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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39「水」《缺水》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鱼在雨中,可以活吗?"脑机终端显示没有人在对自己说话,瑟德明白这句中文汉语只可能来自自己的记忆,那名道士在飞升之前是这么说的,瑟德转眼将这话忘在脑后。
瑟德这会儿开始想念雨了,当你身处新纽约的富人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灾包围的时候,你当然会想念雨水。可眼下只有整片别墅区的智能管家发了疯似得播放火灾警报交响乐,火焰无情舔舐过周围的仿生绿植,那些价值百万的碳纤维外墙板在热能下发黑发烂。
“不知道是哪个sb干的,多半是个同行,在这里放火不把特警招来才怪。瑟德,抓紧时间,目标所在的宅邸不远了,赶紧把芯片偷到手,我可不想被条子盯上。”机械合成的京都腔从耳机内传来,黑客搭档拉吉奥的虚拟形象在视网膜投影里剔着牙,全息牙签穿透他半透明的牙床,“这一单买卖给得可肥了,肥得就像寿司店老板的鱼肚。”
“火焰会把一切烧毁的。”
“整个新纽约被烧毁也烧不毁那套房子,‘奥林匹斯’防御系统,听说过没,广告上说能抵御小型核爆,没有我给你弄到的电子密钥,你这辈子都别想跨进那幢豪宅。”
现实中的火焰舔上战术手套,瑟德加速翻滚过崩塌的石柱,在火焰吞没自己之前冲进房子。紧随身后的火焰在能量屏障外扭曲成橙红的野兽,却连室内一片玫瑰花瓣都碰不到。纳米机器人环绕屋子汇聚成银白色的河流,喷洒雾化阻燃剂时还带着些许薄荷清香。几只机械水母从果冻状的墙体中漂浮而出,它们闻着瑟德烧伤手臂的焦味聚集,优雅舒展触须扫描不止,转瞬间蓝绿光谱闪烁为红点警告飘向远处。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配,因为你不配啊所以你不配,”拉吉奥的嗤笑声传来,“这些机器能在三十秒内稳定辐射病,但它们没有你的身体数据,所以你不在它们的服务列表里。”
“……你伪造假身份时就不能做个全套。”
“谁能想到做个小偷活计还能被烧伤不是,好了小少爷别矫情了,接下来的密室,电子加密配合物理锁扣,私人定制只有房屋主人知道解锁方法,这个我可搞不定。你说的,你有办法。”
“对,只要你给的建造图纸正确地标示了密室的位置。”
瑟德扯下烧焦的战术手套,摸了摸胸前吊坠上系着的玉蝉。那名道士——云无月曾向他演示道法的精妙奥义,无论是最厚实的墙体还是最坚硬的装甲板,道士的身躯如空气般无拘无束,瑟德曾随她在地铁轨道之上倒悬于那昏暗的天花板,也曾平行于地平线立于高楼大厦外墙,离地千米,重力与光学扫描都视若无物。两人曾摸进海底隧道下某人打造的避难所中,把那些打算保留到以后享用的美食一扫而空。在云无月飞升离去之前,瑟德向她学了些许皮毛。
在那一瞬间,瑟德看到无数线路与管道,石块与钢筋抛在脑后,华贵宝气的地板砸向瑟德时,脑机终端弹出一连串的错误警告。
“…喂…滋滋,滋…喂喂…瑟德。”拉吉奥的通讯信号断断续续。
“我没事,拉吉奥,我进来了。”
“高手啊,瑟德,现在去把芯片拿到手。”
宝藏就在那里,悬浮在磁力场中,外壳反射着诡异的虹光。使用穿墙术让瑟德身上的义体纷纷进入不应状态,还好瑟德对自己的改造相当克制,双手仍然足够稳定。取出仪器对齐芯片位置,下一秒一枚仿造芯片已经替换了芯片原来的位置,防盗程序毫无反应。
“搞定。”
“很好,接下来只要考虑怎么从这火场里溜出来,顺便提醒你,特警已经赶过去了,两个分队外加三台全自动无人机,好消息是他们带得主要是消防装备。”
瑟德收起芯片将自己移回地面时,整片天空都在燃烧,在富人区频繁失利的灾火在另一侧找到了软柿子,西北角的平民区像块被烙铁按住的腐肉,炙烤出更猛烈的烟与火。“嗤”的一声,庭院里的喷泉升起水柱,舞动着挥洒水珠。
“拉吉奥,宅邸的中心控制系统在哪?”
“在二楼吧大概,你要干嘛?”拉吉奥的麦里传来一连串地敲打声,“我懂了,天才啊,瑟德。我可以帮你接管那些纳米机器人,用它们给你在火焰里铺条安全通道出来。”
瑟德拔出终夜对着那个像迪厅灯光球一样的AI设备就是两枪,一脚干爆旁边的供电箱,丢下一颗F-GX手雷就下了楼。
“你说什么,拉吉奥?”二楼在瑟德身后爆破成一团火球。
“我……干,瑟德,你他妈毁了整个系统。”奥林匹斯系统下线,那些飞舞的银色川流也彻底停摆。“现在你打算怎么出来呢?”
瑟德整个人扑进花园水池中,清水浸透全身:“硬闯。我们老地方见。”
“我……好吧,记得保护好芯片。”
火浪如赤色巨蟒窜入别墅,瑟德顶着烈焰冲进火海,将价值连城的智能庭院抛在身后,整座别墅在火焰中扭曲,崩塌,消散。
……
"警报:请公民保持冷静,消防资源正按需分配,请公民保持冷静,耐性等待。"市政广播的合成女声在浓烟中失真成闷闷地鼓动。满载消防设备的无人机越过平民区向着富人区飞去,几个莫西干头突然窜出来对着天空猛烈开火,一架无人机倾斜着坠落,人群一拥而上,抢夺其中的液氮瓶去灭自家的火。
“这要在我们夜之城,只能算是寻常。”瑟德盘坐在黑暗的角落,往嘴里猛灌汽水,末了吐出一口热烟。在他身旁摆放着无数空罐。
“倒忘了你是从夜之城过来的,你们那儿确实人杰地灵,比不了比不了。”
瑟德这会儿又想起云无月,与道士共同生活的三个月堪称梦幻,就像是生活在童话或是游乐园里,三个月后,云无月拜谢告辞:“也该准备飞升,若是飞升不成,少不得找个死地,再闭关个千年万年。”瑟德看得出来,云无月的快活只是一时的,更多时候,她表现得忧愁且苦闷,只是瑟德无法理解这种“愁”。
云无月用一个问题来回答瑟德的问题:
"鱼在雨中,可以活吗?"
“什么雨?你要觉得靠下雨能灭火那是白搭,整座城市的雨汽都已经被‘平流核心’集团买断,下一次自然降雨都要排到2096年以后了……”听到瑟德自言自语的拉吉奥叫唤起来,“嘿,我说,瑟德老弟,我们啥时候把芯片交了好拿报酬哇。”
呵呵,正如瑟德自己说的,这不过是寻常。
END
写于2025.2.25
(写了个赛博朋克的故事,大概是最近又重玩了某跳票游戏的缘故。真真的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
+展开
赛博朋克设定里突然插入“道士”这个词给我看愣了一下,好奇妙的口味(嚼嚼)。整体描写是很利落的,很精简漂亮,不去深究玄幻和赛博朋克元素杂糅的合理性的话,读起来就有一种大口吃创新菜的昏头爽感。我个人是不怎么深究短篇作品的设定,所以还蛮喜欢这种复杂的味道。很喜欢道士的那句话,我个人的理解是,瑟德和道士行走在天际线上,穿行在建筑物中,就像鱼融入一种“水”,快乐很短暂但也刻骨铭心,但就如穿墙会给身体带来不适,他们行走的那些空间本质上是“雨”而非“水”。在这个时代,水似乎无处不在,又好像无迹可寻,就像穿过的墙体始终还是排斥人体,它毛毛刺刺,两种生存方式的冲突让义体装置亮起警报又陷入休眠。鱼似乎能依靠雨的滋润勉强生活,但雨终究都会零碎地穿过身体,像一重光鲜亮丽的霓虹灯幻影,这也是为什么云无月始终行走在忧愁之中。一些很个人的理解,希望作者不要介意TVT。
作者:【十二招】柏志榮
Summary:
然後,錦山君在晨光灑在臉上之時就落下淚,眼淚掉在寶石上,晃著,順著鏈心慢慢地滑下來去,掉在花瓣之間,鑽進土地裡,就消失不見。
免責聲明:隨意
Notes/備註:
本文是基於→龍が如く | Ryuu ga Gotoku | Yakuza (Video Games)創作的Fan Fic(不過並不很考驗對原作的了解度就是,請隨意閱讀)
像平時一樣,麗奈用一塊浸過水的檯布在吧檯面上來回拖動,一下一下把桌板上面水反射的光澤撫平擦開。店裡現在過了營業時間,所以沒有客人,空氣裡面有香煙燒過的味道,還有酒的味道。她把杯子收好洗掉,把椅子擺好擺好都歸位,等一下還要把垃圾拖去後巷,明天一早會有人來收的。離開店裡以前這些事情她都要做得好好的,因為她是這家酒吧的媽媽桑,店長,老闆娘——在夜裡的吧檯後面看守杯子和酒瓶的女人。
今天是麗奈的生日,她自己記得,但沒跟其他人說。很久以前,好像有十年了吧,那個時候,店裡面做招待的另一個女孩子,叫由美——還會問她幾歲了啊,她就笑一下,伸手輕輕刮一下對面女孩子的鼻尖,講:“這個啊,是秘密。”後來,連問她這個的人也沒有了。她沒有那麼在意,日曆上翻過也就算了,跟昨天、前一天、前兩天、前一年的今天都是一樣的吧。不過麗奈自覺自己心態還是年輕的,所以對生日還是有著期待。她在吧檯邊下面的櫃子裡放了一隻精心包裝的禮盒,是她前幾天就買給自己的禮物。特意選了一張閃閃亮亮的銀白色包裝紙,還係上漂亮的紅緞帶,好像別人送給她的一樣。至於裡面是什麼,她有點記不清了。可能是Le Marche櫥窗盒子裡的絲巾,可能是一隻漂亮的茶杯,或者還可能是別的什麼也說不定!麗奈前幾天老是提醒自己別去想那個盒子了,好好工作!可是有時候就是會想上好幾分鐘呢,等到回去的時候,那天是生日,拆開禮物的瞬間才知道那是什麼——就好像神明給她的一點小恩惠,一點溫暖的小驚喜。
真不錯哪。
麗奈想到這裡就輕輕地笑,站起來。把架子上的瓶裝好酒扶正擺好位置。玻璃瓶碰到彼此輕輕地響了叮叮噹噹的幾聲,好像是裡面的酒在互相講什麼話題。
事情都已經做完,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十三分,應該閉店了。麗奈鎖好前門,從後巷的那扇門走出瑟蕾娜酒吧,打包好的垃圾和空瓶都拿到回收點的垃圾箱裡去。這個時間自然沒有電車,出租車的起跳價也不劃算,住得並不遠,為了能顧到店面,從天下一番大街出去踩自行車一段距離就是居民區公寓一帶了。
她走前有記得拿上那隻漂亮的盒子,放在手包裡。然後踩上腳踏車穿過街道,輪胎碾過街上的幾片垃圾廢紙,有一點點細微的沙沙聲。現在是九月底,晚上還不算冷,但風卻不小,麗奈的頭髮被吹得四散亂翻,估計下午時精心梳好的髮型早就亂得不行了。麗奈瞇起眼睛,讓晚上的風呼呼掠過臉頰,她想反正回到家後也要洗頭再吹乾來,吃過生日蛋糕就可以收拾一下鑽到被窩裡好好休息,頭髮的事情就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洗過頭之後的麗奈全身都帶著熟悉的洗髮香波味,濕濕的一把頭髮貼在脖子上有點癢癢的,像一條滑滑的魚擱了淺。她把電風扇拉近自己這邊,對準自己,按下出風按鈕,風流慢慢地吹著,把頭髮吹飛起來,然後乾透。麗奈習慣這樣子吹頭髮,她不喜歡電風筒的熱風,那樣的熱浪會讓她想起初到東京都打拼那個夏天的柏油路,還有早年交不出租金,耳邊的那些恐嚇、污言穢語——因而煩悶。風扇是不一樣的,風扇的風是涼涼的,溫柔緩慢的,不動聲色的。像是晚間街道上吹著風的長街,還有清晨偶爾下的細雨。她身上穿著棉質的長袖薄睡衣,還有睡褲。舒舒服服地靠在軟軟的沙發上,手臂隨便搭在沙發布面上,舒展身體,好像一隻曬整天太陽曬睏了的貓。風還在繼續吹,房間裡很安靜,似乎時間也停止了。只是她的頭髮絲還動著。躺得稍微有點睏了,她伸了個懶腰坐起來,踏著拖鞋到冰箱那邊去把蛋糕端來。
那一塊奶油蛋糕靜靜趴在盤子上,細軟的奶油上面有草莓點綴。麗奈沒有訂下一塊大蛋糕,份量恰到好處,不多不少,這只是為她自己一個人靜靜享用幾天的甜蜜。接下來的日子仍然會匆忙的,但是在午後醒來的柔軟中能吃上一口甜香的奶油蛋糕,那麼就很教她開心了。吃過蛋糕以後,她想起來要為自己拆開那隻禮物盒子,她從盒子的絨布襯墊上拈起一條項鏈輕輕放在掌心上。細長的金鏈上有分明的紋理,一環環緊湊編織在一起。鏈心有一顆寶石,是淡粉色的,在燈光下面透亮著。很像是晨光裡櫻花會有的美好顏色,寶石四周還圍繞有碎碎閃閃的鑽石群。
麗奈抬起手腕把那項鏈對上眼前再看,再到鏡子前去為自己戴上它。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輕地笑。這樣的項鏈在泡沫經濟過去後就沒人會戴,還有從前顏色艷麗的衣服裙子,好像也隨著輪船船槳切著海浪落下的泡沫一樣慢慢又變成海面下的東西,她不再拿出那些衣服來穿——好像從沒買過。水面上被燈塔和瞭望燈光照得耀眼的泡沫,就像是曾經那個璀璨的時代。已經決心要在新的時代努力活下去的話,那麼總要捨得一些東西。像是越來越長的頭髮現在應該盤起來束上去,過時了的衣服和妝容都應該換新的了。麗奈把項鏈小心地擺進盒子裡,莊重地為它再包裝一次收進床邊放珠寶首飾的小抽屜。然後鑽進被子裡,把自己包裹好好的。第二天醒來該去店裡開張的時候,就整理好頭髮,化上平時的妝容,穿上端莊大方的衣服,戴一條簡單的項鏈(不至於讓脖子看著光禿禿的)——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得體穩妥的成年人,這才能走進店裡,微笑著開始今天的生意。
麗奈就微笑著經營她的店,後來,那個已經不在店裡做招待的女孩子的妹妹,叫作美月,拜到她門下來學習如何做一個好的招待。那時候百合上了市,麗奈就每天都託人送新鮮的花到店裡來,然後她就教美月如何在鮮花下面藏好濕潤的花泥,又如何在漂亮的花瓶外面係上一隻優雅的緞帶蝴蝶結。一隻白瓷花瓶,配上亮紅色的絲帶會非常棒的。
美月說,客人在店裡看見這樣漂亮的花,想必連喝到嘴裡的酒也會變得味道更好些吧。對啊,是這樣的啊。麗奈說,而美麗的東西,還需要一點更好的包裝工作,這就是錦上添花了。美月點點頭,努力地練習蝴蝶結,一遍兩遍,直到熟練到不需要低頭看手指如何去動。美月說,這時候,手指是跟著心動的呢。麗奈點點頭。
後來,美月送來一盒喫茶店的手作點心給她。說承蒙您照顧,我將要自己去闖蕩,自己去開一家店了。麗奈笑著跟她道別,還說,有空就來我這裡再坐坐吧。
再後來,麗奈的一個老相識,大名是叫作桐生一馬(過去麗奈總是叫他小桐生,桐生“醬”)終於熬過十年的獄中苦役,回到這裡來了,這裡是,日本東京都新宿區東口的神室町天下一番大街。她驚喜地笑著,迎接桐生,要給他倒一杯酒。仿佛一個值得信賴的老朋友一樣還溫柔可靠。麗奈對自己說,她從來就是這樣的人,本來也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可是後來她就把桐生出賣給他之前道上的兄弟(畢竟後來桐生已經不能再被叫做是黑道),他的兄弟叫錦山彰(她叫他錦山“君”)。桐生當年是為了錦山君和錦山君病重的妹妹才頂下殺人罪名去坐牢的。如今,錦山君恨桐生一馬,也許早就恨,也許從桐生入獄那一天就已經是這樣子在恨。麗奈不知道,多的事情她不會知道。她只知道她很愛錦山君,只是很愛他,無論怎麼樣也只是愛。
麗奈死的那天跟瑟蕾娜躺在一起,穿著平時一樣端莊大方的衣服,戴著那條素雅的項鏈。她向前舉起了槍,帶著決絕的氣勢,可沒能一槍打中她愛的那人。大概因為手抖,大概還因為別的什麼。然後,她倒在地上,然後仰面過來,對著天花板。眼睛像是在看著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在看。
如今是二〇〇六的一個新春天,當春風撕開新宿地方冬日的沉默,吉野櫻花開的時節到了。蓓蕾綻開,鋪天蓋地的淡粉色燦爛成灰石磚之上的櫻色星河。今天桐生起早到花店親自包了一束最好的白色花,輕輕擺下供在麗奈的墓碑之前。她愛的錦山君也在呢,站在那裡。指縫握著條項鏈,它靜好地臥在他手心,那顆淡粉色的寶石在晨光下面透出清亮的微光。
然後,錦山君在晨光灑在臉上之時就落下淚,眼淚掉在寶石上,晃著,順著鏈心慢慢地滑下來去,掉在花瓣之間,鑽進土裡,就消失不見。
+展开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原创
备注:全文1k5,胡乱地写了一点傲慢的人渣老头,随便看看还请轻喷TvT
mode:笑语
卢瑟调整了数次才成功把枪管塞进下颚。
他慢半拍地意识到,迫使他不得不寻找合适角度的理由,不是生理性的双手颤抖,反而正是他那个换过三次的人工下颌骨。
说实在的,对于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家来说,吞枪自杀实在是个再恰当不过的方式——安眠药会引起窒息痛苦,上吊绳对体力同样有要求,化学药剂调配起来又太花时间。
他这个最核心的实验室外墙由某种晶体包裹,在爆炸的袭击下已经发出了开裂的碎响。然而晶体破裂造成的结果反而会是物质外泄,不过卢瑟谁也没告诉过就是了,手牌不嫌多,明天向来是变化无常的。
老人隔着半透明的培养皿看向监控,这个人无论什么年龄都要端起架势,毋庸置疑是极体面的。他既要掌控门外革命斗士的入侵进度,又要最后观察欣赏他的实验体们。
充满荧绿色的培养方舟,生长出猫体态雏形的人类孩童沉睡其中,由他人工安装上的猫的尾巴则十分突兀,那是成年亚人才会长出的尺寸,不过作为人类的卢瑟才不在乎自然的美感适配与否。
液体循环,孩子细软的毛发轻轻浮流。在切割裸露的尾椎处,绝非生物能产生的半透明神经突触正在抽动着、无规律地蠕动,不属于躯体应有结构的融合过程,是苦痛正在抽芽。
脊髓早就被替换成了其他高能物质,在人类幼崽的皮肤骨骼下,流淌的是合成后再输入的液体,是类似的赤红色,含着铁味,姑且也可以称之为血液吧。
卢瑟掐断了自己人工心脏的起搏器,如出一辙的内容物停滞在血管里,这一举动是为了保证自己扣下扳机后,能迎来绝无转机的、货真价实的死亡。
卢瑟不是年轻时就将身体的各个部位替换为人造肢体的——事实上他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技术。
真要追究,其实技术的发展和卢瑟自身也脱不离关系。研发、推广人造义肢的中坚力量,正是他的女儿女婿,尽管她们的本意是研究肢体再生与修复。
女儿小两口去世的早。
继承下来的,是小两口的儿子,是他的外孙。
监控画面里斗士们的领头人,赫然与他的女儿有着同样的红色长发,青年振臂一呼,像一团蓬勃的火焰。
有机会的话,还是告诉孩子一声,让他们加强防火墙吧。老人抬起手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液压义肢是他们研发出来的代偿过渡物,他们不在乎这个研究的副产品,但一直对他们的科研成果了如指掌的卢瑟却知道这东西究竟有多大价值。
普通地转化了不是自己的科研成果,是脑子里少根弦的孩子们不好哦。
大名鼎鼎的卢瑟学者,在孩子们出生前,可就是一直研究机械假肢方向的。
同样,垂直在这个领域的卢瑟,没有一刻不在意识到自己的肉体正在衰退。人到中年时他便意识到精力大不如前,给这门技术一些发展的时间,到他需要使用时,便已经是成熟的技术产物。
安全,便捷,高效。
视力变得模糊了,听东西有些费力,手逐渐颤抖得厉害,腰和颈椎慢慢被压迫着膨胀出来。肾、胆、肝脏……慢慢都发现了机能性的问题。
是恰到好处的。
目前的肢体科技还没达到能将记忆信号单独剥离的程度,在哲学和人格伦理的层面上,记忆与人格的关系也仍然是亘古的话题。与此同时,大脑作为最精密的器官之一,也仍存在着诸多禁忌。
卢瑟八十岁的身体,仍属于人类原生的组织,其实最后也只剩下一点海马体。
和人性无关,他需要自己引以为傲的知识,完成自己的大业……大业?
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而已。
为此卢瑟曾在年轻时毫不犹豫地揭穿他的父母,只为了那两座高山不要挡了他的路。其实方向是类似的,不如说一模一样——亚人区为什么有这么多好用的黑户?是父母慷慨的遗产。
不过卢瑟现在后悔了。
他不该在乎那些所谓禁制的。
打破下线这种事情,一旦突破就无所谓突破得是多是少,他怎么临死才明白呢。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
扳机叩击,最后一点人类组织的消亡无声无响。在身体倒地的十秒内,老人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思考。
是什么,驱使着现如今的他,依然顺从着过去的决定,选择自杀?
而当年,又是为什么,他决心要自杀呢?
黑暗的视野里,慢慢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年轻火焰。
他要体面,要不屈服地决定自己的最后时刻。
而现在,他老了。
只能产生虚假信号的组织一如既往地沉默。
END
+展开评论要求:笑语
圣人娜塔莉亚之书:
给赛普拉斯:
我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是何时,但我猜一定非常晚了,至少在我已经离开约克郡之后。帮我个忙,就当是为了西达,帮我照顾好阿泰尔,你知道阿泰尔崩溃了你弟弟也好不到哪去的吧?
说真的为了能让你在某些特定时刻才找到这封信我真的花了不少心思,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早了你他妈一定会拦在我路上,晚了你就不会走。我一开始想把这封信放在你的书房,谁叫你总是抗拒新的科技,不过你的书房真是有够乱的,这都多少年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在这种时候了你不会有心情再返回书房,定时发送确实是个好东西。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把我生吞活剥了,我先道歉。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也没有,你的父母应该也没有,所以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这场流星雨来得太突然了,海德里希教授去世前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信息,我的养父也无法洞察他笔记中那些东西,他也对我们的现状无能为力。
我能想到你想说什么。你大概在大骂我是蠢蛋,又或者说可以让族群中的别人代替我来。我猜如果没这一出,你大概会把族群里那些罪人踢出来,让他们来完成这场试验,而你大概会更希望带着你的家人和朋友们远走高飞。
我们没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去再寻找一位更强壮的拥有黑鲸力量的同胞,阿泰尔还太小,再说我和西达也不会放他接受这项试验。黑鲸的确是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但是最近几百年间我们一代比一代虚弱,你指望那群叛徒有能力挽救我们的同胞,不如指望上一任的黑鲸之王还活着。
我会负责开路,你要引导他们寻找新的家园。我不确定这场灾难何时会结束,至少在流星雨停歇之前,别回头。
他们会逃脱的,我指所有人类。我会唤醒他们体内属于荒野的那部分,那台机器会彻底唤醒我体内来自荒野的力量,这样我们才有对抗流星雨的筹码。当我死去时,我的身体会重回大地,然后荒野会在所有人体内苏醒。原本这一切应该在一百年之间发生,但是没时间了,再不走流星雨就会完全砸向地面,野性的力量会帮助他们适应太空中的生活。
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回家。
你大概在骂我到底是为什么选择了这一切,毫无意义的圣人行径、自毁倾向。那么你又为何要规划我们的逃亡呢?我看见了你的计划书,真有你的啊,你写毕业论文都没这么上心,有这劲头明天美国总统你来当。你出于什么原因策划逃亡,我就是为了什么参与这场试验。
我当然爱你。我们的赌约可以到此分出胜负了,你确实是我规划中未来的一部分,我设想过我们会分开,但我从未设想过你不在那里。但我也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活着吧?你,阿泰尔,西达,还有我的养父,我们的同胞,为了他们总得有人做这件事。
我曾经深刻憎恨这份力量,如果不是这些力量,我们就不会被盯上,我的父母还会活着,阿泰尔和我会在正确的地方度过我们的一生,我们永远不会相遇,不过这算不上多大的代价。但是写下这封信时,我却无比感谢这份力量,我可以听见意识之海中,遥远巨兽的歌声。这歌声时刻回荡在我的体内,远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回响。那头潜藏在我体内的巨兽在时间中歌唱,歌声穿越时空,只为呼唤它的同胞与故乡。
那头巨兽生前不断漂泊,向着烙印在基因与身体深处那个遥远“故乡”奔去。后来它落在这颗星球上,躯体融入大地,血肉被吞噬,滋养每一个生命,它的躯体消散了,灵魂进入意识之海,然而它的歌声却留在了生长于它血肉之上的生物体内。它消失了,但是它的生命依然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延续着。
这是一场漫长的漂泊,记忆和语言都已遗失,徒留本能还在指引方向。我们脱离荒野太久了,已经不记得属于那里的任何事情,只是偶尔才会在梦中才能遥遥一瞥古老的意识之海,察觉到那些远古的岁月在我们身体上留下的痕迹,聆听每一位活过的同胞的欢歌。但是只要这份力量还刻在体内,我们就会渴望归乡,不论那是巨兽的故乡还是地球。这是些古老生物的本能,也是我们的本能。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回来,但那时流星雨应该早已结束,地球也会从千疮百孔的样貌中恢复。
我们会再见面的,兽群的集体意识会让我们在生命的终点再次相遇。每一只巨兽都能听到来自集体意识的声音,所有逝去的同胞都在那里,每当一位同胞去世,歌声会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这歌声会在他们的心灵中交相呼应,它们祝福那位同胞,祝福它在漫长的旅途后,终于回到了它们最初的故乡。然后他们将要开始下一段旅途,直到下一次死亡的来临。
荒野上死亡从来不是终结,生命只是一段旅途,死亡只是生命的转变。别担心,我们会再次相遇,然后永不分离。
娜塔莉亚·穆尔兰
第一封邮件:
星辰历3215年13月21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给菲斯:
距离我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多久了?长时间的沉睡好像有点搞坏了我的脑子,我总觉得我好像记错了时间,但是看看邮箱似乎又没有问题。以防万一我现在还是写给你吧。
在经历了数十年的飞行后,我们距离那颗湛蓝的行星已经近到足以用肉眼观察的地步。
舰桥观测到那颗星球的时候我们还在领航室中校对计算。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才想起来其实我们不用那么着急推进备用计划的校对,因为进入这个星系时我们首先就观测到了那颗巨大的深蓝色星体,就和赛普拉斯文书中记载的一样。进入它的轨道时,我们就能看到星系正中央那颗红色的恒星,只是从这里看去它太小了,和背景里那些星星没什么不同。
话说回来,当时我们正在如火如荼地校对计算,盖勒和马利尔吵得面红耳赤,整个领航室正处在你所说的那种“一旦这个时候干扰了他们就会被追杀到下辈子”的状态。所以布鲁特船长接进通讯来的行为真是相当勇猛。
他让我们去舰桥,说如果我们不去那确实我们会追杀他到下辈子。
所以我们去了。即使不使用仪器探索,我们也能看到覆盖了星球表面大部分的蓝色水体,以及绿意盎然的陆地,和大片大片的撞击坑,即使那里已经被植物覆盖,在宇宙中也依然清晰可见。屏幕上,眼前的行星正在逐渐与一份星图上的某一颗星星重合,紧接着是这个星系中的第二颗行星,第三个,第四个……星系正中央那颗美丽的红色恒星安静地旋转着,光线刺破茫茫宇宙,透过舷窗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我看到我们的舵手塞勒悄悄将终端的镜头对准了舷窗,下一秒我们就听到轮机长的抽气声从终端中传出,还夹杂着巡回鲸族特有的咔哒声,他语无伦次。我没听过他发出这种声音,他之前喝得酩酊大醉还能对星舰维修手册倒背如流。
我们相拥而泣,意念之声里的欢呼响彻星舰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成功了,菲斯,这是我们的一大步,这意味着赛普拉斯文书中的古老星图是真的,那么距离以它为基础测量的其他星系还会远吗?这份有史以来最古老、最近乎于不存在的记录的真实性正在被慢慢确认。没准来自《巴别圣经》中的其他传说也是真的,那不是什么神话或是为了蛊惑信徒制造出的虚构故事,或许那就是我们遗失的历史。
我们可以用这个发现来修正公式。多年来我们虽然用着几千年前先祖留下的记录和公式不断修正着星图。然而没人知道这个公式的原理是什么,它以何为基础,如果公式本身出了问题,又要如何修正。这一切的基础依然是虚无不定的,你们领航鲸族对这方面感悟比我更深刻。在那场曾经的漫长漂流中我们失去了太多,语言,记录,文化……如今还勉强维系我们和祖先的纽带只剩下了我们的身体,那些在我们诞生之初就写进皮囊之下的信息。
我们正在沿着前人的脚步,寻找他们遗留下的宝藏。紧接着我们会利用这颗星星作为跳板,重新计算出新的路线,寻找新的星星,直到这份星图被彻底证实。
希望你在星鲸墓地的考古顺利。
来自希里娜·海尔默
第二封邮件:
星辰历3215年13月30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给菲斯:
你们的考察如何了,有新的进展吗?
我们今天刚刚降落。外面冷得要命,穿着恒温服我都差点扛不住,更别提体质更脆的那群领航鲸了。如果你要来的话可得避开这个时候。这个季节甚至我们能扫描到的水域全都结着冰,我们走上去也没问题。这种气候下冰层下方竟然还有鱼,等技术部那边完成检测没准我们还能加餐嘿嘿。
我想起来我们还在学校那会,我馋学校池子里的鱼很久了,结果我就要抓那一次就被你报告给老师。
仪器传回的星球地表照片勉强对比中了赛普拉斯文书中的圣古地图,真的只能说是勉强,因为只有部分大陆的大形状与海岸线模糊的走向能勉强匹配。往好点想这里就是圣古地图记录的区域,往坏点想……大概就是一颗新的宜居星球,怎么样都是新发现。
反正我们已经证实了古老星图的真实性,再找到圣古地图的所在地未免太离谱了,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个(但是能改公式我是真敢梦)。那东西我们没有一点点线索,只有一张地图,没有哪怕一句话的记录或是经文显示它在哪个星系中——哪怕语言大融合这种事情都至少在失语时代后的传说中提到过!每次提到这我就想拿鞭子去抽那群语言学家,他们怎么对《巴别圣经》的破解如此缓慢,我们到现在都只能破解三圣贤之书的零星词语,出发前我甚至还看到了对“巴别”这个词的一种新解释。
我们的星舰停留在一处巨大的峡谷中,我们只能停在这里,只有这里还有足够宽阔平坦的地形。其他地方的撞击坑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叠着一个,有的地方还能看到没有风化的陨石。罗德提醒我我才意识到那不是平原,那是无数撞击坑叠加出的下沉地带。我说为什么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会耸立着陨石!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前一晚我们还在提心吊胆地验算航路的每一个角度,生怕我们的计算因为某些或大或小的问题出了错,现在我们却在思考是否找到了一个巨大的考古遗迹。但是我更担心的是,在这样高强度的撞击中,哪怕真的曾经存在过一个强大的文明,,那么一场彗星雨后它还能有多少东西留存下来,留下来的东西还足够我们去验证文书的记载吗?
我听见你笑了,你绝对在笑,哪怕我现在距离你有几十光年的距离,我听不到你的意念之声,但我能猜出来你绝对在笑。对啊我是个傻子,一个领航员不去操心公式和数字,偏要操心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进了领航队了,我带着巡回鲸的基因,但是进了领航队,这不就是说明我比其他巡回鲸更聪明吗!
不知道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了。我们也许能在这个星球上寻找到星鲸的相关东西?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说我们对这些生物的演化研究一直缺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线……还是样本研究来着?要是这边有线索的话,我会告诉你。
好啦我得休息了。今天看了一天资料累得我头晕。你们领航鲸到底是如何处理那些坐标的,难道真的就跟传说里一样,来自灵魂深处的指引。天生就对时间和空间有非凡的掌握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我真的算得头大,我俩应该换一下的,我去星鲸墓地,你来这里。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呢?感觉我俩好像分开了一辈子了。
来自希里娜·海尔默
第三封邮件:
星辰历3216年2月21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给菲斯:
好啦我知道了,是寻找那个星鲸与我们祖先的基因融合的时间节点,从而逆向追寻我们的起源是吧,我抄了三遍终于记住了。
好像很久没给你写信了,有四个月了?话说你们那边进展如何了。希望这次我来给你带来的算好消息。这期间因为我们没有太多重大的进展,你大概也不想听我絮絮叨叨那些有的没的。所以这次我专门攒了一波来找你。
先告诉你我们的生物化验结果。我们从降落地附近广泛采集了生物资源用来测试,目前可以确定它们的遗传物质内都或多或少地融进了一段星鲸基因。好消息,这个星球的生物起源也包含了星鲸,坏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融的,只知道相当久远,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测试时间(可能还要找外援),更坏的消息,这部分星鲸基因都没有表达。
目前这段基因是否与我们体内的同源还没有检测结果,你大概还得等一等了。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你大概会感兴趣的消息。这里的确存在过一个辉煌的文明,可能曾经遍及了整个星球。我们找到了一些记录,上面明确记录了整个星球的地图。这份地图和赛普拉斯文书中的圣古地图一模一样。
我没骗你。就在我们降落地点的不远处,仪器扫描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我们费了点时间才打开,打开之后还要做一系列的准入操作,之后我们等了很久才进去。等我回去了我一定得把你带过来看看,这个文明是怎么做到那么复杂的机器只用非常便捷的操作就能启动运行的。
我们没敢拆,生怕拆了就无法复原,这大概需要五级以上的机师来分析,我们的轮机长只有四级。申请已经提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没准下一次我写信的时候还能给你带点这些机械的结构信息。
但是启动那里面的机器倒是十分轻松。我们从这些机器里获得了大量的资料。根据解析应该是和《巴别圣经》中三圣贤之书用的同一种语言,语言大融合时期之前的一种通用语。资料数量非常庞大,所以我们又发了个申请希望能再来一批语言学家,再过不久我们应该就能解析出三圣贤之书的大部分内容了。
我们没有搞错地图!这颗星球就是《巴别圣经》中贤者赛普拉斯带着我们的先祖出逃的地方,传说中的灾难之地,泪水之地,我们现在和赛普拉斯文书中记录的圣城L城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还真被我们找到了!。谁能想到我们从小听到大的传说竟然可能是真的,我该称呼这是什么时代,大逃亡时代吗?伫立于大地上的辉煌文明被从天而降的彗星火雨毁于一旦,圣人牺牲自己为众人开路,而剩下的人在三位圣贤的带领下离开那片充满泪水与悲伤的土地,漂泊于星辰之海中寻找新的家园。我真的以为这是我们的先祖历经失语时代后对《巴别圣经》内容的一些模糊回忆。
以圣人娜塔莉亚之名啊,我们现在连语言大融合时期的历史都没完全还原,结果就要开始研究更早时候的东西了。我感觉这里的论文够我写到下辈子,没准我们真的能改公式了。我想到了,等我们结婚之后可以一起来这边做研究,你研究星鲸我研究那些古老的历史,我们不就不用再分开了吗。
不过其实……我……我有点不敢接受这一切的真实性。我们的先人能在宇宙漫长的流浪中失去又找回语言都堪称奇迹,语言大融合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我无法想象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更久远的时光,我们的祖先还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之前都是怎么交流的。为什么有意念之声的情况下还要发展那么多语言,只用这些语言不用意念之声交流的话,效率得有多低下。
现在天气倒是越来越暖和了,冰已经融化了大半。虽然现在抓鱼更方便了但是我们也不能站在水面上了,损失了很多乐趣。原来天气暖了那些植物会变成绿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植物,NH58星球上的植物终年只会维持蓝色。地表上活动的动物越来越多了,这几天我抓那些乱动的小东西抓得腰都直不起来,我有点想念只需要坐着计算航线绘制星图的生活。
如果这边有了新进展我会再写信给你。
来自 希里娜·海尔默
第四封邮件:
星辰历3216年3月1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附件:
考古扫描图
部分破译文本
给菲斯:
我刚说过我们有好消息,更大的好消息就来了。
简而言之,我们找到了两份资料。不过不是在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地下设施里发现的,是在另一个地方。我们以停留的峡谷为起点向外搜寻的时候,在外面发现了一座小山,估计这是跟随流星火雨降临的一颗陨石。然后我们就在这座山下发现了一个……我不是很好形容……更类似一个……呃,一具遗骸?我把照片放在附件里了,你看看能不能想起来是什么?
这个东西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机器,我们就是在那个里面找到了这些记录,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里面有一些临时的航线数据,我估算了一下,起点应该就在这个星系之外。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这两份资料。我偷偷拍了图下来,正文已经被拿去和那些地下设施找到的资料一起归档等着语言学家们了。
你可以看图片的开头结尾,圣人娜塔莉亚和贤者赛普拉斯的标志性符号,里面还有先知阿泰尔和先知西达的名字。还记得《巴别圣经》最核心的部分吗,三圣贤的文书,然而第四位圣贤,圣人娜塔莉亚的记录只出现于其他三位的文书中,通过间接的转述或是圣贤们的引用。如果这其中有圣人娜塔莉亚留下的,我们就有了能研究她的第一手资料了,而且是目前我们最容易破解的一篇一手资料。
我猜这里面应该没有圣人娜塔莉亚和先知阿泰尔之间互通的文书。他们之间互通的文书只会使用那些由图案拼接成的语言,在这种语言中,娜塔莉亚的名字总是由四个图案组成,阿泰尔的名字是三个图案。那应该是一种加密语言,没准是为了用来维持他们姐弟之间的私密性与亲密性。
可惜我们还没找到包含这种图案的更多文字,不然我们也许有办法破解阿泰尔圣书中的更多信息。这两篇文书的语言与赛普拉斯文书和西达文书中的语言倒是类似,大概很快我们就能知晓内容了。
我试着按照巴别圣经里面已经破译的部分翻译了一下。我不知道准不准,所以我也放在附件里一起丢给你了。
来自 希里娜·海尔默
第五封邮件:
星辰历3216年3月10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给菲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这些。你跟我说的推测我告诉了我们的船长,再一次检查之后我们确定了那具遗骸是某种飞行器。它从星系外的某个地方出发,越过茫茫宇宙,最终坠毁在此处,所以它里面才会有航线数据。我们在残留的外壁上找到了一些文字,基本上能确定,又是和三圣贤文书使用的同一种文字,那这个应该是属于我们祖先在语言大融合之前掌握的古老科技了。
而它坠毁的地方,一旁就是一具巨大的遗骸!我们一直没发现它是因为我们误认为它就是一座山,直到前几天发生了一场地震,山体坍塌了一块,我们在抢救飞行器残骸的时候才发现那山体里露出了巨大的白色骨头,那是星鲸标志性的胸鳍,上面还有明显的焦痕。那根本不是山,那是一具巨大的尸骸,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被掩埋,尸体上生出树木和花朵,最后逐渐和大地融为一体。
还记得《巴别圣经》泪水之章开篇里写的那些吗。
“晨星,圣人娜塔莉亚,化作翱翔于天空中的黑色鲸鱼,推开自天空而降的火雨。鲸鱼于火中跌落大地,她的身体裂解开,融进了我们的先祖体内,于是我们的先祖获得了强健的体魄,得了离开泪水之地的力量。”
领航员,贤者赛普拉斯,引领着我们的先祖从天降的火雨中逃离,又在他们于星辰之海中漂泊,利用星星为他们指引方向。当我们的先祖终寻得一块希望之地时,他化身为一头银白色的鲸鱼,跃入星辰之海中,从海中探出头来说:你们切勿忘记来时之路,当灾难退却,大地重新绿意盎然,你们当踏上归乡之旅。”
正是因为这两段文字,《巴别圣经》一直被怀疑为是虚构的一段历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星鲸基因表达程度是逐步提高的,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失语时代时代之前,我们先祖在这方面的基因表达是远不如我们的,更不要说更早的年代。那么既然连我们也做不到那般的返祖,他们两位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我们找到了那头巨兽,那是一头曾经活过的星鲸!那场恩赐是真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地球上的全人类在那一刻见证了奇迹,圣人娜塔莉亚用生命换来的奇迹。传说中的场景也许真的发生过,巨鲸自地面升腾而起,迎着漫天而降的火雨,破开海浪,与载着幸存者的大船一同冲向星辰之海。它用身躯挡住了所有的火焰,鲸歌响彻天空。终于,大船冲进星辰之海,然而幸存者们回头时,只看见鲸鱼跌落下去,和无数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一起,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被称作泪水之地的土地上。
先写到这里,我先去整理档案了。今天我们在地下设施里又找到了一些新东西,等我们研究出来是什么了我再告诉你。
来自 希里娜·海尔默
尾声
“下面我们将要去参观的是L城的考古发掘展厅。”
引导员领着闹哄哄的孩子们穿过长廊。全息走廊上,依次播放着数张发掘现场以及文物的照片,孩子们经过时,那些照片便转换成一小段录像或是立体影像,影像中年轻的学者们蹲在坑中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怪异的小动物从草地上跑过,被扫描过的物件在影像中缓慢地旋转。蓝光打在孩子们的身上,生长于体表的零星鳞片反射出美丽的光芒。
随着他们慢慢前进,最终的展厅也呈现在他们面前,全息影像将这里模拟成了一整个迷你版的L城,掩埋在土层之下的建筑废墟被精心清理出。而在正中,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几张布满了某种文字的图。
“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L城最重大的发掘成果。”引导员将孩子们领到那数张图前,“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提前读过《巴别圣经》中的阿泰尔圣书和西达文书,就能发现其中的关键。是的,这是两封书信,写于语言大融合之前的时期,一封来自圣人娜塔莉亚,写给贤者赛普拉斯,一封来自圣人赛普拉斯,写给先知阿泰尔和西达。”
孩子们中传来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根据推测这份来自圣人娜塔莉亚的文书文书写于她化身巡回鲸之前,其中语言被确认为当时的通用语,目前我们根据从中解读出的内容结合赛普拉斯文书,基本已经证实《巴别圣经》中关于彗星雨和星际移民的记录为真。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时来到地球的先遣小队。”
孩子们的目光顺着引导员的手指看向环绕着几份文书图片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男女女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为了保存这份珍贵的记录,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将星舰停泊在一处峡谷中,然而伴随着地球夏季到来,冰川消融,河水暴涨,山洪冲入峡谷,破坏了星舰,也几乎杀死了当时所有的人。”
引导员将照片放大,其中中有一位笑得尤其耀眼的女性,黑发披于肩头,漆黑的鳞片从她的领口和衣袖向身体末端蔓延。那是星鲸基因高度表达的特征。
“其中的领航员希里娜,为了保存所有的记录,启动了圣人娜塔莉亚曾经使用过的形体发生仪,完全激活了体内的巡回鲸基因。化身为巡回鲸,将记录带向我们距离这里最近的基地。”
“然而因为她变化的速度过快,加之在山洪中已经受了伤,抵达基地时已是强弩之末,在将所有的成果转交后,她甚至没能撑到医疗队到来。”
在她的照片旁还有另外一张照片,巨大的黑色生物倒在大地上,在它巨大的身躯旁,原本应该宏伟的星球中坚基地甚至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这张照片来自那颗星球的卫星,只有从宇宙中才能完整看清星鲸的样貌。
“她的举动不仅拯救了L城远古的珍贵记录,还让我们对星鲸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引导员接着调出数张照片,孩子们看到那是一位穿着白色研究服的金发男性,长发束在脑后,领口依稀可见银白色的鳞片。
“这位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星鲸研究学者,菲斯·洛格特。如果你们日后有机会投身星鲸研究,他的成果是你们绕不开的一环。”
“自从发现星鲸的存在之后,我们就从科学层面证实了我们之间的差异来自何处。正如我们一直认识的那样,星鲸中至少存在两个类别:巡回鲸与领航鲸,巡回鲸一族往往拥有更强大的体魄和力量,在鲸群中担当守卫和战士,领航鲸一族对时间与空间拥有非凡的掌控里,是天生的领航员。”
“《巴别圣经》三圣贤的文书曾不止一次提到过‘黑鲸’与‘白鲸’的字样。我们由此推测,黑鲸也许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巡回鲸,而白鲸则是领航鲸,这说明至少在我们的祖先尚未离开地球时,就已经部分意识到了这些宇宙巨兽的存在。”
“但是一直以来,我们从未见过一头星鲸的存在。我们在不同的星球与生物体内找到了它们的遗传物质,也在宇宙的诸多角落找到了不同的星鲸墓地,但是依然没有寻找到活着的星鲸。因此关于星鲸,依然有许多未解之谜,它们的起源,它们如何在星辰间旅行,以及最神秘的,意识之海。传说星鲸群藉此即使相隔数百万光年依然可以互相沟通,而每一头星鲸死后,它们的灵魂会回归意识之海中,与所有的同胞同在。”
“藉由领航员希里娜的牺牲,这是我们第一次观察到活着的星鲸,或是说类星鲸的个体。根据推测,在那场彗星雨中,圣人娜塔莉亚也许正是利用了相同的机器,化身为巡回鲸掩护了我们的先祖逃生。”
“而我们体内的星鲸基因,正是来自一头在远古时期坠落在地球的星鲸。星鲸的基因具有感染性。当一头星鲸死去并落在某颗星球上后,其基因会进入以遗体为食的生物体内并传递下去。但是目前我们只在人类身上观测到了星鲸基因再次大规模表达的情况,且在语言大融合之前便已发生。”
“格洛特先生根据从希里娜身上获得的样本结合地球上生物的基因,成功从我们的细胞中分离出一种其他物种体内均不包含的物质。根据他的结论,这也许是一种只针对人类感染的病毒,然而这种感染并不致命,反而导致了我们体内的星鲸基因在亿万年后的再一次表达,星鲸的生命再一次得到延续。它们以这样的方式回馈宇宙,并继续在宇宙中漂泊航行,直至彻底消亡。”
“但是可惜的是,格洛特先生因此获得赞誉无数,然而他拒绝了星间联盟授予他的奖章和终身学位,选择在希里娜长眠之地的研究所内自尽,追随希里娜的脚步,回归意识之海…… ”
然而眼下参观这里的全都是些稚嫩的孩子们,连身上的鳞片都还是软的。长篇的介绍还是消磨了他们的注意力。于是引导员匆匆结束了介绍环节,放走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贤者赛普拉斯之文书 之十:
给西达和阿泰尔: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是我该履行我的义务的时候了。我已经没有能教给你们的东西了。你们已经成长为了优秀领航员和守卫,在往后的旅行中,你们会做出远比我更杰出的贡献,领着巴别塔号寻找到人类新的乐土。
某种程度上娜塔莉亚说对了一件事,荒野的力量的确在某些程度上左右了我们的思维。归乡的渴望在我们离开地球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心智。我得回去了,回到我们的故乡,不是属于那些巨兽的的,而是属于人类的。
我最同意她的一件事,就是这股力量绝不是什么恩赐,我们始终是人类,不是什么来自荒野的精灵。正是因为它我们的祖先才被迫颠沛流离地生活,即使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落脚之地甚至在社会上取得了权力和财富,我们依然无法认定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我终于明白这一点之前,我曾尝试去相信并体会娜塔莉亚所说的意识之海,自欺欺人地相信如果我能察觉到她所说的一切,我就能安心踏上这趟旅途,陪着你们寻找新的家园,我就能理所应当地说我们会相遇的,所以我顺应她的愿望离开地球。我按照她的愿望,护送你们离开,照顾你们到你们可以独立。
但是悲伤始终如影随形,歌声确实响起了,属于我体内巨兽的哀歌和人类那部分的悲鸣日日夜夜在我体内回响。直到现在,我还会在梦中和她重返故地。那天我们刚拿到毕业证,她在公园里踩树叶玩,想先回去看看父母的墓,然后再去申请硕士的学位,等毕业后飞到某个地方继续做研究。而我那时想的只有大概我会留下,从父母那里接管他们的事业。日子大概就这样过去,我们或许不会在一起,但是我们的联系不会中断。
直到最后我无法欺骗自己,她消失了,被我留在了地球上。我丢下了她。如今我闭上眼,依然能看到她在我面前随着流星雨跌落下去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呢……恍惚时我总觉得她应该还在实验室,在飞机上,在圣诞节的树下,我还能听到她踩着树叶的沙沙声,我还能听到我们在学校吵架的声音,下赌注的声音。但是当我找回理智,我只看见星辰之下,黑色的鲸鱼坠向地面,带着烧焦的鳍和还在燃烧的身躯。
或许远古巨兽的意识之海真的存在,如果我的力量再强大一些就真的能感受到。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空谈,我是人类,我只能用人类的方式思念她。
我会回去见娜塔莉亚,我的尸体将会埋在地球上,和她的一起。实际上从她离开我们的那一刻,逃亡对我来说已经没了意义。西达,不要错过阿泰尔,我已经错过了娜塔莉亚,你们尚能避开我们的前车之鉴。不要指望天堂可以弥补一切,逝去的存在终究是逝去了,天堂地狱不过是我们抚慰生者的小把戏,分别就是分别,死亡就是死亡,活着的人永远地与死者分离,这就是关于死亡的真相。
我很抱歉我用了和她一样的方式不辞而别。
赛普拉斯·埃莫里·埃弗莫尔
END
+展开
Vol.239 【衰退】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稍长文章写作大失败,郁闷的萝卜头在此处蹲着画圈圈
我时常会感谢我的胃和食欲,因为它们挑选了同一具身体当主人。一开始,两位调皮捣蛋,相处甚差,受罪的是餐后的我,只得蜷缩着数头发丝熬时间。而过量的疼痛迫使我在躺下时多多思考,最终牵扯出了我一直回避的帮手——交朋友。
让我们一起假设:十几年前,你曾去星岛群旅行,饥肠辘辘地在主岛下船,不打算先去看岛上十大奇迹,或者回舒适的空中公馆补个觉,而是先解决你的午餐。你听取了船站志愿者的建议,选择到综合街吃饭。你一路漫游,观赏风蚀形成的自然景色,来两个左拐,最后被屋顶是特大号赛灵鸟的房子吸引了注意。你来到餐厅的门口,发现有一位靠着蓝绿色木门,白色卷发,带着联盟式护目镜,和迎宾员谈天说地的家伙,对,那就是我,在星岛采风的我。
你只要再看我两眼,我大概率会察觉到你(除非瓦尼亚又讲了一个太好玩的笑话),转过身问:“有兴趣跟陌生人吃顿饭吗?”
最常用的是这句,还有“您好?方便和我一起吃个简餐吗?我请客”,“您好像有些难处……”或者“咕噜叽呱,呱呱卢鸡,呱唧呱唧”,诸如此类等等。也许你听完会感到尴尬,直接走人。请留步,让我再趁热打铁试试两种特殊效果开场语。“嗨,美人”,效果不佳,回敬我的往往是干脆的白眼;而“嗨,帅哥”,这招有点太管用了,我只敢试两回。
在我狂热地爱上这家菜品多得出奇,分量又不小的餐厅后,每到午餐点,站门口随机邀请陌生人吃饭成了我的日常。不用担心,餐厅老板经过精密计算得出结论,我的消费量能够抵债,乐意让我每天在高峰期赶几分钟的客人。我如愿以偿,不浪费地享受多口味的食物,也解决了我职业上的难题——我的主业是一名约莫的作家。温暖而美味的食物能打开味蕾的同时,也将飘远的故事牵扯出来。搅拌着来自各副岛特殊佐料的香味,由当事人重新描画,搬到我的面前。有时,故事的诉说方式是眉眼,拿取食物的惯用手,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得以通过聆听和观察,品尝真正的大餐,属于旅客们的故事。
我便因此认识了无河,以及,嗯……另一位无河。
我对无河的第一印象,是“鬼魂”。
人极瘦,戴着碎掉的眼镜,眼神因此散成了七块。黑色的头发多时没有打理,海藻状地,湿哒哒地贴在面部。我选了个最靠窗的位置,因为进来时,我们俩一直在滴水,而老板不会宽容到同意我毁掉它内置的地毯。
星岛有一句谚语:“雨会吃人”。下雨时天不漏光,黑压一片,人站在翻滚着的水幕里,街上的灯光给雨染了点亮色,反光落在人上,人会像一具白骨。
我看了一眼窗外刚才我俩站着的位置,路灯照亮些许的雨丝,在过于浓烈的黑下,像一束聚光灯,而一小会儿前,灯下站了我俩两具骷髅。
我叫人拿了毛巾和电子餐单,简单说了些感谢,身份,如何分餐,共餐愉快之类的话。我今日的餐友没有回应,也没有看我,只盯着电子菜单。我瞟了一眼菜单根据他触摸时的生物信息转换的语言,对他说,选菜的权力归他,从第12页往后都可以点,前面的我都尝过了,后面的任意就好。
他快速地,大声地敲击菜单,仿佛在熟练地敲晕一只老鼠。我默数了一会儿,便放弃猜测他点了多少道菜,用毛巾打理头发。餐友打上了提交订单的绿勾后,便把毛巾盖到脸上,倒进了椅背里。
我向来喜欢赛灵鸟餐厅的食物。土豆片烤得很脆,吃起来会响两声“咔嚓”。蘑菇总是最好的,跟土豆打成浆以后,能做最好的配饭酱料。土豆丝炸得金黄,饼皮像贝类的壳一样光滑,最适合配上亮晶晶的鱼籽……只不过,土豆?也太多土豆了。吃到一半,我忍不住联餐厅内网查了一下订单,清晰可见,一共24道带土豆的菜肴。
一开始我想,我的伙伴应该是饿坏了,他几乎在“撕咬”土豆们。他对折吃掉了一张土豆饼,饮下了一大杯土豆酱。之后,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是在报复性地饮食,吞咽方式传递着“早已吃不下”的讯息,可他一再坚持。
我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吃下去,所以当餐到中途,我的新朋友开口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太硬,太涩……你,认为土豆该配蛾子吃还是配蝴蝶吃?”
他的声音很像瓦尼亚,也就是说,像一个生活稳定,不风餐露宿的人。我抬头,他正直勾勾看着我,他的视线简直是一道威慑,我赶忙咽下正在嚼的土豆块,吞吐着分析道:
“啊……我比较爱吃单独的蝴蝶翅膀脆片。昆虫脆片本身也不是为好味道设计的,视觉上的满足要大于口腹上的满足……蛾子的话,我还没有吃过,我想两者味道应该差不多吧,要是熟了,可能多点蛋白类的香味?如果要配土豆,我还是更乐意配蝴蝶翅膀做点缀……”
“错!”他的回复短促且有力,配合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船长,而我是位导致船偏离了美食航线的一位糊涂船员,“蛾子跟土豆才是天作之合。首先你要把蛾子烤透了,烤蛾子,要把翅膀去掉,就烤它们的身子,用火的尖尖烤,它会变得又脆又香,你要烤得足够多,不然江会说不够吃,烤够蛾子,再把土豆埋到篝火的余烬里,土豆配蛾子,这样才像话,这样才像话……”
他吸了一口气,又紧盯着我,问:“你叫什么?”
按顺序,“列奥”,“辽”,“卢卡”……我应该轮到叫“咕呱奇”了,可我不太忍心,又不太敢把这名叫出来;直接叫“吕”,按他的语言习惯应该已能明白,可是……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您可以叫我柳伊。”
“啊,好,柳伊,你很礼貌,很有善心,这只是表面,我已看穿了你,你很傲慢,傲慢得很……你不懂得土豆和蛾子的精华。”
他的声音并不大,哪怕已经带有了愤怒,他还是克制自己,好像要跟我展开一场公平的辩论。
“好吧,我愿闻其详,不过您得先告诉我,您叫什么?”
“无河。”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河’的无河。没有江,没有海的‘无河’。我们那里,没有水灾,只有干旱,名字,是我们的土。”
“好,无河,无河……”我默念着把名字记录到数据库里,“跟我具体说说土豆或者蛾子吧。”
“好,好——不懂行的人总说,土豆和蛾子是不能在一起养的。‘最多跟桑树吧,哈哈!’我十几岁,要是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不服气得很,我会说,好啊,来我们的农场看看吧!土豆还是蛾子,要多少有多少!
“您是开复合型农场的吗?”
“你少了最重要的前缀,复合型农场?我们那儿500多年前就满地是了,是超新型科技复合型农场。不一样的!从办理运营证那里就不一样。一个往地里锄,一个坐电脑房,哪能一样呢?”
我粗略检索了一下,显示的信息真让我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怎么说,您是位新式农民了?”
“是的,是的,这土豆也太硬了——我的眼睛就是这么坏了的。我看了太久的屏幕,我骄傲于此,海也骄傲,所以我没治,不是因为钱,土豆,是又好吃又值钱的。我四岁的时候,日子最好,一筐土豆就能换三个信用点,事情家里有人都会做,晚上只要躺着,看天窗外的星星。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料理整个农场,一车土豆能换五个信用点。再往后的价格我不清楚,我让海卖了,她说,一飞船的土豆寄给船队,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她喜欢蛾子,她更喜欢蝴蝶,但她说,蛾子也差不多。”
我本来想问有关海的信息,可我的视线久久地停在护目镜显示的一张动态照片里。泥泞的土地,拥挤的蛾群停成了一个人形,那样密,足够淹死一个活人。
我选择继续听无河说。
“我的生活一直很好,那里的天很漂亮,土豆也够吃。直到海跟江说她想见见蝴蝶,江呢,太听话了,真给她带了一只。那只蝴蝶真漂亮啊,翅膀长长的,闪着蓝光,怪不海会喜欢——可江怎么能去偷呢!隔壁农场用的可是辐射光,他的耳朵被削了半只,再后来,他人也烂得只剩半个了。蝴蝶也就漂亮了一段时间,没飞走,掉地里了……哎,哎……”
他喃喃地说了一会儿,突然又把餐具拿起,叉了一块土豆。
“这块还好,不太硬。爸最擅长炖土豆,他总能炖得刚刚好,他死得太早,然后是妈,她能熬很香的土豆汤,她躺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别种土豆了,走吧,走吧,我没听,为什么要听她的?我本来以为下一个是我,结果儿子先只剩半个了。这块又太硬了,硬的土豆,就不该上餐桌……”
我仍在查信息。“星球农田制”,“蛾子的蛋白价值”,“认知混乱及脑部衰退”,哦……“457-A的食人蛾已开始批准饲养许可”,在这儿,“首批名单…………无河,个人农场。”
阅读完内容,我看向信息漩涡的中心人物,他正盯着叉起的土豆发呆。我呼出一口气,我接过刚才的话茬:
“啊,您可以试试这盘,炖得更透一些……”
……
我原本以为,这个故事追查到食人蛾就算结束了。一个四十几岁,因饲养危险物种破家破产的农户,打击导致的脑部衰退,一切了然。类似故事我已听了太多。在付完那个长长的账单,多多少少替人难过完,整件事情已经被我抛在脑后。我照例在赛灵鸟餐厅约陌生人吃饭。可就像我前文说的那样——
我又遇上了另外一位他。
这次,是他先找我。他出现时,服装要比上次考究,没有戴眼镜,眼睛却一眯一眯的,我想他还是近视。
我当时在跟瓦尼亚玩赌硬币,他站在旁边,一眯一眯地看我,我转身,发现了他,这下轮到我眯眼睛了,我认了一会儿,认出了他。
“无河?”
那人听到我叫他,很诧异,原本眯着的眼睛瞪得很大:“您——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吃过一餐饭,就在这。”
无河先是大步后退两下,再径直往前,一把拉上了我,我稀里糊涂地就被拽到了餐厅里。
他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气质上跟之前完全不同。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又遭了什么大变故,乃至记忆出现问题。我观察他仔细地张望餐厅的布局,又嗅了嗅餐布,整个人神经紧张。最后,他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看向了我。
“我看您是联盟的人,您又认识“我”,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我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他猛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简直要目瞪口呆。
“啊……啊!我不是这意思,这该怎么说,这该怎么说,我都说了……”他消沉了下去,喃喃了一会儿,又看向我,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是一个倒退的人,我的人生,一直在倒退。”
“倒退?”我捕捉了关键词。
“是啊,是啊。”他突然把身子探过来,靠近我的耳边,“在您角度的四十几年前,我醒来,发现躺在房间里,拖着副太苍老的身体。我动弹不得,意识也不清楚,直到过了7天,呯!”
我被这声炸耳弄得缩了缩身子,他接着说:“我醒来时,身边站满了人,还奇妙的换了一个房间,而我,能站起来了。”
他坐了回去:“一群叽叽喳喳的护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存活的可能,明天,就得送到等候房自生自灭去。我问他们,我明明是有好转,为什么还要被送走?我好好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就像没听见似的。我被打了一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了原来的房间。”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里我过了半年,我后来搞清楚了,我的生命,是以每7天为一个节点倒退的。半年后,出院了,或者说,来到我原本入院的那天,我终于得以接触外界的东西。我首先去看了日历,钟表,任何能记录时间的东西,发现只有我的人生在倒退,我变得越来越年轻,而别人的时间,是正常在流逝的。”
“我恐慌极了,眼睛一闭一睁,就会到别的地方去。要我说,我体验过的后半生真是个烂摊子。我一睁眼,在一个破烂的赌场,就得在那待十年,还是已知自己身败名裂的结局下。多么可怕!我明明是逃出去的,在我的视角里,我却归来了。能说我活着吗?或许只能算我又死了一场。”
他沉默了,把手搅在一起,在我开始想要不把菜单拿来的时候,他开口了。
“您刚才说,您见过我。我就在想,您是否愿意把你之前遇上的人的一生讲给我听听?您要知道,哪怕我的人生在倒退,我仍不知道在我的视角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您能告诉我,我就算吃上了定心丸……”
我哽住了。我是能猜测出来第一位无河的人生,但是一个人生倒退的人,本身就不该出现。况且我要是告诉他,他将经历妻儿的悲剧,他之后,究竟会选哪一条路呢?他的童年,倒是可能有着熟土豆的美好味道,可他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衰退,直到好时候的来临吗?
犹豫后,我摇了摇头:“这方面的忙我帮不上。”
“您有权限,我知道的。您能查到的,您一定能查到!”他的声音里只有恳求。
我只得找了个托词:“我们不能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何况您的人生如此特殊。”
“好,好,”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好像很有礼貌,很有善心,实际上,你是个虚伪的人,你们联盟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嘴上说着每个人的都崇高,实际上外人的事都跟你们无关,哈!我就是只小白鼠,是吧?”
他愤然起身,往门口冲,我只来得及从窗口往外望,他几乎是狂奔而去。
我花过时间复盘此事,重新阅读了第一位无河跟我相遇时的资料。唉,我又粗心地掠过了重要的信息,那颗农业之星早在200年前毁于一场撞击,所有的资料都是主时间线里的好几百年前的了。我遇到的这两位无河,是否有一位是真正的无河,还是两位都为某个实验里复制出来的克隆人,我无从得知。我还是会约陌生人吃饭,只是有时候,看着人家的笑容,我的眼前又会浮现那张煞白的脸。即便我保守秘密,是为了保持不插手别人人生的原则。但“傲慢和虚伪”,想起那张脸,我便开始反复咀嚼。
两年还是三年以后,我已经离开星岛。在某一天看早餐新闻时,我发现了此事的后续。
隔壁的瓦莱星发生了一起集体自杀,自杀者的枪响从午夜直响到凌晨。中途反悔的只有一位游民。报道的照片上,那人的面部被黑色的,如海藻般的长发遮挡,双手被铐住,旁边的护送人员拿着他曾经打算用来自杀的枪,枪管上一只蛾子,我看不清,也许是一只蝴蝶。
+展开好嘞米琪雅老师我来了!这篇文章的开头构思是“主角在餐厅吃饭喜欢找饭搭子,结果在隔了好几年之后,遇到了长相同样的人,两个人各活了同人生的一部分,并且这个人的中年是人生的最低谷。在双方的视角来看,他们目前的一生是悲剧的,而往后他们的人生会变得更好。衰退的人生,只是角度问题。”但真开始写作,我发现仅用几千字布局一个人的一生对我目前写作能力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困难了。所以很多文字内容都是不明所以的谜题,尤其写第2段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写这个故事了,稍长故事的把控能力需要好好提升。结局是世界观里的“集体自杀”,可以理解成对于“自己是故事的角色”引发的集体癔症。而二号无河因为见到了一只蛾子或者蝴蝶(我想蝴蝶这个意象的时候,是想到蝴蝶效应以及上文提到的妻子的蝴蝶),停止了自杀,而存在走向更好人生的可能。老师能看到我整篇文章还是很感谢的,我本人写完的时候只想投降,谢谢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