击囚犯后逃走,它得出这个结论后立刻通知了安装有兽医、训犬员、医生、看守插件的智能机器人,封锁走廊以免打扰到其他犯人们的写作。一行人赶到现场后,看到伊然多胯间的半截恐龙,顿时满头雾水,检查过她发现没有受伤后,决定先把她关押起来,再去寻找马犬。
伊然多被带走时,嘴里一直喃喃着:“真是最纯洁的……哇……哇……难道这种纯洁只能通过在青春期绝育来达到吗……哇……为什么人类这么擅长让别的动物保持纯洁,但是自己却肮脏无比……”智能机器人虽然有录音和语言识别功能,但对囚犯们时不时地发神经见怪不怪,接受良好,只当没听到,把这些多余信息一并扔进系统回收站。
经过控制马犬查验以及管理层亲自审问伊然多后,他们总算搞清楚了事件始末。管理层对于伊然多的讨论伊然多一概不知,反正她罪名是无期徒刑,只是草了一秒钟的狗,还不至于上升到死刑吧?可伊然多一想到自己因为反对法案而被判处无期徒刑,就觉得这种事情实在说不好。自己要学习一下如何接受死亡吗?伊然多思考了一下:接受无期徒刑这件事,自己花了两年时间,那接受死亡怎么说都需要四年时间以上吧——问题是,自己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接受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好笑。但最后,她没有受到什么太严重的惩罚,只是在监禁室被关了三天,同时被勒令不许再草狗,必须友善对待狗,还要向狗道歉。
其实,草狗的事伊然多不会再做了,她短暂地、热烈地爱上了那只狗。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伊然多还在想着那只狗,内心深处涌起无尽的安静甜蜜。啊,虽然身体是污浊的黑色,思想却像雪一样纯洁。
+展开
囚犯姓名:雷七娘
罪名:裝女同寫百合文成為超人氣百合美女作者,結果被線下抓到其實是個鬍子拉渣女裝肌肉猛男,被判詐騙罪入獄。
判罰:終身監禁。在獄期間:①每月必須上交不少於五萬字以女裝男為主角的小說。②入獄前未完結的百合長篇小說必須照入獄前的連載週期繼續,且在出獄之前不得完結。
入獄年數:十年
交稿類別:小說
人物簡介:被翻舊賬成為文字獄第一批囚犯且受頂格處罰的倒霉蛋。
【正文】
這世界上還能有比我更倒霉的傢伙麼?
十年啊!整整十年!
就因為幾個狹隘的順直傻逼,老娘就這麼坐了整整十年的牢!而這狗蛋尿的日子還要無盡地繼續下去!
說我假裝女同騙錢?
EXM??
誰裝女同了?誰騙錢了?啊?啊??
怎麼,沒【嗶】和【嗶】就不能是女同了??
不就是多長了那二兩肉麼??不就是胸部比別的女人稍~微低硬了那麼一~點麼??怎麼就不是女人了??
竟然還敢告我強姦??
要不是那法官明察,我這罪名可就更重了!
哦,不對,那法官連我是女同都看不出來,還判我詐騙,果然還是個睜眼瞎!
我怎麼這麼可憐,罰就罰了,竟然罰我寫什麼女裝狗熊的文,太惡心了……嗚嗚嗚嗚……沒有都要寫,還要寫五萬字……一個字我都嫌惡心,每個月還要至少惡心五萬次,怎麼能有這麼惡心的刑罰……!!
嗚嗚……還差五百字…………
噦……終於寫完了!!讓著臭人妖吃粑粑去!嘿!
“老婆!幫我交稿!”
大伸一把懶腰,解決了本月份精神折磨的雷七娘一下子興奮起來,抓過一個巧克力泡芙塞進嘴裡亂嚼一通,再用一整罐冰鎮快樂水灌下,打個又嚮又長的飽嗝,便立刻回到了鍵盤前。
“嘿嘿,我的親親百合老婆們,我來啦~!!❤”
猥瑣的笑聲在牢房內時不時迴蕩著,穿著七彩泡泡裙,皮膚被曬成了黑白撞色的毛熊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敲打著鍵盤,LP系統讀取著他興奮的心跳和腦電波,播放出合適的背景音樂。
半小時後,一個通知發來,由少女的聲音向他閱讀:
【本次稿件不合格,導致不合格的具體事項為:
1,故事結構散亂,情節不知所云,語言混亂,疑似作者本人罵街的段落佔據全文篇幅三分之二以上,請予以刪除;
2,主角行為太過猥瑣,結局吃屎的劇情安排毫無理由,且令人厭惡,請予以修改;
3,與作者往期作品質量不相符合,判定為流水賬。
請作者重新進行創作,並在規定時限之內上交審查,謝謝。】
躍動著的鍵盤聲,在剎那安靜了下來,很久很久。
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
【LP系統提醒您,您本月的短篇作品交稿時間還剩下60分鐘,59分50秒,59分40秒……10,9,8,7,6,5,4,3,2,1,時間到。】
噼里啪啦的聲音再次響起,是來自手環的電流,帶著忽強忽若的電流,刺激著雷七娘全身,讓他全身麻痺地摔倒在地上,肌肉無法控制地不停抽搐。
【本月拖稿第一次處刑完畢,請在要求的時間內及時完成並上交重寫任務,距離第二次交稿時限還剩下23小時49分鐘,23小時48分鐘,23小時47分鐘……】
【LP系統提醒您,您本月的連載作品交稿時限還剩下60分鐘,59分50秒,59分40秒……】
【LP系統提醒您,您本月的短篇作品交稿時間還剩下22小時,21小時59分鐘,21小時58分鐘……】
生活,在少女可愛而又冷靜的聲線中,周而復始。
+展开作者:轻拍拍
评论:随意
芼丝抱着一捆树枝,赶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回到露营地。她看见河滩上有一摊大号卵石,草率地围成一个圆形。旁边是一顶双人帐篷,里面透出亮光和男人交谈声。她将树枝不耐烦地丢进卵石摊中,有不少落在外面,随后恼怒地走向帐篷。
“你在做什么呢,汉德?”芼丝大声质问,一把拉开帐篷的拉链。内部很宽敞,一个胡须茂盛的年轻男人侧躺在睡袋里,握着一只手机,从手机中传出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
“所以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不义的吗?”主持人问。
“战争永远没有公义可言。试想一下,遭受战争的人民生活会变好还是变坏呢?就当下来看,无疑是变坏的……”嘉宾一边思考一边这样回答道。
“汉德!我在跟你说话!”芼丝尖叫着,“不要让我不得不把你的手机扔进河里!”
汉德终于看向芼丝。芼丝先前的几个小时都在茂盛的林间探索,现在衣冠不整,几乎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满脸汗渍,模样凶狠又可怕。
“你让我做的我都照做了!”汉德被打扰了,不忿地回答。
“你管外面那个歪歪扭扭的东西叫做灶台?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树林里捡柴火有多么辛苦,你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躺着收看晚间节目!”
“这是你的主意,芼丝,你还记得吗?是你要来这片山区露营,因为你相信这里有野人,长毛的野人。”汉德头也不抬地说,“而且我本可以更舒服,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真正的晚间节目,而不是提前下载的狗屎访谈——这鬼地方连信号也时断时续。”
“好,好,都是我的错,是吗?现在去把营火生起来,我们才有热汤喝,还是说你想继续吃冷面包?我已经累得不行了,我是不会去生火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芼丝一屁股坐到自己的睡袋上,用力躺下去。她把身体转向另一边,从背包里向外掏东西。她先是掏出一本杂志,接着是另一本,最后摸索出一只化妆镜。
“另外我坚信野人就在这里,我研究它们很久了。”落在一旁的杂志封面夸张地写着“野人目击者”,芼丝的脸映在镜子里。她从各种角度端详自己的脸,她看见纤细的绒毛从毛孔里冒出来,这让她感到不快。
“如果你的研究是指镇子酒吧里的酒后胡言,或者十八流娱乐杂志的凭空杜撰的话,我可以勉强同意这句话。”访谈的声音中断了。汉德爬起来,他自己大概也已对躺在帐篷里感到厌倦。
太阳已经落山。山林间黑乎乎的,汉德的眼睛花了几秒钟才适应这些。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身前。除了无处不在的虫鸣声,只有不远处河流的流水声。
他没有打开手电,而是借着身后帐篷的光亮,走近先前搭的灶台。他围着灶台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先前做的工作明明还不错:他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总有没完没了的要求。接着他坐下来,打算先用小刀刮下一些木绒。
然后他看见河流的方向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汉德的动作停了。他抬起身子,向那个方向努力张望,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河滩、灌木,更远的东西隐藏在树林的影子里。
“嘿,芼丝。”汉德退回到帐篷旁。
“什么?你可以大声一点吗?”芼丝高声询问。
“你确定这附近没有什么东西吧,我是说,狼之类的。”
“没有,我想。”芼丝的声音也低下来,“至少今天我没看到大型动物的痕迹……”
“好吧,希望是我想多了。”汉德掏出手电筒,向刚才的方向照了照,仍没有任何发现。他决定暂时忘掉这事,如果明天还记得,那么便去探查一番。
汉德一大早便独自离开帐篷,称要去探查周围的情况。芼丝乐意如此,是该让他尝尝在山林间探索的艰辛滋味,这样他才会反省,对自己的事业抱有敬意。
但时间已到中午,汉德仍然没有回来。
芼丝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迷了路,或者其他更糟糕的情况。
这时,她听到湿漉漉的脚步声。芼丝把头探出帐篷,一团黑色肮脏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哇”地一声向后跌倒。
“芼丝,看看这个,你可以分辨出这是什么动物吗?”那是一团黑色的毛发,放在汉德的手掌心里。
“你吓到我了!”芼丝埋怨,起身仔细察看。毛发约有七公分长,黑且顺直,明显比寻常人类的毛发更粗。她兴奋地翻开杂志,与印刷粗糙的图片来回对比。
“一定是野人的毛发,野人就在这里!”芼丝激动地说,“你是从哪儿发现的?”
“在河对岸,我绕了很远才找到涉河的浅滩。”汉德指了指河流,那也是昨夜他观察到动静的方向。这时芼丝才注意到汉德的鞋子已经湿透了。
“你真棒!”芼丝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吃点东西我们就出发,我有预感,我们会找到它的!”
汉德犹豫了一瞬,双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继续前进,我们应该回镇上去。”他一脸严肃。
“为什么?”芼丝惊讶地问。
“不管那是什么,它的体型都至少与人类相仿,瞧瞧这团毛。”汉德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毛发举到芼丝眼前,“庞然大物,它有可能攻击我们。”
“我们可以远远地观察,避免被它发现。”
“或许它已经在观察我们,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胆小鬼,我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芼丝被激怒了,她一把将杂志拍在汉德的脸上。
“你这个蠢女人!”汉德将杂志夺下,用力丢出帐篷。“你真是不知危险为何物,好吧,那就让我看着,你面临险境时会是怎样一副悔恨表情!”
树林超乎想象的潮湿,没过一会儿,汉德和芼丝已经汗流浃背。他们一前一后踩过腐烂的橡树叶,一只身覆黄色环节的马陆从旁爬过。
“我们到了吗?”芼丝问。
“呃,或许……应该是这儿附近……”汉德有些不确定。他没有在捡到毛发的地点做任何标记。
“好吧,我们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一会儿。”芼丝说。
四周非常安静,流水声早已落在身后,细不可闻。高大的乔木和攀援植物遮蔽了大部分阳光,他们像穿行在另一个国度。汉德想休息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发一会儿时间,哪怕是看访谈节目呢?但领路的芼丝似乎体力依然旺盛。汉德最终没有说出这个想法。
“我先前不该那样,对不起。”芼丝突然站定,回过头来这样说。
汉德张了张嘴,“不,我……我也很抱歉。”
这个情景简直就像访谈节目里一样彬彬有礼。
“等回到镇上,我们组织一场聚会怎么样?我要……”芼丝还在设想,下一刻她听到一阵剧烈的风声,有什么从背后撞向自己,接着自己的嘴巴被死死捂住。
“别出声!”汉德紧张地小声说。接着他用手指指向左前方,那个方向远处,浓淡不同的绿色之间,有一块小小的黑影。
那块黑影动了一下。
他们的身体搂在一起,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那是一头黑熊。
黑熊小小的眼睛似乎也在望着他们。
“不要转身,慢慢后退。”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失望,芼丝低声说,混杂着紧张的呼吸。“我知道,我知道。”汉德同样用又轻又潮湿的声音回答。
黑熊向他们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接着在原地不动了。他们后退着走了很长时间,直到这头野兽的身影完全隐没于林中。
汉德和芼丝有惊无险地回到帐篷。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帐篷里有些暗,这让他们仿佛再次置身林间。汉德开始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芼丝坐在睡袋上,旁观着汉德行动。
“回镇上。你寻找的野人不过是黑熊。显而易见。”汉德动作不停。
“我知道这里有黑熊,我们都看见了,可这也不代表这里没有野人。”芼丝摊开双手,试图说服汉德,“或许它就在更深处,也或许在另一个方向,就在这片山区,我保证。”
汉德把包甩到地上,转过身来。
“你差点丢掉你的命!”他怒吼着,右手用力指向芼丝的鼻子,“你这个蠢女人,差点把我也害死!我就知道不应该跟你来这个鬼地方找什么野人!你的脑子根本不正常!”
“不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芼丝不甘示弱。
“随便你。”汉德转过身去,背对她摆摆手,把睡袋卷起来捆到背包上。接着他走出去,开始拆卸帐篷。
“操,里面还有人呢!”芼丝恼怒地追出来,抓住他的胳膊,但立刻被甩开。
“好,你想要这个是吗?你想要这个?”她返回帐篷里,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向外扔去。矿泉水瓶、墨镜、杂志、折成一团的雨衣陆续飞出来。化妆镜侧倒在地上,映出一旁夸张地写着“野人目击者”的杂志封面。
“疯女人,疯女人!”汉德咬牙切齿地远离敞篷。他又怒又气,原地徘徊了两步,掏出手机,点开一集访谈节目。
“或许交战双方应当坐下来,和平解决问题,这才是对双方最有利的结果。”主持人说。
“毫无疑问。”嘉宾转向镜头,不住点头。
“操!”汉德用力把手机砸向地面,手机摔进泥土和杂草间,主持人和嘉宾的声音立刻变得细小又沉闷,文明与泥巴来了一场亲密接触。
他恶狠狠地喘着气。他对着空气胡乱挥拳,恨不得把芼丝痛揍一顿。
日光明亮,没有一朵云。
帐篷里传来的咒骂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芼丝张大嘴巴,呆呆地注视着河滩上浑身被毛的类人生物。 野人就站在汉德旁边。
它安静地伫立在河滩上,伫立在下午的阳光里,这让其轮廓显得有些模糊。汉德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抬起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了与野人的第一次对视。
附近的空气终于安静了下来,访谈节目的声音久违地传入汉德的耳朵。
“就是这样,我们下期再见。”主持人说。
+展开
就这篇而言,通篇下来文辞流畅,张弛有度。“弛”的部分先不分说,作者在笔法上的最大优势在于收笔收得好。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一,这篇本没有写多猎奇/惊悚/悬疑这些市场常见的夺人眼球的故事元素,把这个故事讲好,它更多地展现的是作者本身的写作功底。
其二,我往日似乎也读到过作者的往期几篇,知作者不是得陇望蜀之人,有三分便写三分,有七分便写七分,紧紧地去咬剧情节奏、追情节。而这篇更好之处,在于它很大程度上去掉了作者本身对于角色的约束力,更多的笔力倾注于思考笔下的人物会怎么思考、怎么活动,但写得点到为止,适量留白供读者浮想联翩。虽然也是在“收”,但没有往日“收”得紧,如流水般包裹山涧里的鹅卵石,把合适的带往下游,不合适的放在原处,不作过多的雕琢。有舍有得,可以说是一个作者写文时最难把控的尺度。
是以这个故事虽短虽小,但读者看得舒服敞亮。
作者:巫念桃
mode:随意
当梅尔吉泽亚颤抖着肚子把疲软的阴茎从年轻得能当他孙女的红发少女体温润的阴道拔出时,一股奇怪的病症正悄然在夜色中蔓延开来,伴随着夜的浓雾被海风送进了偏远小镇的每一户人家。
梅尔吉泽亚喘着粗气翻了个身,仰躺在已经湿透了的棕色菱形格子花纹床垫上,天花板垂下一根长长的线,线的底端挂着一个灯泡,上面黏着一层灰尘。他们在床上晃动的时候,灯泡也跟着晃。
梅尔吉泽亚害怕灯泡突然掉下来,砸中他的薄得与蛋壳无异脑袋——或者脊椎,脆弱得堪比熟透的西瓜, 稍一受力就能裂开——引发脑溢血、骨裂、中风甚至死亡。他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上下楼梯时尤其慎重,总要郑重地将手放到扶梯把手上,试探性的捏握几下,确认把手是完好的,再用力晃一晃,看看连接着把手与楼梯之间的木条是否稳固,紧接着费力地抬起一条腿,先是轻轻贴在阶梯上,试探性地踩踩——生怕下面是中空的——感受到阶梯给予的回力之后才安心地将全部身体重量放上去,每上一层楼梯,他就重复这一套动作。七八节楼梯下来,他已经大汗淋漓,面色涨红,但他绝不肯放松任何一点儿注意力。妻子乌苏里拉笑话他“活像一头肥莽”,对此他只是耸耸肩。年轻时,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大跨步上楼梯,轻盈地像跳芭蕾舞,或是顺着扶手滑下去,在快接触到地面时腰部与臀部一并发力,跃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沉稳着陆。他那张年轻时的相片还摆在楼梯转角处的墙龛上,如今面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那是他与乌苏里拉前去海滩时留下的一张合影。那时他俩刚暧昧,感情蜜里调油,梅尔吉泽亚恨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乌苏里拉旁边,渴望获得她的目光。倒不是说如今的梅尔吉泽亚对乌苏里拉的依赖消失了,相反,如今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依赖她。尽管他与不同的人睡觉,但最后总会回到乌苏里拉旁边,与她一同醒来。在来来往往的游人中,梅尔吉泽亚寻找到一对老年夫妇替他与乌苏里拉拍一张合照。老妇人戴着一顶朴素的遮阳帽,帽檐下露出精心打理过的花白卷发。
“我们到时候肯定比他们还甜蜜。”梅尔吉泽亚开口,他的话让引得在场的三个人都笑了。乌苏里拉是一声害羞的轻笑,老妇人与她的丈夫则发出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笑声。
照相时,那位丈夫打量着他们俩,发声指挥——凑近一点,往左挪一挪,手搭在她的肩上——诸如此类。梅尔吉泽亚同样也在打量面前这位老人。他显然也精心打扮过一番,胡须修剪成干净利落的样式,衬衫领口别着时髦的墨镜,但是握着相机的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在对方摆摆手示意要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年轻的梅尔吉泽下意识在老头面前昂起头,紧绷身体,像一头精烁的豹子似的展示自己的肌肉。他没有错过老人一瞬间流露出的可怜的表情。大获全胜的快乐让梅尔吉泽亚得意洋洋,他那朝气蓬勃的笑容与精光四射的眼睛就被定格在这张照片上。如今,年迈的梅尔吉泽亚也受不住那股目光,连把它压下去或者收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任它在那里落灰。
照片里翘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面前这个连楼梯也走不顺畅的老头。
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会突然感到害怕,一股冰冷的雾气总是萦绕四周,挥之不去。他变得格外害怕一切过分尖锐的物品,闪着地狱之光的银色刀具、流着恶魔的垂涎般的尖锐的叉子、仿佛随时要变成刀片的锋利的桌子转角,以及锐利的夜晚。自从六十岁以后,梅尔吉泽亚的睡眠越来越稀薄。他九点钟躺在床上,凌晨两点准时醒来,厚重的窗帘遮挡了一切光线,黑暗中他听着钟摆咔哒咔哒的声音,这让他有种错乱感,仿佛钟表是静止的,而自己则置身于黑色的棺材之中,被人有规律地抬起晃动,运向不知何处。恐惧如潮水淹没了他的鼻息与口腔,他徒然地张着嘴,紧紧攥着床单,身体紧绷,十只脚趾僵直地分开。
隔壁的乌苏里拉发出的呼噜噜的酣睡声拯救了他。那声音像一串结实的长绳,将梅尔吉泽亚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谢天谢地。他从未觉得乌苏里拉的鼾声如此动听。梅尔吉泽亚像一块被拧透的海绵终于能够缓缓松弛下来。他侧过身,从虚无中感知着乌苏里拉的所在,她那模模糊糊的轮廓随着时间逐渐清晰,给予了他无比的安全感。他离不开她。他再一次肯定。
清晨时分,梅尔吉泽亚久违地亲吻了乌苏里拉,对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梅尔吉泽亚缓慢的动作引来了小情人的嗤笑。他自觉没趣,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无视红发少女的不满,自顾自地仰躺在床单上休息。他所在的地方已经晕出了黑色的一块。他的鼻息很大声,蜷曲的胸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梅尔吉泽亚并没有再次获得越轨的快感,今天,他甚至没有力气翻个身拥抱旁边的人。
他想起了他的第一位情人,她出现在他与乌苏里拉婚后四十三年的第三个星期日。
梅尔吉泽亚自认为越轨的事情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的错。乌苏里拉不知从何时起失去了年轻时迷人的风姿与神韵,变成一位大腹便便的老妇人。精致高耸的小卷发已经不成形状,稻草一般在空中飘摇。从前她喜爱穿贴身的纱裙,举手投足间,白腻的肌肤在纱一般的裙摆间半隐半现,摇曳生辉,那温润的光泽深深地吸引着梅尔吉泽亚,使他心潮澎湃,他像一头初生的小兽,渴望乌苏里拉温暖的怀抱。可如今的乌苏里拉身套艳丽俗气的衬衫与绸裤,身体各处的肌肉仿佛终于能歇一口气似的松弛下来,一动则如流水般晃动,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儿童泳池里堆积的白色泡沫。
梅尔吉泽亚目睹了乌苏里拉变老的全过程。某个下午,当他们喝完茶,乌苏里拉像往常一样陷在椅子里,拿起看到三分之二的书准备继续阅读,她一边翻页,一边用手指梳头。她喜欢这样,说是能够活血化瘀。她很快用手指将脑袋按摩了个遍,她的手在空中随意地摆动几下,把附在上面的头发丝弄掉。梅尔吉泽亚就是在这时看见了从乌苏里拉头发中被牵连出的一根白头发,准确来说,是不均匀的浅色,靠近发根处已经白了,而发尾则是浅金色。那纤细的发丝此刻变成了一根针扎进梅尔吉泽亚的双眼,疼得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险些撞翻了桌子。乌苏里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嘟囔了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尔吉泽亚很快发现乌苏里拉改变的不止是头发。她现在习惯在茶里加满满五勺糖,餐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由花生酱与蜂蜜混合而成的馅饼,而乌苏里拉还要再往上挤一些奶油才肯罢休。乌苏里拉在糖油混合物里逐渐泡发。某天夜里,梅尔吉泽亚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他起身下床,点开灯摸索着下楼,发现乌苏里拉蹲在厨房里陶醉地吃着蓝莓派,嘴角残留着黏糊糊的蓝色液体,四周散落着被打开的果酱罐和切开的面包片。梅尔吉泽亚被眼前一幕吓得眩晕,连连倒退好几步。乌苏里拉餍足地舔着滴到手指缝里的果酱,随即慢悠悠地扶着旁边的碗柜站起来,洗手,转过身对着吓坏了的梅尔吉泽亚轻声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饿了。你知道的,哦你可能不知道,你永远比我慢一点儿进入老年。但你肯定有所感受,你的茶里比以往多加了一勺糖,你没尝出来吧,那说明你的舌头也开始粗糙。尽管你的头发依旧金黄,但你的躯体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你的手和脚永远落在比预想中要偏一点儿的位置,尿液也是,不再像以前一样直射,总是有几滴散落在马桶圈上留下黄色的尿斑,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你以为我没看见吗?好几次都是我帮你擦掉的,看来你的眼睛也不如以前好使。毛发里经年累计的汗渍开始发酵,使得人就像一个移动的酸菜坛子,需要更多的香水去覆盖那些从骨头里渗出来的酸臭味,那时时间腐烂的味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看你听得满头是汗。看来你从来没留意过时间给你的讯息。人老了就开始饥饿,怎么也填不饱肚子。但……梅尔吉泽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乌苏里拉截过话头,但我很快乐,梅尔德。我很快乐。你总得要习惯变老,习惯自己的变化,哪怕跟以前截然不同。难道以为这样,我就不是我了吗?她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赘肉,眼里满是怜惜。你以为我不想念过去的样子吗?那样矫健、流畅又紧实的肉体的确令人迷恋,可是那又怎样呢?当我无论怎样节省饮食增加运动都无法让松垮的软肉恢复一丝一毫曾经的弹性,当我再也穿不下衣柜里放着的那些积灰的漂亮衣服——你以为我甘愿穿着那些该死的花衬衫吗——你以为我不痛心吗?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但很快又平和下来,她的眼睛和过去一样闪烁着坚定的光亮。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习惯头发会变白、视力会下降、肉变得松软、躯体不再受到大脑精密的控制,心灵逐渐怠惰。当我第一次吃掉满满一罐蜂蜜,我像婴儿第一次品尝食物一样再一次发现了蜂蜜的美味,这好像另一种开始。来尝一口吗?草莓酱或是蓝莓酱?厨灯下,乌苏里拉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她像一个慈悲的命运女神,引导着迷途的来者。
这或许是一种自欺欺人。但梅尔吉泽亚没有开口,他从窄小的厨房里落荒而逃,躲进房间里紧紧裹住自己,又觉得喘不过气来,一把掀开被子,顾不上穿拖鞋便匆匆忙忙下楼,下楼时,明明眼睛看准了楼梯,却依旧踩空,差点儿滚下去。梅尔吉泽亚就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家而去。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夜的迷雾游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路灯投下稀疏的光,将梅尔吉泽亚的影子拖得又重又长,梅尔吉泽亚本人在路灯下显得那样矮小,而他的影子却那样大,随时要把人吞噬似的。梅尔吉泽亚没来得及披上一件衣服,此时直觉得寒气入骨,冻得人难受。难道真叫乌苏里拉说对了,我也开始老了?他旋即摇摇头,企图将脑海里的念头甩走。就在这时,他遇见了那个女人,她有着与乌苏里拉截然不同的个性,艳丽又强健,她有着一张母羊一般的脸,脸蛋上半部分略宽,到了颧骨那里线条突然收束,下颌瘦削,双唇涂着饱满的红色。梅尔吉泽亚知道她,她比乌苏里拉小上几岁,可看上去却只有三十七八的样子,是小镇里有名的寡妇,与她幽会过的男人数不胜数。梅尔吉泽亚就这么跟着她到了旅馆,仿佛饿虎扑食一般将她压倒在床上,尽情感受她的肉体,汲取她的活力,直到天色将白,他才慌乱地从她身体里退出来,匆匆忙忙赶回家。清晨的街道还残留着夜的气息,梅尔吉泽亚却不觉得冰冷。他只觉得心里有股火在烧,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从下体涌出。乌苏里拉还在沉睡,身上散发着糖霜的气息。梅尔吉泽亚蹑手蹑脚地翻身上床,他是那样灵巧,不惊动在美梦中的乌苏里拉。他平躺在她身边,手却止不住地发颤——不再是害怕、不受控制的颤动——而是再次获得身体掌控权的欣喜地抖动。他的思绪在翱翔,他回想刚刚几个时辰的点点滴滴,寡妇毫不吝啬地将润泽的肌肤施与他,用自己的活力点燃他,将她的力量通过亲吻、爱抚与性分享给了梅尔吉泽亚,他在她身上驰骋,犹如一头重振雄风的狮子在旷野上肆意追逐、怒吼、咆哮。他摁住她的肩头,如捕获一头猎物。他亲吻她的肌肤,如撕咬猎物的血肉。他感到无比的饥饿,恨不能将人拆吃入腹,榨干她的每一滴生命力。她逐渐力竭,而他却越发神采奕奕。
梅尔吉泽亚按捺不住心跳,他似乎发现了抵抗衰老的秘密。他沉浸在这一错误的总结当中一去不返,每到夜晚,他都会去寻觅不同的女人,在清晨前回到乌苏里拉身边。他沉迷于通过性爱回春,感受身体的充盈,但每一次性爱过后,他似乎比之前衰老地更加迅速,比这更糟糕的是,似乎是有了抗药性一般,同过这种行为获得回春时间越来越短暂,他执着于第一次越轨过后的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沙漠濒死之人渴求幻想中的水源,于是又一次回到寡妇身边,但这一次他没能硬起来。这又迫使他不得不去寻找更加年轻的情人。他的情人一个比一个年轻,直到对方年轻得能做他的孙女。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这一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旁边的红发少女已经起身清洗完身体,他却深陷在床上,失去了动弹的力气。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一股乳白色的雾从窗户的缝隙探了进来,静悄悄地包裹住他。梅尔吉泽亚沉沉地睡过去了。这是头一次,他没有回到乌苏里拉身边。
等他被阳光嗞醒时,另一端的乌苏里拉早已经洗漱完毕,享用完早点了,梅尔吉泽亚不在,她便任由自己的性子往茶里加了八勺糖。梅尔吉泽亚揉着浑浊的眼,身边躺着的是红发少女,她蜷缩着像婴儿似的睡着了。此时的梅尔吉泽亚尚未能完全从睡梦中清醒,等他完全回神、并清晰地直到发生了什么时,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情夺去了他的思考能力。
每一次清晨,毫无例外,梅尔吉泽亚的下体都比精神更早地昂扬起头迎接阳光。在他睡眼惺忪的时刻,阴茎就已经跳起来提醒他该起床了。而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它安静地缩在黑色的毛发下,犹如幼鸟归巢。冷汗从梅尔吉泽亚身体里不断地往外涌。他岔开双腿,无论怎么摆弄,它始终沉睡。梅尔吉泽亚匆匆忙忙丢下一枚银币就往回赶。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回到乌苏里拉身边总是对的。
今早的小镇空前的热闹。小镇上唯一一所医院挤满了前来挂号的男人。他们或老或少,无一不神色怪异,遮遮掩掩。梅尔吉泽亚无心留意这些反常的景象,一回到家他就扑倒在乌苏里拉旁边,像一只弃犬找回了主人。
乌苏里拉被丈夫的行为惊到了,压了压胸脯,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这个样子的梅尔吉泽亚让她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每当犯错,他就会夸张地哭泣。当初正是他这样幼稚的样子吸引了乌苏里拉。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梅尔吉泽亚还保留着当时的天真。有时候乌苏里拉会庆幸他们没有要孩子,毕竟梅尔吉泽亚自己就跟孩子似的,这话她从来没对他说过,为了他那孩子般脆弱的自尊心。
“怎么了?”乌苏里拉将丈夫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一只手环着他的背,另一只手不断地安抚他的脑袋。这个曾经高大、健硕又俊美的年轻人如今小得能被乌苏里拉圈在怀里。时间真是神奇,乌苏里拉感慨着。
随即她就知道了原因。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梅尔吉泽亚对此反应这么大。这只是衰老后期的症状之一,没什么大不了的,梅尔德。她轻声安慰着对方。他的眼泪不停地留下,他的声音被眼泪糊住了,只能不住地摇头。
没有它,我算什么男人呢?衰老已经剥夺了我清澈的双眼、我矫健的四肢、我浓密的头发、灵敏的听觉嗅觉味觉、我坚毅的心智,我的一切都在萎缩与退化。我如此奋力与它对抗,却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狼狈无比。如今它还要剥夺我最后的身份——男人吗?梅尔吉泽亚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它与他一同年轻、气势昂扬,他的一切傲人成就——掷地有声的言辞、蒸蒸日上的事业、令人艳羡的外遇都有它的一份功劳。
你明知道的,没有它我将什么也不是,我无法在他们面前立足,你知道的,他们。梅尔吉泽亚哭诉着,像个孩子似的。
事实上它什么也不能代表,当然它注定你不是女人,但它不能帮助你成为所谓的男人——梅尔吉泽亚抬头,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乌苏里拉笑笑,继续道,说的我自己都混了,我只是想说,它什么也不是。它或许能帮助你获得一些其他的东西,但它不能帮助你获得爱、获得自我认知、获得成长、获得对生命的体验、获得对他人(而不是他人对你)的理解与尊重等等。实话实话说,它是一种负担,如果你自认为拥有它将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一切的话。不妨放轻松一些,没有它,你还是你,这是一个难得的体验,你得学会去接受。
如果我不能接受呢?梅尔吉泽亚问出一个相当孩子气的问题。那你将会很痛苦,乌苏里拉回答。
梅尔吉泽亚在乌苏里拉怀里睡去。他蜷成一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他变成了一只青壳螃蟹,从乌苏里拉的膝盖上爬下来,通过门缝钻出去,钻到大街上。那里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青壳螃蟹,大家成群结队地涌向海边,涌向狭长的海岸线,从高耸的石壁中间的狭窄通道涌向茫茫大海。
乌苏里拉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为自己泡了一杯茶,她加了八勺糖,开始继续阅读上次未完成的书籍。
+展开
就这篇而言,足见作者笔法之精深厚泽,细腻流畅地写就人之衰老常情,人之恐惧死亡,人之愈怕愈不甘。依我浅薄之见,略读出以下几点:
1.反映当下“容貌焦虑”的社会热点;
2.人反刍死亡如一尾7秒就忘的游鱼,每个清晨与黑夜都是至暗至纯的时刻,新鲜的悲伤与恐惧不断潮涨潮落。
这是我对于全文主题之理解。但实际来说,这篇并无所谓的定调主题,它更偏向于使用如外貌、心理等各类描写手法延绵不绝地去点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意图,而这种意图是不定的、随写作时的心意动而动的。这样的好处——“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自不必多说。而坏处是,给读者的标准门槛比较高,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去揣测其中的意图,大多人如我一般囫囵吞枣没有往深里去想。因而,这篇的败笔在于这点:若有心去铺排一条线,由浅入深地把“衰老”“死亡”与主人公的情绪、精神状态巧妙勾连起来,再适当插入一些明示(直接摆出一些道理)会更易于理解,不必要全篇都从侧面去展现人物之下的角色意图。这篇写得过于“拐弯抹角”,是以头一遍顺下来,不能很好参透其中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