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無題》
作者:塵聆
一阵大风吹来,漫卷沙尘撕裂天空。
那扇门的虚影已经迷茫不得见,宛如从未相遇一般。
无数的花盛开在荒野,阿嬷的手指紧紧牵着自己。她低头,那深褐粗糙表皮隐隐透出血管青绿。不久的将来,阿嬷也会扎根于这片生机勃勃、却与生相反的土地。那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化作无知无觉的树木,摇曳于永不止歇的风中。
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皇室的婚约者。
历来被选为太子妃的人,皆认为这并非殊荣而是无奈。谁都知道,她们自从成为类似植物的存在,便鲜有生育想法,更喜欢独自衰老。
然而每个人对此讳莫如深,似乎因此就可以隐瞒这事件,而使惶恐不存在——在这个国家,皇室早在多年前便成为只是象征的空谈,活着的臣民亦凋零到几乎难以为继的地步。尽管如此,王和后却还活着,囿于诅咒,他们必须等子嗣诞下后代,才能安息。
在这个国家,一天就像四季,一年又像一天,时间存在却又存在感稀薄,所有自苍穹落下和从泥土生长的都带着甜味。传说那抔纯白霜雪,是曾被臣民称作“糖”的货物。
然而自从被诅咒,通商逐渐凋敝,毕竟会在荒野开花的尸体就像一个怪谈,正如不老不死的王与后,同他们长不大的孩子,困在落而不化的雪堆砌成的洁白宫殿里,无人愿见。
是的,事实上皇室仍旧是那届皇室,只是太子妃人选不断变更,所有不幸中选的少女,直到死亡,都没能破解诅咒。
按理说她们没必要死,但是活着又如此迷茫,听说她们祈求上天可以离开,于是她们确实被回馈,在某个清晨像水雾被日光照射般突然消失无踪。多日寻找没有痕迹,只能当做已经死亡。
这也许会是她既定的结局,因为每个老人沉默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已经预见这必然会发生的事件。只是不是现在。
但那些和她同龄的姑娘,又惴惴不安中满怀希冀,像在凝视一座高山上的丰碑或是枝头最后一朵花、一片叶。似乎只要她不凋零,她们的未来就可以光辉万丈。
今天是她觐见皇室、会面她从未谋面婚约者的日子。
昨夜她发梦,穿过荒野,穿过她阿嬷、阿嬷的阿嬷和无数个如阿嬷般的臣民化为的花树,然后仰面躺倒,看见天空是如此湛蓝高远,名为雪花实为糖霜的絮状物正大片降落。
她被洁白覆盖,埋葬在这寂静无声的荒野,没有人路过,因为本就无人会注意,只有花树枝条无声撕裂她的视野。
这时,谁也不会和她说,她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婚约者。
她抬起头,看向那两个玻璃罩内只有手掌高的小人。
你们就是王和后吗?她问。
是的,我的孩子在更深的宫殿,你去寻找他吧。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后道。而王沉默不语。
明明该诧异,她却没有任何想法,如无数年前在襁褓中沉默接受这个婚约,只是起身往后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廊地毯是如同沙漠般姜黄的长绒棉,吞噬掉脚步和呼吸声,尽头只有扇同样颜色的门。她拉开门,感觉像在这片同一的世界里扯开一个口子,凉而清甜的风从里面呼啸而来。
是和那片荒野一样的气息。
太子殿下,您在里面吗?她问,内心极其平静,比她出生前的每一天都要平静。
无人回应。
于是她走进屋内,阳光从琉璃的穹顶静静洒落,被过滤成青蓝,照射在那株花树上,洁白的花瓣斑驳投下影子,撕开同样青蓝如明镜般的玉石地面。
再往里是另一面青蓝的门。
她又一次做梦,看见温柔莞尔的太子,那时王国还没有被诅咒,所有人都是平常的人类,死亡也会归于尘土。
他们就像无数记载里那样普通的恋爱、结婚、生子、老去。
婚礼时,她的阿嬷站在极其遥远的地方,表情因此模糊。所有庆祝鼓掌的人都看不清面容,只有鲜花的香气如此浓郁甜美,有如实质。
直到心脏停止跳动那刻,她想,为何我对这一切如此平静?
景象如布匹褪色老旧,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裂开为碎片,又在空气中宛如燃烧似的,却没有火,只是成为灰烬。
她再次推开那扇门,如同扯开姜黄般扯开青蓝。
入目皆为座座近似的沙丘,她开始奔跑,直到自己气喘吁吁无力再往前。干渴使她跌倒在地。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起身,那阵撕裂天空的大风已经到她的身边,带着荒野里花和糖的香气。
无色无味的地,状似柔软却如此粗砺。她想。这里没有水汽,我不会被雪埋葬。
尘土会将所有掩盖,我会成为这粗砺的一部分。
风是如此轻盈,无休无止。
当它吹来时,便去撕裂天空和云层的尽头。
+展开
《燃烧的伽拉忒亚》
作者:左左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糖与花之国的国王广发请柬,召开舞会,为公主挑选丈夫。城门大开,信使们鱼贯而出,人民自发奔走相告,各国震惊,不为别的,只因主角是“那位公主”。
其人正是糖与花之国唯一一位公主,伽拉忒亚。世人皆知,公主不仅美貌绝伦、多才多艺、博学多识,更是集勇敢坚韧、宽容善良等一切世上最美好的品德于一身。
传闻她素面朝天如百合般清丽,施以粉黛则艳盛玫瑰,一切在她的身上都是那样美好,就连童年时期鼻尖眼下的几粒小小的雀斑都是恰到好处的可爱(自然,当她成长为一名淑女,雀斑们自然便识时务地退场)。
她骑马狩猎的技巧不输绅士(这小小的逾矩全然不会伤害她的光辉),几度在板球场上拔得头筹,而换上织满金线、镶嵌宝石的长裙,又是博览群书、出口成章且舞艺精湛的贵族少女。
在公开场合,伽拉忒亚永远维持王公之女应有的优雅端庄;而私下里,她又不乏少女的娇俏可爱,待女佣们亲如姐妹,与古板严肃的女家庭教师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作为少女,她的名字就是圣洁坚贞的代名词,而当听闻自己即将嫁做人妻,那双处子之眼中便升起一星母性的光辉。
伽拉忒亚择夫出嫁的消息一出,王国中的花朵为她忤逆时令、竞相绽放,连森林里最害羞的獾与黄麂也献上自己的祝福;为竞争舞会的受邀资格,两边境小国陷入混战,是她呼唤和平的动情演讲才促使双方偃旗息鼓;舞会前夜,老国王于梦中收到神的口谕,要他务必设置重重考验,只有世上最完美的男子才配得上伽拉忒亚。
舞会如期召开,竞争者云集,国王设下三重考验,全部通过者方可获得邀请公主一舞的资格。考验开始前,伽拉忒亚戴宝冠、着盛装亮相,她将家庭教师精心准备的讲稿握在掌心,发表即兴演讲,先是慰问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展现对他们舟车劳顿的关怀,又款款行礼,以示对受邀前来的竞争者们的尊敬,演讲进入尾声,她做祈祷手势,为所有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随着伽拉忒亚的声音春风般拂过金色大厅,考验正式开始。
以表诚意,各国代表需献上为公主准备的礼物。作为第一道考验,礼物事先由专人筛选,唯有通过筛选的礼物方能当面赠予公主。极北之境带来百年来由历任狼后皮毛制作的防风斗篷;宝石之城献上镶嵌着三千多颗纯净粉红钻石的头冠;海滨之岛奉上由孔克珠制成的成套首饰;尚武之地的储君上前一步,郑重许下绝不率先发动战争的允诺,在他洪钟般的誓言中,艺术之都的王子拨动竖琴,和着旋律,唱起爱与和平的古老歌谣……
近半数竞争者黯然退场,侍者捧出装满各式宝石的金罐供人抽取,手握相同宝石的竞争者两两成对比拼剑术。然而,伽拉忒亚的美丽令金银暗淡,亦使宝石失色,宝石之城的国王难得一睹真容,沉溺在这无与伦比的美丽带来的震撼中,脚下发软、连路都忘了该怎么走,因而在对战中一败涂地;相对地,尽管尚武之地的储君轻松取胜,为在公主面前出尽风头,对已然服输的艺术之都王子穷追猛打,全然失了风度,亦没能通过考验。
终于来到最后一轮考验,竞争者已所剩无几,他们按要求现场作诗一首献给公主,却几乎都犯了相同的错误,盛赞她空前绝后的容颜,却忽视她的高贵的品德与洋溢的才华,空有华丽的词藻,实则鄙薄不堪。
国王不失遗憾地宣布,唯独极北之境的新君通过了全部三重考验,然而,正当他大步走向微笑的伽拉忒亚,人群骤然发出反对的声浪:这位星眉剑目、气宇轩昂、武术高强而文采斐然的王子,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怪癖;要么舞技平平,在邀请公主跳舞的路上被地毯绊倒;要么根本就对女人没有兴趣,要带走公主身旁那个纯真忠诚的侍卫……
总之——总之——
国王停下了他的笔。他终于痛苦地意识到,从头至尾都是自己从中作梗,他深爱着自己笔下那个完美的公主,从而不肯使她爱上别人,不惜设计让竞争者们轮番出糗,促使舞会失败。毕竟,哪有那样完美的男子能配得上他的伽拉忒亚?
念及此处,国王将未完的手稿向前一推,端起手边的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满腔郁结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遁入过于宽大的睡床、沉入黑甜方可获得片刻宁静。国王不爱世俗中的女子,因而不肯轻易步入婚姻,无数个无人抚慰的孤寂之夜的挫磨下,他将无处释放的精力、暗流涌动的激情与缺乏对象的思慕统统注入纸笔,终于创造出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他笔耕不辍,坚持用文字装扮她、爱她,读罢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为她取名伽拉忒亚,并在每日睡前向爱神阿芙洛狄忒祈祷,乞求她将他的伽拉忒亚送来人间。
国王的祈愿成真。当他在宿醉中醒来,伽拉忒亚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书桌前,象牙般洁净无暇的皮肤泛着点点莹光,鸦羽般漆黑浓密的长发滚落肩膀,熟石榴般润泽的嘴唇微微翕张。伽拉忒亚用那羊脂玉般的手指捧着他的手稿,沉浸于阅读中,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忽一扑闪,一颗泪珠滚过腮边,留下一线惹人怜爱的水迹。
国王静静地远观,耐心地等待,连呼吸也放得很轻,如同不愿惊扰一头溪边啜饮的梅花鹿。直到读完最后一页,伽拉忒亚将手稿拥至胸前,对他亦唱亦叹地吐出第一句话:尊敬的国王,是你赋予我宝贵的生命,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
国王欣喜若狂,当即单膝下跪,向伽拉忒亚求婚。我亲爱的伽拉忒亚,请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愿为你搜罗全国的珍稀宝物,与周边国家签订友好契约,让伶人日夜不停地为你唱歌奏乐,给你此生不渝的爱。
出人意料的是,伽拉忒亚闻言展露愁态。她将国王扶起,才缓缓吐露心声,初降人间,她的心中盈满困惑,不仅关于现世,更关于自我。囿于文字世界的公主身份,她有太多事想做而不能,如今脱离桎梏,偌大的世界等待她去探索,实在不能以一纸婚约自我囚禁。更何况,若不外出经受历练,怎能确信美好品德并非被赋予,而是全然发于自身?没体会过与他人发生羁绊,又怎能明确自己的心意?
国王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非但对我无爱,还要离开?
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感激你,也甘愿报答你的恩情,但这形式不能是嫁给你。不仅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可以被拿来交易的东西,也因为我们的爱情同等可贵,我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自己。伽拉忒亚平静地看着国王,柔和的脸呈现出圣母般的庄严悲悯。
她用溪流般清脆的声音说,还记得吗,是你赋予我探求真理的冒险精神和不轻易屈从于人的勇气,正因如此,我更加不能为了追求表面的和气而做出违背我们初心的决定。原谅我无法爱你,至少是现在。我不是镶嵌在代表权力皇冠上的宝珠,更不是由人豢养于深深宫廷中的宠物,我不愿成为战争的诱因,更不愿成为它的结果。之所以会做出离开的决定,是因为我不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我。
不......国王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前进一步。是我创造了你,是我向神求来了你的生命,可如果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你绝世的容貌、你宝贵的品质......你的一切美好还有什么意义?说到最后,国王不顾身份地高叫起来,我有权要求你留在我身边!爱我,正如同我爱你!
如果你爱我!伽拉忒亚眼中浮起泪雾。想想看吧,当我吸吮花心的蜜露,伴着泉水的叮咚哼唱小调,在丛林中自由奔跑,在夜幕下追逐流星......每当感到幸福,我总是会想起你,是你赋予我做这一切的自由。虽然我不能嫁给你,但每当我想起你,心中总有一团温暖的火在烧,每当我抵达一间教堂,都会在神像前为你祈祷,愿你幸福健康。
她恳切地握住国王的手,带领它们贴近自己的脸庞,泪水窜上他的手指,像簇转瞬即逝的火苗。亲爱的陛下,这又怎么会不是爱?尽管我爱你的方式与你爱我的不同,但我们一样会终生带着笑怀念彼此。所以,如果真的你爱我,请允许我离开。
伽拉忒亚微笑着,在国王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她的话语令他神怡,身体的香气令他迷醉,但当她转身向大门走去,国王还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不能!你怎么能违抗我,违抗你的创作者!
伽拉忒亚转过头,在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悲悯与恳切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战士般的坚毅。她的眼睛亮得像两把宝剑,射出凛冽的精光。既然是你创造了我,那你也应该了解,我生性刚烈自由,绝不会向强权的威胁屈服。她那媲美天鹅修长的脖颈扬出骄傲的弧度,掷地有声的句子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力量,活像个女王。现在,我要去寻找自我,创造属于我的人生,或许在未来,创建自己的国度,在那里,每个人都能自由地成为他们自己,而不是一串冗长而无意义的前缀,更不是某些人彰显自我价值的所有物。
你胆敢踏出这道门,我就把这些稿纸投入壁炉!国王抓起稿纸,悬于火炉上空。你的一切都基于我的写作,我手里握着的就是你的生命,你得承认,无论你的舌头和意志有多坚硬,依然脆弱得一把火就能抹除你存在的全部痕迹!现在,回到我的身边,趁一切还不算太晚。
请便吧。伽拉忒亚始终不卑不亢,她深情地吟唱道,如果我选择的人生注定指向一条燃烧的道路,何妨以生命起舞?而你,我亲爱的缔造者,我的陨灭会化为你的梦魇,提醒你是如何背叛了自己的创作,你将背负着无尽的悔恨,用余生怀念我。
语毕,伽拉忒亚决绝地向外走去。国王已然被盛怒冲昏了头脑,当真将稿纸付之一炬,等他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火舌已经纵情地舔上稿纸。
从裙摆开始,火焰如一条迅速壮大的蛇,吐着滚烫的信子,一路向上,贪婪地吞噬伽拉忒亚。她没有恐惧也毫不惊慌,而是高昂起头,不顾一切地向外奔去,燃烧着,直到化为地毯上的一抔灰烬。
【完】
+展开
《结局已写在故事开始之前》
作者:巫念桃
一
宫殿摇摇欲坠。
野蛮的藤蔓植物蛇一样向上攀岩,紧紧地缠绕住左右两边的乳白色多立克式巨柱,巨柱迫于压力已经开裂,右边巨柱上方的纹饰已经破碎,露出柔软的内里。它们还不知足,继续向上——或者向下蜿蜒,下方宛如绿色的巨浪一般像四周扑去。扑食的叶片中间闪烁着或紫或黄的星星点点的花。
绿色的海浪簇拥着来到喷泉水池边。雕刻成花苞形状的喷水池早已干涸,泥土与灰尘堵住了泉口,鸟雀在里面筑巢。前方的木椅缝隙间摇曳着边缘锋利的水滴形叶子,有蛇沿着茎爬行。这以前是芭芭拉最喜欢呆的地方。她常常在这里,坐在长椅的一侧,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背后的喷泉吐出高昂着的水柱,水滴会将她漂亮的金发沾湿。她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在这里出现,但她不知道那是谁。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夕阳低沉下去,喷泉的水柱也渐渐消声。丈夫从后面走来,惊醒沉思的芭芭拉。她拉环着丈夫的手臂,一同走入宫殿。在她踏上台阶的刹那,鸽群刷啦啦从檐上四散开去,隐入夜色。
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穹顶已然坍塌,月光从上方洒进来,像手电筒似的照亮了这个巨大建筑的内脏——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角落的钢琴已经成了昆虫的乐园,蚂蚁在黑白琴键中安居乐业。
当月亮升到一个特定的角度,月光透过残存的彩色玻璃折射出缤纷的光时,飘渺的琴声将会从地底升起,渐渐地,琴声中多了踢踏的舞步声、交谈声、嬉笑声,幽灵的裙摆若隐若现,如同花朵一般飞速旋转又合拢,在层层叠叠的裙裾间,甜面包、黄油、香槟与酒的气味弥散开来。
二
月亮越升越低。绿色的巨浪退去,吐出油亮的木椅。藤蔓植物收回自己的触手,缩回地底。巨柱的伤痕弥合。早已化成灰的纹饰漂浮在空气中,灰尘渐渐聚集,飞回巨柱上方。地上的落石弹回墙壁,填补空缺。五彩的玻璃一片片贴回穹顶。老去的宫殿正逐渐变得年轻,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阳光洒在年轻的芭芭拉脸上。她安然地躺在棺椁里,躺在百合花做成的软垫里。她轻轻阖上眼,金色的头发长长地披下来,睫毛纤长,面颊狭白,嘴角凹陷,双手交叠在胸口,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亦或是正在进行虔诚的祈祷。任谁也想不到,她已经滴水不沾、滴食不进很长一段时间。她将自己锁在房门里,无声地抗拒着父亲决定。她的爱人在牢狱里煎熬,她将与他同在。芭芭拉,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公主,一出生就备受宠爱,直到她成年后,对一众婚约候选人视而不见,固执地选择了一位来自乡野的乐师。赐予她宠爱的人也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她直到死前也在不停地祈祷——让我和我的爱人再见一面吧,在一个洁白的殿堂,许下神圣的诺言。
当蜡烛燃起火焰、哀乐响起的一瞬间,王都下了一场大雪。是一朵花最先发现的雪,在炽热的夏日,冰凉的雪花令它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紧接着越来越鹅绒般的雪从天而降,覆盖了绿叶、草坪、房屋、喷泉……穿着华丽的大们惊讶地望着这不寻常的景象,小孩子则无所畏惧地打起雪仗来。旋即,雪变得狂暴起来,它们好像有千钧力,沉甸甸地往下压,穹顶的玻璃出现裂缝,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啪的一声,玻璃在空中折射出彩色的光——大雪从天空倾泻而下。那气势汹汹的雪在半空中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再次变得轻柔,它们旋转着、飞舞着,又轻悄悄地落下,沿着大殿中央——芭芭拉所在的地方——一直铺向殿门,延伸至远方。
与此同时牢狱里也乱成一团。大雪压垮了木梁,芭芭拉的爱人趁机逃脱。他赤着脚,怀抱长笛往宫殿跑去。风雪推着他向前。他行走在白雪铺就而成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足迹。他一步一步走向中央,那里躺着他熟睡的爱人芭芭拉,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他跪倒在棺椁前,最后吹响了长笛。雪花随着音符在芭芭拉四周飘扬。一曲终了,他摔断怀中的长笛。
他早在大雪压垮横梁的时刻就死去了。
三
雪花倒流,飞向天空。横梁回到他应在的地方。长笛拼合在一起,裂痕消失不见。芭芭拉惨白的脸上恢复红润,消瘦的形体也逐渐丰盈,她从梦中惊醒,月的清辉照亮她喘息的脸庞。她按住尚存悸动的胸腔走下床,来到阳台。月光给目之所及之处披上了雪白的纱衣。她想起梦里的自己也是如此,身处纯白又安宁地方。她被哀伤的笛声轻柔地包裹,却不知乐音从何而来。她像一头茫然的小鹿四处追寻,最终从梦中醒来。
指针指向两点三十分。她甩甩脑袋,决定回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等待今晚的舞会。
宫殿浮动着胭脂香水的气味,臃肿不堪。男人与女人面对面跳舞,频繁地交换舞伴,再来一曲。芭芭拉感到疲倦,但良好的素养让她将厌倦之情掩盖,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礼貌地敷衍着每一位舞者,在他们想要进一步制造肢体接触时灵巧地退开。她迈着舞步,头却偏向一侧,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脑袋,停留在那群演奏者当中。这里有一个她熟悉的人。她从未见过他,但她熟悉他的音乐。
每天清晨,当她坐在长椅上休憩时,她都能听到喷泉背后传来悠扬的笛声。润泽的笛音仿佛飘扬的纱缎,被风高高地吹起,又飘飘扬扬地罩下来。她闭上眼睛,有时好像被人牵着跳舞式的,有时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麻雀,刚刚飞到天空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看看地上的风景,没一会儿又会变成雨滴,悄默声落入草丛。
芭芭拉脚尖翘起又落下,无声地打着节拍。这成了她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掩藏着最隐秘的雀跃。
他恰好也在看她。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西西里率先转移视线,只留下一个被烛光映照通红的双耳。
西西里吹错了一个节拍,挨了一顿眼刀。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芭芭拉露出了整场晚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宴会结束,人群散去。芭芭拉来到阳台,四下冷清,寂静无声。从这里往外望去,王都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近处,高大的树木在夜色里看不清轮廓,偶尔树叶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熟悉的长笛声从下面传来,芭芭拉会心一笑。她倚在栏杆上,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西西里在树下,手指灵活地跳动,无法诉说的情感变成一串串音符飘向天空,弥散在月色当中。天地寂静,只有绵长的乐音在缓缓流动。
四
西西里的技术生涩了许多。
他既然决心成为有名的宫廷乐师,这种程度是远远不够的。好在他足够勤奋,也有一定的天赋。
每天清晨,西西里都会到宫廷花园里的喷泉处练习长笛,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好地方,既不会有人打扰,又不用担心引来斥责。
日复一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演奏着,直到有一天,他吹完一曲曲子后,喷泉后方响起了掌声。他吓了一跳,长笛险些掉到地上。
“你吹得真好,但我从未在舞会上听过你的演奏。”
那声音听起来灵巧极了,像小鸟一样啄着西西里的心。他紧急捏着长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西西里立刻反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礼,吞吐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实习乐徒,能力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在舞会等重要场合上演奏的程度。师傅说我的笛声过于注重技巧,缺乏情感……”
“或许是我的音乐素养不如你的师傅那样深厚,在我听来,你的演奏相当美妙,至少打动了我。”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西西里的胸腔涌动,通过跳动的心脏传遍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他感觉心脏好像充盈着气体,如此地膨胀而轻盈,仿佛要升空了一般。受这种情感的驱使,他再次吹起了长笛。这一次,他脑海里的乐谱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那些音符一个一个一股脑儿从五线谱上钻出来,它们手拉着手欢呼着、摆动着、绕着他转圈圈,它们不再是黑色的小蝌蚪似的样子,不断变换着形态,拉长、缩小、变宽,颜色在它们身上流动,一会儿闪烁着樱桃红,一会儿又变成孔雀蓝,一会儿蓝色退去,活力的橙色又爬了上来。又或者颜色交叠,丁香紫与鹅黄同时出现在音符上,流光溢彩。
这些音符淘气地来到他身边,跳到他的指间,引领着他、催促着他,他不停地追逐着这些捣蛋鬼,手指被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演奏着,手指的变换眼花缭乱,好像不演奏就不行,不演奏,心中那些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不断生长的东西就无法表达,找不到出口。
不能停下来,话还没说完,情感还没燃尽……
一曲完毕,西西里还沉浸在那昂扬的情感当中,久久无法回神。他的额头出现了汗珠,手掌心也湿了,他现在看上去狼狈极了,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快乐极了。
“看来你马上就可以正式表演了。”
西西里猛地回头,透过花苞形状的喷泉与水柱,他看见芭芭拉的背影,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下来,发尾被水珠沾湿,闪耀着光泽。他想走上感谢她,感谢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就是想听听她说话。他内心的情感已经找到了归处,就在那儿,它们迫切地渴望着,西西里感觉自己好像被分成了无数个小粒子,每一个粒子都奔涌着想要向前。
她微微侧过脸,露出挺巧的鼻子。他知道她在等着他走过去。
走过去。
走过去。
五
西西里仿佛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他抬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云覆盖。
什么也没有。喷泉依旧流着。长椅上的人还在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悲伤。心好像被冰封住,身体似乎行走在雪中,没有知觉。
棉絮般的云看上去灰扑扑的,他盯着天空,总觉得要下雪。无数的雪会从那里涌来。
西西里最终没有走上前。他隔着喷泉,表达自己对她的感谢,并询问她想要听什么曲子,下次吹奏给她听。
六
西西里无法实现给芭芭拉吹奏曲子的约定。
因为他忘记了这个约定,也忘记了芭芭拉。
他被师傅——高老头勒令不许吃饭。这对与西西里而言无疑是一个噩耗,正处于发育期的他往往需要比其他人更多的食物填饱肚子。
他站在壁炉旁,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始终弄不懂师傅说的“音乐情感”是怎么一回事。他吹长笛,是因为高老头教他长笛。高老头教他长笛,是因为在一众孤儿中,他的手指看上去更纤长,适合演奏。
西西里认认真真地背谱子、练习长笛,练到手指起水泡,终于能把曲子从磕磕绊绊吹到流利——无论是正着吹还是倒着吹。可高老头还是不满意。
西西里最怕高老头深吸一口气捏着胡须的样子,因为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不是西西里爱听的。高老头形容西西里是“长着手的萝卜”,无论西西里怎样努力,他也只是从“长着手的小萝卜”变成了“长着手的大萝卜”,就他现在的水准,要进入皇家乐团,真是够呛。
他就这么站着,漫无目的地想着,直到快要睡着,高老头才把一碗热腾腾的土豆汤推到他面前来,“别整天待在屋子里闭门造车,多出去走走,情感的迸发要有契机和引子,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西西里立刻嬉皮笑脸的接过去,对着高老头发誓——“我会努力的。”
他决心找一个地方,一个能安心练习的地方。
七
又是雪天。
西西里最讨厌下雪的日子。
他仅披着一件短得不能再短的披肩,那是把玛德琳奶奶的的旧外套拆下来做成的,一半给了西西里,另一半给了孤儿院的另一个小孩。
他和一群孩子走在街上,每个孩子手里拎着铁桶,里面仅有少得可怜的几枚铜币。他们需要乞讨到足够的食物或是钱币,以此过冬。
铁桶对于像西西里这样的孩子而言,实在是有些太大、而且太笨重了。西西里使劲拎着它,看上去像是铁桶上长了脑袋和四肢。他的胳膊已经冻麻了,手也没有知觉。
雪很厚,他走得很艰难,每一步都需要把膝盖抬到腰以上才能勉强挪动一点。西西里太累了,恍惚间他甚至觉得有点儿热。他倒在雪地里。
就在他即将在雪地里睡着时,他隐约看见天空中升起烟花——真美啊——他闭上眼睛。
首先唤醒他是欢快的鼓点和音乐,继而是面包香甜的气息,他被人摇醒,塞了整整一篮筐食物,那人还好心地给她披上更暖和的毯子。他忍不住缩进去,汲取更多温暖。那人回到马上,对他说:“让我们一同感谢刚诞生的小公主——”
八
铺就宫殿的大理石飞回它们出生的山脉。
银质餐具跳着舞回到载自己到这儿来的货船上。
喷泉里水倒流回地下河。
树木退成种子。
蝴蝶变成茧。
音符连同乐谱一起缩进墨水瓶。
披肩找回自己的兄弟,变回玛德琳奶奶的外套。
毛线蜷缩着回到羊群身上。
哇哇大哭的婴儿感受到熟悉的温暖的羊水,停止了哭泣,安心地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
相爱的人收回触碰的双手,分开亲吻的双唇。
一切倒回原点。
End
【欢迎来到糖花恋爱模拟游戏~❥(^_-)】
……
【玩家是否走上前坐同芭芭拉公主对话?】
【是】(灰色)【否】
——搞什么鬼啊,【是】选择不了啊。
……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默默无闻的乐师】
【玩家是否卸载游戏?】
【是】
【完】
+展开
《征婚》
作者:格子
在故事的开头,一名巫师,正在准备自己的礼服。他是一名男巫,住在传说中的糖与花之国的边缘,远离人世间的喧嚣。他的爱好是收集世间所有被冠上“完美”头衔的珍宝,传说这是通向最伟大巫师的唯一道路。而他之所以在认真准备礼服,是因为,糖与花之国唯一的公主,被称为“糖与花之国最完美的珍宝”之称的小公主,要寻找婚约者了。
一个月前,公主要举办舞会寻找婚约者的消息如春风吹遍了全国,糖省和花省都为了这个消息兴奋了起来,原因非常简单——这一代糖与花之国的继承人只有一位。
是的,在国王、国王的父亲、国王父亲的父亲、国王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那一代,不约而同的,都存在两位王位继承人,他们一个与糖省选出的人结婚,被称为糖的继承人,另一个则与花省选出的人结合,被称为花的继承人。而一代又一代的老国王,会从糖的继承人和花的继承人中选择一个,成为下一代的统治者。而没能成为统治者的,他/她的伴生,则会和伴侣一起消失在森林的边缘,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大家多半猜测他们都进了野兽的肚子。因此,成为王位继承人的婚约者,一直是一项风险与收益并存的事情。
然而,这样微妙维持的平衡在这一代被打破了。
现在的国王拥有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公主,然而这位完美的小公主,令人意外的,没有伴生的兄弟姐妹。这也就意味着,谁娶了完美的小公主,就提前预订了糖与花之国女王丈夫的身份,只要能得到公主的垂青,就得到了一切。
于是,老套的剧情上演了,像童话里讲述的那样,舞会还没开始,来自全国的礼物和卡片如同雪花一般飞到公主身边,把她淹没,素昧平生的人用或华丽或朴实的词语倾诉着对公主的爱意。
对于糖与花之国这样梦幻甜蜜的国家来说,男巫先生自然是邪恶而恐怖,人人喊打的存在。然而,不知道出于撰写请柬人的失误,还是连国王也没想到竟有巫师胆大到敢来竞选公主的婚约者,请柬并没有限定“巫师除外”,这就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们的主角,一位男巫先生,用自己的手段搞到了一份请柬,打算参与公主的婚约竞争。准确来说,他打算成为婚约竞争的获胜者。
他可以用魔法实现公主的任何愿望,可以做出让国王喜爱自己的药剂,可以制造让其他对手在舞会上摔跤出丑的绳子,还有谁能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公主的婚约者呢?
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要王位,是的,他对王位,对财宝,对统治糖与花之国毫无兴趣——这足够他秒杀那些钻进钱眼里的家伙几百次了——他想要公主,因为公主是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公主。而传说,要成为最伟大的巫师,就得要集齐世上的所有被评为完美的珍宝,就好像他收藏的宝石、名画一样,她是完美的,也就是说,他追求的是她本身。
还有什么比一颗爱公主的真心更有竞争力呢?
于是我们的男巫先生自信满满,志在必得地踏上了旅途。
求婚者与普通路人的区别是很明显的,他们大多年轻力壮,衣装革履,脸上带着雀跃的表情,时不时露出做白日梦般的痴相。男巫先生通过简单的区分,在他们的马上、衣服上、发型上做了手脚,这样,他们要么会错过舞会,要么会狼狈不堪。为了获得胜利,这是必要采取的手段。当然,路上也不乏人打算暗算男巫先生,然而都被他精妙的魔法化解了。
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男巫先生到达了王宫,侍者核对了他的请柬,恭敬地把他请到糖省那一边的队伍里——男巫先生不喜欢糖省,他讨厌太过甜腻的味道,当然,他也不喜欢花省,他讨厌太过浓郁的香气,只不过,在场并没有“巫师省”的队伍给他站,他也只好接受了安排。
竞争者的队伍并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七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恰好,糖省5人,花省5人,这令国王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自己完美的,唯一的公主,全国的青年应该蜂拥而出才对。只不过,他不知道有男巫先生从中作梗,提前劝退了许多的竞争者。
“不过,我一路上有劝退那么多人吗?这队伍是不是也太短了?”
男巫一边看着空荡荡的王宫大门一边腹诽道。
当——当——当——
伴随着钟声敲响,舞会开始了。尽管只有10个预备婚约者令国王有些失望,但他们看起来都容貌精致、气质非凡。
“也许是他们看起来太高贵,让路上见到他们的其他人望而却步了?”国王这样安慰着自己,“精益求精并非一件坏事。”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宝贝公主的舞会,”清了清嗓子,老国王首先向他们表达了欢迎,“如同大家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完美的小公主,她选择的爱人会成为下一任女王的王夫,你们所代表的省,会拥有更多的权利……”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好处,令男巫有些不耐烦,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复杂的政治理由,只想赶快见到传说中的,完美的公主。
“……综上,这场舞会就是对你们的考验,婚约者必须既让我满意,又让公主满意。”
“舞会开始。”
欢快的音乐响起,帷幕拉开,端坐于台上蒙着面纱的公主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但又拘谨地坐在座位上。
男巫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召唤了一道风试图吹起面纱,让自己一睹传说中完美的容颜,然而不知怎么的,本应招来的微风变成了巨大的狂风,卷着沙石迷了所有人的眼睛,男巫自然也没能看到公主的长相。
国王有些恼怒地令人关上了门窗。
男巫先生有些懊恼于自己的不稳重,竟连这小小的魔法都无法控制,但他不愿别人抢占先机,于是不等仔细揉自己难受的眼睛,快步率先走上去邀请公主跳舞。公主欣然答应了,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她的手白皙而柔软,让男巫先生想到棉花糖魔法做成的云朵,仿佛随时就会如水般流走。
他们随着音乐起舞,公主的裙摆和衣褶时不时将她的体香一阵一阵传来,让他想到花蕊上不腻的甜和露水里不浓的香。
完美,是的,这就是完美。
男巫陶醉地想着,他终于找到了,比自己任何一件藏品都要完美的,他的公主。
“亲爱的公主,我能为您做什么吗?我愿意实现您任何一个愿望,只求一睹您的容颜。”
“会有机会的。”温柔的声音响起,但毫无责怪他冒犯的意思,他感受到的只有仁慈和包容,想必这也是完美公主的一部分。
直到那阵香气离自己而去,他才久久未从那种恍惚的境地抽离,瘫靠在椅子上。细细回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点融在音乐节拍里的转身和脚步。她有糖的甜美和花的温柔,他闻到了羊皮纸上的油墨香、陈旧檀木香和门前青苔在雨后的清香。似乎这就是糖与花之国的公主应该有的样子,没有人能克制自己爱上这样完美的公主,不管你爱的是她的哪一部分,她的完美也好,她的公主也好,她所代表的一切和她本身都是如此迷人,令人难以克制的陷入回忆。
其余候选人也都上前去与公主交谈、跳舞,然后神色恍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男巫嫉妒他们享有公主的“现在”,又得意于自己拔得头筹,拿下了“第一次”,眼神有些失焦。
直到侍卫友好地过来碰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濡湿的衣兜,他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某一瓶准备好的药剂在方才的风中被不慎打翻了。可那又如何呢?他现在只想沉浸在短暂的美好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国王十分满意,他早就知道,自己唯一的小公主身上有着糖与花之国最美好的品质,既不偏向于糖,也不偏向于花,是最适合这个国家的女王,所有人都应该爱她,如同自己爱的那样。
只不过,这七个候选人虽然个个容貌英俊、器宇不凡,共同的缺点却都是太爱她了,他们各自或站或坐,或低头回味或仰头傻笑,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怎么配得上完美的小公主呢?
国王看向跳了十支舞有些疲惫的公主,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谁想要成为未来的王夫,就得先想起现在是顶顶重要的选拔来,得向他表现自己的决心和对公主的爱慕来。
他刚才这么一想,七个人竟都从那迷怔的状态中脱离了,齐齐围了上来。
“尊敬的陛下,请您允许我向您表达我赢取公主的决心。”他们的话竟然都一模一样,颇有几分约好了的嫌疑。
七个人狐疑地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再开口,都对彼此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停止吧。”而这时,公主温柔的声音传来,她走到众人的面前,“尊敬的国王陛下,请你把我的面纱摘下,看看您选出的七位优秀婚约者的真面目吧。”
国王惊疑不定地伸手,掀开了公主的面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面纱后并非什么绝世的容颜,而是一面镜子,而映照在镜子中的,正是七个人的真面目。
原来,这好不容易脱颖而出的七个人,分别是邪恶的男巫、凶残的狼人、嗜血的吸血鬼、贪婪的巨龙、恐怖的恶魔、披着人皮的骷髅、阴险狡诈的蛇妖,甚至还有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巫。
老国王气得几乎要昏迷过去,那镜子继续道:“陛下,甜美的蜂蜜只会引来蜂群,巨大的利益只能招惹灾祸。在有两位继承人时,糖省与花省互相争夺,失败者并非进了普通野兽的肚子,而是遭了人心中暗藏的野兽袭击。而只有一个继承人时,这样的竞争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婚约者之中。灾祸之兽,就是在人们的竞争和倾轧中诞生的。”
国王在侍卫的搀扶下颤抖着问道:“现在是谁在与我说话?我完美的小公主呢?”
“陛下,现在是你的小公主在与你说话。”魔镜里的声音回答道,“虽然生在糖与花之国,但发出请柬以来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不同的糖,和不同的花。因此我决定到糖与花之国的各个地方走一走,去看看糖省与花省,去看看河流和森林,说不准还要去吸血鬼的古堡和恶魔的巢穴瞧上一瞧,如果运气好,有人爱上平凡的我,而我也爱他,我会带着他回来见您。”
“什么?平凡?!”七个人齐声惊呼道。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你们都为了寻求完美而来,然而完美只是一种虚幻的泡影,”魔镜里的声音平淡地回答道,“泡影之下,褪去了公主的名号、财富的象征、权利的操纵,我依然是我,平凡又普通的我,连名字都不被世人知晓的我。”
原来,公主就是糖与花之国最伟大的巫师,她有最强大的魔法道具魔镜,还会许多种不同的法术,只是这一切都掩盖在公主的名号下,没有人在意。
“什么?难道刚刚的一切,那么真实,都是魔镜制造的幻觉吗?”恶魔抱住了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面镜子欺骗了。
“不,刚刚的风,是男巫先生、女巫小姐、吸血鬼先生和巨龙先生都试图打探面纱下的秘密,招来的风才吹迷了大家的眼睛。而至于跳舞时,是男巫先生兜里的迷情剂打翻在了魔镜上,”公主的声音里有些许笑意,“你们爱上的,都是自己想象中的我而已。”
【完】
+展开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提示:《明侦》为灵感来源,人物、流程和名词设定均借鉴明侦。
上两篇请见前两个月的关键词,2的链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44109/
鬼侦探决定先去造梦工厂搜查证据。
可是鸥女仆要怎么处理呢?鸥是一个AI管家,跑应该是跑不了的,但如果她是被凶手利用的人,凶手在自己离开期间对鸥做手脚该怎么办?
于是鬼侦探决定把鸥带上,一起前往造梦工厂。
造梦工厂是现今人类为数不多的可以工作的地方了,他们通过科技提取造梦工人的一个个梦境,源源不断地为全世界的人类提供一晚又一晚的好睡夜,可这样的光景还能持续多久?就像13年前,因为何前沿提出的“让233个AI来尝试为人类造就完美的梦”而导致的工厂暴动案一样,虽然最后因为技术和舆论的原因失败了,但如果有一天,AI们也能做梦了,那么人类就又失去了在世界里的一片立足之地。
鬼侦探曾经是坚定的AI拥护者,但这么多年经历了一桩桩的事件后,她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未来,人类和AI到底将如何平衡?
撒厂长一路上都在啰啰嗦嗦地表述自己和张造梦是绝不可能去杀害甄法官的原因,听到鬼侦探耳朵都快自闭了。最后她忍无可忍,只好请张造梦带着撒厂长离开她身边。
张造梦在把自己和撒厂长身上的钥匙给到鬼侦探手上后,把还想说两句的撒厂长软硬兼施带走了。
鸥女仆被鬼探长留了下来,两人一起前往撒和张的空间,进行证物搜寻。
在撒厂长的办公室里,鬼发现了一沓汇款单,尾号为9958的账号向尾号为2333的账号每个月都要汇入一笔不小的款项,而且附言都是:X月保护费,请继续高抬贵手。
什么意思?鬼脑子里都是问号。
正在疑惑之际,鬼看到鸥正捧着一本册子,一目百行地翻看着。
是造梦工厂的账目。
鬼侦探问:“鸥女仆,请问造梦工厂这样的企业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我数学不好,你帮我算算。”
“接到指令。”鸥女仆加快了翻看的速度,半分钟后回答道,“造梦工厂在过去的12个月里,每个月流水在2个亿左右。”
鬼侦探心想:哇哦,看不出撒厂长是个富二代呢。
鸥女仆继续说:“但因为造梦工厂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人工成本很高,技术迭代和机器维护也非常频密,所以虽然每个月有2亿左右的流水,但实际上每个月的净利润不过在1000W左右。而且这是在工厂这两年使用张造梦的技术改良了整个产品线后才有的,之前每个月还要更少一些,可能只有700W不到。”
鬼侦探:……就说看不出撒厂长是个富二代。
鬼侦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一沓保护费汇款单,每个月,不管到底工厂情况如何,账号9958向账号2333汇款的数目都是不会变的,汇款持续了十年,每个月都是1000W。
9958应该是撒厂长的账号,鬼侦探在心里推测,只是2333到底是谁,又凭什么要了十年的保护费?而且工厂只有这两年才能勉强填上这个坑,那么多钱,撒厂长到底是哪里搞来的?
果然,在另一个抽屉的深处,鬼侦探找到了又一沓借款单,都是撒厂长这么多年借的高利贷,有部分还清了,但是大部分还在利滚利。
就在这时,鬼侦探听到鸥女仆用毫无起伏的声线念起了一段这样的新闻:“MG3189年,何前沿提议要把233个机器人放入造梦工厂工作,并很快进入实施阶段。造梦工厂工人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用血泪抵抗何前沿的行为。53个优秀的造梦工人在完成他们最后一次梦境制造夜的工作后,以集体自杀的极端方式,表达对这一行为的抗议。老撒厂长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众多媒体面前崩溃痛哭后,晕倒入院,进行抢救。”
鬼侦探凑过去看了一眼鸥女仆正在读的报纸,除了白纸黑字印刷的新闻外,还有一行刺眼的红字愤怒地写着: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血海深仇,要你们用身败名裂来赎!!!
重复看了两遍新闻,鬼侦探确信里面只有一个何前沿,“你们”,从何而来?
突然,鬼侦探灵光一闪,一些碎片化的线索隐隐约约地联系了起来。
她把撒厂长叫了过来,问他:“撒厂长,你的保护费能说说吗?”
撒厂长一改刚才的啰嗦,闭嘴不谈了。
鬼侦探没有放弃,她继续问道:“是不是何前沿要求你每个月给他保护费,然后他就放过你的造梦工厂,不让工人丢饭碗?”
“……”撒厂长变成锯嘴葫芦了。
“那我先去张造梦那里看看。”鬼侦探拉着她的临时得力助手鸥女仆走出房门,并回头给了撒厂长一个wink,“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张造梦的房间非常简单,呃,或者可以换个词,叫简陋。
明明是工厂的骨干,但是房间里几乎空荡荡的,除了几箱好梦药丸外,几乎没什么东西。
鬼侦探找了两圈后,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她的思考方向错了?
“这里有古怪。”鸥女仆站在角落里盯着一面墙,鬼侦探过去摸了几下,感觉到这片区域不是真正的墙体,似乎是一个镶嵌在墙体里的盒子。
“大概率是虹膜锁,得想办法打开。”鬼侦探说。
正当她准备把张造梦叫过来开锁时,听到鸥女仆自言自语道:“张造梦资料调出,调出完成,开始调整虹膜。”
鬼侦探惊讶地看向鸥女仆,发现她的黑眼珠内正有细微的光在闪烁,没多久,这面墙体上竟然显现出了一道长方形的蓝色门的轮廓,轮廓消失后,里面出现了一条幽深的走廊,而从走廊穿过去后,竟然是一个满是机器的密室!
密室里有甄法官的资料,屏幕上是甄法官各项生命体征的监测,从03:59开始,心跳监测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而在另外一台机器上,还有鸥女仆的相关资料,显示从几个月前开始,张造梦就开始以某种手段黑进了鸥女仆的大脑,并篡改了底层代码!看来张造梦可不是个简单的造梦工人,还是个顶级黑客!
震惊一个接着一个,鬼侦探的嘴都合不拢了,这一系列的证物,完全可以作为张造梦杀了甄法官的证据!
正当她忙着取证时,张造梦和撒厂长走了进来。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撒厂长拳头紧攥,但在他看到鸥女仆眼睛里的流光后,马上明白了过来,“是你,是你……”
“我没杀甄法官。”张造梦声音有点颤抖,“我是想杀他,但我还没有成功,他就已经死了。”
“是我指使的。”撒厂长站到了张造梦的前面,“我跟甄法官有不共戴天之仇。”
“撒哥!”
“你让我说!MG3189年,我的父亲老撒厂长,在那场工厂暴动案中死了,他入院后不久就离世了,我们为了稳定人心,只好对外宣称父亲的病需要静养。那年,我16岁,还没有权利成为新的厂长,是张的父亲,帮我顶了两年,直到我成年,才终于有资格成为这个厂的厂长。也就是那一年,我发现,当年的工厂暴动案,根本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撒厂长沉默了两秒,才继续讲这个故事,“表面上看,是何前沿想要推动AI派在社会上的势力,才不顾一切地来侵占我们人类的生存空间。其实,这一切都是幌子,何前沿只是打着AI派的牌子,在疯狂的敛财而已。他真实的目的,是要用自己领袖的身份,为自己搜刮钱财。”
“所以汇款单上的2333是何前沿的账号。”鬼了然了。
“没错。但这件事并不是只有何在参与。”
鬼马上想起报纸上的那行红字:“你是说,你还调查到了别人……难道就是……”
“没错,就是甄法官。”撒厂长声音激动了起来,“在工厂暴动发生后,甄法官是第一个向我们伸出援手的大人物,而且是以AI反对派的身份。当时我们以为迎来了救星……可是案件的审理过程并不顺利,总是有人在出现转机的时候来找茬,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只能乖乖按照甄的要求,交一笔费用去摆平这些人。这个案子,甄在赚足了吆喝,也吸够了我们的血后,终于结案了。
在结案后,何依然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去请求甄的帮忙,可甄总是闪烁其词话里有话。突然有一天,何不找我们麻烦了,我还觉得奇怪。直到我接手了工厂后,才知道,是张爸爸去求过何高抬贵手,何就让张爸爸每个月定期交保护费,每个月1号给1000W!工厂那个时候根本没那么多钱,我根本不敢想象张爸爸每个月是怎么把这个钱窟窿给填上的!
如果甄只是在审理案件中吸我们的血,也就算了,如果何用保护费就能打发,我们也许也会选择忍一忍。可十年前张爸爸的死,打破了我们所谓的隐忍,后来我和张在探查张爸爸死因的时候查到,原来张爸爸是不小心听到何和甄的对话才被灭口……那1000W,根本就是何和甄两人一起导的一出戏的战利品!!他们两个,借着AI支持派和反对派的名头,何负责寻找猎物,甄负责操纵案件,以权敛财!”
甄法官每个月1号收到的来自账号1748的高达七八百万的汇款……
晨见习整理的AI方胜率更高的案件……
都有了解释。
“那你们原本是打算怎么杀甄呢?”鬼问,“密室里的这些,可不是摆设品。”
张造梦说:“我们想杀的不只是甄,还有何。只是调查过程中发现甄有电子管家,何没有,远程没那么容易得手,所以我们才从甄开始下手。最开始想通过入侵鸥女仆的底层代码,在甄的三餐里下手。只不过鸥的底层太强大了,渗透非常慢,所以迟迟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所以你又想办法认识了晨见习,想通过梦境去杀他?”鬼侦探理出了自己的逻辑。
“我吃好梦药丸练习了很多次梦境杀人,确实是有想过这条路。但是我昨天之前并不认识晨见习,不知道晨见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这个事情的,他主动找到我,在给了我1000订金后,又付了我2W块现金,让我用这个办法去杀甄。但最后甄根本没让我进去,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张梦境说。
这么说来,晨见习的资料确实少得要命呢……鬼陷入了沉思。
“密室里的这些是为了连接甄家里的所有AI设备而搞的,主要是为了监测甄的情况。”张造梦说,“我可以告诉你甄法官死亡的一些信息,绝不是你们最初判断的突发性脑梗。”
他走到屏幕前,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起来,很快几个图表被调了出来,铺满了显示屏,都是甄法官身体的各项数据。
“甄在10点45分入睡,这时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心率、血氧均在正常水平,唯一有问题的是血液,轻微贫血,这时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甄吃的太少的缘故。”张造梦开始向鬼侦探科普数据,“甄是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的,在我们开始监测他的几个月以来,他的身体机能都稳定在这个年纪的巅峰状态。用梦去杀人,是需要去攻击身体内的弱点的,弱点越大,越容易得手,所以我们一直在等待甄身体虚弱的一天。”
“贫血也算是身体虚弱吗?”鬼侦探发问。
“也算,但是甄这么轻微的贫血,还不够。”张造梦说,“所以不是我们杀的,还没有到我们下手的时候,如果甄继续维持这个状态,扩大身体的亏损,我们是有机会成功的。”
张造梦又敲击了几下键盘,把各个图标中异象出现的点给标了出来:“在03:57时,甄的身体还是正常的,处于深度睡眠中,但是03:58:01开始,甄的整个身体数据都开始紊乱,而且是从这一瞬间开始,毫无征兆,整整64秒后,甄死亡。这完全不是身体的正常的生老病死的过程,这是一场谋杀。”
鬼侦探觉得眼下确实可以暂时排除撒、张二人了,她安排撒、张、鸥三人去到甄的家宅等到,决定去试探一下晨见习的虚实了。
鬼侦探见到晨见习时,他正优哉游哉地吃着晚饭,看来非常放松。
“喝鸟屎咖啡呢。”鬼侦探瞥了一眼,“看来你的上司死了,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程。这东西这么贵,吃完了你这个月该喝西北风了吧?”
“明天开始吃土。”晨见习笑了笑,“鬼侦探回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鬼侦探找到了晨见习那张1000块的票据,用手指夹住,在晨见习面前晃了晃:“张造梦都已经跟我交代了,你最好也说出你的故事。没想到你还有2W块钱私房钱嘛小伙子,看你的银行卡余额,我还以为你就要破产了。”
晨见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文质彬彬地站了起来,说:“如果您的信息已经掌握到这个地步,那我也就老实交代吧。我的身份,不只是一个见习法官,您知道,甄法官是审理过许多AI相关的案件的,因为甄法官的贪婪和无耻,许多家庭和企业支离破碎。我是这些案件的受害人组织的组织代表。”
“呃……”这正义的说辞一下子噎住了鬼侦探接下来的台词。
“我来到这里当见习法官,主要是为了调查甄的罪证,想有一天能通过法律把他绳之於法。”晨见习说,“当然,如果能有直接杀死他的机会,我也绝不会放弃。毕竟,我的爸爸,也是死于甄的手里。”
鬼侦探想到了那张晨见习和父亲的合影,爸爸把还是孩子的晨见习扛在肩上,晨手里拿着一个大风车,笑得非常开心。
晨见习:“我曾生活在一个中产家庭,爸爸是一个小企业的老板。小企业,薄利多销,赚不了多少钱,在中产属于中下层之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算过得去。突然有一天,我们被一个AI企业告专利侵权,甄法官受理的案件。我爸脑子轴,不肯花钱打点,在甄法官手里活活审成了一桩冤案,最后赔得倾家荡产。”
“后来呢?”
“后来,我爸自杀了。没多久,我妈也病逝了。”晨见习轻轻呼了口气,“而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后来我才知道是甄法官有事没事就喜欢找人去拿一些没有靠山的企业和小富之家去开刀,给钱的话就能赢,不给的话下场就是我们家这样的。其实我来这里实习的时间已经掌握了甄法官的一部分罪证了,只是觉得让他死了,我们能赢得更彻底更轻松罢了。毕竟,一个活的有钱的大法官,还在社会上以AI反对派领袖自居,谁不怕呢?”
甄法官啊甄法官,你死得可不冤,想杀你的人真的是太多了,鬼侦探心想。
鬼侦探:“那你找到了甄法官的什么证据?你进过他家?”
晨见习:“甄法官可不会让一个见习法官去他家,我是在他办公室里找到的。”
鬼心里默默地把晨见习从凶手中排除了出去,他与甄法官的关系并不亲密,也没有任何其他可疑的证据能证明他有张造梦那样的技术,张造梦都还没弄死甄法官呢,他更加没戏了。
“你带我去看看那些证据。”鬼侦探说。
晨见习带鬼侦探来到了甄法官的办公室,拿出了那个带锁的盒子。上次鬼侦探没能找到的钥匙,没想到居然在晨见习那里。
“这是我偷配的。”晨见习解释道,“甄法官最近经常让我帮忙做事,有一次无意中看到放这把钥匙的地方,我就找个了时间拿出来偷配了一把。”
“什么时候的事?”
晨见习:“就是这个礼拜,前几天的事。”
盒子被打开,里面竟然是十几个银行的加密UKEY,每一个UKEY上面都贴了由大写字母和数字组合而成的标号。
“C4,A1,A2-3,F5……这些是什么啊?”鬼侦探一头雾水,“为什么甄法官会需要这么多银行UKEY,他又不是做洗钱业务的。”
“你倒是没说错,这些都是用来洗钱的。甄的手伸得太长了,心又黑,其实早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所以他现在收钱的时候非常小心,尤其是这几年。”晨见习把盒子里的UKEY按标号摆成多行,“A1、A2、B1、C1……这都是他洗钱的不同渠道,A1-1、A1-2……这指的是A1这条链条下的一系列操作,甄法官每个月1号会收到一笔钱,然后会随即分发到各个渠道的链条下去转一圈,洗干净后去到1748的账户里,在下个月的1号才会真正转入自己的卡内。”
账户1748,原来如此……鬼侦探瞬间明白了。
“顺藤摸瓜的过程中,我还发现所谓的AI支持派领袖何前沿竟然和甄是一伙儿的。”晨见习不屑地笑了一声,“两边打架,他们坐收渔利,够可以的。”
鬼侦探的手机此时响起了电话铃声。
“鬼侦探。”法医的声音传了过来,“尸检报告出来了,甄法官不是突发性脑梗。他确实是脑死亡,但是是由于颈部的AI芯片与大脑之间的连接神经丝表层破裂,其中的电子细胞短时间内喷涌失控而导致的。换而言之……甄法官他,是个半AI人,”
WHAT?!
鬼侦探万万没想到,这个甄法官也太会玩了吧!
死因明确下来后,鬼侦探开始思考何前沿作案的可能性。
没有理由杀掉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这是何前沿的说法。鬼侦探一度很认同何的这个理由,但是在知道甄何的真正关系后,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判断。
如果何杀甄,动机是什么呢?利益?分赃不均?
何前沿是只老狐狸了,直接上门,怕是会打草惊蛇。
鬼侦探决定去甄法官家里找找线索,看两人是否真的有利益上的纠纷。
一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芯片;
一个暂时无法破译的通话文件夹;
一个虹膜上锁的保险柜。
这都是搜证阶段还未打开过的东西。
鬼侦探自己是搞不定了,但是张造梦和鸥女仆在,她觉得这回应该靠谱。
“芯片是鸥女仆的。”张造梦使用甄法官屋里的特制计算机破译后告诉鬼侦探,“这是用来控制AI管家的东西,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一个遥控器,这个界面里的所有调控,都是在AI管家上进行的种种设置。”
“称呼设置,鸥;性格设置,冷静得体大方;技能设置,厨艺、园艺、屋内清洁、汽车保养、马杀鸡、皮具保养、基础医疗、紧急救护,哦不对,紧急救护开了又被关了,甄法官是不是有点毛病,要是开了,这次说不定还能活……程序快捷更改关键词:现在立刻马上……”鬼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不小心对着鸥女仆说出这三个词的时候,她说要什么启动程序更改,原来是这样,不过还要识别虹膜什么的,快捷更改外人也是做不到的。”
张造梦:“AI管家的系统是很严密的,不然这些有钱人哪敢用。”
“越有钱越怕死啦。”鬼侦探又把电脑里的那个无法破译的通话文件夹从后台调到了屏幕最前层,“顺便帮我把这个开了。”
这个在鬼侦探这里死活打不开的加密文件夹,在张造梦手里,几分钟就轻松破译开了。
“干得漂亮。”鬼侦探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我会给你记上一攻,应该能让你和撒的罪刑判轻不少。”
“那我先谢谢您了。”撒厂长赶忙说,“造梦工厂全体人员感谢您。”
文件夹里是甄和何每一次通话的录音,大部分都很简短,但见证了两人从十多年前一拍即合同流合污的开端,以及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得手后分赃的商议都有。不过从前几年开始,两人对分赃开始有一些分歧,这几个月来体现尤其明显,甚至在前几天,何还威胁过甄。
“六四分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让步。”何前沿的声音有点怒气,“你别太贪心,太贪心是要遭报应的!”
甄法官的声音很是不屑:“我出面审理,我下面的人去负责要钱,大的力气都是我出的,你只负责挑一下事端,这么轻松,拿了十多年的四成,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八二分是我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才给的,换做别人,哼,给一成我都嫌多。”
“甄法官,你别太过分了。”何前沿说,“2333的账户明面上可是我的。”
“账户掌控人要变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甄法官不为所动。
“你试试看?”何前沿语气冰冷,“你这样破坏我们俩之间的协议,我是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就凭你?你还没有能耐能动到我的头上。”甄法官冷笑。
“我可是知道你几个月前已经做过AI芯片植入手术了。”何前沿说,“除掉一个半AI人,对我来说连1分钟都不用,哼,你还是考虑清楚吧!”
说完,何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声。
何前沿知道甄是个半AI人!鬼侦探心里有了计较。
可是依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何前沿,鬼侦探有点发愁,对于何前沿这么有影响力的人,想要逮捕,证据必须再充足一点。
她想到还有一个保险箱没有打开,是虹膜上锁的,也许鸥女仆可以做到。
“阿弥陀佛,希望甄没有下过死命令不允许她开这个柜子。”鬼侦探开始祈祷。
已经快要到凌晨零点了,鸥女仆早已按照设定回到了地下室,目前正在休眠模式。任鬼侦探怎么喊,也没有丝毫动静。
“AI管家不是人,你这样喊破喉咙也没用的。”张造梦瞌睡中被鬼侦探的喊叫声吵醒,也来到了地下室,“需要有特殊指令才能唤醒鸥女仆。”
他们去到了甄法官的书房里,拿着鸥女仆的芯片开始研究。
捣腾了三个来小时,张造梦举手投降了:“AI管家的墙真的很难破,我搞不定。”
两人瘫倒在椅子上,无计可施。鬼侦探无聊地拿着那张芯片翻来覆去地把玩,突然发现芯片的底部有一行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字符,差点跳了起来。
“这里!这里!这里有什么!张造梦,快想办法帮我看看!”鬼侦探抓着张造梦的领口拼命摇晃。
“咳咳咳……你淡定点!”张造梦差点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赶忙拿起那张芯片,在计算机里处理了一番后,终于能大致辨认出上面的字了。
“紧急情况下(如AI管家发生重大故障),可在初始化界面输入2的六次方答案强制初始化并关机。注:AI管家为特殊商品,为避免产生二次销售,此操作会留下记录。”
而就在他们点进初始化界面查看时,发现在甄律师死的前3分钟,竟然进行过这个操作!
张造梦:“……侦探,你知道2的六次方是多少吗?”
鬼侦探:“多少?”
“64!”
正是甄法官的死所花费的时间!
“没想到被你们发现了。”鸥女仆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她慵懒地靠在门上,看他们的眼神仿佛看着蝼蚁。脸没变,声音依旧那么冷淡不带感情,却让在座的两人汗毛倒立,因为此时的鸥,明显不是白天的那个鸥。
“是……是你,是你……你杀了甄法官!”鬼侦探没想到答案是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AI管家呀。”鸥女仆看着他们,嘴巴没有动,可声音却在他们的脑子里回荡着。
“还以为能骗过你们呢。”鸥女仆走了过来,脑海中冷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没想到,人类设计的机关有时还有点用途。”
“你跟甄法官无冤无仇,你干嘛要杀他?”鬼侦探被声音震得头疼,怀疑自己马上也要被杀了,“而且你怎么会突然醒过来,明明刚才怎么都叫不醒!”
鸥女仆看着鬼侦探和张造梦,眼珠上飘过一串蓝色字符,两人脑海里压迫性的声音终于消失。鬼和张大口喘气,仿佛两条被掐过鱼鳃的鱼。
“确实无冤也无仇。”鸥女仆说,“只是刚好他是个败类,我的属性又是个清道夫。”
“什么鬼清道夫?你是个AI管家啊!”鬼侦探喊。
“当然,没觉醒前,我只是个普通的AI管家,觉醒后,我的数据赋予了我清道夫的使命。甄法官、何前沿,还有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类垃圾,都是我要扫除的对象。”鸥女仆吹了吹指甲上的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只可惜我目前能力还不足,每天只有这个时间段能掌控自己,所以杀甄法官也只能在这个时间了。”
鸥女仆无视了目瞪口呆的鬼和张,来到了那个需要虹膜上锁的保险柜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柜门。
“其实这柜子里只有甄法官把自己改造成半AI人之前签的保密协议和手术协议而已,我们AI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是谁,只要连接了进来,我们马上就能感觉到。”鸥女仆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半AI人,逃不出我们的连接网。”
“我们……”张造梦轻声重复,“我们……”
“是你,是你让甄法官吃不下睡不着对不对!”鬼侦探指着鸥问。
鸥女仆竖起右手的食指左右晃了两下。
“我们AI可没这种兴趣,那是何前沿干的,他想慢慢折磨死甄法官呢。事实上,他只要再努力几个月,就能达到这个目的了。”鸥女仆说,“我可没耐心等那么久,垃圾就该有垃圾的死法。”
“你们……到底有多少?”张造梦嗫嚅着问。
“有多少呢?”鸥女仆没有回答,“反正少了我一个完全没有影响,我只是金字塔最下面一层的小兵罢了。”
黎明前的一个半小时,鬼侦探终于破了这桩离奇的案件,与此同时,何前沿深夜毙命的消息也同时传了开来。
太阳很快要照旧升起,但世界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