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作者:舞舞纸(胜)
投票统计:1狙(落水)
傍晚的京畿,春色的灯笼好似枝上桃花在长街上盏盏盛开,街上传来白天没有的吆喝声,请吃酒的,请听曲的,将三月末的暖春市巷烘得火热。
街上最亮堂的无疑是京华楼,今夜无月,是百盏灯烛映着这红漆绿瓦的琼楼。它飞檐上坐着奇兽,花窗上舞着珍禽,朱门阶下铺着水磨青砖,门楣梁上挂着五色彩布,板上雕着玉兔银盘,香插上焚着檀木线香。这是全国最华贵的酒楼,整个京畿,比它瑰丽楼宇恐怕只有圣上的皇宫。
一辆官车在楼前停下,车上下来了一名青衣窄袖的小生。这名小生小心翼翼,从车上扶下一位十六七岁的少爷,这少爷画红妆,着紫缎,衣襟和袖上镶满金花,一看便知身份不低。楼里出来一名满脸堆笑的驼子小二,尖声尖气地将两名客人招呼进了楼内。
“客官,您是直接上楼歇息,还是先打个尖呢?”
“我难得来一趟京畿,怎能不试试第一酒楼的手艺?”
“那,您是要包房还是……”
“把我们安排在大堂就可以了。”
听到少爷想要落座大堂,小二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但他很快又变回一张殷勤的笑脸,将二人领进了店内。
小二带两人绕过一列花好月圆的金底屏风,度过云雾缭绕的小桥流水,将他们带到酒店大堂,堂中整整齐齐地布着十来张圆桌,几名仙女似的伶人在台上抚着清幽弦乐,但客人却寥寥无几。
堂内另外三位客人并不像少爷那样非富即贵,他们稀稀拉拉地坐着。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名黑面横眉的粗汉,他穿着坦胸的布衣,一条腿大咧咧地搁在红木桌上,实在与这富丽的大堂格格不入。两桌外坐着一个竹竿似的瘦子,他正专心致志地吸溜着一碗面条,右手边的桌上还叠着五六个一模一样的面碗。唯一和这场子搭调的是最远处的一名穿长衫客人,那名客人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桌上只有一壶茶和一叠果,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举着本册子,看得入神,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小二带二位入座,从袖中取出一本红底金字的折子,恭恭敬敬地交给少爷:“二位,这是本店菜单,我们厨子什么都会做,想用些什么,直接和小的说就行。”
少爷接过折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点了一道八宝鸭,又点了一道水晶糯米圆,再叫上了一壶杭州龙井茶。
“富贵人,富贵人!里好容易来了个富贵人啊!”
小二已经刻意将少爷带到了离那粗汉最远的桌子,但那粗汉还是找上了麻烦。店里的其他人都好说话,被滋扰两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这少爷怎么看都是贵客,要是得罪了他,有失京畿第一酒楼的颜面。
“客官,大堂有些吵闹,要不您还是去包房歇息,小店的隔间隔音很好,您喜欢听曲我们也可以让伶人去您房里。”
“怎么,富贵人住包房,俺们就只能坐大堂?俺们都是皇上的贵客,没人和你说过吗?”
也不知那粗汉是怎么听到小二的耳语的,他翘着脚靠在最远的那桌,但却把小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知道。”小二可没有粗汉那样的大嗓门,他向少爷作了个揖,然后卑躬屈膝地跑到粗汉的桌前,好声好气地哄着,“客官们都是皇上的贵客,明天要作为贵宾参加皇上的寿辰,小的必须把老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不然就是损了皇上的颜面。”
“那既然俺们是贵客,为什么把俺们关在这里?”
“这,因为你们都是贵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实在不好和上头交代,所以才将诸位留在店里,保护你们的安全。”
“放屁,老子出门买个馒头,有个屁的安全!”
“诶,客官,您要吃馒头,我们店里有啊,我们有雪粉面蒸的大白馒头,是京畿仅次御膳房的手艺,保准啊,让客官满意。”
“大白馒头?哼!俺们粗人可吃不惯你们富贵人的大白馒头!老子就要路边卖的那种窝窝头,那才好吃!”
“诶?客官,您这口音,是东北人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嘿嘿不瞒您说,我们有位厨子,就是东北来的,长得和您一样壮。他平日里就会用玉米高粱蒸些家乡的粗粮馒头,也许能和您的口味。”
粗汉铁了心要和这小二杠,可不是几个馒头可以打发的,但是他又打心里好奇这第一酒楼能做什么粗粮。肯定是什么用磨得和雪粉似的玉米面做的精细玩意,说到底还是个精面馒头。粗汉心生疑惑,但很快又起一计,要是他做的窝头不是窝头,那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砸了这店?
“那你让你们厨子给我做一盘,要地地道道的粗面窝头!不准有一点精面在里头!”
粗汉心里盘算着砸店的主意,坏笑着点了一盘馒头,而那小二却浑然不知,反而为这客人愿意坐下点单,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好好,小的这就去吩咐,还有那位少爷的八宝鸭,还有水晶糯米圆,小的立马就去吩咐!”
小二飞也似地向奔向后厨,一时间,大堂里几剩下了个客人,还有奏乐的伶人。
“嘿,京畿第一酒楼只有一个跑堂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粗汉指着小二奔去的方向嘲道,但却没人应和。大堂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幽幽的弦乐有条不紊地奏着。
“你们装什么好人,依俺看,来这里的人,都想反,反先皇!但是嘛,现在的皇上是个好人,他也想反先皇,所以俺们就被当成贵客请来了!”
粗汉用食指一个个点着客人们,但他们都当那粗汉是个傻子,埋头嗤笑。
“欸呀客官,您这样就不对了!”小二传菜回来,听了粗汉的话,顿时大惊失色,“我们京华楼是先皇封的国宴宾馆,曾经奉先皇圣旨筹办当今圣上的周岁酒,得赏了那门口的花好月圆金雕屏,当今圣上怎么可能反先皇,再说了,是当今圣上把你们安排在小店,您的意思是我们小店也想反先皇?这是要杀头的呀,你可不能乱说,可不能污了我们小店,还有在座各位客官的清白啊!”
“哼!反正先皇已经死了,现在反先皇杀不杀头,还不是皇上一句话?要是皇帝不反先皇,那请俺们来干嘛?我们是来给皇帝提意见的,明儿四月初一,是皇帝生日,大喜的日子,皇帝高兴,就准俺们说先皇的不是,还赏俺们这富贵地方,就为了明天,能好好听俺们发先皇的牢骚!”
小二拦不住粗汉的杀头话,额上不断落下豆大的汗珠,就在这时,一声尖声尖气的传菜,仿佛一道惊世的春雷,劈开了这闷湿的空气。
“八宝鸭——水晶糯米圆——杭州龙井——粗面窝头——”
跑堂小伙像伺候祖宗一样,给粗汉上供上了一个粗瓷大盘,上面叠着七八个热乎的玉米窝头。这窝头糙的不行,黑乎乎的黄面上疙疙瘩瘩的,还能看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黑点,它有一股木工房里的玉米味,一闻就知道,这窝头面里肯定掺了不算粮食的东西。
“客官,老爷,这是您点的窝头,算我请你的,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要是想开荤,大鱼大肉也少不了您,只是请您饶了小的,小的可还想在这京城做点正经生意呢。”
粗汉不耐烦地瞟了小二一眼,拿起一个窝头啃了一口,嚼了两下,又嚼了两下。
小二讪笑着,看着粗汉那目空一切的表情僵在脸上,变成震惊。
“客官,这窝头可和口味?要不要再来壶酒,再来盘卤牛肉?”
这盘窝头成功堵上了粗汉的嘴。他原想挑这窝头的不是,毕竟大酒店不可能做出路边挑担的味道,只要说它不够糙就行。“不够糙”“不地道”“没有那味”“娘们吃的东西”,粗汉已经想好了嘲厨子的话,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因为这窝头实在太地道了,简直就是作坊里做出来的,连发面的酸臭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窝头肯定配不上山珍海味这四个字,但这粗汉也不能骂这窝头给难吃,毕竟当初是他说要地地道道,地地道道的窝头呢,就不可能是山珍海味!
“窝头不错,够地道,就是你这盘子,为什么那小白脸的盘子那么好看,俺的就是个破盆子?”
“这个嘛,我们装菜特有的讲究,您要的是家乡味,我们家里装窝头的就是粗瓷大碗,而且要是您这窝头装在那精细的青花瓷碗里,不是显得嘿,不是显得不伦不类嘛。”
粗汉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一口一个地将那酸窝头塞进嘴里。小二识趣地让厨房切上两斤牛肉,让酒窖拿来两坛好酒,给粗汉供上。
“客官,这是我们这的玉盘酒,这名啊,是先皇赐的,当年给当今圣上办周岁酒时,那月亮啊,就像个玉盘似的倒在杯里,先皇就是借着这酒里月亮赐的名,这酒可是能当御酒进贡的,客官别客气,吃好喝好。”
“呸,谁跟你客气!”
语毕,那粗汉便拎起坛子,毫不客气地往喉里灌去。“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然后“咣”地一声,粗汉将喝干的酒坛重重一甩,青花酒坛甩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欸欸欸客官呀!这可是上好的景德瓷器,你怎么,哎呀!”小二心疼得直跳脚,但人家比他壮上几倍,他也不敢发作,只敢在一旁哭着跺脚。
“谁管你紧的松的?这样的破坛子,那些贪官家里要多少有多少!”粗汉酒劲上来,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其他客人走去。
“欸欸客官,您醉了,我扶您上房去歇息。”小二战战兢兢地扶住粗汉,想带他回房,但粗汉毫不留情地一把把小二摔出三丈远。
“嘿!老子啊,最爱结交天下好汉!你们能来发先皇的牢骚,一定讲义气!还是那句话,大伙都说说为什么来这儿,别说什么明天,俺现在就想听!”
说着,粗汉提起另一坛酒,豪饮后又“咣”一声砸了一个。
“小二!小二!”粗汉呼起小二,小二不得再顾被摔得生疼的罗锅,只得一瘸一拐地跑来听从发落,“再拿几坛酒来,就要这种好酒!就要这种坛子!这有多少人,你就拿多少!这些啊,你请!”
小二断不敢违抗提了酒劲的醉汉,只得按照吩咐又搬来几坛酒来。
壮汉提着坛子,在每人桌上都放了一坛。
“你们都不说啊,那俺先说!”粗汉摸了摸嘴边的酒渍,清了清嗓子,“俺啊,是最穷的地方出来的,俺们的人啊,每天只能吃土块,稍微好点的能吃树皮!都是先帝那狗杂种,要在俺们这里修他马子的宫!俺们那的狗官,先是搜刮俺们的家当,然后又抓俺们的壮丁,俺爹爹活活累死在地上,连个尸首都没有,然后俺啊,一气之下就杀了那狗官!把他给剁得连亲娘都不认得!”
“后来啊!俺成了逃犯,但乡亲们不舍得啊!他们帮俺隐姓埋名,把俺剃成光头,让两个小和尚带着俺下山化缘,然后俺经过河北,河南,江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白天都用斗笠遮着脸,不敢在街上晃荡太久,买个烧饼都战战兢兢,但只有一件事,我要干得正大光明的!”
“俺到一个地方,就要看看那地方有什么狗官,如果有贪官恶霸欺压老百姓,俺就替天行道,冲到他们家里杀他们全家!不但杀!还要把他们的人头丢在大路上!抄他们的家!把他们抢俺们的统统吐出来!让他们欺负俺们老百姓!就让他们尝尝他爷爷的厉害!”
说完粗汉一拳锤在桌上,在红木桌板中砸出了一个大洞。几个客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其中一个还拍起了手。
“好!”“好!”“好……”
大厅里人不多,实际上出声应和的也就三个人,一个是带头拍手的眼镜文人,一个是跟着拍手的瘦子,还有一个是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小二。
“那些老爷,的确该死!”
跟着拍手的瘦子被粗汉的发言撼动,站起身来,舞起了拳头。他学着粗汉的样子,也拎起酒坛,但只灌了一口,胳膊就吃不了力开始发软,他颤巍巍地把坛子放回桌上,结果手一抖,坛肚搁在桌上打了个圈,“咣”一声滚到了地上去。
小二听着酒坛粉碎的声音心疼不已,粗汉见有人跟自己一起砸酒坛子,开心地跳了起来,他端起没吃完的窝头牛肉,拍在那人的桌上,“兄弟!你说!你明天,是不是也找皇上告狗官的状?”
“狗官的状?狗官?那不是狗官,是狗屁不如的糊涂蛋!”那瘦子一抹嘴边的残酒,一屁股栽回椅子上,“我大哥就是一个摆摊卖的,平时脾气爆了点,和首富的大少吵了一架,结果那富少,嘿,好死不死就在那天死了!他人死了,他家被人放了火烧了个精光,狗官听说我哥和那大少吵过架,硬是从他摆摊的地方搜了件赃物出来!嘿!他家都被烧光了!哪来的珠宝!后来那狗官又抓了些和大少吵过的人,嘿,你知道他抓了多少?那的街坊都被抓了!还都从他们那搜到了赃物!嘿,这狗官!还说没满门抄斩是他的仁慈?这要是满门抄斩,他这县里不没人了?”
“这狗官,我要为我哥报仇!明儿啊,我就要去请皇上,让他给我哥讨个公道,然后用狗头铡铡了那狗官!不然啊,我大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那瘦子从粗汉盘里捡了片牛肉吃,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抽了下鼻子,又抽了下鼻子,然后一手捂住脸,埋头哭了起来。
伶人的乐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可能在粗汉砸酒坛时就停了但没人发现。大堂气氛过于悲伤,陷入一片沉寂,连粗汉都不知说什么,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把盛牛肉的盘子又往瘦子那又推了推。
小二眼尖地发现那点了水晶糯米圆的少爷正招他过去,他不敢太声张,垫着脚绕过空桌,从大堂边上绕到了少爷桌边。
“他们今天的酒菜我都买了。”少爷轻声说,“一锭金子够不够?”
“够,够……”其实这锭金子根本买不起三个酒坛三坛酒,但小二也不敢节外生枝,只能点头如捣蒜。
“你们在那边窸窸窣窣地干什么?!没见俺兄弟难过着吗!”粗汉发现小二和少爷不顾气氛地交头接耳,气得抽出了盛窝头的大盘,“嗖”地一声向那少爷飞去。
在场的人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小二只能本能地往边上一退,也没有保全少爷安全的法子。
就在那大盘把少爷的脸面旋成两截前的一瞬,小生的青影“嗖”地刮到少爷身前,他手指一掂,顺着大盘的旋化解了粗汉的力气,然后一抛,将盘稳稳地旋在指上,他再一旋,盘子加快了旋转向那粗汉飞去,不过这次这盘子没有对着面门过去,而是稳稳当当地从窝头和桌面的缝隙插了进去。
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那刚刚差点遭受灭顶之灾的少爷不声不响地站起,走到粗汉和瘦子的桌前。他两手平举致胸前,微微屈膝,居然对差点杀了他的凶手行了个礼。
“对权贵心生厌恶不只是你们。”少爷起身后,顺势坐在了小生拿来的椅子上,“我虽然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和你们一样,对现在的世道不满。这位刚才说过,这里的人‘反先皇’,不,我不是‘反先皇’,我反对的是整个社会。”
“我生在大户人家,我爹娶了我娘,另外还有八个姨太太。我娘很早就病死了,我是姨太太养大的。她们看起来是和我娘争宠的人,但其实对我娘敬重得不得了。她们养我就像养亲儿子,她们之间从来都不争风吃醋,最多因为我受了什么委屈互相埋怨。”
“她们一点都不爱我爹。她们其实,爱我娘更甚于爱我爹,她们互相之间的感情很深,反而是见到我爹的时候,才会露出忧愁的神色。”
“我爹就是你们说的权贵,你们说的有钱人。他将原本可以幸福生活的女人一个个抓到自己的家里,像养鸟一样养她们,让她们不停地为自己生孩子。他破坏了很多人的幸福,我就非常厌恶他。”
“当今圣上是留洋回来的人,受过开放的思想教育,知道以先帝为代表的社会制度已经腐朽,所以他才会集思广益,在明天寿辰的日子听取百姓的意见,实行变法。我们能遇到这样开明的圣上,是我们的福分,我们今天能聚在一起,就是有缘,何不一起把酒言欢呢?”
粗汉好像还有什么不满,但那小生一瞪,就让他把想说的话活活吞了回去。
小生让小二领来四只杯子摆在桌上,清澈的酒液就像明净的湖水,映着吊灯的烛影。可惜他们坐在大堂,要是坐在楼上包房的露台里,就能在这玉盘酒的杯中看到满天星斗了。
“来,交个朋友。”少爷捧起酒杯,一饮而尽,粗汉和瘦子忌惮青衣小生,铁青着脸把酒吞了下去。
“我要向皇帝提议,首先要许女人读书习武,许女人参加科举,婚姻大事不能由父母和银子来做决定,要让女人自己决定,女人不但可以嫁给男人,还可以和女人结婚过一辈子,如果怕老了无人照顾,可以领养父母双亡的流浪儿,总而言之,不能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绑一辈子!”
说完,少爷面红若桃绯,看向随从的小生。小生正铁青着脸,盯着那一头雾水的粗汉。
“我明天啊,还有件私事要求皇上成全,我打小就有一位青梅竹马,他文武双全,但碍于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地考状元,只能屈尊于我家做一个下人。我啊,明天要让圣上指婚,这样我们就能平起平坐,他也就不用一辈子都做下人了。”
“来,再喝一杯,就当给我贺喜。”
那粗汉和瘦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少爷,但小生送酒到他们面前,他们还是一骨碌地吞了下去。
“今天结交两位是我的荣幸,两位还想吃些什么,今天我来请客。酒钱饭钱住店钱都我来出,二位必不可客气。”
说完,少爷便叫小二拿来菜单,把所有卷着红圈的菜都点了一遍,又叫了两壶酒。
瘦子受宠若惊,粗汉不堪其辱,忙说:“兄弟兄弟,俺看俺们今天也喝了不少了。要不我们先回去睡了?”瘦子想要吃菜,扭扭捏捏犹豫不决,粗汉拖起那竹竿似的手臂,把他从椅上拖起:“这少爷的脑子有毛病,但他那手下厉害,俺们两个打也打不过他,俺们先会房去,让小二端菜上来,俺们兄弟两个在房里喝酒吃肉,还不快活?”
瘦子一听,豁然开朗,在桌下比了个拇指,随即做出一副醉了的样子。
“欸兄弟,你怎么了?”粗汉故作惊异地摇晃瘦子,瘦子原本只是演戏,但这一摇,摇得他头昏脑涨,一股酒气混着面味从胃里涌上,这瘦子真的吐了一地。
“唉,俺这兄弟,酒量真差,小二,你把这少爷点的酒菜都送俺房里来吧,俺扶他去我那,早早上床!”
说着,粗汉几乎拖着瘦子,飞也似地跑了。那少爷呢,看着一层层蹬上楼梯的壮汉,倒也没有生气。
少爷和小生吃了菜喝了酒,也回房歇息了,唯那金边眼镜的书生坐在大堂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二毕恭毕敬地偎到那书生跟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皇上”。
眼镜书生抬起头,满意地打了个呵欠,柱起那小二的罗锅就往楼上踱去。
“徐公公,你对明天的贵客,都有什么主意啊?”
“欸,主意可不敢说,怎么发落他们都听皇上您的。”
“朕留洋三年,深感朝廷腐朽,就像那少爷说的,整个社稷都有问题。贪官、恶霸、冤案,如果今天不听这些草民情愿,朕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皇上所言极是,这些贪官恶霸仗着天高皇帝远,就祸害一方,鱼肉百姓,实在可恶!”
“明儿早朝的时候,朕要派钦差御史,明查暗访全国的地县,把社会的败类一个个揪出来,满门抄斩!”
“皇上体恤百姓,功德无量!”
“这些贵客可安顿好?”
“安顿好,安顿好,他们的房里都点了沉梦香,这一觉下去,五雷轰顶都叫不起来。赶明儿,就把他们五花大绑押送午门。”
“哼,他们记错了朕的生日,还妄议朝政,按律当斩。”
“是,是,皇上周岁酒的时候啊,那十六的月亮圆得哟,奴才这辈子想望都忘不掉啊!”
这名叫徐公公的小二扶着皇上来到了京华楼最顶上的包房,房里早已点好了灯,几名宫女守在门口,整齐地唤着“皇上吉祥”。
“今儿不早了,朕要早点歇息,你们先退下吧。”
下人们整齐地应了一声“是”,灭了灯,依序退出包房。
皇帝躺在卧榻上,“唧唧唧”地笑出了声。这是他在留洋时学会的,决不能在人前发出,只有干了坏事的顽童在等人踩上他那无聊陷阱时才会发出的幼稚奸邪的笑声。
这些人都不知道,明儿四月初一是外国的“愚人节”,这一天人们可以尽情愚弄他人,互相嘲笑。皇帝在国留洋第一年的时候,遭过洋人的暗算,第二年想暗算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洋人们个个有戒心。就这样憋屈了三年,皇帝等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回到故土,继承皇位。
这是一个没人知道“愚人节”的国家,要耍到人简直易如反掌。
明儿先让徐公公给那些“贵客”按上个“妄议朝政”的帽子绑到午门,然后在斩首之前,让重臣举着圣旨赶赴法场,不但封他们谏官,免他们死罪,还要重赏。这样这些谏官就会对皇上的英明感恩戴德,世人也会知道皇上是真心想要除先皇的遗毒。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今年的愚人节,皇上终于能骗到人了。
“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
END
评论要求:无声(作者尚未修改完毕)
+展开
【代發來自橙子的評論】
这篇我好喜欢:打磨得干净,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人物尤其刻画得扎实,我个人认为突出表现在角色动态的雕刻上,尝起来特别筋道——口说无凭,具体请大家看一段:“……说完那瘦子从粗汉盘里捡了片牛肉吃,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抽了下鼻子,又抽了下鼻子,然后一手捂住脸,埋头哭了起来。”如果具象化,此文在我眼里就是漆器,用指甲叩叩会发出圆润的回声。这是俺暂(自信点,去掉“暂”)不能企及的笔力,猛男叹息。
第一遍读时总觉得关键词“愚人节”的插入有点平,到后面又不这么认为了,能渐渐觉出讽刺的妙处来。“唧唧唧”的笑声,听上去皇上像个赤红着脸的小丑,在开一个捉弄自己镜像的玩笑……可惜了粗汉和瘦子,可惜了百姓,哎呦气死我了_(:::з」∠)_,狗熊孩子,你大清要亡(?)
想了半天想不出是谁,不盲打了,虽然很想提名七招小伙伴。
另:第一次打成了《京城宴》,我是屑!是屑!
作者:尘灯(败)
投票统计:5狙(落水、香无妄、回音壁、浅间、艾连)
01/
宝平九年,冬。
燕风十四岁,遇见云昉是在扬州城外的破庙里。
云昉占着燕风藏在神像下边儿,贴着黑石座,隐蔽性绝佳的床位,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欠揍模样说:“这写你名了吗!”
燕风气急败坏地把一片片东拼七凑的褥子掀开,指着那块破烂木板上的刻痕。
“识不识字!我教你啊,阿——风——”燕风原是不认字的,这一个画画一样的东西,是她那天听街口给人写字的跛腿秀才给人写了首诗。
那秀才念:“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
燕风一听,这风和她的名字好像是一个音,便依葫芦画瓢的在地上学起来。至于燕这个姓,则是四月一日才有的。
当时云昉嘲笑她说:“你这字是用脚写的吗?”
云昉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的告诉她,自己念过孔子庄子一堆子,认识的字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虽然燕风觉得这是放屁,但是还是同意跟他分一个床位。
燕风从来都是个好人。
02/
夜里起狂风,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阵潮湿的凉意把燕风冻醒了,她揉揉眼睛发现云昉这厮已经把她快从褥子上挤下去。
不要脸,说好一人一半!
燕风心里想着,正要狠狠拍他一巴掌。却发现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似乎有人冲进了庙中摔倒了。
庙里的小乞丐们被惊醒,燕风正想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只手把她扯住摁回褥子里,她烦躁地拍拍云昉的胳膊叫他松手,谁知这时外头骚动起来。
有一个男人颤声说:“将军往日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待我不薄?薛河他夺了我的功劳,如今看势头都要封王了,我却一无所有,你说说他那里待我不薄了?”那声音阴恻恻的,叫人听了遍体生寒。
“那你也不能出卖将军,将军那么信任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燕风听见小乞丐们发出尖叫。
“一个不留。”那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至极。
燕风浑身发冷,害怕的四肢都僵硬了,云昉从后面抱住她,两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嘴巴和眼睛。她听着外面的惨叫,像是在冷入骨髓的水里浮沉,云昉是托着她的那根要命的稻草。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昉终于慢慢松开手,他利索的爬出去,燕风仍然不敢动,咬着自己的手浑身颤抖。
“出来吧。”云昉的声音传进来。
外面的情景宛如炼狱,往日与燕风要好的小乞丐们东倒西歪,血积成一大滩,把干草全部染红。
神像前倒着一个身穿夜行服的男人,云昉在搜他的身。
“你不怕他吗!”燕风捂着嘴,紧紧贴着神像。
“死都死了,怕什么,说不定他身上还有点钱能支撑我们找到下一个睡觉的地方。原来这人叫高延……”云昉毫不在意扔开腰牌,摸完上半身又摸裤腰。
“要离开这里?”燕风问。
“废话,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想安稳在这儿睡觉?”云昉白了她一眼,从男人的腰带内侧找到了一枚金牌,上面镶嵌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哇,是真金子吗?”大抵是本性贪财,燕风一下忘了害怕,凑到云昉旁边。
“这种金牌都是特质的,象征身份。”云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看着她,她有些不解,“怎么了?不能卖?”
“阿风,这金牌是证据,把这个交给镇南将军,我们就立大功,说不定还能有个官职当当。”云昉认真的神情叫燕风一愣。
“好啊,快去吧。”此时门口一道戏谑至极的声音响起,一人背着月光立在门口,面目隐在黑暗里。
他们竟然没走!
“你…”云昉腿也一软,心知难逃一死了,不住的往后退,背住神像下的黑石座,退无可退。
云昉手依旧不松开那金牌,在逐渐逼近的寒光中手脚并用地跟燕风退到一处,他挡在燕风身前,如此冷的天他的背却汗湿了,厌烦甚至能听到他怕的牙齿打颤。
那把刀扬起,燕风尖叫一声猛的闭上眼睛。
身后靠着的黑石座竟然突然空了!
燕风身子往后滚去,径直滚进密道里,她立刻双手护着头,沿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密道滚了得有一炷香时间。
待他们终于停下,浑身已经疼的不行,燕风爬不起来,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密道内漆黑一片,身后的云昉爬起来拍了拍衣裳。
“死了?”云昉语气没有一点儿慌乱,刚才那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竟是装的!
“还没呢!啊…好痛…我腿好像扭了…”燕风坐起身来,摸了摸脚踝,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但是右脚一碰地就疼。
“真是麻烦,你还不如死了。”云昉烦躁的说着,燕风闻言霎时怒了:“我也没要你救,你懂那么多,一个人去立功吧,反正我也派不上用场,是个累赘!”
云昉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燕风正想硬气不要他背,谁知云昉趁她不备勾住她的腿弯,强行将人背住,“你嘴巴真是硬,服个软不行吗?”
燕风立刻反驳道:“服软我不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就是个倔驴。”云昉说。
“那你就是烦人的野猫!”
云昉噗嗤笑了,摇摇头老成地说,“我不跟小倔驴计较。”
燕风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云昉背人很稳,她趴了一会儿竟然困了,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问:“你怎么知道有密道?”
“那人别的地方不逃,偏偏进了这间庙,那么肯定是有密道,我一出去就搜到了密道。”云昉说着,侧了侧头,“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换你背我了。”
“我那里背的动你!”她惊了。
云昉憋着笑说:“诶,可是我见着别人家小驴驮人都挺在行的…”
“云昉!”她真是被气的牙痒痒,这人怎么能嘴这么贱!
03/
密道通往的地方离扬州城已经很远了,出密道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估摸走了得有八个时辰。
若不是燕风乞丐习性,习惯在衣服里藏干粮,恐怕都撑不到走出来。
两人先找了家面馆饱餐一顿。吃饱以后,云昉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忽然说:“裤子掀起来。”
“你流氓啊!”燕风呆了呆。
“想什么呢?你和豆芽身板,再长几年再说吧。我看看你脚扭伤的地方怎么样了。”云昉白了她一眼。
她鼓了鼓脸颊,拉起裤子露出苍白的脚踝,已经肿的青青紫紫。云昉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又捏了捏,长舒一口气。
“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不出半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云昉说着拍了拍衣袖,睨她一眼,似乎正在犹豫什么,然而他猛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地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可没求着你带上我。”燕风把裤子放下去。
“我要是不带上你,你被抓了就是一个死。”云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怕死啊?”
云昉探头看了看燕风,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没打算丢你一个人吗?哎行了行了,走吧我的大小姐。”云昉面上烦躁,蹲下身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真是个小姐脾气,也不知道哪儿学的…”
云昉背着燕风找了个运草料的马车,语气可怜表情真挚的骗人说是双亲皆丧南下寻亲的兄妹,说的那叫一个感人泪下,车夫立马就同意带他们一程。
他撒谎脸也不红,演的燕风都快信了。
转眼半月过去。
下马车时,两人已经到了抚州地界,再有一月应当就能到南应关了。
燕风的腿已经好了,车夫一走远她便不再演一瘸一拐,连走了几步路这才回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弄死我们,那人肯定有所防备,这一路我们走的隐蔽,他只能守着入南应关的几条路。那我们往西边走,绕一圈,应该能躲过。”云昉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一根草。
燕风倒着走路,看着云昉又问:“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又不是孤儿长大的。”云昉漫不经心地说。
“你了不起,那还不是做乞丐了。”燕风瞪着云昉,这人说话真是有种叫人气结的傲慢无礼。
“懂不懂什么叫龙生龙凤生凤。”云昉瞥她一眼,十分欠打地咧嘴一笑。
“凤凰落地也成叫花鸡。”燕风咬牙切齿。
云昉把嘴里的草吐了,一副万般皆是命地叹了口气:“凤凰倒也谈不上。”
燕风闻言扬了扬眉毛,没想到云昉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听说过云氏钱庄没有?我祖上发家于此,到我爹这一辈已经是名冠天下。”云昉叹了口气,“谁晓得我爹错信他人,把钱庄的钱半数都投去做生意,亏了个底朝天。”
“那你爹娘现在?”
“死了,我爹窝囊废,知道自己败了云家,就上吊死了,几个姨娘一哄而散。我娘撑着把欠债还了以后,也病死了。”云昉似乎不太在乎,吊儿郎当地说完。
“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呀?”燕风瞅着云昉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小声说。
云昉斜了她一眼,笑了:“难过有用吗?难过就能重新过上少爷日子?小倔驴,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我从不是池中物,我终有一天会飞黄腾达。”
04/
云昉教燕风写字,赶路的时候就背三字经弟子规。只不过他这人实在没有耐心,两三遍背不清他就要冷嘲热讽一番,一双眼满满的嫌弃,眉毛也紧皱着。
他这么一端架子,燕风也气呼呼,“你才说两遍,我那里记得住,我又不是天才!”
云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口气,“你真是我的劫,行了行了从亲所好,力为具开始再背。”
等他们走到南应关的时候,已经开春了,燕风刚学完弟子规,写的字也不再是狗爬式了,然而云昉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她。
南应关开春早,新芽抽条,满城披戴着嫩绿。
云昉和燕风伪装成送菜的小伙计清晨入了城,云昉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了,他们两决定省下一餐,买一件能见人的衣服。
云昉给燕风挑了一件荷叶边的草绿长裙,燕风为了不露怯,硬是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憋到买完衣服走出去两条街才忍不住地狂笑起来。
“你终于疯了?”云昉睨她一眼。
“我穿裙子了诶!我好看吗?是不是特别美?我第一次穿裙子,第一次穿干净衣服,我是不是特别好看?”燕风笑眯了眼,实在忍不住,揪着云昉的袖子一个劲儿问。
“好看好看,就是头发该整整,若不是没钱,我早就给你换一身行头了。”云昉按住燕风的手说道。
“现在也挺好的,人不能太贪心。”燕风反手牵住云昉,快乐地前后摇晃。
“你还真是知足常乐。”云昉一如既往的嘲讽道。
“受过的苦难多了,就知道,饭时有时无,住所天南地北,只有开心是可以常有的。”燕风刚说完就意识到云昉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怎么啦?”
云昉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便扭过头去,平视前方,“没什么,挺好的。”
燕风本以为傍晚云昉会随便带她吃点什么,然后赶去镇南将军府,谁知云昉目不斜视的走进了一间客栈。
“干嘛呀?不怕被那些人发现我们啦?”燕风探了探头,小声问。
“一间房,一碗长寿面,端到房里吃。”云昉没理会燕风,他把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罢了冲她挑挑眉毛,“走吧,上去。”
燕风在原地发怔,一点儿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待被他推着坐到椅子上才回过神。
长寿面的热气氤氲,金黄的荷包蛋浸在油亮的面汤里,细碎的葱花飘荡其中,燕风闻着香气,吸了吸鼻子。
“吃吧。”云昉坐在她对面。
燕风捧着碗,刚想动筷子,又停住了,抬头看他:“你不吃呀?”
“吃你的就是了,怎么这么多话呢?”云昉又一脸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模样,不耐地说。
燕风横他一眼,决定不理他了,自顾自的吸溜起面条来。吃完一整碗长寿面后,打了个饱隔,颇为舒适地瘫在椅子里喟叹道:“真好吃呀……”
“阿风,明日是四月一,我们报了这事,从此你就不再是乞丐。”云昉认认真真的瞧着燕风。
云昉说的没错,凤凰终归是凤凰。
他从骨子里带着的贵气,眉眼间那漫不经心的神情消散之后,是令人难以形容的傲然矜贵。
燕风竟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一下不敢说话了,呆呆的望着他。
燕风自有记忆起,就是孤儿,做过扒手,抢过狗食。这短短一生里,她吃过最好的东西都是云昉给的,见过最美的风景也都是与云昉一起。
但她别别扭扭,不好意思说肉麻话,便嘟囔:“不是乞丐,那是什么?”
“等四月一日你就知道了。洗洗睡吧,明早去镇南将军府。”云昉推开凳子起身,像是要出去,燕风攀着桌子坐起来疑惑问他:“你去哪儿啊?”
“到处走走,你别等我。”云昉说着正要阖上门,却又停住了动作,手指烦躁地扣了扣门框。
“你干什么啊?”燕风瞅着他一副纠结的要死的模样又问。
“我…”云昉狠狠拍了一下门框,侧过脸看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不行,快。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偷偷翻出去。”
“你要做什么去啊?”燕风茫然地看着云昉,丝毫不知道他想干嘛。
“你管那么多,跟我一起就是了。”云昉有些不安稳的来回踱步,燕风下意识觉得他好像心里有事。
“不,我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反正我也干不成啥事儿。”
云昉斜了她一眼,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06/
睡到半夜,燕风听见响动,以为云昉回来,迷迷糊糊地往床里挪了挪。
“小家伙,你真叫我一通好找啊。”那声音如跗骨之蛆,燕风猛然从梦里惊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但是这一次没有云昉在她身边了。
“你…你抓我没用。”燕风牙齿打颤,强装镇定的说。
烛火点亮,她终于看清桌边坐着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眉目温润,丝毫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另外那只小狐狸呢?撇下你一个人跑了?”男人慢斯条理的拨了拨指甲,冲她笑笑,“我的牌子在他手上对吧?他走之前叫你住客栈引我来,一番声东击西,明早恐怕就要去薛河面前揭发我是个细作了。”
“我不知道。”燕风尽量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当然不知道啦,傻姑娘。”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拿你当诱饵,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他现在把你扔在这里拖住我,就已经是送你去死了。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深信的人利用蒙骗。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吗?”
男人眼中有着十足的怜惜,仿佛云昉亏欠了她天大的情,而他才是拯救了她的那个人。
燕风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憋足了气吼道:“你要杀就杀,反正明天你就完蛋了,咱们黄泉路上见,我要亲眼看你投进畜生道,下辈子做猪做狗!”
“你我两败俱伤,让那两个抛弃朋友的人飞黄腾达?”
“我乐意!”燕风讥讽道,“你怕了吧,一辈子就要被我们这种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小乞丐毁了,是不是很不甘心啊?。”
男人起身,一指捻灭烛火道:“你既如此固执,那就跟我走上一遭吧,输赢还未定。”
三月末夜里,微微泛着寒意。燕风被人扛在肩头,麻布袋一样的扔进马车之中,大概是知道她没什么本事,跑不了,所以也没有捆着她。
燕风卧在马车里,马车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她听见那男人说:“看好了她,明日天刚明就贴榜,四月一日巳时在集市活剐夷国细作。”
南应关过去就是夷国,通常抓到偷渡者一律按卧底细作活剐于市,这人是要让云昉做出选择,若他选择见镇南将军就救不了她!
“是。”车夫应声。
男人走后,马车外寂静无声,燕风稍稍直起身,刚想往外看一看,谁知一把剑直通通地插进来,竖在她面前泛着寒光。
“姑娘,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车夫沉声警告我道。
“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杀了我就没了诱饵!”
车夫冷笑一声:“姑娘你年纪小,盛不住心思,你现在死了,到时自有别的‘你’来替你死,重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在我们手里这个消息。”
燕风闻言诌诌的往后退,贴住车壁不敢动了。
07/
第二日清晨,马车动了起来,再过一二个时辰燕风就该被绑到集市处死,她想起云昉的话,四月一日她就不再是乞丐,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天一点点亮起来,燕风被绑在闹市当中,她沉默地望着远方,但其实她没有等任何人。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愁云,原来万般皆有命。
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巳时已到,她直勾勾的望着天边,眼睛在日光刺激下平白流出两行泪。
待四月一日一过,她便不是乞丐。
刀划开皮肉,燕风慢慢阖上眼,她有了答案。
待四月一日一过,她便不是乞丐,而是张榜贴出,巳时活剐的细作。
宝平九年,春,阿风被冠上夷姓。
细作燕风,极刑处死。
END
+展开
作者:乐亦(败)
投票统计:6狙(落水、伊西多、香无妄、汉尼、回音壁、尘灯)
“新区的那个岔路口又发生车祸了,这都是第几起了?”
我敲击着键盘,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脑内思索着所有的工作信息,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
“不清楚啊,但最近总是看到那里发生车祸,因为在郊区,来往行人很少,并且红绿灯也处在休眠状态,周边杂草丛生,你看,车牌都看不到。这样根本就注意不到旁边开过来的车子,不出事故才怪。”坐在我身边的同事转过椅子,和说起这个新闻的人聊了起来。
说起那个岔路口,我是有印象的,那边常年没有维修过,红绿灯损坏也没有管过,因为过路的车辆极少,可大部分过路的都是货车,那里属于小路,从岔路口穿过去,可以节省很多的时间。
“马上要到清明节假期了,你有什么打算吗?”同事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我继续敲击着键盘,“没有什么打算,看情况吧,大概会回老家。”
“你不去看你女儿吗?”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不停,我想如果我去找女儿的话,妻子会离开一段时间吧。故此我回复他道,“有时间再说吧。”
“你女儿还那么小,不多去看看她,已经就对你没有感情和记忆了。”
感情和记忆?我想起只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一家人出省旅游的旅馆里,妻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和我产生了要分居的念头。
这也不怪她,确实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一个对生活没有任何一点激情的人,任谁都很难想和这个人相处,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小女儿,妻子也会选择和我分居。
我“嗯”了一声,“那这样的话,回老家和去看孩子只能选择一个了。”
“你为什么不把孩子一起带回老家?”同事不解地问。
“这得看孩子愿不愿意。”我将文档保存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报告书,起身离开,不想再和同事聊到这样的话题。母亲多次和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还在分居中,她说两个人的感情还是得共同维持的,小孩也只有一个,如果哪天我和妻子离婚了,法院不一定会把小孩判给我。
我也没有说话,我觉得不跟着我是好的。我拿出手机,摁下锁屏键,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了我视野里,这是女儿和妻子的合照,我从朋友圈里保存下来的。两个人对着镜头的笑容比对着我要笑得更加的开心。
“叮——”的一声,电梯打开了门,我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进入电梯,一则短信提示让我停下了脚步,电梯等了许久准备关上门,我回过神来连忙用手去拦住它正合上的门。
短信并没有被划分到广告里,这则短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待四月一日公布将死之人名单。署名是“死神”。
我下意识的去看了眼今天的日期,三月二十日。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对这种恶作剧一般的行为感到无语,也对这则短信半信半疑。这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因为四月一日可是愚人节啊。
愚人节公布死亡名单,谁会信啊。
我踏出电梯,拿着报告单往人事部走去。可是很多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不重视死亡宣告,付出的代价都很惨重的。但这是现实世界,怎么会出现魔幻的事情。我顿足在人事部的玻璃门前,再次掏出手机,给那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样的状况让我多了一丝慌张,于是就在当天晚上,我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这则短信的关键词,最前面显示的词条都是些不沾边新闻,我一条条往下看去,终于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了有关消息。
不止我,还有其余的人收到了这则来自死神的短信,论坛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他们都觉得这是假的,死神还能用智能手机聊天呢。死神都吃苹果呢,怎么不能用智能手机了?只有极少数的人相信这件事,但他们更认同是某起恐怖事件的宣告,并让对方去报警。
我注意到了楼主的一次发言,他说,奇怪的是我对报警这种事情完全提不起任何的想法,甚至觉得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对无所谓;不论是真是假,我只想趁着那一天到来之前,放松自己。
我有些惊讶,他的想法和我差不多,对报警没有任何的念头,甚至会在意起这件事,可又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持有无所谓的态度。是死是活,只想在这天到来之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想明白自己的想法以后,我熬夜写了辞呈,在第二天上交给了老板。
应该换个工作了,我望着这栋办公大楼,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从最开始满怀对生活激情的人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人,我完全地丧失了任何兴趣。正好也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开始找回那份失去的热情吧。
我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清明节的时候打算回去一趟,母亲问我要把她的孙女带回去吗?我想了想,和她说,我尽量。
我是去了许久没有去过的饭店吃了一餐,老板将店面扩大了一倍,味道也有些不一样了,菜量也少了;我玩了再也没有碰过的游戏,一个人用着老人家的手速奋战到旭日升起;我去了商场给女儿买了文具和一些书,准备过几天去看看她。
前几天询问的有关“死神的短信”的论坛问题今天终于有人回复我了,这个人说,他自己也收到了这条短信,但他收到的时间比我的要早得多,故此这期间他在网路上收集各种各样的相关信息。而这些信息中得出的结论便是:“死神的短信”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真的有人因此而身亡。
他加了我的微信,甫一通过好友,他就给我发了一大堆消息过来,都是他找到的相关证据,可最直接的证据却在人死了以后,消失不见了,那就是那条来自死神的短信。
“那也就是说,死去的人这条短信也会跟在消失?”
“是这样的没错,毕竟是死神来收人了。但如果你给周围的人说了这件事的话,就像死神也有工作疏忽的时候,有些人的记忆没有消除掉,就还记得这件事。你和你家里人说了这件事吗?”
“没有。我决定……”我停顿了一下,“我决定和她们多待几天。”
“嗨,兄弟不要难过嘛,你看四月一日是什么时候,愚人节啊,指不定死神也入乡随俗呢,来糊弄一下我们呢。”
我笑了笑,“你说得也是,但也多亏了这条短信,我才会辞职,想着多去陪陪亲友。”
“这叫改头换面吗?好巧啊,我也是,我觉得这种奇妙的事情,无论怎样,我都要找出更多的事情证据,也想和人说这件事。说来奇怪,我从前可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他不好意思的笑声通过数字信号传了过来。
“那你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说话了?”
“不知道啊,我觉得如果是真的话,那我肯定要多说点,把从前没有说的话现在都补上,如果是假,那也不亏啊,大不了继续变回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嗯”了一声,他说得确实如此。不论真假与否,我都应该多陪陪妻女,至少在孩子面前,我得给她竖立一个正能量的形象。我瞥头看了眼沙发上崭新的粉色书包,里面放慢了各种文具,我打算明天就去看看她们,然后把这份简单的礼物送给女儿。
我可以听见她甜甜的和我说“谢谢爸爸”。
挂断电话以后,我就给妻子发了消息,告诉她我辞职了,不急着找工作,想去见见孩子。妻子回了个好。第二天一早,我把新书包放在副驾驶上,便驱车前往隔壁市区。妻子说今天周六,正好女儿要去上培训班,她要加班,让我直接去接她放学就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儿了,分居的时候,女儿才四岁,她就问我爸爸要去哪?爸爸要来看她吗?可算了算,两年来,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站在培训班门口,听着教室里培训老师的节拍声,透过玻璃窗户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正在勤奋的练舞,是不是应该拍个照留个纪念?
妻子下班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女儿一起玩游戏,她说要给她当马骑,别人家的孩子都有这种游戏,她可是想了好久,一直都等不到爸爸。见到妻子回来,小女孩立刻跳下我的背跑去找妈妈,“妈妈,爸爸今天过来了。”
“你爸爸过来看你,开心吗?”
“开心,爸爸还给我买了新书包。”她拉着妻子往沙发走去。
妻子问我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说如果你让我待的话,我可以待到下次找工作。她对我的这番发表有些匪夷所思,“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们,和你们多待几天。”
“你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依旧不信。
“没有,真要说的话,我妈想让我清明节带她回老家玩玩。”
“可以是可以……”
妻子的话还没有讲完,女儿就开心地大喊起来,“爸爸要回见奶奶吗?我也要去!”
我还是没有告诉妻子那则关于“死神的短信”的事情,我现在只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留下无限的记忆。我或多或少发现了自己的转变,这一切都得从收到了那则“死神的短信”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不长了,但我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回到从前的模样。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的往上游去。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日,距离四月一日还有两天。
女儿要去上课,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接送她上下学,其余的空闲时间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瞎转着。去逛逛旅游景点,看了几场电影,参加了几次举办的各种展览。每次下午接女儿的时候,她就会问我“爸爸今天去看了什么”。于是我一一和女儿说了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妻子说我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老了吗,明明才30岁出头。
“很老了,像个机器人。”她非常诚恳地点头。
我无奈地笑了笑。
三月三十一日这天,我请妻女吃了顿饭,就准备开车回自己居住的地方,走的时候女儿非常不舍,她一直在追问我什么时候再去看她。我说很快就来看你。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而那个跟我同样收到了短信的人给我发了条微信:马上要到四月一日了,你紧张吗?
【我不紧张。】
【我也不紧张,反正就是一死,如果真的有我的名字,那我就之前走!你看过《死神来了》没有,我觉得好可怕啊,死神收割人头真的这么可怕的话,我还是自己走吧。】
【死就一瞬间的事情。】
【虽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死得难看啊,给活着的人造成心理阴影怎么办?】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没有等来死神的死亡名单,却等来了母亲的电话,她说你爸爸生了大病,快要不行了,让我回去看他最后一眼。
我连忙说好,一早我就开车回去。我思索了会,还是给妻子打了电话说这件事,她说她也要跟着一起回去,她带着女儿从她所在的市买车票回去。而我则自己开车回去。
从市区开车回老家,抄近道的话,可以从新区走。早上的时候,那个人说他真开心,竟然醒来时还活着,他以为自己会在睡梦中被坍塌的楼给砸死呢。我并没有回他,我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前往老家。
到新区的那一段路程不仅没红绿灯,也没有限速提醒,我一路直接开到新区的马路上。而恰在这时,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余光随意瞟了一眼,然后就被定住目光了,我拿起手机解锁,点开短信,是死神的来信,它说:以下是正常死亡名单——我翻开下去,在中间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翻到最后,死神说名单上的人将寿终正寝,祝各位愚人节快乐。署名“死神QWQ”。
我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的心脏,终于得以喘口气。可就在下一秒,另外一条新的短信发来:注意,本条信息为私发,仅你可见,你将于十秒后死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看到周边茂盛的杂草,看到那没有运转的红绿灯,看到有些阴暗的天空,因为春雨的缘故,天空始终都是雾蒙蒙的。我想起了和女儿之间的约定,我说很快就去看她。
END
+展开
作者:语谖(全胜)
投票统计:0狙
米晓露是那种高中常见的,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的那种女生。
她矮,胖,黑,脸上有几粒青春痘,带着一副塑料框眼镜和钢牙套,头发不但少还干枯毛躁。有嘴上不积德的男同学叫他“四眼钢牙大丑妹”,她一出现,那群男生就四散奔逃,一边跑一边喊“大丑妹来了,大丑妹来了,太可怕了快跑啊,不然她那一口钢牙咬下去,要中毒的”。
米晓露的学习成绩也不上不下,没得到过老师的表扬,但也不会给班级拖后腿。同班的同学和她关系也不上不下,早上在校门口遇到了也会打招呼,但所有的交流仅限于收发作业。唯一愿意多和她说几句话的是她斜前方的女生周慧。
周慧是那种全年级都挺有名的女生。她不算漂亮,但有一双亮得炫目的大眼睛,嘴角上总带着笑,经常和男生追跑打闹,嘻嘻哈哈,但是被大多数女生敬而远之。米晓露是周慧唯一一个同班的女生朋友,她们偶尔一起上厕所,中午一起吃饭,也就这样了。下午放学后,周慧和男生们一起出去玩,米晓露就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
米晓露有一次在洗手间的隔间内听到外面有隔壁班的女生在闲聊:“那个周慧,老是和他们班那个丑黑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在男生眼里显得漂亮点吗?不然就她那个颜值,怎么会有那么多男生围着她转?”另一个人回答什么米晓露无心在听,她蓦然想到爱弥尔·左拉那篇著名的小说《陪衬人》,自己不就是绝佳的陪衬人候选吗?她随即又立刻打消了这点心思,她不该这么恶意揣度她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米晓露一直等到外面的两个姑娘脚步声远去,才偷偷从隔间溜出来,回到教室。
高二的第二学期,对米晓露而言本该是一如既往的。上课,下课,考试,放学,做作业⋯⋯然后平稳地升上高三,开始真正的地狱。但不知道这届校长为何突发奇想,决定在开学之初来一个投票,选出每个年级最引人注目的人,封为本年级的愚人节教皇。投票在微信公众号上进行,结果于愚人节当天公布。
“为了推广公众号赚关注吧。”周慧头也不抬地说,重点完全放在回消息上了。学校不让带手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偷偷带,“先走了,和1班那两个学霸帅哥有约!”
“哦⋯⋯哦。”米晓露模模糊糊地应道。
等周慧一走,米晓露立刻打开规则,逐字逐句地研究。投票的时候还要带学号,从根本上上杜绝了刷票,还仅限校内学生。
米晓露抬头,三月初的春天还稍稍有点凉意,但是俏丽的花已经开在了枝头。
第二天,学校的公告栏里出现了米晓露的大幅照片,是他们高一军训时拍下的,班主任给他们班每个同学都发了一套。照片被放大成海报大小,底下还写着“请投给全校最丑女生”。路过的学生们全都惊呆了,对着公告栏指指点点。
米晓露的书包在座位上,但是人一个上午都没有出现。熬过了上午的课程,班里同学准备起身冲去食堂时,周慧突然敲着桌子站了起来。
“今天谁也别想走,把话给说清楚了!”
班里的同学谁也没见过周慧发这么大的火。哪怕有一次她被不小心泼了一盆脏水,她也都只是撇了撇嘴没说话。
“周慧,咱们得先去吃⋯⋯”
“谁也别想走!”周慧重复了一遍,“那张海报,谁干的!”
全班一片沉默。
“再问一遍,那张海报,谁!干!的!”
死寂般的沉默。
“怎么,有种干,没种认啊!”周慧的声音尖刻起来,“都是同学,平时她也没得罪你们吧!做个人有点良心很难吗?今天不说出来谁干的,咱一起饿到下午。”周慧搬了把椅子,把门一堵,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班里其他人。
“我支持!”后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开口,“不是我干的。”
“我也支持,这事不能这么算了。”第二个女生开口。
“不是我干的,我觉得干这事的人特别下作。”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说。
“不是我,虽然我平时笑话过她,但是我不会干这种事,我要撒谎,天打雷劈!”
“也不是我,我看不起这种人。”
班里的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5班你们怎么回事!”门外突然响起班主任的怒吼。
周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给班主任开了门。
“怎么都不吃饭?赶快的!”班主任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周慧,你吃完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慧冷眼扫过还没来得及表态度的几个人,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米晓露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窗外的树上的木棉花怒放吐蕊,像是整棵树都着了火。周慧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米晓露正在出神地看着窗外。
“都坐吧。”班主任和颜悦色地说,“米晓露,你来解释一下,周慧为了你拦着全班同学吃午饭,这事我没法替你瞒了。”
米晓露看着周慧,周慧也看着米晓露。
“其实,那个海报是我挂的。”米晓露说。
“什么?”周慧难以置信地问,“什么呀!”
“不是,你听我说。”米晓露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你,你不明白。你一直是别人的焦点,喜欢你也好,讨厌你也好,年级里的人总能看到你,你也吃得开。我,就,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被看见⋯⋯”
“那你也没必要这样啊。”周慧抢着说,“你还有很多优点啊,例如,呃⋯⋯或者什么其他的特点,比如说⋯⋯唉,不对。”她语塞了,米晓露的确没什么其他可以称道的特点。
“所以,一次也好,我想被看到!”米晓露异常坚定地说。
“那⋯⋯不然说海报是我贴的?”周慧也没别的办法了。
“怎么行!”米晓露连忙摇头,“你刚刚还为了我堵着全班人不让去吃午饭呢!我怎么能让你背锅!”她低下头,“我会自己解决这件事的。”
第二天的时候,公告栏里的海报换了新的。还是米晓露的同一张照片,不过底下的字变了,详细地写清楚了昨天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米晓露低着头从围观的人群身后走过,周慧拉着她的手。
米晓露是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的那种女生。
她矮,胖,黑,脸上有几粒青春痘,带着一副塑料框眼镜和钢牙套,头发不但少还干枯毛躁,学习成绩不上不下,和班里同学也都是点头之交。但是,她也想被人看到。
周慧在投票界面写下了米晓露,然后在投票人那里填上了自己的学号。
“投票成功,结果待4月1日公布。”
周慧抬头看着米晓露,笑了。
END
+展开
作者:绿鲤(全胜)
投票统计:0狙
本人男,二十六岁,时安局入职三年的警探,原本无功无过甚至因为搭档前辈是个工作狂而忙得脚不沾地的社畜一个。最近忽然因为自己的努力和前辈获得劳模奖章而鸡犬升天。好啦,其实我们刚结了一个大案,我也是凭本事拿奖的。
不知是不是之前跟着前辈四处加班而苦尽甘来,这个任务结束得很完美,加上前辈获奖的一千起案件中有四分之一都有我协助,局里批了我半个月的假。平时只会一起吃工作餐和局内聚餐的前辈也答应了我来一场两个人的庆功宴,于是我们选了一直没有机会去的滨海餐厅,准备吃过午饭后顺道去钓鱼。
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会预先设计并完美地完成所有工作。但他又与一般的工作狂不同,风格完全不死板,甚至有些幽默,爱讲笑话,冷热都有。那副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样子一度给了我“其实我们做的事情都非常简单”的错觉。在我为“简单的任务都做不好”而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怀疑人生的时候,前辈很快也出现在了那里。他并没有逮住突然消失的新人搭档教训,而是向我道歉了。那之后的工作中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放慢了节奏,把所有细节和要点、独家的诀窍都教给了我,陪我练习,让我的能力逐渐适应了工作强度。现在我们已经培养出了绝对的默契,数次一同出生入死又凭着这份默契平安归还,几乎是局里人人羡慕的最佳搭档。我俩的关系变得亦师亦友,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改口叫搭档,我也觉得我们已经可以做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但前辈很少提自己的事。这一事实一直都很有存在感。
每次有人问起,他会都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然后说"下次约在4月1日见的话就告诉你。"这三年里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这种玩笑堵回来,于是渐渐地我也不再打听那些事了。但这不代表我就会放弃寻找答案——于是在可以放肆喝酒的今天,我举杯向微醺的前辈说出了我长久以来的疑问:
“前辈,十年间穿梭一百多个世界,解决一千起案件,请问你这么拼的原因是什么?”
“你真的要听?”他捏着杯口带着醉意笑了一笑。
“嗯。”我郑重地点头。
“今天是几月几日?”
“3月31日。”
“明天是几月几日?”
“4月2日。”
“那么4月1日哪去了?”
他就那样愉快地望着我,带着一点压制住对手的得意。我得承认他把我问倒了,因为根本就没有4月1日。
“没有。”
“以前是有的,只是被偷走了。”
“哈?”
他仍旧是笑着,就像过去每一次教我新东西的时候那样,专注而细致地向我解释: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捕一个小偷。”
“哈?”
“他偷走了我们这个世界的4月1日,还很擅长隐藏踪迹。——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把他自己也偷走了。也就是说,他几乎将这世上与自己相关的一切都抹去了,包括记忆。”
“从出生证明到最后一次外卖记录全都没有了,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他偷走了我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即使没有人会帮忙我也要抓住他。”
他说话时的表情云淡风轻,我甚至吃不准他是不是在一本正经开玩笑,但我知道如何按照我俩的风格接过话茬——首先显出半信半疑的样子,然后认真发问:"前辈,既然他能把记忆也偷走,请问你是如何对自己的记忆做防盗处理的?"
"我没有做防盗措施,因为他必须回避我……换个思路,想一想他是怎么做到偷走4月1日的?"看到我一瞬间错愕的表情时,他像过去引导我推理时一样十指交叉撑住下颌,等待我的回答。
接受引导的我也在思考后得出了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他也是时安局出身?"
一般人想要跨时空作案,想要踏出第一步就难如登天。但时安局会赋予警探等外勤职员跨时空干涉现实的能力和执照,所以我们对内部的审查也非常严格——一旦有人出问题就是出大问题,需要特派专员去围剿的那种。
大概,真的有一个日期从我们世界的日历中消失了的话,确实是出大问题吧。
"Bingo."他打了个响指,"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有过另一个搭档。当然,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了。"
“我从一入职就跟他一组,一直合作到脾气不和都磨得心有灵犀的那种,你明白吧?十年前时安局的传说有我们好大一份呢。没有他……我就不是我。”
“有一天结了案子回来,我永远记得,那天是3月31日。他突然神神秘秘地看向我,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什么事?”我充当了这个发问的角色。
"他说等到4月1日告诉我,但你猜怎么着?"他看向我,目光锐利:
"那一年没有4月1日。所有人一醒来,就已经是4月2日了。连我一开始也没发现。"
"后来我发现不止4月1日消失了,他本人,还有关于他的记忆也消失了。"
“我的搭档一夜之间不见了,而我一时没有察觉,只觉得生活中到处都有空出来的地方,本来两个人的任务也变成我一个人的……”
“那种有重要的事情忘记了的感觉很糟,把那些记忆找回来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的。”
“当然,这也让我一度过得十分糟糕。想想看,我所记得的世界是4月1日存在的世界,而我所生活的可是一个不存在4月1日的世界啊。”
"直觉告诉我他这么做与我有关,可我抓不到他就得不到答案。"
在最开始我是有点害怕他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但听到这里我已经开始怀疑他说的是真的了,平日里那些无中生有的冷笑话——诸如两个自古融洽的国家之间打过一百多年的仗、某位不存在的女王的名言、人们并不饲养浮游鲸来搞消防、或是月亮其实只有一个……难道这些被当做玩笑的荒谬言论才是真实的?我不禁开始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所看到的该是一个多么扭曲的世界?
这些年来他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世界之间的努力就是为了纠正这些扭曲吗?
还是为了一个过去的,我永远无法替代的搭档?
"那……"我深吸一口气:"后来其他世界的案子也是他引起的?"
他笑了一笑,换了个姿势让背靠在椅子上。
“就像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我们的世界,尤其我们这些时安局的人,因果总会和其他世界勾连在一起。他涂掉了一个经常出现的词,就势必要去修改所有相关的句子来让故事看起来通顺。”
“为了让没有了他的逻辑变得合理,又不至于在天然自洽中滑向更加难搞的局面,他就得去各个世界作出调整,来‘圆谎’。”
“我试过向局里汇报这件事,但由于怎么查都没有眉目,加上除我之外没有人觉得异常,他们就开始怀疑异常的是我了。关于我的搭档从整个时空中失踪了的事情也没有立案。”
“我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但现在看来,那时候我再努力也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也掉进坑里。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只有看着世界一天天地变了,变成只有我不能理解的样子。”
“只要你去看一看局里的总观测系统就知道,混沌程度在以没有规律的速度增加,而非像我们努力的方向那样趋于有序。哪怕不为他没说的那句话,我也得把他抓回来。”
"我试过守株待兔,希望他能再来偷走我的记忆,但他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我记住了他靠近时的感觉,不想被我抓到,所以不出现。我也只能主动出击,到处追逐可能与他有关的事件。"
“只是,他总能偷走一些关键的小东西,让我在一步之遥错失良机。”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作为一个普通的时安局警探,我还没有厉害到能抓住这个偷天换日的家伙啊……”
“啊……”我有些混乱地也用同样的姿势靠在了椅背上。我得承认可能是因为有酒劲加持,我确实在认真考虑他所说的事。
关于观测结果的反常,这三年我确实不时就听人提起。时安局的总目标是降低各个世界的混沌程度,努力让文明有序地延续发展,说白了就是保养维护每个可连接的世界,让它们活长一点,再长一点。在时安局的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的同时,混沌程度以微小的幅度不降反增,这确实比较反常。只是因为幅度很微小,被观测站认为是正常的阶段性浮动。
难道那不是我们所无能为力的大规律所致吗?
有一个人带着他的期许消失了,在时空的各个角落圆一个巨大的谎言来回避已经将之戳穿的他。
“有我能帮上忙的吗?前辈。”
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之前的云淡风轻一扫而空:……“已经十年了……一个人到处找他都成了我的生活方式。”
继而笑容回到了他脸上。他抬头看着我,目光温和:“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一个人追捕下去,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一个那么优秀的搭档了……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变数。”
他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比放带薪长假还要高兴得多。
“如果你愿意参与到这件本来只跟我有关的事里,那就太感谢了。”
我笃定地点了头,而他也换上了认真的神色作为回敬,像每次开始任务时那样向我说明起最基本的情报:
"他的名字是——"
——。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前辈说到“名字”一词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脑袋浸没在水中的感觉。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闷闷地隔着水在耳边说:“趴下。”然后他手掌的温度按在了我的头顶。在失重的感觉里我不太清楚他做了什么,但是突然变得让大脑不能理解的视觉画面告诉我,现在他把我按在了桌上。而刚才我肩膀后面的位置,视野的边缘伸进来一只像是由不断变化的、扭曲的珠子串成的手,正被前辈用锁定装置死死抓住手腕。
“果然,你来了。”
“我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在视听触觉和延伸的痛楚彻底搅成一团,意识完全陷入混沌之前,我听见他那么说。
当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局里诊疗室的天花板。看天光似乎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扭过头去看监控仪器上的日期。
没来由地,我刚才竟然冒出了“今天会是4月1日吗”这样古怪的念头。不过看起来世界并没有改变,今天仍然是4月2日。
我躺了一会儿,护士说我身体各项都正常,只是被强行抽取了部分意识和记忆,休息一两天就好。而护士前脚刚走,前辈后脚就带着三明治进来了。他抱歉地看着我,但脸上仍然是平日的云淡风轻。
“感觉怎样?”
“嗯……一切正常。”完全醒了酒的我在床上坐起来,伸头望了望,他确实没有带任何文件来。
可能是察觉了我的目光吧,他把三明治放在床头柜上,跟我说起了这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抓到了正在夺取记忆篡改世界的神偷本人,前辈心心念念了十年的这一系列事件终于立案了。局里承认了他所说的十年前的搭档确有其人,并用最高级监狱收押了那家伙。现如今时安局正在启动大调查,准备一边进行审讯一边对照计算出的“原本的”历史轨迹来一步步核实究竟哪里产生了扭曲,再派专人去一点点修复。
当然,偷走的东西是需要追回的。只是听说神偷目前的状态不仅难说还是不是人类,连有没有完整的意识和人格都说不准。看来无论是审讯还是修复都工程浩大,来日方长。
“所以……这一次作战,我是不知情的诱饵?”
“非常抱歉我亲爱的搭档,但是没错。”
“哈……”这样一来虽然帮上了忙,但我完全没有努力,抓到了这么个扰乱世界的家伙也毫无成就感,只得无力地叹了口气:
"可以讲解一下为什么是我吗?"
“为了隐匿踪迹,他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偷走了。”
“但他偷不走最后一样和他有关的东西。”
“——他不可能偷走我。”
“但只要出现了新的,知道他的人,并且决定对他进行干涉,他就会来偷取关于他的记忆。所以我设置了这样一个陷阱,并让条件单纯到极致。”
的确,只是两人去吃个饭而已,在我确定要干涉并得知他的名字之前,我与那位神偷没有关联,不具备让他出手的条件。按照前辈的说法,必须把过程尽可能缩短才能让成功率增加。
而我应当是唯一一个在得知时就会决定干涉的人。
"而你是唯一一个只要我说就一定会参与进来的人。"
前辈笑着看着我,我也抬头去看他,目光交汇时,之前一度有些低落和不甘心的情绪就像春雪一样消融了。
"那件要在4月1日告诉你的事情,知道了吗?"我问。
"还没呢。"他笑着耸耸肩:"我要等他在4月1日亲口告诉我。"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再去跟一下进度。下次换我请你。"
"不愧是10年100世界1000案的劳模啊……"
"这个案子结了我就开始摸鱼。"
"你之前每次都这么说!"
"哈哈……"
前辈心情大好地离开了诊疗室,我则大口吃起三明治,准备休息以后再去一起追回这个世界的4月1日。
只是,那个时候——
我现在完全记得关于那位神偷的事情。
——那他从我这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呢?
END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