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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招】板栗
雨下得很快,站在屋檐下的时候,DIB对此一无所知。DIB的一部分碰着水里的面包屑,面包屑正在溶解,好像水底有鱼在啃。
DIB掉进面包屑里,以浑身的热情,钻到孔中的空气。DIB是奶酪里的老鼠,狼狈地在街上逃窜。
水流推动DIB。DIB必须心惊胆战,由于无法自己控制路程,必须眼看着危险擦身而过,这里的危险主要是指1行人的大脚、吵架的唾沫、随时可能背被抛下的物品、行窃时眼神不在路上、三十岁开始投入唱跳的民谣歌手、蓝皮书,蓝皮书,这很著名,它因为众多头衔而北大被泛大众知晓,人可以被刺自己的名声吗?DIB没有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否则DIB会知道“人是天造地设的反叛者,反叛者怎么可能幸福”。
DIB受够了面包屑的生活,在作者权力意志的命令下,DIB开始遥远地回想,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主语在哪里?主语在那被删去的泄气里)噢,是骤雨,DIB想起来,骤雨真的骤吗?只是·结果·的感觉罢了。就像DIB不知道天气,在屋檐下的家伙永远不知道天气,直到DIB低头看见消融的面包屑,面包是粮食做成的粮食,面包屑,是二创(注:“创”这个字眼太受低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粮食的边角料,DIB为这样的联想,想到失意的命运,每一个群落都有边角料成员,DIB难以判断自己是不是。或许又是滥情,一切的艺术创作皆源自滥情,唯有过分的尝试与逾越,才可能感受到新域的波动,生机,想要触碰生机,必须超越界限。不,并非超越,跨越界限,无畏地离开原点,一切的酣畅都是这样发生。渗入碑中的爱液充满故事感,得到镜头催化,就叫高级的电影感,得到酒精催化,折成物理清洁。物理由于其脱离形而上学的唯一性在众多学科中脱颖而出,数学由于其皈依形而上学的滞后性被放在镜子里瞻仰。
当DIB开始这样的思考,已经不是一个普通词语可以涵盖的了,这时候,我们必须借助神秘学,必须用骤雨解释面包屑。和大多数(或者说所有事物)一样,面包屑在数目上并不处在劣势,但往往不受重视,这和骤雨是一样的,水分子在星球上循环,形态发生变化,关心它们的只有闲,由此可见闲是创世的动力,自找麻烦、解决麻烦,某种程度上,数学(乃至科学)干的就是这个工作,甚至于说,工作也是创造出来的。这样,我们从捏造的DIB延伸出面包屑与骤雨的关联,又强行上升到整个宇宙,用现代的自嘲说法,这是自嬷,不必恐惧网络用语,就像骤雨不是骤雨,网络语言也从来不是单薄的结果,没有一个字眼有权被判定厚度的比较,失权的尽头就是超能,由此可见尼采死得其所。宅男哥畅想一个生殖统治的世界,这是滥情,这样想,这些人是天生的艺术家,因为他们将一个面理解得偏狭了,于是误解了统治,也误解了生殖,本质主义会批评其误解了自身吗?洞悉本质主义之本质的人会给出答案。
希望我们的DIB不是宅男哥。尽管DIB是捏造的不明物,宅男哥同样是捏造得来,正如世界上的每一个经典文学形象,经过捏造,它们不再属于任何人,站在文学空间供人意淫,意淫者将此与喜爱的感情划上等号,这世上不存在活体人可以像意淫者与文学形象那样进步,正如这世上不存在宅男哥,活体人不够美,不够脱离,捏得到的就是中性的,尊重中性就没有意淫空间。希望我们的DIB不是宅男哥,意即我将个人偏激的思想投射在这一形象上的能量,可以超过全社会男权的恶意与女权的对抗,反扑的力量是美的,我永远无法超越,或许这是群体性中唯一可供意淫的美。DIB是像面包屑一样随手碰一下、掉下来的东西。DIB是什么?源于乱码,不止乱码。这是本文的广告词。
回到面包屑,DIB在这世上漂流,作者修订了这一形象,封闭其部分感官,现在,即使与“危险”(定义:足以危害“存在”(定义:与前文摸得着对应,在本文中可以详细指向“看见”)的事物)擦肩而过,DIB也没有任何反应,试想这是否色情?这太色了,因为DIB走向了人世的反面,绝对的寂静,死,这是另一种投射、滥情,小朋友们学会了吗?我是健康文手,按斤称两给文字/文章卖钱,很难说我在现实与在文本哪里的存在更贵。
请计算并回答本文题。
+展开
作者:【十二招】杏梓
Mode:随意
备注:这是一篇关于DC旗下角色杰森·陶德和提姆·德雷克的同人文,含有大量的隐喻,留白,误导,以及哲学的滥用。本篇发生在小丑被提射杀后,前情基本上基于《Batman beyond: Return of the Joker》,因为含有很多原著内容且关键词“规则”是蝙蝠侠系列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所以本篇其实就是一个关于“违反了规则后所发生的一切”的故事。
Summary: “我为你杀了小丑,杰森。”
————————————
【我为了你杀了小丑,杰森。】
杰森几乎是茫然地听着这通电话,劣质手机的电流声充斥着听筒,让那道本就微弱的年轻声音变得更加模糊。为谁?为他?可是他并不需要不是吗?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这部一次性电话的?杰森对这些问题毫无头绪,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反应,他只是一头雾水地开口。
“你是谁?”
【我?】
那道声音顿住了,他顿了很久很久,久到杰森似乎以为他就会这么挂掉电话,久到他感觉自己甚至能查到来电人的地址,然后打一个该死的精神病院热线,那道声音才缓缓开了口。
【我不知道我的自我镜像(imago)¹,而我的影响模型,我想你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是指,它曾经有两个,一个父亲,一个爸爸,他们好像都很模糊,或许是我都杀了他们,或许我都没有,但是只有我杀了人是肯定的,我杀了我是肯定的,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是……是被告人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让我念那段忏悔词,或许我是无意识²本身也说不定。】
“好吧,那我就叫你孩子好了。”杰森面前的屏幕发出幽蓝色的光线,或许是今晚的月光很漂亮,久违地,他想要当一次好人,当然,‘红头罩’式的好人,“你知道人们都有幻想杀死别人的想法吗?”
【当然,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做过实验,76%的男性,62%的女性都想过这件事³……哦,你是想问这是不是我的幻想?】
听筒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尖锐到似乎要穿透耳膜,只是下一瞬就被捂住了,尖锐的声音变得呜咽,沉闷,像是哽咽,又像是嘲弄。
那道声音让杰森的后背泛上一股冰凉,它太像了,像到他几乎又认为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又一个伪装成求救的阴谋。
但他不会半途而废。
“孩子,我不管你在模仿什么,但是你得知道,幻想杀死陌生人再正常不过了⁴,这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和我一起呼吸,然后就站在那里,我去找你。”
杰森按下回车键,他会知道这个孩子在哪的,他已经定完到了地点,现在只需要放大地图——
【我想我在哥谭公墓】
他在哥谭公墓。
“SHIT!”
杰森骂骂咧咧地带上头罩,他要去找这个小兔崽子,他一定要吓唬他一顿,然后把这个胡思乱想的青春期小孩拽回他自己家。
他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孩子,瘦弱,矮小,化学物品侵蚀过他的脸,锋利的刀片在他的嘴边画出永不褪去的笑容。
他是小丑,毫无疑问。
……
提姆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知道自己手上现在还有洗不去的鲜血,他知道他的大脑在尖叫着胜利,他知道他在忏悔,他知道他想开一个玩笑,他知道临阵逃脱是懦弱,但他也知道他不想死去……或者是,他不能。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笑声。
“我很抱歉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很抱歉我真的学到了教训,我很抱歉我是个坏孩子,我很抱歉我杀死了他,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
他站在墓园中央,在尖锐的十字架前鞠躬,对圣母玛利亚谢幕。
“他会饶恕我的,他当然会,他是蝙蝠,蝙蝠会饶恕我,圣人会饶恕我,妓女会饶恕我,所有人都会饶恕我的,因为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因为我又做了什么呢?”
提姆顿了顿,展开一个疯狂的笑容。
“对了,我是为他做的,他会饶恕我的。”
他拨通了那通电话,用一部旧手机,放在他的墓前。
‘ 晚上好,杰森。’
提姆转身离去,躲过那支飞来的蝙蝠镖,再次回到他们的舞台,回到那座生养他的城市,然后飞奔。
他熟悉这座城市,他在这里长大,他曾追逐过空中的蝙蝠,也曾经历过无数次的坠落。他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是一个细胞,一个组织,一个骄傲自大的孩子,一只振翅翱翔的飞鸟,也是……一个打破规则的人。
但是提姆现在不需要规则了。或者说,他已经成为哥谭规则的一部分了。他所有的,他能看到的未来,只不过是一场悲哀的血色罢了。蝙蝠们总在上演着悲剧,而自己也不过是恰好成为了这份悲剧的一部分,这没什么可怕的,甚至都不怎么值得可惜,只是……有点可悲罢了。他的家人会一次次、一遍遍地企图拯救他,他们或许能成功,又或许不会,他们永远不会放弃他,但是他想要被放弃。这绝对不是出于什么英雄的自毁情节,只是他想让他的家人们轻松一点的祈祷,一点,不太可能实现的妄想。
可是他现在就在伤害着他们。
这很有趣。提姆是指,伤害他们本身很有趣,蝙蝠是某种象征,但是如果你尝试撕裂这份象征,你会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太有趣了不是吗?蝙蝠,蝙蝠只是凡人,是可以被撕裂的,流出鲜血与脑浆的凡人。他们受伤,绝望,一无所获;他们中的一员追逐着自己,另一位却在电话里温声安慰,一位因为力竭而在空中坠落,另一位则和自己谈论着谋杀幻想。这一切……这一切都只是,太好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终于,那些蝙蝠放弃了,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他们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抓住自己,又或许,他们知道他要去哪里。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提姆绽开一抹笑容,向摄像头招招手,敲响那间安全屋的门。
‘Surprise, 小鸟。’
……
“It's me.(是我。)”
提姆抬头看向杰森,他知道他的兄长可能并没有认出来自己,他被旧日的噩梦困扰了,这其中有部分甚至是他的杰作。毕竟,“第三任罗宾擅长合作”不是吗?即使他成了反派,他也会有其他人的馈赠,或遗物。是他想让杰森暂时安静,于是他就将恐惧毒气播入他的胸腔。恐惧会让人失声,而没有声音,就是安静。
“我在逃跑,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藏。”提姆指了指屋子,他知道杰森会让自己进去的,所以他只是等待着,“我会给你解释的,所以能让我进门吗?”
杰森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提姆看不太懂,可能是电流会烧坏脑子?不过他好像也不太需要懂,因为杰森下一秒便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带进这个‘家’中。
“当然。”杰森端上一杯热可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看起来很不错,提姆缩在沙发中,有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那些彩色的布做成的毯子看上去非常柔软,沙发上绣有一朵小花,茶几上还有毛茸茸的毛毡小猫,可能是别人送的,史蒂芬妮之前好像喜欢过毛毡板,而她被挂在卡珊的手机上⁵,自己真的要毁了它们吗?
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了。
“说吧,孩子。” 杰森坐在他对面,他看着提姆,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变,可是有什么变了,可是他们一定变了。
“审讯不是这样的,先生(sir)。” 不……我不应该这么说。“你应该问更有效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是‘为了你’。
“好吧……”
面前的人似乎依旧很困惑,只是在困惑中又多了一些,很平和的东西。哦,我喜欢平和。提姆想要闭上眼睛,但是他还有承诺,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那你要试试,下次不把鲜血溅到手上吗?我是指,比如带手套之类的?”
这是什么问题?这……有什么意义?提姆想要尝试分析这句话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可是好像,没有,就只是,没有。
“我会的,谢谢。”
最终,他这么回答。
“好啦,那我就没什么问题啦!”杰森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见到这么配合的犯人了,你想要什么奖励?”
“睡个好觉?”
抱歉,他好像想不出别的了。
“如你所愿。”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不再思考明天。
【END】
尾注:
¹ 一点点拉康的镜像理论,很混乱我不好解释,总之你们就知道提姆这里是在说他已经迷失自我就好了。
²出自卡尔·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的理论和实践》,这里其实是指一种没有自我(ego)的意识, 当他们回顾过去,可以记住过去发生的事情,但却不记得自己身在其中。这里提姆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³ ⁴ 论点摘自《性,谋杀,生命的意义》,作者道格拉斯·肯里克,实验数据和结论都是他的,
⁵ 《猛禽小队》的第19话漫画封面曾出现过拿手机自拍的卡斯,手机上挂了个芬(指指点点)。这里提的思维很发散,有点像“解离”的状态。
+展开啊啊很抱歉现在才回复老师因为之前一直没看!因为Jason没有在蝙蝠侠的这个动画里面出现但是他是被小丑虐待致死的前任,而且他回来是真的想要杀死小丑的……所以这其实是一个道德绑架(喂)。提对规则的反思是因为DC漫画该死的世界观三个小丑以及世界上必须有小丑这个设定。关于蝙蝠侠的不杀原则(因为我是他的粉丝所以我有可能有点歪屁股)因为美漫每部的编剧各有不同且蝙蝠侠作为一个今年86岁的IP……对于杀人也是众说纷纭。但是我确定的是蝙蝠侠最开始是杀人的,而现在“不杀原则”居然成了他最著名的一部分……雇佣童工,这个让我们一起来骂DC编辑部吧!(目移)
MOOD:笑语
作者:刘果强
可能涉及以下内容,阅读前请自行斟酌:短暂情感关系、家庭关系、心理隐喻。
“你知道这片松林的名字吗?”男人喝了一口陶瓷杯里的咖啡。
方华没有理男人,她轻轻抚摸着自己手里的陶瓷杯。陶瓷杯是手工的,起伏的弧形纹路刚好可以放下每根手指,像母亲的小腹,包容着一切。
松针落在栏杆周围,当松针第八次落在方华咖啡杯的边缘时,她看着杯子里不知道是第几次掉进去的松针,对杯子吹了口气。起初只是在约会软件上的一次互相点赞,方华接受不了感情上的长期主义。咖啡杯掀起了小小的波纹。
她开口道,“听说树龄超过三十年的松树,树皮会皲裂成天气预报。”
男人像碇源堂那样,插手看着方华。交流时的对视是必要的,既能体现男人的温柔,也可以吸引方华的注意力。
方华不理会男人的目光,只是平静的观察景与人。她继续说道“你看外面西北角那棵,裂痕朝东南方向扩张,说明三小时内有雨。“
其实这是她现编的说辞。但当她注视对方因困惑而微张的嘴唇时,忽然觉得自己真成了能预知风雨的巫女。就像十九岁那年,她指着宿舍窗外说“今夜昙花会开”,结果真在月光里等到了十二朵同时绽放。
男人在困惑后停顿了一会,开口说道:“这里的松树意外的敏感。”
一阵大风刮过,突然落下来的大量松针飘落下来。方华想到,她小时候和家人在落叶松林里散步,也是这个时节。同样大的一阵风吹起一片松针。她说空中松针好像花瓣。方华的爸爸回她,“哪有这么脏的花瓣。“
眼前的松针密集的掉落,方华偷偷松开高跟鞋,看着这场肮脏的松针雨。
“要换到里面一点的位置吗?“
“不用。”方华一口喝光杯里冷掉的咖啡。“你看那些松针,尖尖的,空气是不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划开了很多小口子?”
男人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在说些什么。他在外人口中朴实,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偶尔在约会软件上找人宣泄自己的欲望。他以为这次的约会和往常一样,在寒暄过后云雨一番,从此两人不再相见。但很明显,方华不是他想找的对象。
男人不懂方华想什么,方华看得明白男人想什么。
她看着眼前人的欲望被摆在自己眼前,她踩着脚下被松下的高跟鞋。“要再点杯什么吗?”
男人摇头,他轻击了两下屏幕瞟了一眼时间。“你常来这里吗?”
“第一次。”方华轻车熟路的回复着,上周她才和另一个人坐在这张桌子前,看着同样的松林。那个人的领带是酒红色的,在夕阳下像一条游动的金鱼。
风越来越大了,方华也不想进行这场游戏。急风卷起落叶,细密的雨滴落下,松针安静起来。男人抬手拂去方华头上的松针,空气里愈发浓烈的松香味道和男人身上的香水味道的比例失调了。
方华排斥这种感觉,香水味占据了她的安全领域。男人身上的香水是柑橘味的,香精的味道让她想起男人交友名片上刻意的关键词和主页照片。
雨中泥土的腥气愈发清冽,一场骤雨又重新唤醒了大自然。森林独有的香气被激发出来,这是自然原有的味道。偶尔被唤醒的泥土味道,随着四季不停变换的松针清苦味道。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欲望是人的一部分。
“该走了。”方华穿好高跟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女。
男人从包里拿出折叠伞递给方华。方华扫好二维码结完账,拒绝了男人的伞。微雨停留在每根汗毛上,击打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方华回头看向男人,他在偷偷确认自己袖口的香水味,像水下偷偷潜行的金鱼吐出水面的气泡——那些气泡起初饱满圆润,却在浮上水面的过程中逐渐变形,然后破裂,最终在水面留下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方华不会因为这一小圈涟漪而收网。
松香味和柑橘味渐渐淡去。方华看着手臂上的汗毛,像捕蝇草的绒毛,雨幕中的景象随着距离逐渐变得朦胧,松林的气味依旧萦绕在鼻腔,这场狩猎寂静悄然结束,等待着下个猎物自投罗网。
+展开
关键字:规则
作者:魇
评论:笑语
2056年 10月 10日 天气 晴
今天妈妈不在家,让我去找小姨给我做饭。小姨说她也很忙,让我去她家吃。我坐上轨道电梯,向下到了底层区域,按照规定提交了我和小姨的亲属关系证明,通过审核后,监管机器把我送到了小姨家。
小姨家还是破破的。三个月前我暑假时是这样,三年前我准备上小学时还是这样,我猜,大概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吧。为了省钱,小姨会在家里的阳台上种菜,家就显得更挤了。这次小姨家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多了一只猫。
这是一只白色的猫,身上还有黄色的部分,它的鼻子是粉色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摆来摆去。小姨叫它“咪咪”,她把猫抱起来,让我摸它脚后面的肉垫。我捏了一下,还没等我再捏,猫就叫起来,扭着从小姨的胳膊里跑掉了。
我觉得猫不喜欢我,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姨。小姨说我捏它的脚太用力了,这样的话小猫会疼,自然就不会喜欢我了。她开始做饭,先把米饭焖上,然后摘菜,最后炒菜。猫在她旁边趴着,有时候会站起来蹭她的腿。
我在视频网站上见过很多猫,它们会跳舞,会炒菜,还会戴上眼镜教小朋友们识字。小姨的猫只会趴着打哈欠,蹭小姨的腿,小姨说它还会翻过来露出肚皮,但我并没看到它这么做。我问小姨为什么要养这么没用的东西,我妈妈说过,我要是三岁时没认识二千个汉字,超过两次考试成绩不到班级前十名,她就会把我送到下层区域里去,她不能允许家里有一个无能的孩子。可小猫如此的没用,小姨,我妈妈的亲生妹妹,却看起来很喜欢它。
小姨对我笑了笑,说小猫就是小猫,她不需要它有用。她问我觉得她有没有用,毕竟她在底层区域生活,而我家在中层。我说她能给我做饭,我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可以间接证明她并不是一无是处。小姨看了我很久,我觉得她好像有点生气,但她没有对我吼叫,只是让我吃完饭快点回家去做作业。
小姨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当年明明通过了中层标准考核,却自愿去底层区域工作和生活,不结婚,不要小孩,现在还养毫无用处的小猫,甚至还希望我喜欢这只小猫。我想,也许小姨的猫会代替她做饭的时候,我会更喜欢它吧。
青苗家用教育系统修改意见如下:
·周记中对于抵达底层区域的描述过于具体,结合本年度“城市精神建设要求”中第二十条第一部分“上下齐心,依托现有规则,共建和谐城市……“传达出的指导思想,建议将文中对应部分修改为相对含糊的描述,并增添“平稳”“安全”等词句形容旅程,以达到标准。
·文中对于底层区域的描述过于具体,结合本年度“城市精神建设要求”中第三十六条第三部分为“……老城区虽老但温馨,新老城区共同携手共建新时代”传达出的指导思想,建议将文中对应部分修改为”小姨家虽然不大但很整洁“、”小姨家一直非常温馨“等词句,在达到标准的同时侧面烘托和小姨的血缘亲情。
·文中体现出同学在认知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虚拟与现实混淆,本年度教学任务之一为“严格区分虚拟与现实”,建议将文中“我在视频网站上见过很多猫……”部分添加“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小猫”等词句,增加得分几率。
·文中优绩主义倾向过于明显,这样做很棒,但从班主任以往的表现可以推测,她的教学理念与此冲突,建议将“小猫无用”部分改为“小猫是真实的、可爱的”,增加得分几率。
·可以适当增加对小猫感受的描述,搜索结果为:“小猫摸起来毛茸茸的”、“小猫粉嘟嘟的鼻子贴到了我的手上,感觉湿漉漉的”、“小猫抱起来暖呼呼的”、“小猫舔我的手时,我觉得手有点痛”。
根据用户使用协议,青苗家用教育系统提醒家长,张XX的周记中体现了一定程度的对现实和虚拟的混淆,请注意教导孩子严格区分虚拟与现实,适当减少AR、VR、MR等技术的使用。
附件一:周记作业原始版本。
附件二:家用教育系统修改意见。
2056年 10月 10日 天气 晴
今天妈妈不在家,让我去找小姨给我做饭。小姨说她也很忙,让我去她家吃。我坐上轨道电梯,向下到了底层区域,电梯平稳地运行到站,我安全地到了小姨家。
小姨家虽然比我家小,但一直很温馨,不大的阳台上种着菜,小小的浴室里三个塑料桶存着水。这次小姨家还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多了一只猫。
这是一只白色的猫,身上还有黄色的部分,它的鼻子是粉色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摆来摆去。小姨叫它“咪咪”,她把猫抱起来,让我摸它脚后面的肉垫。我捏了一下,还没等我再捏,小猫就叫起来,扭着从小姨的胳膊里跑掉了。
我对小猫道歉,应该是我弄疼了它,下次我一定会小心的,小姨笑着原谅了我。她说小猫咪是很胆小怕生的动物,以后来得多了,它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怕我了。小姨开始做饭,先把米饭焖上,然后摘菜,最后炒菜。小猫在她旁边趴着,有时候会站起来蹭她的腿。
我在视频网站上见过很多猫,它们会跳舞,会炒菜,还会戴上眼镜教小朋友们识字,虽然我知道那些都是生成类的视频,但眼前的小猫还是让我感到失望。我对小姨说了这个想法,小姨摸着正在蹭她的腿的小猫说,真实的小猫就是这样的,它们很可爱,偶尔还很烦人,就像长不大的孩子。那些视频虽然是在体现人们对于猫的美好期望,但那是虚假的,真正家猫已经走到了演化的尽头,不可能像人一样读写思考,更不可能有机器一样的运算速度。不能像人一样聪明能干的小猫是可爱的,不能像我一样每次都保持全班前几名的同学也是可爱的,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可爱的、鲜活的。
在征得了小姨的同意后,我又一次尝试和小猫接触。我摸到了它湿漉漉的鼻子,毛茸茸的身体,软乎乎的脚垫。和玩偶不一样,小猫的身体是温暖的,毛发也柔柔顺顺的,还有几根黏在我手上,我一吹,它们就像蒲公英一样飞走了。小猫真可爱,我觉得我渐渐开始喜欢它了。
我想,能养着这样的小猫的小姨,也一定是充满了爱心的人。作为她的亲人,我感到非常骄傲。我也要学习她的博爱,和老师同学们一起,为了美好的明天而努力!
给大家见识一下真·小学生文笔!
+展开
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最近有指导小朋友写作文的任务,看到货真价实的小学生文笔感觉非常亲切。
看到“底层区域”的时候就大概反应过来文本背景,在阶级固化科技发达的未来社会里,“我”,一个小学生,写了一篇去小姨家蹭饭的日记,却收到了家用教育系统的不认可,于是“我”根据建议修改了这篇日记。这两篇日记的比对非常有趣,家用教育系统要求小孩子删去不利于社会稳定的因素,删去不够温馨的部分,“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指导意见的主观感受,“我”才是那个服从命令的机器。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看电影《好东西》,里面的“小孩”也有写日记这样一个情节,她在作文里表现出了一定的悲观,说“我不再幻想”,完全不符合人们对小孩子的天真期待,但她周围的成年人却对她的日记传递了积极的反馈,母亲觉得她写的很好,老师觉得她写的很好。“小孩”的那篇作文和这个故事里的第一篇作文,都让我感受到了属于小孩子的一点天真的清醒。她们不能理解这个社会背后的运行规则,所以这个社会向她们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残酷,于是这些残酷在她们眼里变成平常,她们用平常的语气讲出大人们不愿意主动揭开的阴暗面。这些文字不合时宜,但因为出自小孩子的手笔,让人觉得无比锋利,锋利,且有力量。
哈哈哈哈我特意翻出了我小学四年级的周记本来参考,想要写得“像小孩”其实也不太容易,好在我本来就小学生文笔!
月生老师提出的这一点真的很重要,人对人的教导和机器(或者说“人类意志”)对人的教导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具体到每种文化还各有不同。虽然我们总会抱怨“应试教育把人变成螺丝钉”,但若由机器来指导,可能这种情况会更加严重,最可怕的是,更加潜移默化,难以被察觉……
比如我个人认为优绩主义肯定是不好的,但AI告诉孩子这样很好,老师不喜欢所以你要改——它先肯定了,再循序渐进地给出意见,最后还给了一定的解题思路。
我很难讲这样对还是不对,只能说,从我个人角度出发,觉得这样很可怕……
【匿名代发】
两篇周记的反差太棒了,小朋友在那个年纪特有的不自觉向大人的成熟靠近而实诚到犀利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文字记录,这个时候他们的眼中黑白还是如此分明,所以感情不会混沌,态度和脾气也是如此的直白。而修改过的周记,标准三段式,内容温馨,主题升华,按理说或许会更符合这个年龄段里小孩子健康正常的表达,但在日渐下沉的世界,风是无法奢求向上扬起的。
关于AI的指导意见,粗看感觉或许说的在理,但整体上来看更像糖果工厂用来标准生产的模具,经过一通修改后的周记,个人表达被去除,表面终究是被裹上了粉饰的糖衣,实在不好说这样的温馨甜蜜是会让人变得麻木,还是加深内心的空虚和叛逆。在文中这个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经主导的时代,虚拟和现实真的还存在着明显的界限吗,那句话又开始在我耳边响起,“救救孩子——!”
感谢老师!您说的就是我想表达的,在目前大体还是应试教育的基础上,AI的应用可能会使得原本存在的弊病更加扩大,对孩子的影响也更加潜移默化。
但能说这样一定错误么?我觉得也并没有,AI在原则和底线问题上(例如在文中处理混淆虚拟现实问题时,直接发送给家长邮件),只要给予人为设定红线,它就是能做到比人更高效且不含感情地处理问题。而如果换做是孩子的长辈或者是指导老师,可能会意识不到这个问题,或者将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掉。
我本身也被裹挟在AI影响世界的浪潮中,对自己的要求只有“不作恶”,这个“恶”当然也包括“平凡之恶”。而我自我认定是一个创作者,所以,我需要用我的作品来展现出我能看到的问题,和我能预想到的未来。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原创
备注:全文5K字。试图学习李碧华,学不来她的感性,因此想学的是叙事思路和转场,但总觉得不是很像,不怎么顺利。可以的话,希望评论老爷们评一评,这篇文结构上和描写上是什么感觉,或者和李碧华的差距(区别?)在哪个点。【※本文出现的所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均为虚构※】
mode:求知
烧黑烟,最新公布的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而芳龄三十的化学教授陈宝珠,是这门非遗手艺的第七代传人。
要说这门非遗手艺的起源,不怎么好听,同某时前朝的某次饥荒有关,数百年的光阴,历史上绕不开的一次变迁,而那饥荒,更是稍微接受过一点教育的人都知道的大型事件。
时至今日,“烧黑烟”已经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在官方的介绍上,这门手艺,作为白事的一环,是为了祈雨而来。
人们会在下葬后,于坟前将火盆点燃,这是仪式的一部分。要由沾亲带故的血脉亲属伸出手来,将东西慢慢地添进火底,通常是:死者生前常用的物件、死者所穿的最后一件衣服、以及在火化前最新从死者身上取下的一部分东西——任何东西——直至火盆里烧出黑烟,升上苍穹,汇集成黑色的一片云彩。
这便是手艺本身。
可祈雨。祈求的事情,人的愿力在其中,满心欢喜地翻云覆雨,就成了旁的东西。更复杂的东西。
“嗳,宝珠,听说有纪录片要去采访你老家哦?”
食堂净是些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的大锅饭菜谱,若要刺探八卦,却成了再好不过的地方。
“是呢,因为这次采访同非遗有关,我也要一起回去才行。”陈宝珠笑说,“小兰,怎么你又把实验室的白大褂穿出来?”
“我那边还有一件,这个?是要拿回去洗掉啦。”同事小兰摆摆手,“别岔开话题啦,这次我听说,那个许教授也要跟着一起去哦?是真的吗?”
说的是学校里英俊到令人昏迷的风云人物,许逸周,较陈宝珠略年长几岁,虽然遭受过婚变,反倒成了女人们虎视眈眈的钻石王老五。
听说是女人追求外国梦,偷渡,便失踪而抛下了他。
小兰又说:“他对你那样亲近,这一次,还不给他机会吗?”
……旁人是不知道的。陈宝珠无意识地咬了咬筷子尖,浓黑的长眉蹙起来。教化学的她与教文学的他唯一的交集便是车子,停车时,两人会同样因为想找个靠近学校大门的位置而碰在一起。
校园社交中,总是说那个许教授对那个陈教授殷切得勤,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陈教授总是晾着人家。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对儿,平时也没见有什么交集不是,不过许教授都那么上赶着追求了,陈教授可真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喔!
“是他自己总凑上来,不是吗?”宝珠扯了张纸擦嘴,“何况咱们在一个实验室,你也知道,实在总忙得很。”
“哎呀,可别说了!我前两天向公司要的试剂还没到货呢,该催了呀,我都忘记了!”
宝珠端起空盘,就见小兰眼睛一转,眼巴巴地要凑过来:“宝珠,我的好宝珠,你那大徒弟能不能借我一用?”
“你自己同他讲去!”
“先要等你发话不是?你讲话一顶一起效,好宝珠——”
“原来你的家乡是这样子。”
许逸周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他全然通晓自己的魅力。
若要说,他是一颗熟透的、已被采撷的果实,将自己用时尚品味妥帖地包装起来。毛发?向来打理得清清爽爽。知道这次是去什么地方出差,还特意穿了有民俗设计的设计师品牌。
簇簇红绳自胸前坠到腰间,串珠颜色剔透,被重力拖在绳弧的最低点,腰间的挂饰还缠着数股流苏,行走间摇摆不断。
“是呀。家里人都不在了,我也很久没回来了。”陈宝珠仍是抿着唇笑,好矜持。
许逸周神色变换,想要道歉(社交辞令的一种,不是吗)却被纪录片的负责人打断。
是中央派下来的人,不好再插嘴。他紧紧地合上嘴巴,捏着公文包的拳头攥了一攥。
“陈教授。噢,许教授,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讲话。陈教授,我们这边这组人要去找村长面谈一下,麻烦您,您看我们怎么去比较合适?”
这含义倒是很清楚的。
“最合适的?自然就是我带你们去啰,你们拿好文件和证件就OK啦。”
陈宝珠站起身来。
她穿得十足青春靓丽,极便于出行的全套运动装,扎起一个干脆利索的马尾辫,旅途奔波而出逃的碎发垂坠在额旁,随风轻轻跳动。加上她保养得体的身段与面庞,同许逸周站在一处,不像同事,像教师与学生。
村长,看不出岁数的老大爷,高原的日光与风不在乎人的年龄,总一视同仁地击打下来。
“我是赫连寨子的二女儿呀,让玛,你认不得我啦?”
陈宝珠牵起老人的手,相携坐下在床边。让玛,就是他们方言里对一家之主的称呼。见到老村长,谁都能叫上一声让玛。
可让玛老人实在是太老了,呼吸腐朽,动作迟缓。
“就是烧黑烟的那丫头呀,让玛!中央来人啦,要拍咱们村子呢,你看?”
让玛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转向面孔显然柔和许多的陌生人们。高原上的种族,约莫是长久的环境影响,脸庞的骨骼较之平原要深邃许多。
许逸周的眼睛仍追在陈宝珠身上,她连发绳都是都市人最常见的黑色松紧带,只看穿着打扮,一点不像高原上的女儿。可那张脸,只一眼,就教人无法不意识到她的特别。而旁人见了他,也不会觉得他穿着的是什么民族风情呢,那摇曳的珠绳流苏,尽数是去神留形的设计语言。
“阿赭赫连,你的席加回来了。”老人放开了陈宝珠的手,向门后的人唤道。
好一个青年人。
赭石色的长袍同让玛老人类似的形制,二十五六的青年却有着少年抽条般的体型,青葱一样挺拔。油亮乌黑的粗硬发丝,留得半长,编成小小的辫子,用黑色发带束在脑后,发顶仍野蛮地炸起,直戳戳指天。
更招眼的是青年的脸。
相似的浓眉,相似的眉骨,相似的眼。
一双乌黑的眼珠钉在她身上。
陈宝珠收回了手。
“我的弟弟,这是怎么搞的,你又瘦啦?”
她抿了抿唇,柔和道。
在平原上、在学校里,未曾听过的温言软语。
“或许你可以叫我言午?”许逸周捻着陈宝珠乌黑的发尾,说,“你们的姓氏都是两个音节呢。”
“好没情趣的叫法!”陈宝珠打他两下,嗔笑着,没什么力道,“怎么就‘都’?明明我姓陈呢!”
她自己给自己的名字,随的是她妈妈的姓氏,但除了为自己置办户口的陈宝珠,没人知道这件事——甚至没人知道她妈妈姓陈。
陈宝珠在让玛老人家附近借了寨子住,同许逸周一起,没人说什么。
拍摄组在村子里到处采风,让玛老人点过头后就没人再反对,这里女人不多,孩子也少,看到摄像机都闪躲。不像男人们,尤其是阿赭赫连,能接替陈宝珠的访谈,向外来人介绍需要入镜的事物。
预定中最后的拍摄素材是陈宝珠亲自烧一次黑烟,结束后大伙儿就收拾东西回到平原。因为没有白事,让玛老人着阿赭赫连选个日子,去打开祠堂的门。
而陈宝珠没有同阿赭赫连住在一起,尽管两人都是赫连寨子的血脉后人,哪怕多年不见也亲——如——姐——弟——
“你没有这边的名字吗?我真好奇,宝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寨子的窗也被厚实的绒布遮掩,缝隙间挤进来一点甜蜜的月光,在雪白的皮肤上,糖霜一样。
“哪里有呢,只有陈宝珠呀,我就是陈宝珠喔。”
臂膀缠上男人的脖子,将他扯下,赤裸的两具肉体,经由皮毛包裹,性爱是更粗蛮的、更放纵的,完全暴露本性,毫不遮掩。
是的,陈宝珠完全放开了,热情的、欢迎的,仍是同平原中截然不同的。而许逸周,他狠狠掐住了陈宝珠的脖子,扼到双手青筋层层迸起,汗珠掉下来,蒙住了两个人的眼睛。
“是什么意思呢,宝珠?席——加——是什么意思呢?你出轨了吗?你背着我有别的男人了吗?”
转天陈宝珠带上了围巾。
阿赭赫连用漆黑的眼珠望着她和他。
赫连寨子里有女娃娃死了。
说是干农活时上了不常去的山侧,那处山雨常来,土壤松软。孩子就这样坠到山底下去。
摄影组自然是想要拍摄的,但陈宝珠摇了摇手:“这不好。”
他们民俗上对人离世的仪式有多重视,通过烧黑烟这件事存在本身,就足以彰显出来。
阿赭赫连捉住她的手腕。他二人乍一看甚是相似,凑到一处来,就又觉得这男女之间是泾渭分明的了。
“让我的席加来做这场仪式。只要你们除了拍摄什么都不做,我可以带你们去。”
年青的让玛候选人说。
陈宝珠清澈地看着这个年岁更小、却也早已成年的男人。她知道许逸周在一旁深重地吸气呼气,鼻翼鼓动着压抑怒气,但腕上扣紧的这只粗粝的、乡间劳作的手,她太熟悉。
她用手指头尖叩一叩那宽阔的指节,像绒毛脱落:“阿赭。”
“这仪式我可以做,我当然要做。”
她抿起唇,略一眨眼睛,多叫人感动的一双水眸,太美丽。
青年人向她压过身体,只一个呼吸,就松手离去。
而后是另一个男人的温度,附骨之疽一般覆上来。
“我会解释。”她抢在他前面开口,“但要等仪式结束,那时,我同你回家。”
“你一定要带我回家。”陈宝珠在许逸周耳边,轻声呢喃。
火很快点了起来,热量盘旋而上,在镜头里,空气中剐下扭曲的影子痕迹。陈宝珠仍是再平凡不过的一身都市服装,阿赭赫连叫人送予她的长袍被她同其他燃料一并抱在怀里。除此之外,还有小女娃最喜欢的一根头绳,被树枝石子割裂的七寸长的外套,孩子的头发——还有一只细小的血肉模糊的手臂。
“是孩子的父母要宝珠用上的。”许逸周在镜头外轻声解释着。
“我还需要一些土壤。”而陈宝珠左看看右看看,望望天望望地,浓眉蹙起,“这时刻的天气比我预计要差一些,就近取一些土壤就可以,大概这些。”她在满怀抱的东西里艰难地伸出手,比了一个圆,许逸周知道这是她常用的某个实验器具的大小。
“大概十五克。”他补充道。
阿赭赫连猛地拧过头来,目露凶光。
许教授就沐浴在这种视线中,矜持地抹了抹不存在的褶皱。
交锋间陈宝珠的第一样东西已经放了下去,便是阿赭赫连送给她的衣服——许教授更加挺直了脊背——一声堪比天雷的爆炸响声!火焰一时间塌陷下去,随后猛地窜高到两米,呕吐般冒出一大股黑烟。
这次满意的换成阿赭赫连了。
摄影机后爆发出阵阵惊呼,可高原上的人们,尤其是女娃娃的一双父母,却是像明白了什么一般。夫妇俩身体哆嗦着想要指一指那火焰,却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陈宝珠仰起脸,向两位一夜间苍老下去的人点了点头,热度炙烤出来的汗水同她后颈的碎发一同蜿蜒在她莹白的颈侧。
而后是那只小小的手臂。难言的气味轰炸开来,火焰弯下腰去,那股黑烟却更凝实地直冲天际,随后是那根发绳、破碎的衣服,终于,陈宝珠要的土壤来了。
她方才直起身来,绕着硕大的火焰行走,一圈,一圈,一圈……天暗了下来。
天暗了下来。
夫妇两人跌倒在地,他们看着陈宝珠,紊乱地、激动地、全身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痉挛,眼光却灼热,像在看他们的登天梯。
起风。
陈宝珠将死去女孩的新鲜头发与土壤混在一起,向火焰泼洒而去。
一阵舞动的异色的火焰,雷光骤然打亮。
火焰在中央,高原的人们环绕着,由阿赭赫连的一声调子起头,高喊着祭奠的方言向天空举起手来。摄影镜头被紧紧地拉住,盖上紧急避险用的防水布,许逸周被这动作惊动,才如梦初醒伸出手,要去拉陈宝珠避雨。
没能走到她身旁,骤雨滂沱而下。
人们环绕着陈宝珠,蹦着跳着高声念唱;那对夫妻匍匐在她脚下,合着双手拜天拜地拜陈宝珠。哭和笑混在一起,泥土与水渍在脸上蜿蜒成浆。
陈宝珠就在喧闹一片中被许逸周拉进怀里,在阿赭赫连走上来之前,她一同地向他说:“是阿赭赫连杀了那孩子。”
“我是阿赭赫连的席加,言午老师,”
她蜜糖的嗓音成了含着雨水的砒霜,融得堵死了呼吸与心跳。
“我是他的女人,言午老师,他要把我变成他的女人。”
女人被从怀里拽走,被雨水淋湿的寒冷顷刻填补了体温的空余。
陈宝珠在人群中心被阿赭赫连亲吻,湿淋淋的发丝布料贴合在一起,青年人抱紧了他的女人,一匹未经驯化的野生动物捉住了经由文明烹饪过的食物,他们是那样蛮横又无礼,而生机极蓬勃。
而文学教授的怀里只剩下一颗小小的激发器,女人不顾一切地塞给他,贴在心口。
宝珠。
是妈妈私下叫她的小名。
虽然白天妈妈是爸爸的席加,到了晚上,她就成了不知道哪个男人的席加。陈宝珠不是爸爸的女儿。她不知道是谁的女儿。她是妈妈的女儿。
妈妈曾是化学家。在来到这个寨子之前。
她也不是自愿来这里的,像这里的其他大多数女人一样。
一座好的坟墓应当能经受大雨的冲刷,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相信,如果坟墓的土包能在烧黑烟带来的雨水之下安然无恙,那就是死去的人在保佑剩下的族人。
永远是活着的人获得更多。
到如今,只要黑烟能带来骤雨,死去就是更有用的。
更有用的是能烧出降下雨水的黑烟的人。
妈妈是这样活下来的。
那时土里埋着的,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是姐姐,同她一样,没有名字的姐姐。
那样一场急促狂嚎的骤雨。
我的宝珠。妈妈干裂的唇贴着孩子的额头。这一切都是可以制造的,只要知道原理,这一切都……
之后妈妈死去了。可她的东西出现在了让玛家里。
她知道是爸爸做的这一切。接下来轮到她来做这个烧黑烟的人。
女孩慢慢长成了陈宝珠,她靠着那一点点干裂的爱,为她自己挣来一切。
并且决意用这一切的筹码,换一刻短暂的天光。
某个桃色消息,因为牵扯到真实的人命风声很小,就只在学校范围内传播,半遮半掩,成了校园社交里一代又一代津津乐道的八卦故事。
非遗相关的纪录片最后成功上线,只不过在某一集的开头特意添加了背景解说,演职员表里某几个人名加上了黑色的方框。
旁白饱满而公式,讲这门手艺的历史,讲非遗传人的优秀,又遗憾村庄的偏远与落后,在导演组离开不久后,年华正好的非遗传人因为习俗上的恶性争斗而不幸离世,村庄更是十不存一。当天,更是在当地发生了一场奇特的特大降雨,没有预报,时间不长,一场莫名其妙的骤雨。
如今,烧黑烟这门手艺已经失传,再不会有人提起来。
END
+展开没读过李碧华,单就文章本身评论了。故事比较含蓄遮掩,我先梳理一下,如果有理解不对的地方请指出ory主线讲的大概是一个女性复仇的故事:陈宝珠的妈妈被卖到村里,生下宝珠的姐姐和她之后死去了,多年以后陈宝珠回到村里,借机把整个村子都炸了。支线有两条,一条是关于烧黑烟这门手艺,宝珠妈妈身为化学家,应该是借助烧黑烟这个仪式做了类似人工降雨的事,因此得以活下来,但是她的姐姐似乎因此死去,宝珠回到家乡之后,同样进行了类似的仪式;另一条支线是关于陈许二人的情感,作为八卦开篇,延伸到高原上三人的纠缠,最后的结局似乎是宝珠利用许教授对她的情感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在短短的五千字里,能组织进这么多内容,作者的笔力可以窥见一斑,但很可惜,仍然不足以在这种篇幅内驾驭住这样复杂的一个架构。
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主人公陈宝珠的塑造不够充分、统一,连带造成复仇这条主线也不够有说服力。对陈宝珠的塑造中,作者似乎想突出她在平原和高原上形象的对比,前者在阅读的起初比较明确,人物语言和叙述的语调都勾勒出一个具有江南水乡气质的温和矜持形象,但和阿赭赫连的对话中“不曾听过的温言软语”又和这一印象有点矛盾;高原上所谓热情放纵的形象则从头到尾只在性行为里有过明确的体现,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单薄片面了。另一方面,开篇食堂八卦的场景里,陈宝珠的形象是专心学术、对贴上来的男人不理不睬的独立女性,到了高原上却突然和许教授搞在一起,之间也缺乏说明和过渡。综合起来看,陈宝珠的形象整体偏软、偏柔,被动大于主动,也缺少阴暗面,很难想象她会有特别决绝偏激的行为,所以结尾让人错愕。
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就是感情线的占比过大。整篇文章前半部分几乎都陷在对情爱的描述中,对两个男性角色的描写颇为出色,三人关系中那种隐而不发、幽微暧昧的气氛也营造得很好,也许这是作者的长项。问题是这条线非但没有对主线形成支撑和帮助,反而有点阻碍了主线。它不像烧黑烟的那条线和主线联系那么紧密,相对游离、松散,结果就侵占了本身应该属于主线的那部分注意力,尤其是关于许教授的一些闲笔;同时对于主角陈宝珠的塑造来说,情感线使她的主体性更弱,更趋近于供人玩赏争夺的“宝珠”,而不是炸了全村给母亲报仇的化学教授。同时,感情线还构筑起前半部分的整体基调,大约是吴侬软语念出来的感觉,比较细腻、文雅,和后半段粗犷野性的民俗描写也有点割裂。
总的来说,我觉得很多问题还是篇幅导致的,如果拉长篇幅或者砍掉一些内容,情节展开和人物塑造都会更充分。作者在描写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叙事上的取舍和轻重还需要再多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