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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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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玩什么密室……”
昏暗的客厅里,我立于矮脚电视柜前皱眉俯视,思考上一次见录像带这玩意儿是在哪个年代。
阿飒则在我背后,找了个沙发坐下,毫不在意灰尘,也毫不在意血迹。他翘着二郎腿,拿过桌子上的咖啡杯把玩。
“你应该对自己的运气有点数儿,亲爱的。”他仿佛真的是花一百块钱来玩的一样放松。
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你运气也没好到哪儿去好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是一样的倒霉,俺俩也成不了朋友。“别在那儿研究破杯子了,赶紧来找线索。”
我今天还约了帅哥泡吧,可不能迟到。
“说不定,这就是密室之神的指引呢。”阿飒往前倾了倾身子,从下面把杯子递给我——底面朝上。
那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蝴蝶。
“啧,欧皇。”
接过杯子,我将其放回茶柜中,让它与周围的杯子姿势一致,下一秒,电视机柜弹开。
阿飒从沙发上起来,复又蹲在电视机柜前,将抽屉里的录像带取出,装进录像机。
“哦,开始了。”他快速后撤,将最佳观影位置让给我。我也不谦让,横跨一步,挡在电视机前。
“我叫阿福,今年十三岁……”电视机里,是一名少女的生日独白,一月三日是她的生日,可是妈妈没有回家,她许愿妈妈以后都陪自己过生日,但是却被晚归的妈妈骂了。
我没在意故事的合理性,甚至没怎么认真听故事,但我一如既往的抓住关键信息,报送给后方的阿飒。
“调频1020、5341、9800、3331.”
阿飒没有说话,按照我的指示调整茶几咖啡杯旁边的收音机,对应三个频段内都有不同的讯息传出,唯独最后一个,是一片嘈杂的滋啦声。
“年轻影后毁容死亡,美容机构唤醒青春系列产品申请科技专利,市青少年宫新上了一批昆虫标本……”阿飒一边讲一边记小抄,“听起来好像没啥联系?”
“……你早上几点起的?”我活动活动腿脚,从客厅走到走廊,扭头打量墙壁上内嵌展柜里放的物品。
阿飒紧追我的脚步,三两下来到我身旁,伸手从柜子里取出一顶紫色的刺绣帽子,“十点。这不一起床,就约你吃饭来了。”
没错,被卷入这个不知名的密室副本之前,我正在餐厅里跟他吃饭。
话题说到,昨天钓到的小鲜肉居然是有女友的,可把我恶心坏了。
但这不是能让我闭嘴不怼他的理由,“那我想,你一定是起床姿势不对,把脑子落下了。”其实我更想说,他压根儿就没脑子。
犹记得上个副本里,我遇到了一名可爱的女生,我俩加上阿飒是整个团队最后的活人,等出了副本,女生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劝解我不要再跟阿飒组队。
“他就是个拖后腿的,根本没脑子!”
我很赞同的点头,“好看吗,帅气吗,战力够强吗?嗯,脑子换的。”
尽管我总是吐槽他,还嫌弃他,但不得不承认,阿飒真的是好队友——起码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队友。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傻。”他不满的将帽子戴在脑袋上,还不忘把那丑到极致的蝴蝶刺绣转到后面去挡住。
我没稀罕看他,就算再帅,也不能给我暖床,一无是处!
密室的走廊不长,说话的功夫我们就走到了尽头,左手边和正前方有紧闭的房门,右手边则是开了一条缝隙的洗手间。
按照闯到副本这么多次的经验来说,开门的洗手间里必然有奇怪的东西存在。
我甚至不用出声,只一个眼神,阿飒就带头冲锋。他脱掉碍事的西服外套,松开衬衣领口的扣子,露出半个胸膛,又慢条斯理的把袖子卷上去。
不得不说,我真的爱死他这爆表的男友力了。
“看好我的衣服,一千块新买的。”
“……”
容我收回前言。
阿飒收拾妥当,抬脚踹开房门,矮身躲过黑红影子的攻击,再看,就已经冲进去把那怪东西摁地上揍得满地找头。
真,满地找头。
我踢了一脚滚到我脚边的黑脑袋,抬脚踩碎,找到了一把金色钥匙。
阿飒也结束战斗,本想用洗手台洗洗手,没想到流出来的血,他手上的黑血一下子又被鲜血替换,甚至沾湿了衬衣。
“妈的,我的新衣服!”
“等出去了,我给你买新的。”
我不想在这破事儿上浪费时间,不带一点儿感情的熟练爱抚,顺便用钥匙打开了左手边的门。
是孩子的房间。
墙壁上挂满了蝴蝶标本,床头柜的台灯是坏的,抽屉里还有一本日记……标准密室搭配。
我望着书桌上没有组装好的标本框和标本,露出无语的表情。
“给我五分钟,排序。”
阿飒比个OK,“那我来搞定其他的。”而这些“其他”,具体指拆掉所有可能隐藏的机关,找到勉强能充当武器的物品,以及打穿与隔壁房间的墙。
“???”
墙壁倒塌的瞬间,我弹出满头问号。
“不关我的事!”阿飒收回踹墙的脚,高举双手,“我就轻轻碰了一下!”
“我信你的鬼!!”
于是话题有绕回来,要对自己的运气有点数儿。
如果说我是非酋,那么阿飒一定是欧皇。
得出此结论的证据,不限于人鱼副本中他随手捡的玻璃是人鱼之心,鬼村副本中他打翻的粥是蛆虫和腐肉熬的,狼人杀副本中查的第一个就是狼……
当然,还得加上今天这个。
我认命地放下手中进行了大半的排序工作,转身跨过破洞,来到隔壁房间。
入目,梳妆台前一具穿着真丝睡衣的尸体,通过镜子冲我微笑。
我回以微笑,然后僵硬转头,“你开的门,你负责。”
阿飒比了个OK,摩拳擦掌走向梳妆台,对尸体一番上下齐手,摸出了一张ID卡。他在忙活的同时我也没闲着,破解两个密码,打开藏在保险柜里的保险箱,发现一台像是POS机又有点像大哥大的东西。
还没等我研究出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阿飒就拿着ID卡凑到我身边,顺手把卡往机器上一刷。
“滴——验证成功!”
然后,机器显示上出现一串数字。
“啥意思?”阿飒皱眉。
“手术日期。”
我边说,边后退,“小女孩儿阿福的妈妈就是被毁容的影后,她为了重获新生,与美容机构签订合约,等阿福长到十三岁的时候进行换脑手术。”
“现在,把窗帘后面的墙锤破。”
无视阿飒懵逼的表情,我拨通小女孩儿房间,藏在枕头下的座机。
“一月三日,阿福的大脑达到可手术要求,影后本想当天就带她去手术,但没想到阿福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不过是妈妈的备用容器。”
“你恨她,所以你杀了她。证据就是你藏在尸体下的棒球棍。”
电话对面,传来仿佛野兽的低吼。
“如果不是阿福,影后也不会被私生饭泼硫酸毁容,是你毁了妈妈的一生!”
电话中的嘶吼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但我不能挂断电话,扭头冲着阿飒喊,“你好了没有!”
阿飒用西服裹着肩膀,第九次对墙壁发起冲锋,终于,墙壁碎裂。
看到出口,我露出欣慰的笑。
对电话里怪物的语气也不觉轻快起来。
“但你还是太嫩了,美容机构的技术根本不是换脑,而是洗脑。那些蝴蝶,就是你母亲。”
说完,一把挂掉电话。在阿飒的催促中快速奔向出口。
蓝色旋涡前,我俩即将做出最后的选择。
【密室中的怪物,是蝴蝶还是阿福?】
【A 蝴蝶】
【B 阿福】
阿飒后退半步,把决定权交给我——他一贯如此信任我。
我深呼吸,摁下了第三个按钮,“我选C——它谁也不是。”
它是洗脑失败的阿福,是影响阿福的蝴蝶,更是二者结合的疯子。
“毕竟,人类只有一个头,而它有好几个头。”
【恭喜通关。】
离开密室后,我看了一眼重新出现在口袋里的手机,凌晨一点十五分,无视掉小鲜肉的夺命连环CALL以及轰炸短信,息屏,扭头望向跑去24H便利店买了矿泉水回来的阿飒。
“晚上去我家?”
他撕开一包湿巾,边擦脸边点头,“有夜宵吗?”
“有,螺蛳粉。”
“……我想吃烤冷面。”
“再逼逼连啤酒都没有。”
“行,你付钱听你的。”
“车停哪儿了?”
“草!我车钥匙落副本里了!”
……
所以说,人得对自己的运气有点数儿。
+展开作者:照月游
原作:弹丸论破another-金城剑x铭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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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剑开始失忆了。
某种意义上这其实很容易发现,即使铭苅冷感觉到他在极力隐瞒,并且凭借他超凡的行动力与演技将这项任务执行得相当不错…至少看样子就连像影子一样日夜跟随在机关长身侧,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并传达他每一项指令的某位书记都暂时对这件事无知无觉。
铭苅冷看出他有意减少了外出巡查的次数——由于机关长日渐崩坏的身体状况,这项提议实际上已经被许多人无数次提起,而他要做的只是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时机,用他那副没什么变化的表情表达出某种实际上近乎默认的否定。
与外出次数同步减少的还有他在谈话中提及过往事件的频率,这方面他并没有刻意遮掩,但在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再正常不过:毕竟凤的遗照尚且没有褪色,并且就这样醒目地摆在他的座椅背后。
这也是应该的…铭苅冷听见有人在背后这样议论,从那场噩梦中逃出的最后三人如今再度减员,机关长和铭苅组长的关系似乎加速恶化,这样一想如果活下来的是凤先生或许氛围会相对没那么僵冷……这是一个没有恶意但仍然显得十分冒犯的假设,但她没有打断下属的这段闲话,甚至没觉得生气,只有一点微妙的好笑。
凤啊,铭苅冷想,他此刻…或许生前也是如此,就像一面代表某人意志的旗帜,只要他的照片仍存在于那间办公室里,所有人就都能同样心领神会地主动回避机关长想要掩盖的话题。
对于你来说,他一直都是那样好用吗?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让他为了你的计划去死,即使是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如果换成他的话想必会为你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吧。
——在被金城剑所隐瞒的,代表如月机关上下的“所有人“里,唯独需要把她分隔出去。通过某些没用的默契铭苅冷知道他已经察觉并默许她的知情,但作为当局者他大概并不知道她发现这件事端倪的时刻远比他想象中要早得多,即使他们忙得几乎数周都没有工作以外的时间。
说得更确切一点,铭苅冷是在凤的葬礼那天对这件事有所察觉的。
凤仍然穿着他那身衣角印着彩虹的风衣下葬,表情可以称得上安详,铭苅冷站在左侧以目光将他的脸描摹了一遍,心里不住地窜起难以抑制的怒火…但这是凤的葬礼。
这是凤的葬礼。她又默念了一遍,勉强忍住了隔着凤的身体给那家伙当面一拳的冲动,只是向他投去一个尖锐的眼神。
这时候金城剑也正好侧过头来看她,手里还拿着凤的草帽,帽子上挂着原本属于小桥川的护目镜……在他回头那一刻铭苅冷设想了无数种他此刻的表情,逃脱之后金城和凤两个人的情绪无论如何复杂晦涩对她而言都不算难解,但正因为如此在那一瞬间她反而有种久违的困惑。
铭苅冷的记性向来很好,她甚至还记得刚入学他做自我介绍时的样子,但铭苅冷忽然发现自己难以理解他现在的表情了,毫无疑问那代表着名为“茫然”的情绪,像面对一张被水洗过的油画。这原本应该很正常,铭苅冷也并非没见过他迷茫的时刻……但当他拿着那顶帽子这样看向她时,一切就都不正常了。
“铭苅,能来一下吗?”那天葬礼结束后他这样讲,铭苅冷于是从别人手中接过他的轮椅,推着他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她仍然在思考那个眼神的含义,金城剑也不知为何没有开口,走廊上回荡着轮子滚过的动静与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她忍不住想,小桥川死的那天晚上她似乎也做过这样的梦,很难说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已经陷入昏迷,只有脚步声在梦境和现实的间隙里不断回响。刚入学时的铭苅冷大概会对所谓的不详预感嗤之以鼻,而如月机关的干部铭苅冷已经学会适当地相信一些似乎虚无缥缈的东西。
铭苅冷把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金城剑安置在他的位置,自己则将放置于角落的前办公椅拖出来,在他对面坐下。
“你想说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那件遗物已经伴随凤的身体沉入黑暗,金城剑却似乎仍然停留在下葬前看向她的那一眼,那时他还拿着什么如今已经消失的东西,因此指尖仍然不断地在轮椅扶手上摩挲。
听见铭苅冷的问句他很快地看向她,仍然是那种令她看不懂的茫然,但很快恢复成熟悉的样子。他仍然没说什么,但铭苅冷轻易地读出了那句话,他在返回机关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陪我一下吧。
只是坐着吗?只是坐着。铭苅冷很难得地赞同了他的意见,一般来说他们两人待在一起时只要说话就总在跟对方唱反调,只有凤也在场时才能始终心平气和地谈点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她仍然在琢磨金城剑那个不知从何而生的奇怪眼神,仅仅出于一种直觉般的好奇心,或许也是为了减少对葬礼的回忆频率。
“……那顶帽子已经放进凤的棺材里了吗?”
正在此刻他却忽然问出这样毫无意义的话,铭苅冷从早晨以来就始终隐忍着的怒气再次被他的一句话点燃,金属制的冰冷桌面被手掌拍击得发出一声巨响,她从这家伙完好的那只眼里看见自己扭曲的表情,接着他被两拳打得后仰,已经开始肿起的脸上仍然是那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即使是这样的陪伴也可以。铭苅冷从他的脸上读出了这样的意思,她松开金城剑已经被抓得起皱的衣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金城剑被她长久的注视盯得偏过头去,随即铭苅冷露出一个莫名的冷笑般的神情。
“……哈。”她原本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最终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那以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私下说过话,然而即使仅仅在繁杂的工作日程中有所接触,铭苅冷仍然从他在某些话题的沉默中推断出了失忆的真相。或许有她的确聪明的缘故,但大概与他们之间难以描述的羁绊有更深的关联。这种与本性关系更大的了解并不因为对方记忆的消失而减退,反而似乎像是露出水面的石头那样越发清晰。
从很早开始铭苅冷就知道他是信念坚定到极端的人,经过博伊德事件后她发现最开始那个“神经病警察”的绰号对他来讲仍然贴切。有时候铭苅冷觉得金城剑就像某种玻璃制品,在维持着难以污染的透明本质的同时也容易破碎,每一次摔碎重组都在消耗他的正常神经,剩下的某些部分也在重组的过程中遗失……只是她仍然不认为这是那种令她在意的情绪的来源。
一切变化似乎都从凤离开的那天开始逐渐发生,机关的氛围随着机关长出行频率的一再降低而逐渐紧张起来,这似乎代表着那种惊人的天运的消退,但身为当事人的金城剑却仍然保持着一副冷静的样子。
比起冷静,大概更多是疲惫到根本不想有多余的表情。结束又一天的会议日程后铭苅冷靠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想,某些时刻即使是她也有点难以抑制地羡慕这时的金城剑,即使主观上乐意甚至是主动要求背负死去同伴的意志许多年,在连轴转到呼吸和思绪近乎要一起停止的时刻仍然会难以避免地产生想要忘记一切的想法。
但如果真的开始失去记忆的话反而会恐慌吧……啊。
在这一刻铭苅冷忽然读懂了他们上一次私下交谈那天金城剑的眼神。原本应当是面对记忆流失的恐慌的,然而这对他来讲实在是一种难度太高的情绪,他一生中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份额大概都在学级审判场上用尽了,因此即使下意识地想要传达类似的感受,最终也只能表现出无所适从的茫然。
铭苅,陪我一下吧。或许最终他的眼睛也只是这样说。
在下班时间里拜访他大概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铭苅冷想,即使仍然是在熟悉的机关长办公室,即使她早上还在这里跟一群人为了某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铭苅。”金城剑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表情原本是显而易见的疑惑,然而这种疑惑很快随着她拉出椅子的熟悉动作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离去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在黑夜里他们两人的视力都不太好,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勾勒出同样疲惫的弧形剪影。
“那顶帽子已经放进凤的棺材里了。”很长很长的沉默后,金城剑听见她似乎叹了口气,说。
+展开
《妙舞芳唇》
作者:伊西多
糖与花之国的达拉公主芳龄十八,青春貌美,最近却不幸罹患了抑郁症,卧病在床。国王昭告天下,为给公主冲喜,他将举办一场舞会,由公主来选定那个跳舞最佳之人,择为夫婿。这位夫婿将分得他的半个王国,与达拉公主一同统治。
公主的画像传遍了王国。画像上,她浓浓黑发如夜色,坐在秋千架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向画师投来轻轻的、怕惊动了什么的眼光,像害怕画师发现她似的。她其实并不十分美丽,但却像个公主中的公主。似乎在一夜之间,京城旅馆人满为患,国王不得不下令,凡想参加舞会者,先得参与海选获取资格,不够资格者即刻逐出京城。
求婚人蕾音在看到画像三天后骑马来到京城,这时候已只能住在最糟糕的鸡毛店,不过好在她本就没钱。与众不同之处是她是个扮作男人的女人,在女人当中不算美,但若作为男人,那就是个漂亮少年。她一张圆脸蛋,头扎蓝色头巾,遮住剪短的金发,衣着破旧,即使在鸡毛店中也引人注目。这种妄想一步登天的穷小子令人不齿,住在鸡毛店里的每个求婚者都那么想。也确实,多一枚金币难道不算多吗?自己当然不在穷小子之列啦。
从下马那一刻起,蕾音就觉察到了这些不善的目光。走进店门时她一一扫视这些眼光的主人,尔后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得意微笑。身为女孩,她自认比男人更懂得公主的喜好,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犹如一匹骏马却踱进了猪圈。她挑衅的微笑在求婚者们之间再次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随后,敌意的沉默中,他们目视她走到前台,再带着行李爬上楼梯。
没人愿意靠近她。第二天一早,蕾音在房门口发现了一只死老鼠。她在衣襟处撕下一块破布,拎着老鼠尾巴系在了楼梯扶手处,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看着它荡秋千。一直到海选前都无事发生。
海选之日,由求婚人组成的河流浩浩荡荡流向海选现场。路旁叫卖西瓜汁、烤面包、肉饼的声音和海选者的喧闹声吵成一片,不少京城市民紧盯着求婚者,他们崇拜公主,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之于公主就如脚下的泥。
骑马的武士来回巡逻,马儿都高大英武,与蕾音的驽马不可同日而语。其中一匹马在海选门前停驻,随着一声长嘶,马上跳下一个红发年轻人,腰间挂一把鞘上嵌金镂玉的长剑,看起来很是沉重。他站在门前,注视每一个求婚者经过。蕾音走过时,大胆地看了他一眼。他的两眼微微发红,嘴唇颜色也鲜红,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前一个求婚者并没通过海选,红发年轻人笑着,垂下眼帘看地面。
蕾音想要他看向自己。别人的目光是她的兴奋剂。从小时候跟着村里一个出外游学归来的年轻人练习舞蹈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享受这种感觉。所有人都盯着她,她便脊柱上一阵战栗,她便双腿上传来大地的脉动,她便向大地回以震动,踏歌起舞。
红发年轻人抬起了头。他注目这个金发少年起舞。少年的双臂向外一展时,他骤然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少年的舞是幼狮的跃动,他感到自己需要抓住这唯一的武器,哪怕没有胜算。
舞毕,少年向他投来一个眼神。那双眼色淡而圆,清澈中带有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狠戾。
红发年轻人——莫雷,公主私生的堂兄——松开手里剑。握着武器已经是一种示弱,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一点是:他不确定,公主会不会心仪于这样一双眼睛。
蕾音的海选理所当然地大获成功。主考官用一种珍贵的、皇家特供的蓝色颜料在她眉间点上一点,作为入选者的标记。同时,她被告知一个谜题:
“什么生物一出生就有三个主人,第一个主人制造了它,第二个主人把它视作礼物,第三个主人潜待着它?”
莫雷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响,让蕾音小小吃了一惊。他满脸隐忍,像是心怀不满。
“你跳得很好。是场上我见过最好的。或许你不认识我吧?我是莫雷。”蕾音走过时被他叫住。
“我是伊雷。”蕾音答道。
“或许有些冒犯,不过还请你理解。你听说过安妮斯顿伯爵夫人吗?那是我的母亲。”
对于政事,蕾音向来不怎么关心,但这几天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知道点,比如,安妮斯顿伯爵夫人就是上任太子的情妇。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就是公主的堂兄。
她顿时有些紧张,呆站在原地,同时却又不由得抬起眼睛,一眼一眼往他身上掷。好一个漂亮男人,此刻这份漂亮她不再臆想能够占有了,这一份水淋淋的美丽,就像沙漏突然被打破,沙子洒了满地。
“你看起来有点拘谨。你大概不是京城中人吧?”莫雷笑道,“在这里说话会耽误别人的海选,走,咱们出去说——只是随便聊聊,你有时间吧?”
“我不知道……我还想练舞。”
“你跳得已经足够好了。”莫雷眯起眼睛对她说,“相信我的眼光。粗粗看来,你只有一点不合格……跟我来吧。”
蕾音跟在他身后半步,头脑中思绪像打了结似的,不明白自己到底还有哪里不合格?但他却带她来到了一家小店。门脸窄窄的,进去之后却觉得中等大小,一个老头迎上来,黑色马甲里织了金线,在屋子里柔和的灯光下,不显眼的明明灭灭。
“给这位伊雷先生做一套新衣服。样式仿照我上次来做的那身。”莫雷对他说道。蕾音仍傻站着,扫视过这家裁缝店,啊,或许京城人对此有什么全新的称呼?她第一次感觉不确定。
裁缝要来给她量体裁衣时,她才惊觉退后,连连摆手:“不,不了,谢谢,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碰我的身体。别人的手指头一碰到我,我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可以自己试成衣吗?”
莫雷朝她看来。金发孩子的脸色和眼神,以及肢体语言,他都熟悉。所谓仆人,下等人,不值得引起重视的人,小心翼翼,为免得罪自己,熟练一点的则殷勤,以期利用自己,但这孩子额头上那一抹蓝色却太过刺眼了。他对裁缝点点头,放这孩子进去换衣服。
男孩伊雷的一个优点是,尽管出身乡下,却皮肤白嫩,非常适合深色,特别是皇家的深蓝。他并不适合紧身长裤,穿上后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孩子在假扮大人,穿修尔科却颇为美丽,丝毫没有埋没在衣饰中的暗淡感觉。他说自己来自于北方,那里此刻正值捕鱼的季节,为了来见公主,他放弃了捕鱼,他对公主的仰慕胜过世间一切。
“那么,对于那个难题,你有什么头绪吗?”莫雷和蔼可亲地问他。
“是人吧?”伊雷回答。“三个主人,那就是三位一体。”
“嗯,我也认为是人,不过我倒有别的看法,那就是,三个主人是权力、欲望和爱情。但归根结底,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你是一位朋友,伊雷。”
“我真是荣幸之至。”伊雷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笑着说。
“你想好正式选拔那天跳什么舞了吗?”莫雷在镜子前和他并肩而立。
“还没有,但我知道,无论跳什么,我都会赢的。”
可笑的自信,可笑的天真,可笑的年轻人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幼稚。莫雷不相信达拉会爱上他,没有这种机会,他只是个小孩子。
但他送别这个小孩子,看着伊雷穿崭新尖头皮靴的小脚踩在地上时,就想起了这孩子的跳跃。伊雷的舞蹈像过分刺眼的阳光那样,几乎灼伤了他的视网膜,无论把视线转到哪里,他都能看到这隐隐浮现的阴影。
这孩子非常有天赋。莫雷今天结识了不少求婚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舞者中的佼佼者,可即使在这些人中,这孩子也一定是首屈一指的那一个。
但将来继承王位的不能只是一个舞蹈天才,莫雷暗自想道。他的筹划,他的智谋,还有——他掂了掂手中的宝剑。
伊雷是最后一个他会见的求婚者。事情已毕,他就跨上宝马,一路跑回自己的家中。
莫雷不仅是前任太子的私生子,还是他唯一的孩子,手中握着父亲和遗产,再加上母亲的资产,他住得十分豪华舒适。一跳下马,由仆人把马牵走,他钻进自己的书房,坐在椅子上,摊开信纸,打算给达拉写一封信。
最近这一个月来,从国王颁布给公主选婿的诏令起,每天晚上他都给达拉写一封信。鸽子从他的手中飞走,再次落进他的手掌中时,脚爪空空荡荡。他的口吻从恳切到哀告,从劝说到表白,没一封能获得达拉的些许回音。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提笔在纸上写下“达拉”,尔后定住。
就在这时,仆人进来禀告,有人求见。
求见人是求婚者之一。是莫雷最早会见的那些人中的一个。跳的舞在莫雷选中的人中算中等水平,但脸是一等一的英俊。他进来时俊脸上表情扭曲,似是笑意又似是惊魂未定,还未对莫雷行礼,就嘶哑着声音说道:“大人,我请求您抓捕一个求婚者,我揪住了这个藏在我们之中的……骗子!小贼。”
莫雷听到“小贼”时眉心一跳,放下笔来:“是谁?”
“您今天见的那个伊雷。他根本没法中选,他压根不应该参加选举,他是个女人!您要相信我,我……”
这个求婚者一时中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他跑过来本是突发的冲动,他也和莫雷一样,留下来看了其他人的舞蹈。该怎么说明自己是因为嫉妒才去剥了那小孩的衣裳呢?书房里没有一面镜子,所以他也看不到自己脸上失控扭曲的肌肉,思绪百转千回中干脆一咬牙,把背在身后的手转了过来。他拿了那孩子的衣服,他希冀地看向莫雷,希望他能懂得这个证见。
莫雷抓起蓝色的修尔科,确认了一下。就是那孩子带走的那件。他看了求婚者一眼,随后摇铃叫来仆人。
“立刻把伊雷找来。求婚者伊雷。”他突然转过脸,和颜悦色对求婚者说道:“你先下去,到耳房里去,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你立了大功,我的朋友。等我抓到那小孩,我会让你和他当面对质。”
待求婚者走后,他继续吩咐仆人:
“额头上有蓝色的小孩。画像,你紧急去找选拔部的我们的人,记住不要走漏消息。务必把他——她?平安带到我这里,她身上有哪怕一处伤口,我都唯你是问。快点!”
“还有。”他转过身重新拿起笔,“让亚瑟看着刚才来的那个。告诉他,天亮之前你们没回来,就直接把这人解决掉,不必来问我了。”
这是他给达拉写的信中最短的一封。他请达拉一定要来,最后一次,这次之后再也不打扰。他用剑割破了指尖,把血滴在信纸上,还附赠一缕头发。
莫雷看着鸽子飞走,攥紧了拳头,在疼痛中又一次感到曾经丧失的掌控感。自己的揣测是对的,小孩伊雷是个骗子,毕竟北方不信基督,何谈三位一体。
这晚似乎真的是个幸运之夜。鸽子飞回,从它的脚爪上竟然解下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是莫雷熟悉的,长长的缠绕卷曲,既像藤蔓又像长发,属于达拉。她写信时一定心绪杂乱,莫雷看得出她的急匆匆。她说,最后一次。
从王宫骑马到这里需要两个小时。但假若自己去接她呢?他们可以共乘一骑,他可以贴着她的耳朵把话说完。没接触过她已经那么长的时间了,从童年时期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们之间不见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莫雷相信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达拉的人,比起她的父亲,他的叔叔,当今国王,他还要有优势,因为他们是同龄人。甚至他陪伴达拉的时间比国王还要更多,国王要处理政务,而他却会和达拉在一起,与她共同消磨整个下午。
于是达拉的离开就像一种背叛。他突然意识到,达拉大概不会再允许自己那么抱着他了。莫雷为此而愤怒。
他闭上双眼,试着想象马背上的自己,抱着达拉。涉及到达拉,他就感到自己仍然是那个失去父亲、刚刚踏进王宫、不知所措的小男孩。就像看到达拉时,他看到的仍然是那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小女孩,她坐在秋千上,完全符合一个人对于天使的想象。天使们拥有如此纯洁的色调,却又身处另一个维度,丰富得难以理解。
仆人进来禀告,他们找到了伊雷。
莫雷告诉他:“处理好耳房那个。”这家伙走了背字,竟不能再多活几个小时。
伊雷进来时他才睁开眼睛。小孩不知道在哪扒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太大太肥了,额头上那抹蓝色沾了些尘土。她看着莫雷,眼中充满警惕,像一只不识好歹的野猫崽子,随时准备出爪挠人,拒绝接受自己的命运。
莫雷给她看那件蓝色的修尔科。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把修尔科披到她的肩上。她的肩膀颤动一下。谁知道那个死人对她做了些什么,他愉悦地想,死得也算沾点风流,虽说这点风流尚未成形,充其量是点意态。
带着这种想法去看她,突然觉得,她长大了,也会可爱的。
“别担心,我的朋友。”他突然贴近她耳边说了两句才直起身来。
“有人抢走了你的衣服,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那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他会被驱逐出京城,你不会再看见他,可以安心参加这场选拔。”
他满意地看见,伊雷的肩膀不再那么紧绷,慢慢放松下来。“谢谢。”她低声说,这次他能听出来,少年时期男孩女孩的声音本来就不太分明,她应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莫雷在她背后笑了,被小孩的粗糙震惊。不过他仍然亲切地哄骗:“他现在还被关押着,他说了什么我并不知情。”
“请把他驱逐出京城吧。”她低着头说,“他侮辱了我。”
“当然,当然。”莫雷安慰她几句,叫她今晚在他这儿睡。又说她可能已经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妒忌,问她愿不愿意这几天都在他这儿睡,旅馆那边还有她的行李吗?他可以派佣人去拿过来。她好像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于是他打发她去睡觉,还叫仆人给她做点夜宵,炖一碗安神的汤药,可怜的孩子,今天一定吓坏了。
走时她问他:“为什么你对人这么好?”
“你跳舞跳得真棒。”他这样回答,“达拉看见,一定会喜欢的。”
蕾音先吃完了仆人带来的宵夜,再躺在浴桶里洗了一个热水澡,最后按照仆人的嘱咐喝掉了那碗汤药。汤药味道不苦,但有种生涩感,她躺在无比柔软的大床上,手臂感受到丝绸的滑腻,真是幸福的生活,如果没有死亡的危险。
那个人一定是死了,她敏感地觉察到。莫雷不可信任,从他嘴里胡扯的那些话就能听得出来。权力和爱情,这不就只是欲望的一部分吗?什么三个主人的胡言乱语。那个抢她衣服的人威胁蕾音,他要去见莫雷,要举报她。即使他举报了自己,蕾音相信这也不会是死罪,毕竟自己连公主的面都还没见过哪。他死得很好,她很高兴。
但莫雷,他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他杀了那个人,那想必是不愿被别人知晓自己是个女人。可之后他想要干嘛呢?
蕾音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走到门前。门没锁,她尽量缓缓打开门,门外也没有看守。
整栋屋子好像都没有人,但空气里却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她觉得自己像蓝胡子的妻子,狗一样地翕动着鼻子,朝着血腥味的源头走去。
我会是第几个妻子?
最终蕾音并没在血腥味的源头停下脚步。她下了两层楼,就看到了唯一的灯光,正是莫雷的书房。在那里,他正和人激烈地争论。他口气强烈,滔滔不绝,而另一个人则很少做声。
“我爱你,这句话我已经对你说过无数遍了,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另一个人虚弱地反驳他:“不,莫雷,我……”
“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地就被你的父亲说服了?”莫雷不允许她说话,他继续质问。“你就永远不愿意反抗吗,你要做你父亲的工具,你说那是责任,可为了不见我你称病那么久,把我的信全部烧掉了吧?然后你等着和一个新鲜的人结婚。整座城市的人都为你而沸腾。任何一个人都能取代我。你有你的爱好,你挑选新的人,而我——”
“住口。”那个人像终于找回了神智似的喝止他。“我不再允许你这样对我说话了。最后一次。你再这样,我马上就走。”
屋子里陷入了片刻寂静。在地上光脚站了太久,蕾音的双脚冰凉。
我知道她是谁了,她想。这个人之前她从没有想过,即使想到,充其量视为一种奖励,一种胜利的象征。
达拉公主那张画像没给人留下任何想象空间,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标致公主。此刻蕾音却想象她坐在书桌前,裙子上沾满深夜的露水,而莫雷站在她面前,不似白日那样彬彬有礼、运筹帷幄,相反,他亢心憍气,又俨然卑躬屈膝。
莫雷又说话了。“那么,达拉,最后我只有一个问题……告诉我你谜题的答案吧。我想看看与我所料是否相符。我还是世界上所有男人中最了解你的那一个吗?就告诉我这个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你的问题答案是什么?”
蕾音想象他抬起头,殷切望着达拉公主。而公主低垂着头,两手揪紧了膝盖上的华丽衣裙。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她忽然想道,说不定知道了这答案,他转身就会来告诉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看中了自己,偏偏想要自己和公主结婚——不,自己知道为什么不是吗?因为她,蕾音,是个女人。
答案就是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是父亲、丈夫和儿子。所有男人都是女人的主人。
没有声音。达拉沉默着,莫雷在坚持等待。
此刻她或许可以逃跑的。不知道他们是否牵来了她的马,她并未听见一声熟悉的马嘶。但外面月色无比清明,足以照亮前路,也许大门也没有看守,也许虽然门锁了但她可以翻墙逃生。
蕾音还是个孩子,从没想过结婚。她来参选,不过是因为她想跳舞,她觉得自己跳舞比谁都好,不就是这样吗?她不是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吗?
可是也许还没确定。也许她应该正式站到公主面前跳舞。也许全世界的人当中,公主可以是那个最权威的评委。
血腥味没刚才那么浓了。空气里仍是一片沉默,蕾音悄悄转身,踏着月色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们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宝物,以至于愿意为此杀人与被杀?她已经好奇了。她知道自己是最好的,她解开了公主的谜题,根本不需要愚蠢的莫雷多此一举地确认。跳舞她永远会赢,杀人她可以学习,她想要一探究竟。
【完】
+展开
文章对糖花主题的切入点很有意思,从这个角度再读公告,确实不可避免地理解到了在男权社会背景下的婚恋本质,即“权力的争夺与交接”。如果没误读的话,作者是想把女性的自由意志作为文章的主线?直到后半部分我才逐渐意识到,虽然对谜题的解答可以十分多元化,但重点并不在它本身,而在出题者。首先谈谈角色设置吧,莫雷作为一种贵族男性的典型登场,蕾音的所思所想一方面塑造她灵敏活力而稚嫩的形象、并且作为莫雷的对照组反衬他的虚伪,一方面又似乎想要引导读者接近中心,公主则是亟待探寻的谜底。如果上面的概括没有太多误读的成分,实际上初次读完后我的感受是,距离更有张力的期待表现来说,人物定位仍然稍显“模糊”,或者说,好像每一句话都不能直观地呈现出这个人物的特性(具体的态度和情绪),这牵扯到作者对信息取舍的考量,以及在某些文字描述上“精准的倾向性和结论性”,或许作者偏爱这类朦胧而保留的表述方式,但,比如,若是想将莫雷塑造成「富有贵族魅力却仍摆脱不了男性弊病」的立体角色,首先得让分散的细节更加突出或是集中,也可以多添加一些明确褒贬的评述,或是增加对立对抗的暗示,这样不至于让读者的注意力太过分散。
当然,不谈“如何突出主题”的手法,这篇文章的故事性已然达标,我非常喜欢结尾里蕾音作为局外人表达的对这个权力舞台的看法,一个初生牛犊!充满了活力和纯粹的自信,她好可爱www其实还有想想公主和蕾音会不会是二位一体,and角色名之间的联系,两个同音字近形词实在有些刺眼…cpu爆炸(。)
《传说》
作者:綠鯉
我的妻子,洛丝佩,弗拉斯韦特当今的女王陛下,是一位受到国民爱戴的贤明君主。身为丈夫的我是她政务的协助者,也负责处理家庭事务以及贵族间的关系。王家的婚姻时常带着权力交易的意味,但我们的关系似乎不太受影响。或许这跟我不那么高贵的出身有关,我的家族也并未从中谋得什么特别的好处。而我的女王陛下会在任何场合挽着我的手,也不介意在旁人眼前与我亲密地交谈。
如今在王都,人们会说,女王陛下与亲王殿下伉俪情深,很是般配。但其实,直到半年前,甚至直到现在,街头巷尾与她有最多爱情传说的都不是我。
四年前,当时的陛下举办舞会庆祝洛丝佩公主的二十六岁生日,并为她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婿。全国的适龄男子都可以参加,入选的条件也从贵族子弟放宽到了有功的军士与各领域的人才。即使家族的名号并不怎么响亮,作为爵子的我也在征召范围之内。时隔多年再次来到王都的我骑着马走在街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说“这下罗伦特该回来了吧?”
“他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一次也没回过王都。”
“他再不回来,公主的年纪也等不了了。”
“说不定,公主这是在逼他现身呢。”
十二岁的我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王都庆贺军士们大捷凯旋时,就听说过赫尔南侯爵的长子罗伦特。他银发金眸,气度不凡,沉稳而优雅,魔法与剑术一样高明,是王都最受欢迎的贵族公子。父亲告诉我,由于伯爵夫人与王后是密友,罗伦特与洛丝佩一同长大,在童年几乎形影不离。避暑出游都一定要乘同一辆马车,直到长大了需要避嫌才分开。人人都说,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长大之后一定会结为连理。
我觐见国王陛下时第一次与他们两人照面。当时十三岁的洛丝佩殿下穿着一身淡金色的刺绣长裙,端坐在父母亲的身侧。在她斜一步的对面,身着蓝色朝服、腰佩刺剑的少年就是罗伦特。我对他们最初的记忆就是在庄严的朝堂里,高处大窗泻入的阳光披落在他们身上,就像一层轻纱蒙住他们的面容,朦胧如同壁画上的天使。
公主作为东道主引领我们这些来自各封地的贵族子弟游览城堡时,罗伦特因为居住在王都,从小出入王宫,会与她一起向我们介绍宫中的种种。我觉得一直看着公主太过冒犯,目光便时常停留在他身上,想着“我也想成为他那样”,明明只相差两岁,他却能获得我全部的钦佩与憧憬。
连我也觉得,他们俩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记得那年海曼伯爵的公子在舞会上与公主跳舞回来,说公主殿下只用一舞的时间便令他坠入了爱河,而在舞曲结束后自然地接过公主的手的罗伦特就像把他从水里硬拔起来的蛮横渔夫。那腔调和动作都过于戏剧,令我忍俊不禁。
似乎正是得益于他的表演,在一旁的我也收到了洛丝佩的示意,获准邀请她跳舞。水晶灯下,她像绣在她裙摆的百合一般,在舞会大厅中四处盛开。那时候我不敢细看洛丝佩的容貌,只依稀记得她很美。
回到北方封地后我时常会想起那天她叩在地面的丝绸舞鞋,在层层的裙摆下一隐一现,像翻飞于花丛的蝴蝶。
但她不属于我们任何人,每一舞结束,她都会回到罗伦特的身边。
等我再次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已经是寒灾时。十六岁那年的冬天来得极其猛烈又格外漫长,王都一直到四月还覆盖着厚厚积雪。南方村庄有许多人畜冻死,柴火和存粮也面临告罄的危险。全国上下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野兽下山吃人的事件,以及冰雪魔兽袭击城镇的报告。
我家的封地位于北方森林,有着长久对抗寒冷的经验,父亲和掌握一定魔法的我留在封地主持防灾的事宜,以防万一。而两位哥哥带着多名顾问与一支骑士队伍在陛下的授意下被派往南方,去帮助其他的领主处理魔物。
当时还是公主的洛丝佩也给我写了信,询问我寒冷时期粮食的储存方法及分配制度;不同种类怪物的特性和弱点;防治低温时容易扩散的疫病的方法;还有解冻后如何尽快地恢复耕种、确保接下来不会有太严重的饥荒,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她让我尽可能说得详细一些,好帮助她的父亲一起保护弗拉斯韦特的人们。
我觉得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有王冠继承人的气魄了,只是囿于尚且年轻缺乏经验,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的臣民。
我们的通信如同那个漫长冬天降落的雪片,到开春之后就慢慢融化消失。话题从应对灾难的方法和灾后的恢复,少许地蔓延到了各自生活中的事,然后戛然而止。我的署名永远是“你忠诚的臣仆奥多利”,而她则是“你真挚的洛丝佩”。我把她的信都放在一个专门的盒子里收好,当然,我也不会觉得这样就算是我在她眼中比较特别了。
赫尔南侯爵的封地位于南方,也在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打击下陷入了不妙的境地。在侯爵亲自带领军队迎战,以惨重的代价击溃冻气魔兽之后,罗伦特也离开王都前往那里顶上他父亲的位置。加上治理灾害造成的后续问题,有多年都没有回到王都。
我感觉得出来,有许多事情洛丝佩是替他问的。
所以在三年后,当我收到她的信,问罗伦特有没有出现在我的领地时,我十分诧异。也是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处理完了寒灾之后,罗伦特突然放弃了继承人的位置、舍弃了姓氏、离开了家族和王都,奔向了市井和旷野,再无消息。
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家包括我们俩在内。
我们只知道,他们恰好到了适合婚嫁的年纪,一起为国家奔走、拯救人民,同甘苦共患难也验过了真情。明明鲜花已再次铺满王都的大街与郊外的原野,弗拉斯韦特已经复苏,正该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而罗伦特却在人们见证了他俩像所有的童话那样应该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白头偕老的时候,离开了。
他在远离王都的地方作为雇佣兵和冒险家开始有了名声,自那之后再没回过家。而关于他的冒险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引人入胜,在他离开王都之前他就是弗拉斯韦特的英雄了,在那以后他的脚步遍布整个大陆,传颂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诗人们更加愿意用长篇的诗歌来讲述他的历险与魅力,当然还有他与公主未能开花结果的爱情。
洛丝佩没有管那些诗歌,也没有提过婚姻之事,依然明媚优雅,做她热爱人民的公主殿下,直到她的年纪也快要到再不结婚就会有失王室体面的程度。
侯爵常觉得亏欠了她,却也不知道他的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都写过许多的信询问那个男人究竟在哪里,为什么离开,但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到后来,她也不再寻找罗伦特了,而人们都说,她还在等他。
那么多年过去了,先前的陛下终于宣布要在庆祝公主生日的同时举办一场为她挑选夫婿的舞会,她自己也同意了。
在寒灾时有功的我的家族也受到了邀请,印有她百合印章的信封送来时,父亲看了我一眼,便把这项殊荣给了我,为我准备礼服和马匹,让我前往王都应征。
出发前我想再给她写一封信,展开信纸又不知该如何落笔,整整七年未有通信,再见应该说什么好呢?我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裙边的百合刺绣与蝴蝶一般翻飞在地面的舞鞋,如今她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王位继承人,而且已经是一名成年女性了,她会留长发还是短发?长到多高了?她还喜欢淡金色吗?她会认出我吗?
“我真挚的洛丝佩”,在那时的我来说,这个称呼只要想一想都会惶恐得脸上发烫。
当我想及信使说不定还没有我的马快,那封语无伦次的书信便又被封存起来。
毕竟,我总要去见她的,无论结果如何。
那年的春夏,弗拉斯韦特又变成鲜花的海洋,到处张灯结彩,挂起缤纷的吊旗来庆祝这一盛事——众人所爱戴的公主殿下就要结婚了。
那一次我骑马走在王都的街头,人们都说条件如此设置就是在等那个人出现,可是在所有的审定程序和预选中他都没有露面。我对罗伦特的感情是如此复杂。他是我们所有年轻贵族子弟的榜样,我也曾经憧憬着他来磨炼自己。我认同他与洛丝佩的故事是一段佳话,如果只有一个人能配得上洛丝佩,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罗伦特,可他却离开了她。我嫉恨他,轻易放弃了我们努力追求的一切,又知道这份嫉恨没有任何道理。
那些笃定的传说与猜测和这种情感一起伴随着我慢慢踏上了走向她的阶梯,那么多的候选男士中我并不是资质最好的,我们当中没有人比罗伦特离开前优秀,何况我比她还小一岁。而当我踏过铺地的长毯来到她面前,她的衣裙上依旧绣着淡金色的百合,留着寒灾时剪的利落短发,端庄地微笑着注视着我,向我递出一只手,像对每一位前来谒见她的应征者一样。
我低头吻她的手背,看见温柔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就像一层轻纱从她的肩头披落,朦胧如同记忆之中。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那位令人难忘的少年了。
舞会开在王宫前的广场上,直到最后一支舞都跳完,他都没有出现。而人们都在等他,他们都相信只要那个人来了,公主的夫婿便别无二选。但他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等终于到了公主从求婚者中挑选一个的时候,洛丝佩拿着花束在我们的面前端立,微微歪着脑袋,像是在思考问题,也像是在等待。
那时人群忽然开始骚动,一个男人悄然出现在开始退开的人群中,抱着双臂靠在花柱边望着我们所站立的舞台。银发金眸,身姿挺拔,从衬衫中露出的手臂上多了几条疤痕,下巴上也蓄起了胡须,但依然英俊非凡。
即使隔着那么远我也认得出来,那是罗伦特,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在洛丝佩决定终身的这一天回到了王都。
认出他的人群开始骚动,人们劝他上前的声音脸舞台上都听见,连侍女也顺着喧闹声拼命示意公主看那边,甚至于周围的其他求婚者也显出惊讶和欣喜的神色。队列中的我蓦地升起了一股焦灼的惶然,看向洛丝佩。而她深吸一口气,随着女仆的目光望向舞台下。
时隔多年他们两人终于隔着人海看到对方第一眼。
在他们目光交汇的一瞬,台下的人群安静下来,就像挤压的气球一般,屏息等待着一个好消息,一场爆发。
罗伦特向她抬了抬帽檐微笑致礼。她也报以微笑,而忽然后轻移脚步,捧着花束走向了我。
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心跳得分外沉重,以至于世界都变得一片安静。
“我忠诚的奥多利?”
“是,殿下。”
“叫我的名字吧,你真挚的——”
后来就如大多数人所知道的那样,公主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新郎不是人们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期待的罗伦特,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我。
而罗伦特本人在那个夜晚消失在为结局哑然的人海里,无人知晓他最后去了哪里。
现在她成为了弗拉斯韦特的女王陛下,同时也是我的妻子,我真挚的洛丝佩。
街头仍然有人说:女王陛下选择了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丈夫,其实是为了报复罗伦特不告而别那么多年,特意气他呢!但是这回洛丝佩下令去管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惊讶于我是如何胜过与她感情那么深厚、曾经一起长大、又在成长中患难与共的人,怎么打败那些传说的。虽然我并不敢直接去问,这显得我对她不够信任,而我的妻子只是笑着说,“我忠诚的奥多利,你的表情藏不住一点心事。”
“因为你不是传说。”
【完】
+展开
《糖与龋齿与破碎眼球》
作者:高以讕
//龋齿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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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
下颌骨右侧后方的第一磨牙上坚硬的髓质已经磨损殆尽。柔弱的神经仿佛就暴露在外,哪怕是舌头的轻微舔舐也会拉扯出绵长痛苦的线条。深吸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冷气掠过时水分子在神经上蒸发,我捕捉那一瞬间,然后紧紧咬死牙齿。
——你在听吗?
——什么?
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抬眼望我。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眼睛里,被剔透的糖晶体切割成无数流转的的辉光,让他的眼神永远看起来没有焦点或者起伏,美丽与危险也只是其上平白展示的两面,中间仅有一条锋利棱线的隔痕。
他不说话。没有解释。下一秒平静的眼神毫无预兆地拉近,就这样吻过来。
晶体生命的绝大部分外层皮肤有人造皮肤覆盖,柔软与非晶体生命无异,但是口腔并不算在内。他一只手攀上我腰间,另一只手向上摸抚,指尖拂过我干枯空瘪的左眼眶。我闭紧右眼。砂糖的粗粝感紧贴我嘴唇,我被迫后退。不能。不可以。然而这种时刻的拒绝向来没有作用,甜腻的颗粒撞破嘴唇闯入潮湿温热的口腔内,我唇上的破口流淌出血液温热,而口腔中唾液混着融化的糖粒黏糊。一塌糊涂时,我感受到王子的舌头准确探查到龋齿的所在,糖粒变成锋利的刀刃,重重碾过脆弱的缺口。过量的甜度微颤着拉扯。神经在不堪的痛楚里尖叫。
——我终于推开他。他眼睛里的光点依然散碎、平静而美丽,与一分钟、一天、一个月,甚至更久以前别无二致。只有他脸颊沾上少许血迹与我嘴里尚且绵延不绝的痛楚证明刚才荒谬的行为确实发生,而非我肉质的、不可靠的大脑神经处于疯狂边缘时的幻想。
——您不该如此。我盯着他眼里最明亮的一块光点说。您是王子,而我只是侍卫。
他不说话。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向来以乖张冷僻著称,在他的两个哥哥尚未因怪病死去之前,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有期待,因此他似乎从未得到过王室正统的教育。即使在晶体生命中他的性格也过于难以捉摸了,在糖与花之国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他是国王与人类结合诞生的产物。这当然是荒谬的说法,晶体生命与非晶体生命构造差异大到连交媾都不可能,遑论诞下子嗣。
——您是晶体生命,而我是非晶体生命。我身上腺体分泌的油脂、身体里流淌的体液会玷污您的身体。我看向他脸颊上的血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要找医生为他擦拭修补皮肤了。
——后天晚上。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倒流到最开始他把我拉进书房的时刻。牙痛已经平息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幻想还是真实呢?头顶的水晶灯依旧漠然地闪亮着,洒下同一而无变化到称得上残酷的光辉。后天晚上的舞会。
——你在听吗?
——什么?
我说,如果你不去后天晚上的舞会,那我也不会去。王子淡淡地重复着,细长的手指塞给我一张装饰繁复的请柬。尽管是小王子的招婚舞会,却只有国王的头像印在上面,一同摆在明面上的是人尽皆知的暗示意味。还有,刚刚你的感受是什么?你嘴唇上的血,没有擦干净。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劳您费心,我咬紧牙齿,硬挤出一个微笑。我没有什么感觉。嘴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用力摩擦,只蹭掉一点褐色干枯的粉末。
——不可能。非晶体生命总是有感觉的。你们体内爬满的柔软神经不是很敏感吗?
这句话像一只透明的冰冷箭簇直直落在地上,扎进大理石地面,让无波的光滑平面泛起蛛网似的裂痕,切碎我佯做平静的影子。我的倒影碎裂。我想尖叫。在冷漠的水晶灯光辉下,王子的周身反射着同样美丽冷漠的辉光,他只是站立而已,并不理解、也不感受。这是晶体生命天然的优势,我明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恨意从灵魂每一个破溃处满溢出来让我几乎站不稳,这就是非晶体生命不稳定之处。但是也不能完全怪我吧?我看着他半透明的、光线在其中折射又反射的眼球想,他太傲慢了。为什么可以仅仅因为对感受这一概念本身感到好奇,就故意撞破别人的嘴唇?
不劳您费心,我重复。我没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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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感觉”呢?
梦里我回到八年前那个繁星遍布的晚上。新生的草味道清新柔软,蚂蚁爬过我手背,于是我抬起手尽可能小心地把它抖落。蚂蚁都爬到你身上了。我说,边吃吃地笑。年幼的小糖人睁大眼睛,接着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掌,耐心地、一只接一只地压死寻觅着他身旁掉落糖粒的蚂蚁们。啊,对不起。他小声解释,这人造皮肤已经旧了,上面难免有些裂痕。
——那么,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感觉”吗?
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对于刚刚年满十岁的我来说这个问题似乎过于难以解释了。感觉就是感觉。对于非晶体生命——在很多语境下都特指人类——来说,这似乎是天然的事情。可是在那双折射着美丽光芒的眼睛的注视下,年幼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词穷。我随手摸到一块小石子,想了一想,拿捏力道轻轻砸了一下他的胳膊。
——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嗯……胳膊被石头砸了。就这样。
——不会疼?
——疼?是什么?
我有点泄气地躺下。头枕着交叠手指,手背压在青草上,风一吹,青草和糖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向高而渺远的夜空,没有月亮的夜晚,夜幕上撒满细碎的星星。小糖人也跟着我躺下来。夜空很美、很漂亮。他忽然说,上面撒满的星星,就像散落的糖霜。
我腾地弹起来。你怎么会——?
他诚实地摇头。我不会。这是我听你自言自语时候说的,我只是擅自把句子记住了而已。
——我也想知道拥有“感觉”是什么样子。过了很久,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在草叶沙沙的摇曳声中,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我假装没有听见。任由这句话从耳边掠过去,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次次叠加,变得愈发不能忽视,像远处不知名虫子的嘶哑聒鸣一般令人烦躁——
——明明如果没有感觉的话。一切都会更轻松、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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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舞会只剩下一天时间。我跟随小王子进入日厅,那里已经有王国的贵客在等候。
当小王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老国王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厚重的影子垂在桌子上,仿佛一块深色的幕布。他正与盐与石之国的王后谈话。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被压在母亲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仿如一尊石像,光滑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在她身边站立的是钻与光之国的王子,这位年轻的王子人如其名,浑身上下闪耀着绚烂夺目的光辉,尽管很明显另外两位年纪更大的话事人极力忽略他的存在,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爽朗的声音一颗颗落在地面上,蹦跳出令人不得不承认美妙的声响。
噢,得了吧!他甩甩头发,整个大厅的天花板顿时映出美妙的花纹,纹样随着他摇头的节奏有规律地旋转。你们这些老家伙,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一些呢?你把糖与花之国的秘宝交给谁,谁就会愿意和那个麻烦精结婚,然后你就负责在明晚的舞会上宣布一下,啪!他打了一个响指。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多简单!
太轻浮了。盐与石之国的王后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拍拂钻石王子兴高采烈的光芒。您不会把秘宝交给那样——她又瞥了钻石王子一眼——的人吧?再说,订婚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嘛。她的眼神第一次落在小王子身上。噢,看看这个稳重的孩子,多么能沉得住气呀,一看就堪当大事。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却依旧是冰冷的石头,仿佛坠落下来就能将这大厅里的一切都轻易碾碎一般。当然,我们国家的公主一定能辅佐好他的。您觉得呢?她到底还是在和国王说话。
钻石王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迅速挂上一副灿烂笑容。当然了、当然了,我和这位——呃——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反正我也很配。看,我们都是亮晶晶的,对吧?
这个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吧?石之王后的话音更低沉、更冷了,让人联想起王宫背阴处的角落上爬满苔藓的青砖。
我不想选。在一片仿佛扼住人脖颈的沉默里,小王子的话语依然平静而且浅淡,仿佛只是在碰巧胃口不佳时拒绝一次午餐。我不想选。他站起身,但没有离开,右手抚上心口位置,然后接着向上直到左肩膀。你们选吧,他说,我无所谓,依然平静地、像主人熟练地把点菜的权力交给宾客一样彬彬有礼地。然后右手施力。咔擦声像一颗炸弹落在寂静的大厅里。他把自己的左臂整个卸了下来,扔到木质会议桌上,咚的一声,白花花的糖粒全部散开,像一道摆盘凌乱、品相不佳、出乎所有宾客意料的料理。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他望向他的父亲,而后者正怒视他。
将剑抽出剑鞘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空气好像变成某种奇妙的固体,可以承接挥刺和劈砍,并发出低沉又绵长的声响。王子现在受伤了。你们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我抽出剑挡在他身前,盯紧手慢慢摸向腰间佩剑的钻石王子。余光中,似乎有什么向我倾倒过来、迅疾地、坚决地、仿佛雨滴从云中坠落那样自然地倾倒。
——就现在。你的感受是什么?
王子的身体摇晃两下,然后落向剑刃,柔软的人造皮肤破开,他摔碎在地面上。布满裂纹的白砂糖块,不规则的断面,散落的细碎砂糖。在已经称得上吊诡的静默里,剑刃上残留的糖粒,一粒一粒不可控制地坠落。
我把牙齿咬得太紧。
那颗已经龋坏的后槽牙又开始疼痛。
//破碎眼球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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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因为感觉狡猾、易变、盲目、不忠实。如果人没有相信它,脆弱的神经会日夜发出不满足的信号;如果人选择相信它,当坠入深渊时,它只会朝人绽放出无辜的、茫然的、蕴藏歉意却全然无用的笑容。这是非晶体生命致命的缺陷,时至今日,一些人也坚持认为这是他们在与晶体生命的战争中,最终惨败的原因。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当事实已成,原因就变得模糊而不重要。非晶体生命是更冲动、低劣、不完善的生命,晶体生命会负责统治他们。在平日里这种统治是平静的、柔和的、甚至充满尊重的,因为与非晶体生命相比,晶体生命的欲望更合理而且克制,这可能是由于它们拥有漫长得多的寿命。但如若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想见地,非晶体生命需要承担一些不属于他们的罪名。我被投入到大牢里,理由是图谋叛变和谋杀糖与花之国的王子。但是于我而言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在漆黑一片的地牢里滞涩低沉的笑声回荡,当我被吵到有些不耐烦时才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明明看见了。那时,你明明可以将剑移开的吧?
脑海中的小王子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质问我。在漫无边际的幻想里他又摔碎无数次,直到彻底散落成面目模糊无法再聚合的微尘。
——是的。我回答他,我可以。但是,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如果要完整严谨地讲述所有因果,这个故事就实在太漫长、太无聊了。若要将整个故事倒带,我甚至不知道该将它回溯至何时才是源头。人类发现晶体生命的时候?人类为了生产效率压榨利用晶体生命的时候?晶体生命开始反抗的时候?战火将我的家彻底焚尽的时候?得知曾经住在我家隔壁的晶体生命竟然是糖与花之国国王的私生子的时候?纷繁复杂的理由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层层叠叠地累加成必然的结局。
——真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啊。脑海中王子的脸已经彻底破碎,只剩下声音依然清晰。非晶体生命总是在自己细微又脆弱的感觉上堆叠很多宏大的词汇,最终却只会导致一切彻底坍塌。为什么不诚恳一点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悲哀,又像是某种悠然的不屑。你连你自己的感觉都无法面对,又凭什么认定对我的怒火和恨意是真实而非某种幻想?
——那你呢?我反问他,你不也看到那柄剑了吗?为什么还选择向那边倾倒?其实根本不必问,这个答案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想。仅此而已。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因为没有感觉,所以不会犹豫,不会彷徨,也不会后悔。永远不会顾及别人的目光,因为根本不明白他人的感受。正因如此,那双美丽透明的眼睛,永远不会理解我有毒的、腐蚀性的、想要毁灭他的意愿。
太不公平了。
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视觉外的一切感受都格外清晰。我感受到空空的左眼眶些微刺痛,但依旧干涸。随着心跳将血液泵到全身各处,龋齿的神经也有规律地打着痛苦的节拍。糟糕的结局,我想。但至少结束了。空无虚茫的黑暗里,我沉沉睡去。
梦里又回到我和他最后分别那天。天空灰色的,压得很低,草叶都沉沉伏在地上,曾经挺立鲜嫩的杆如今沾满粘滞的淤泥。再见,我先开口说,保重,你可别死了。至少活到十八岁,到时候我送你成人礼。
好,我答应你。曾经高度只达我肩膀的小糖人也长大了,身材纤细,肤色苍白。人造皮肤的表面更破旧了。稍微移动一点,就会有细碎的白糖粉末从缝隙里簌簌地掉落。他递给我沉甸甸的一小袋白糖,纯白色,没有杂质。以防万一,他说,毕竟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现在白糖越来越昂贵了。
我没有给他带礼物。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一个弹弓,几粒我精心挑选打磨的小石子。我把他们都掏出来摆在地上,你想拿什么就随便拿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太想承认根本就没想起来送他礼物这回事,又要努力强装慷慨。没想到他的眼睛却一瞬亮起来,真的可以吗?拿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有的,你随便拿。
——太好了!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声音欢快清脆,嘴角却只向上翘了一点点,拉扯出对他来说明显陌生的弧度。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笑容忽然贴近,然后剧痛从左眼袭来。血色糊住一切。黑暗。血腥味。灼烧般的疼。尖叫。痛苦。混乱。在忽然暗下去一半的世界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痛苦地拼尽全力勉强维持自己的呼吸。是梦吧?我想。什么都做不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像身体里被放了一把火,神经全部被烧成灰烬。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左眼球,指尖变成红色,血从他的指缝中滴落到草地上。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现在,他牵起我的手,血沾上我的掌心,粘腻的感觉让我想呕吐。奇异的冰冷缠上来,有股莫名的腥甜。
——我们去跳舞。
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光覆盖我,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但当然不是。
牢门打开了。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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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没有死?
——晶体生命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我们体内有一个核,只要核不被破坏,我们就可以活着。
现在我知道如何确切地杀死他了。但我缺少武器。
——现在是什么时候?
——舞会当天的凌晨。你被关押了十八个小时。
在寂静一片的黑暗里,人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紊乱,让我误以为这段时间比十八个小时要漫长得多。
——为什么来救我?
——我不是说过吗?今天晚上的舞会,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会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老国王的。不过我也并不感兴趣。
——这是要去哪里?
——去跳舞。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他一点都没改变。
空旷的舞厅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他被修复得很好,洁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裂痕,闪耀处仍然闪亮,柔软处依旧柔软。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而我搂住他腰肢。他的腰肢过于纤细。仿佛只要我稍微用力,他就会再次整个断裂,摔碎在地上。
光影在他眼睛里流转。我忽然想起我的左眼球,在那个当时以为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也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但当我再次以侍卫的身份见到他时,那颗脆弱的、肉质的、他曾经保证过会珍惜的、我的眼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恨意里不包含这一份是假的。尽管我明白不能指望他好好保存那颗易腐烂的眼球,但若说一次也没有幻想过那也是说谎。因为太痛苦所以就忘不掉了,因为想麻痹痛苦就开始构筑幻想了,因为幻想的存在爱好像开始发酵了,因为幻想最终破灭就恨起来了。非晶体生命所谓的感觉,是这样无逻辑又荒谬的东西而已。我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他太傲慢这一切又太不公平,但心底里当然明白恨是会增殖直到泛滥的感受,并且永远有理有据,会为自己的存在寻找理由。
不小心跳错了舞步。我向他道歉。他摇摇头,表示无所谓。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我明明知道,却依旧无法不愤怒。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在轻巧的、悠扬的乐曲声中,他的手指扣紧我的。头顶的灯光在他眼睛里旋转,洁白美丽、令人眩晕。他灵巧地踩着节拍,几乎是拖着我在舞动。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那么轻、那么悦耳,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我紧紧回握他手掌。我掌心滚烫,隔着人造皮肤将他体内的糖粒升温,我甚至可以幻想此刻他的手掌处的糖粒,一颗一颗黏糊地融化。
——我恨你。我自然地微笑着,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在头顶明亮刺眼的水晶灯光的笼罩下,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仿佛心脏就要裂开,仿佛黑夜永远不会过去,白昼也永远不会来临。
//糖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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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再次升起,然后落下时,舞会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各国收到请柬的贵宾纷至沓来。名义上所有受到邀请的人都是可以参与婚约竞争的对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联姻的政治意味,也明白这场联姻对糖与花之国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国力日渐式微,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不会如此急切地把自己仅剩的王子当做联姻的筹码。在舞会那高雅悦耳的配乐声里,流言在一双双精明转动的眼珠和涂抹着厚厚胭脂的嘴唇间流传。
他们说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也患上了那种怪病,在此前,这种怪病已经夺走了两个王子的性命。还有人说国王要宣布退隐,若是没有宣布,那就是要潜逃。一些人认为小王子必然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联姻,两国都是晶体生命掌权的大国,他们的先王曾经联手,领导晶体生命击溃非晶体生命的统治。另一些人反驳,当今国力最盛的晶体生命国当属钻与光之国,如果老国王还没有彻底痴呆,那就应该将小王子许配给那位充满活力的钻石王子。
实际上,与其说他们关心小王子的命运和糖与花之国的未来,倒不如说他们在意的是糖与花之国的密宝。他们翘首以盼的并非以乖戾闻名的小王子的面容,而是据说在今天的舞会上,国王会将从糖与花之国建国后就一直锁在国库中的密宝赠予婚约者,以示糖与花之国的最大诚意。
我终究还是参加了舞会。
百无聊赖地穿行在权高位重的晶体生命之间,幻想如果有一把火烧过来,把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入场的宾客都已经被严格搜身,禁止携带任何危险品,我连一把剑或者一根火柴都没有,两手空空。实际上,平日里作为怀有复仇之心的侍卫,总是需要把目光放在那位从来不会意识到我注视他的小王子上,根本没时间欣赏宫殿中光景。如今只当送给自己一个假期,我在舞厅里随心所欲地穿行,惬意自不必说,只是总萌生出无聊的念头。
其实自从凌晨跳了那一支疯狂的双人舞后,我总觉得有什么彻底燃尽了。一种奇怪的、空旷的感觉攀附我,仿佛支撑我的恨意终于彻底熄灭,如今游走在世间的,只是一具空无一物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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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支舞的时间后,音乐声慢慢弱下去。宾客们找到摆放自己名牌的座位依次落座。我找了半天,发现我的座位在最角落、最靠近门的位置。我耸耸肩。这毕竟是晶体生命们的聚会,倒也无妨。
老国王缓缓出场,站定,在高台上俯瞰所有宾客。一瞬间连空气中的呼吸声都弱了几分。我看见小王子站在他身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高台最右侧,而钻石王子站在左端。
老国王拿出一个乌黑的匣子。转身。
他的身影把小王子挡住了。
他向高台右侧走去。小王子面无表情。
老国王把盒子放到盐与石之国的公主手中。她的胳膊向下坠了一下,似乎盒子很沉重。
老国王转身。他的嘴巴动了动。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高台上一线耀眼亮光匆忙一闪。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扯到桌布,桌上高脚杯摔落,深红酒渍在地毯上氤氲出奇异形状。
老国王的头从高台上掉下来,摔了个粉碎。我快步向高台狂奔,两旁宾客都变成呆滞迟缓的残影。我没有看到小王子。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原地,手里仍然捧着盒子。钻石王子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狂奔。吐气。呼气。视野晕眩。
为什么呢?我终于与钻石王子缠斗在一起时心想,只要离开就可以了吧?为什么偏偏有种想要留下来的感觉,在我头脑中叫嚣?钻石制的利剑朝我右眼刺来,我抬起右臂抵挡,剑尖刺入肉中划出不够优美但深刻的长弧。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我想。至少若是没有感觉,就不必遭受疼痛。我故意将右臂向钻石王子方向移动,剑尖入肉又深几分。血液顺剑刃流淌至剑柄,很快滴落他手上。他嫌恶地喊叫出声,手一松,我用左手劈手夺过钻剑。结束了吧?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跑。
小王子牵起我右手,狠命拉扯,血液一股一股从右臂的伤口涌出来。我被拖着跑,踉踉跄跄,勉强跟上他脚步。鲜血浇灌疼痛带来恨意,怒火再次灼烧吞噬我。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果然还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
后面的话被一声巨响吞没了。
他和我一起停下来回头看。我们已经跑出了宫殿和御花园,在不远处,刚刚还伫立着的糖与花之国的白色皇宫轰然坍塌在一片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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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视觉听觉嗅觉一起失灵,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说,语气依旧平淡。说点什么吧?
感觉渐渐飘回来。我看见溃逃的人群,听见哭喊和尖叫。血腥味和糖的生甜味混在一起,裹在烟尘里钻入我鼻腔。右臂只剩下疼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左手一松,钻石剑摔在地上。
小王子弯下腰,将剑捡起来,剑尖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插入。
——糖与花之国的秘宝,都在这里了。我在舞会前将它们偷出来藏在体内,将原来那份换成易燃的磷。剑刃将他从腹部撕开一道口子,白花花的糖粒散落,一同滚落出来的还有各色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有几颗镶着金边的玉石叮叮咚咚落在地上,欢快地碎成悦耳动听的音符。
他望着我,身后大火的白光在他眸子里跳舞。你喜欢吗?
——你疯了?他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我勉强用左手扶住他。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想,仅此而已。他慢慢地说。送你的成人礼礼物,我以为你会笑的。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即使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仍然不明白。
——再说一次“我恨你”吧。他说。他的腹部已经彻底空了,体内糖粒如流沙散落,轻得像一片羽毛。他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当你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依旧坚持着在心口处掏摸很久,最后递给我一颗雪白的糖晶。谢谢你当年送给我的礼物。我总以为……他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变成白糖颗粒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在爆炸混着尖叫的一片混乱声中,我必须把耳朵贴近他嘴唇才能听清楚。他把那颗糖晶递给我。我摸到他的指尖,才意识到原来如此冰冷。我总以为,把它当成核后,我也可以稍微有些“感觉”了。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不可分辨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变成散碎的糖粒,从我怀中哗啦啦地散落,覆盖在各色名贵宝石上,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纯白。
我抬起手。今晚没有月亮,黑色夜幕铺满散碎的星子。星光穿透糖晶折射过来,我看见在那颗糖晶正中心,我的左眼球望着我,一眨不眨,仿佛被包裹于一颗硕大无比的泪滴。
【完】
+展开
看到结尾时想,所以这是糖渍眼球?腌了这么多年应该都腌入味了吧,感觉会很好吃。不过糖吸水吧,眼球不会变得皱巴巴的吗。晶体生命与非晶体生命,这两个词汇中,晶体生命是主题,非晶体生命是依附于它的词汇,符合作者描写的以晶体生命为主的社会,但是这个社会建立时间太短,这篇文似乎可以视作一篇主角的内心独白,那么他的用词不应该是人类为中心而非“非碳基生物”为中心的吗。还有主角龋齿了,cp脑的角度来说,我可以幻想一下是因为被王子亲了太多次了?或者他太爱吃糖了?那为啥不去补牙呢?因为补了牙还是会蛀,或者已经补了但是又蛀了就摆烂了?还是说他就是爱自虐?主角爱自虐,晶体生命的不自洽程度也不遑多让,比如人造皮肤这个设定,客观来说确实能起到避免晶体生命们被蚂蚁啃了的情况,但主观来说只是让晶体生命外观上更靠近非晶体生命了而已,既然晶体生命已掌权,为何不蔑视非晶体生命的皮肤、设计更符合自己审美的人造皮肤、并让非晶体生命追逐自己的潮流,争取在外观上接近晶体生命呢。王子想有人类的感觉,有点像黑人想有白皮肤。并且,虽然说晶体生命没有感觉,但他们会哭会笑,会阴阳怪气,与有感觉有何区别?在知道主角愿意送自己礼物后,王子挖出了主角的眼珠(主角为啥不反抗呢。跟不补牙一样读不懂),那时候他明显非常非常高兴,这也能说是没感觉吗。只能说他没痛觉,因此不知道主角被挖眼珠会痛。王子也很爱自虐,掰下了自己的手臂,还往主角的剑上扑,这都是为啥呢?他又为啥把那么多人都给点了?作为私生子不被王室接纳是理由,但很不充分。大概王子厌晶体生命吧,这倒和厌非晶体生命的主角很配,但主角为何厌非晶体生命表达得也不是很清楚,和战争有关吗,但战争的部分描写太少了,看不出主角对国仇家恨的态度以及对王子的恨到底是哪种恨。故事骨干有点乱,不妨说除了主角与王子间复杂而好嗑的感情之外,没什么能懂的,作者对于自己形容为“难以捉摸”的感觉把握、捕捉、描写得十分好,配合主角对感觉的想法,有点幽默。也许一团乱麻的其余部分对于结尾也起到了辅助作用,因为其他部分的复杂,让主角的爱情更加的晦涩复杂,对比之下结尾更加纯净,比起前文的种种复杂情感,以及重要性没有得到充分体现的战争与舞会之类的背景,这一块封存的眼珠清晰实在,超脱于一切之外,既是主角爱情仅有的遗物本身,甜蜜的泪滴,也是一块滤镜,滤过其他一切,让读者的回忆集中于故事的本质,也就是他们有口难言、几乎积淀成结石的酸楚情感。还有他们的双人舞,让我想起了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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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关于主角用词的问题,或许可以理解成在那个世界里就是这样分类的……?因为晶体生命已经掌权,所以定义就被分成了“晶体生命”和“非晶体生命”,对于那个世界里的人来说,只是名词而已。主角也不是一心想要为人类复仇的角色,因此就普通地接受了“晶体/非晶体生命”这种说法。
然后是关于龋齿。BINGO!最开始设计龋齿就是想暗示这俩人总是接吻哈哈哈,所以王子才会那么熟练地找到主角的龋齿。。。()我自己还挺喜欢这个设计的()就是要不补牙留着龋齿才更能体现出“我”对于王子所作所为的无奈,王子对我的为所欲为(什么)(而且怎么说呢,比起龋齿或许“我”更讨厌补牙一点。。。因为我自己就特别害怕补牙orz)
然后是人造皮肤这个设定。其实当时在写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似乎是一个不太好解释的硬设定,如果要解释的话,就要扯到“晶体生命其实最初是被非晶体生命发现的,又被非晶体生命所统治,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晶体生命其实是对非晶体生命的一种模仿balabalabala。。。”这些包括晶体生命推翻非晶体生命的统治,相关的战争什么的,我都考虑过要怎么写才显得不无聊不突兀。。。(没写过这种程度的架空,实在是难为我了()最后,因为这篇文章还是想着重写两人的感情,就把这些背景设定能砍的全给砍了,想让笔墨更好地聚焦在情感上()所以可能显得背景介绍太少了。。。(((不过这里确实是我写作时遇到的一个难点,架空的时候背景要说明多少才合适呢?尤其是这种与主线关联不算特别大的背景介绍,加了显得无聊琐碎,不加又会让人困惑()
然后是说糖王子想有人类的感觉就像黑人想有白皮肤,这个比喻真的特别特别恰当。。。因为写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糖王子在追求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一种东西。。。
然后是文中“感觉”的定义,这个感觉其实更偏向于“感受”()就是偏重于心灵体验方面的。。。我写的时候想到了痛觉、触觉和视觉、听觉的差异,晶体生命有视觉、听觉程度的感受,但是更“高级”一点的触觉和痛觉就是没有的(不过这个介绍也被我砍了,这种冷冰冰的设定放到文章里不管怎么写都很难有趣,只会显得无聊啊!)或许用“感受”会更准确一点(但是感觉读起来更顺口!(什么)
至于糖王子挖出主角眼珠,我想表达出来的一是他完全不理解感受(不能理解痛觉)二是主角对他很特殊,三是他做的一切是对主角的模仿。。。他对主角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其实是因为主角对他说过很多次他的眼睛很漂亮,他本身是不理解“漂亮”这个词的含义的。。。也就是在暗示,主角其实经常把他的眼球借来把玩(因为他不会痛,主角又觉得他眼睛漂亮,所以他们都会觉得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其实之前的一版里我有把这段加上,但是效果有点流水账,我觉得暗示太明显就给删了(()(你这家伙怎么全给删了(因为我觉得效果真的不好啊啊啊)
而主线里,糖王子掰下手臂,扑到剑上,跳舞,点着皇宫,其实后面都跟了一句询问主角有什么感觉。主角对这些行为的定义是“因为糖王子本身想”,但是其实,糖王子都是为了确认主角的感受。。。他就像一面镜子,想通过反射主角的感受来理解自己的感觉。但是主角本身的爱恨太混沌了,又一直避不肯说,就算说了也可能是口是心非,导致镜子里映出来的也是扭曲的一团。。。最后他让主角重复一次“我恨你”,就说明糖王子到最后也不明白爱与恨到底有什么区别,主角对他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单纯觉得当主角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很亮罢了。。。
主线很乱完全是我的问题。。。在写这篇的时候,我更着重去塑造一种氛围,描绘两者之间黏黏糊糊,“像融化的糖一样粒粒都不分明的情感”。除此之外,架空设定的背景介绍我砍掉了很多,闪回的情节安排也很乱,很多地方想作为暗示但是力度不够没有效果。。。我会继续努力的TT(如何平衡情感和情节对我来说一直是一款难题qwq)
总之再次谢谢评论!!也谢谢你喜欢结尾!(感动落泪)(我自己也最喜欢结尾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