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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午睡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十八岁之后,我不再热衷于向每一个人询问为什么我能在中午睡着;但人们还是那么看我,而我开始学会生活在睡眠之中。他们把我关在逼仄的房间里,潮湿发霉的墙壁一角有一句上一个房客写下的预言。实际上我衣食无忧,他们把一日三餐准时送来,同时装作漫不经心为我打扫房间的样子搜刮走所有他们认为会让我更疯的东西,一开始是纸牌,后来是国际象棋,最后是书和纸笔,又一出《我们是死者》。每周我都要接受全面检查,为了早日离开这里,我不得不装成慢慢恢复的样子。这其间唯一发生过的事是某天他们打开门时除了送来茶和面包,还让一个端正的女人走进来,我听到外面春雨如注,想到这个美丽而遥远的城市,昨晚我还在替别人写它。我听见她的声音,她要求我抬头看着她,我照做了,什么清楚的形象都没有看见,竟然和梅莉有几份相似。
“莲子,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什么都可以。”
我摇摇头。我永远不会告诉她十岁时我开始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金色头发的西洋女孩,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像一张让人眼花的画片,她抬起头见到了我梦境里的我,笑容仿佛又一个抓不住的美梦。
“我叫玛艾露贝莉·赫恩。”
“赫、赫恩?”
“不,”她皱起眉头,“不是赫恩,叫我梅莉。”
“梅莉。”
这一次她满意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第一个关于梅莉的梦。在那以前我只知道每天中午我都会毫无理由地睡着,而我身边的人在这段时间里都十分清醒。在那以后,几乎每一个中午我都会在梦中见到梅莉,见到她坐在我面前。她见我的目的是让我代写各种信件:贺卡、悼词、情书、绝望的家书。或许其他人是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学到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但我没有,我对这一切的了解都来自梅莉的描述。她告诉我有些人在互相祝贺,有些人离家远行,有些人和自己的父母出了问题,有些人在想方设法申领救济金,他们都需要我帮忙来写这封信。今天我扮演被偷了东西想要申诉的人,明天我扮演寄宿学校里无聊的学生。梦境和现实对我而言中逐渐开始倒错,白昼和夜晚不再影响我,因为我的睡眠在正午。睁着眼睛的每一刻我都能见到玛艾露贝莉·赫恩——我是说梅莉——她无处不在,她在油墨气味里,在茶杯的倒影里,在午后一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无时或缺。
我为她着了魔,我认为我是为她着了魔——我不能拒绝,不能停下书写,最后不愿停下来。在我不经意间混乱倒错的时间和空间已经开始杀死我,每个白天我都被耳鸣死死扼住,像是无形的手压住我的脑袋,试图把措辞搅碎然后压出来,眩晕感凝结在感知神经的每一寸成为自太阳穴弥漫开的偏头痛。最后的最后一切都淡去了,只剩下意识在出窍。但我却越来越擅长梦里的这份工作,梅莉需要我修改的地方越来越少,我甚至越发不需要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向梅莉提问,她刚描述完我就猜到了对方的处境,猜到该用什么样的语调。终于我的父母忍无可忍(我猜大致如此,但那时候我也记不清了),请来了一位据说是专家级的医生,换来了一句最终审判:
“谵妄。”
他们开始强迫我接受药物治疗,我却发现那些药物与耳鸣异曲同工,药物麻醉我,在我没在午睡的时间里悄悄地偷走梅莉告诉我的东西。为了不再被迫服药,我谎称自己不再做梦,午睡只是普通的瞌睡,但谎言没有起效,我时有时无的胡话仍然出卖了我,于是我最终被父母送进了疗养院。
实际上即使被耳鸣和药物作用缠身,我也从未停止梦见梅莉和梅莉的世界。有些时候我想,梅莉会不会想要我给她写封信呢?这种时候我往往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和自大——我是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能向别人说点什么呢?我最近的一次出门还是在疗养院组织集体出游的时候,大概是怕我们这些精神病患受到什么刺激以后伤人或自伤,护工们安排我们去参观一座几乎没什么香火的神社。我跟在队尾百无聊赖地走着,把帽子扣到最低,常年不见阳光的生活已经让我开始恐惧光线。队伍停下来的那一刻我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那座神社,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破败,没什么人打理,台阶前的落叶也堆了厚厚一层,成片地野花却向阳而生。同行的只有寥寥几个人走进去参拜。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心情突然侵占了我:我知道神社是宗教场所,是人们投射信仰的地方,知道为此人们会做很多事,可我似乎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段时间里我的梦境正一天天变短、淡去,仿佛要逐渐离开我;而这段时间里我也隐约感到此时梅莉的心境十分奇怪,她看着我的信,却不说话,也没有看着我。
我把目光低下去,作了最后一次尝试,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步棋。“我不再梦到什么了。”
“好。”她点点头,起身离开。
在护工前来通知我整理行李准备登记出院前,我都无法相信长久以来佯装痊愈的把戏居然成功了。我独自坐在即将离开的房间里,凝视着墙上的霉斑和那一行模糊的字,感到写给想象中的人的那些话正将我托起来。梅莉告诉我曾经有个作家写过一种拧发条鸟,它吱吱吱的叫声神似发条的转动声,它每天都飞到主角家附近的树上,拧动天地的发条。或许在我生活的这个现实里,写信就是唯一的发条。
在出院的那天,春雨如注,而当我回头透过雨幕看这座疗养院的时候,它黑色的轮廓在模糊中扭曲起来。我想到我浪费了我的生命,只是为了保护一个接连不断的替代世界,就油然而生了一种无助。我拖着行李无谓地走着,失神地想着梅莉,直到我看见一个金色头发的西洋女孩站在疗养院门口,无谓地倚着电线杆。
我路过她身边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友好而羞涩地微笑着,裙摆和她的笑容一样温软:“你好。”
我下意识捂住了嘴。这剧情太老套了,我已经太熟悉她了,熟悉她的脸庞与声音,如同熟悉我自己的呼吸。
“你长得像我一个熟人。”
我的梦境,我的代理人——玛艾露贝莉·赫恩——她的一句话终于让我全线溃败。仅存的理性告诉我,我应该回答她,对我而言她就是全部的他者,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或许在很多个世界里我们用大多数人惯用的方式认识,建立起他们习惯的情感纽带,成为普通的“朋友”;可在我的现实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故纸堆才是一切。我可以绝情,我可以不恨她,我只是不敢去抬头看她,看看在那么多的话语里唯一一个鲜活的人长什么样子。我和疗养院里带着霉味的空气一样不在乎她,从来都不。只不过,她碰巧扮演了一个角色,告诉我人们是怎样悲伤和欢愉——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再也不敢去看她,和她共同踏上的绝不会是我应该得到的和别人一样的人生。我必须决定是不是继续午睡,我必须回答她。
我说:“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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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笑颜。
作品为同人*
登上这个列车的时候,其实芥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个感觉应当是指感情上的,在生理上,因为腿短所以显得这儿实在是太高了。阶梯,月台,他无法对应清楚每一个名字,也听不懂来来往往的各类人的语言。只能拼命踮起脚尖,最后回望一眼——如他所料,那儿什么都没有。没有告别的人,没有应该留念的人。和他的记忆一样,什么都没有。
名为“龙之介”的幼童默默地抱紧了手里的盒子。那是个棕色的不太起眼的方盒,只有细看才能看到那被锈痕掩盖的粗糙裱花,像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上去的,还有可疑的暗红色痕迹。孩童无法用“番茄酱”一类他不太理解的东西去解释,在贫民窟的经历告诉他那应当是血迹。 (这盒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紧紧抱着它了,忍着棱角硌人的痛楚也要抱紧的那种拥抱。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这么问道,当然不祈祷这个不起眼的小盒子能给予他什么回应。
芥川抱紧了这个小盒子。随着人群一起往列车上走。
站上站台的时候,他的心里涌上一点酸楚 似乎在这个时候,这种时候,应该有谁来见证他的离去,有资格来倾听他的告别。背后空落落的,和心中一样。 芥川摇了摇头,白色的发尾微微甩起,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出去一样。
谁会等一个死掉的贫民窟的儿童呢?他这么问道。
一个崩塌的,充满了血腥和进化的灰色地块。守护着的什么早已经忘记,回忆里的每个人都脸上都被打着大大的红色叉号。真好笑…那是“死亡”吗?还是“遗忘”?又或许这是一个诡异的等式。死亡即是遗忘?
最终男孩和其他人一起上了这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的列车。老式的发动机器发出破烂的轰隆声,然后慢慢地开起来了。
芥川总算找到了一个好一点的人少的位置,默默抱紧了他怀里的盒子。因为身量太矮的原因,来往的人总是会无意间磕碰到他。情绪寡淡的灵魂体茫然地说了声“抱歉”便继续向前走了。芥川抱着盒子,很戒备的样子,把自己往座椅深处更严谨地塞了塞。
我可以坐在对面这里吗?女孩子的声音。
走神的芥川终于把魂儿拉回来看向旁边那个黑发的女孩。少女很漂亮,有一点古典的优雅。看起来像被养的很好的富家的小姐。
芥川抿了抿唇。可是那女孩子已经坐下了。她温和地笑着对芥川道谢。于是男孩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好像为刚才自己的无礼感到抱歉。
这趟旅途很无聊。车厢的颠簸和窗外的单调景色都太容易让人感觉到昏昏欲睡。芥川强撑着眼皮打着精神,过于安宁的氛围让他无法入睡,就好像一旦闭上眼睛会有洪水猛兽来夺走他的生命。他抓紧了自己破烂的围巾,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你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呢? 女孩子轻声问道。这语气让芥川有点熟悉,就好像半块饼干 一半是香草味一半是抹茶味那种,当年他们为这一点可口但不管饱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
在下并不知道。他如实回答。在下从未想过把它打开。
为什么不试试呢? 那个女孩说。 深色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睛。芥川这么想着。可是他说。谢谢你。在下并不明白其中变化的原因。它之前从未打开,那么之后也不必打开。
于是少女也不在说话了。她看向窗外,好像被白色的景色给吸引了。这个无聊的旅程应该要持续下去。
芥川抱着盒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睡着了。很可惜的是,正如他空荡荡的,令人懊恼的回忆。他的梦里面甚至什么都没有。他想看点棕色,树木那种,或者是一点黑色——都没有。在他的梦境里,连那双眼睛都是闭上的。
芥川突然很挫败。他觉得脸上有点湿,或许他本该是有权利哭泣的。现在他坚持着自我放逐,再没有哭泣的理由了。
失礼,你叫什么名字……
银。 那个女孩子平静地回答道。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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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刺眼的阳光向世界洒下暖意。昨夜被急雨吹寒的身体,仿佛是从中心开始燃烧起来。
黎阳在太阳下走回家去。他已经在阳光下走了快半小时,却没有出汗,身体也只是稍稍发热。几十分钟的路程与初夏的阳光还没有热辣到让他这个阴气重的宅男蒸出热汗的程度。
打开家门,凉丝丝的空气像家养的小狗狗扑进他的怀里。黎阳严正拒绝,迈步扑向了更凉爽的床。
热意很快散去,疲倦爬上心头。他拽下裤子,一脚把裤子踢到地上,靠着被子睡去。黎阳的意识飘出窗外,世界是澄净透亮的暖暖的金色。
他的房间在阴影里透出一抹冷色。凉凉的被单把他沉进静滞的幻梦。
草料混杂着马粪散发着厚重的味道,马里奥窝在马棚的一角。这里不会被阳光晒到,但时不时会有马儿的嘶鸣扰人清梦。
鼻子可以闻到丝丝缕缕的青草香味。马里奥的头抵住墙壁,朦朦胧胧从缝隙间往外看去。清晨凝结在青草上的万千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向上望去,风车磨坊转得很慢。戴着黑色头巾的老妇人在坡上走着。一只飞虫停在青草上,挡住了老妇人的身影。它张开翅膀,在阳光下比彩虹还要绚烂。
马里奥向墙壁越靠越近。他觉得以前都是那么新奇,不像他站起来时看到的那块草地。
还有这个缝隙,难道是老马倌凿的吗?
在这个阳光炽烈的正午,没有人会走一长段路来到这个只有老马与干草的马棚的。
马里奥心中平安舒适。他在一处孤岛上,太阳包裹着他。
马儿甩着尾巴。马里奥进入梦乡。
黎阳望着窗外,倒不如说望着窗户。透过那层物质往外看世界,像坐在火堆旁看对面人的脸。世界轻微地扭曲。
他忍不住贴上去。它在发热,像正午的草地。
“啊!”黎阳一声惊叫。向下看,地面离他很远,几棵树也不能填补这段距离。面前是一个建筑比他更高,向上延伸仿佛与天同高。
他像在一座挖空的山里。黎阳开始摸索这扇窗户。到处都很热,但中间银白色的部分更是烫的像火一样。他发现这扇东西是可以推动的。他一用力,它就嘎啦嘎啦响。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它。
黎阳的好奇心瞬间转移了位置。他踩在柔软的地方,比雨后的草地更加柔软。他用力往下沉,又能感受到其中坚硬的部分。
他扯起一团被布包裹的东西。那简直是杰作。从头摸到尾,阴凉柔顺,一丝粗粝的地方都没有。他赶忙躺上去,这比干草堆更好。空气中也没有马粪的味道。
他转身,看到一扇门嵌在白墙里。它正好好地关着。他在一座封闭的小盒子里。
若是要按透过窗户看见的东西去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可能正在平时云在的地方。
黎阳把那团布包裹的东西裹在身上。天上有着别无二致的太阳。
他再次进入梦境。
马里奥首先把塞进脖子后的干草拔了出来。
他感到有些发痒,又闻到些臭味。他脸贴着一栋木墙。他嗅嗅,从低处传出一股骚臭。正对着他眼睛的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裂隙。
马里奥将眼睛贴近那块缝隙,不大也不小,是专为他眼睛准备的瞭望台,是沉入海底时的潜望镜。
然后他看见灿烂闪耀的露珠析出的七色光被风摇动像海水一样流动起来。
这是一个下坡。坡上有一座风车在转。
马里奥艰难地坐起来,他觉得腰背都不大舒服。他回头看去,马棚里唯一的老马也正对他打了一个响鼻。
阳光在进入门口的一步处。马里奥站在阳光的边缘,向外看去。坡下是广袤的草原,延伸到远处的森林。很安静,无论声音还是画面。动物都不打算在顶着太阳的情况下出门。
马里奥并不是寻常的动物。他急急地向外奔去。太阳不带一丝情感地射下光芒。因为平时有人走过,地上的草不像两边那么浓密。
马里奥迈开大腿,跃进两边的草原。地面很软,像踩在黏土上。他往前扑去,碾碎的青草瞬间把青草香味带去他的鼻腔。
一只蚱蚂从他眼前跳走。整个世界是阳光的海洋。
马里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向坡上的风车走去。
风车转得很慢,但却有一阵阵的风缓慢地结实地吹在马里奥的身上。那是一种结实的拥抱。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风车在眼里不断放大。一位包着黑头巾的老妇人揽着一个篮子从风车里走出来,急急地沿着路走着,是不是抹下头上流下的汗水。
马里奥的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他环顾四周,他已经走了相当一段距离。这里不在马棚边上,也不在风车边上。脚下的草原是某种云彩,他悬浮在两栋建筑之间。
他低下头寻找之前看到的粉色的花朵。那花朵与其他各种颜色的花朵一起在风中摇晃。
他捏住花茎将其采下,转头走回马棚。
回到马棚里,老马仍然低着头磨着梯子。
马里奥走到干草堆,躺下,进入梦境。
旋即,马儿开始嘶鸣。
+展开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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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医生
“我觉得你是好人。”
饼干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女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鼓起勇气,抬头与篝火对面的巨鸟四目相交。
“我当然是好人,我是一个医生,瘟疫医生。”
篝火的火焰把医生的脸庞照得通红,那是一张长着尖嘴的鸟脸。当然,瘟疫医生可不是鸟,他只是在全身黑色的罩袍上戴了一副鸟脸形状的面具。医生黑色圆帽的帽檐下,一双椭圆镜片拼成的圆眼里印照着女孩椭圆形的脸。镜片里的女孩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她把饼干掰成左右两瓣,用指甲扣了扣饼干的裂缝,一口将半片饼干塞进了嘴里。
“有妈妈的味道,这个饼干。我妈妈会往饼干里放橘子皮的粒。”
“在我们那很多人这样烤饼干。”
医生的声音在鸟嘴里打了个转,变成了回音缭绕的金属音,女孩分不清这个医生年纪多大,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她敏锐地发觉这句回答有半分的迟滞。
“医生知道我妈妈吗,她也是被黑鸟一样的医生带走的,在我很小时候。”
“瘟疫医生都是黑色的鸟,但黑色的鸟不一定是瘟疫医生。”
“一定是你们,我爸和我说妈妈病了,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你们说我也病了,和我妈妈得了一样的病,还为我请了一样的医生,肯定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瘟疫医生,带走你妈妈的不是我。”
女孩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将剩下的半块饼干塞进嘴里,她不知该不该恨这块唤起了她对母亲的回忆的饼干,但还是尽量不去咀嚼,让饼干在嘴里化得痛苦些。
“我们得了什么病,能治好吗?”
女孩吃完饼干,休息时间也结束了。瘟疫医生将篝火浇灭,细细踩实营地的黑土,拽了拽与女孩手腕相连的铐链。女孩听话地起身,跟在了医生的身后,比起病人,她更像是一名囚犯。
“你染上了恶魔的瘟疫,这是一种传染病,你妈妈传给了你,如果不把你带走,你的病就会传给其他人。”
“但我很健康,没有发烧咳嗽,也没有起疹子。”
“这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里的病,这是恶魔带来的疫病,会让人的心变坏。”
“但我没有变坏……”
“有人看到你将一只剥了皮的猫埋进土里,他们还在同一个地方挖出了数十具腐烂的动物尸体,你抽屉里有一只针线缝补过的活兔,还有满满一斗的草药和蚯蚓干……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人类的身上,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但它们不是人,而且它们都是一些,原本就受伤了的动物,我是在为他们缝补伤口,而且那只兔子,那只兔子是我在猎户手里买的,就算不是我,也肯定会有其他人那它烤了或者炖了吃,不管怎样,它都会死的……”
“人都是会死的,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提前夺取他们的生命,或者把他们当成娃娃缝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为了好玩才这样做的,我是想学做医生,我爸爸是一名医生,他就是用针线缝合人们的伤口的,他用针线把裂开的大伤口缝起来,这样人们的伤就能治好了。”
“那是你父亲教你做这些的吗?”
“不,他不教我!”女孩避开医生椭圆形的鸟眼,“他不准女孩学医生,他只让我学裁缝,学厨娘,我只能在用作食材的兔子、山鸡上实验,还有橘子!我见过爸爸的学徒用橘子练习注射,我也会学着把针插进水果里!”
听到女孩的声音再次昂扬起来,瘟疫医生用他那毫无感情的空洞声音,及时地泼了一盆冷水。
“你没明白。做医生当然是好的,但是你根本不懂医生在做什么,你只是模仿医生看病的样子,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结果呢,你在院子里埋了这么多尸体,还不清楚结果是什么吗?我见过你床下的那只兔子,不得要领,你连为什么要用针线缝合伤口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你那只会徒增痛苦的针法了。”
“我……我不知道……”
女孩亢奋的声音瞬间焉了下去。
“兔子、猫和人类一样,受伤、痛苦的时候会抽搐、哀嚎,如果是一个好人,即使对方是动物,也能感受到相同或类似的痛苦,产生恻隐、怜悯之心,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它们不再痛苦——至少是为了自己不再感受到相同的痛苦——不再伤害它们。你在对它们做那些事的时候,就一次都没有‘痛’的感觉吗?”
“没……”
“那你就是个坏人,你已经被恶魔的瘟疫感染,心已经开始坏了。”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因为我知道被针刺、被开刀一定会很痛,所以我,我在那之前给那些动物吃了麻痹的草药!”
女孩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自己是个坏人,她的缝合、解剖绝不是为了行恶,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善举被人们解读为恶魔的行径。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因为这些曲解,被当成了瘟疫的承载者,而瘟疫这个词,只能让人想到灰暗或绝望的结果。
“你确实跟你父亲,模仿了很多。”
瘟疫医生的回答仍然没有情绪起伏,即使如此,女孩也能察觉到“模仿”这个字眼绝没有赞许之意。
“我,我如果变成了坏人,还能变回好人吗?如果我得了病,还能治好吗?”
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脚步开始打颤,但步伐稍微有点落后,自己手上绷直的铁链就会把自己向前牵引,她切实地感受到自己不是什么将被善待的病人,而是一个将上刑场的囚犯。
“你听说过猎巫吗,那些女巫得的就是恶魔病。”
“那你们会烧死我?或者淹死我?”
猎巫是每个孩子都听过的睡前故事,每个孩子都从小被教导,不可以去碰巫术或魔法。只要被怀疑沾了巫术,那就只有两种结局:第一种结局是被投入水里,如果没有浮起来就会在水里淹死;第二种结局是被投入水里,如果浮起来没有淹死,就会被判为魔女,在火刑架上被活活烧死。那还是女孩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妈妈给她讲的故事,结果没过多久,妈妈就因为染上瘟疫,被黑色的医生带走了。
瘟疫医生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拽着女孩向前走。
“你们不是医生吗?医生不该治好病人?”
“你不是在做那些动物的医生吗,它们被你治好了吗?”
医生明明保持着原有的步伐,但女孩却觉得医生的脚步快得无法跟上,铐着手腕的手链条栓得她手腕生疼,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着医生的身影,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土路上。
“要再休息一下吗?”
瘟疫医生停下脚步,椭圆的眼睛里印着女孩红肿的面庞。
女孩不愿再往前走了,她说她的脚崴了,走不了路了。
医生在女孩的脚踝上利落地一拧,女孩一声惨叫,便知道自己的骨头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医生仍为女孩搭建了临时的营地。他们走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临近日落了。
女孩坐在一个圆圆的树墩上,眼泪汪汪地捂着被土地锤扁的鼻子。她想找机会逃跑,但她手上链着铐链,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医生一直沿着一条土路前行,路的后面是将自己出卖给医生的村庄,路的前面是可怕的刑罚,而路的两边,是日落后一片漆黑的森林,虽然她经常在村边的森林抓兔子,但村子外的森林一直是她不敢涉足的地方。
医生打开他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盒饼干一只水袋递给女孩。饼干盒里是下午吃过的掺了橘子皮的饼干,女孩心里害怕,但久违的妈妈的味道,还是让她一块又一块地将饼干塞进了嘴里。
糖分让女孩的气息恢复了平稳。医生让她不要吃完,因为还有一半的路程要徒步行走。
“如果我不走呢?”
“我会把你绑在我的行李箱上,拖着走。我很有力气。”
“如果要我死,为什么要给我饼干吃呢?”
糖分不但让女孩的体力的得到了恢复,情绪稳定下来后,女孩的脑筋也清晰起来了。
“我们只剩一天的路程了吧,人就算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死,你没有必要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吃东西,而且还是这种甜甜的放了很多糖的好东西。”
医生不回答,但它的脸直直地对着女孩,现在换成他与女孩四目相对了。
“我还能活下来,而且我妈妈,就是得了病后还活下来的人!猎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们管它叫病,也就是说,它已经是一种可以治的病了,你们治好了我妈妈,我妈妈把烤饼干的方法教给了你们,现在你带我去治病,我不但能被治好病,还能见到我妈妈对不对?”
医生的沉默就像一把行刑的钝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女孩的骨肉上拉着锯。女孩觉得自己已经被这酷刑折磨了几千年几万年,甚至觉得对面的医生已经变成了一副黑色的鸟皮,里面的医生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融化消逝了。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被带走吗?”
医生重新开口时,女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茫然地摇摇头,之后才理解了医生的问题,“啊”地一声反应过来后,她才用力摇头,说自己知道妈妈也得了瘟疫病。
“你妈妈和你一样想做一个医生。她被带走前,刚杀了一个人。是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妈妈,她想拿掉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但连着妈妈一起杀掉了。”
医生的声音仍不带任何感情,言简意赅地说着女孩从未听过的可怕的故事。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女孩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但这盆水没有让她瑟瑟发抖,反而让她的头脑变得清晰。就像人们说她以杀害小动物为乐一样,医生听信的并不是事情真正的样貌。她现在反而相信妈妈不是医生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她做这些事一定有她自己良善的理由。
“你说我妈妈也想做医生,这些人是她做医生时杀的吗?她就不会是想医治这些人,但是失败了吗?我爸爸也是一个医生,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救得活的,你也是医生,就从来没有病人在你的病床上去世吗?”
黑色的医生没有回答,但女孩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铁罐里的一声嗤笑。
“我爸爸也做过那种为妈妈接生的手术。”女孩闭上眼睛,从记忆中取出了自己偷学父亲技艺时看到的一场场、一幕幕,“不是没有大着肚子的妈妈死在过他的病床上,不是没有不会啼哭的孩子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你说的那种,想把孩子取出来,却连妈妈也一并死去的手术,在爸爸的病床上并不少见。你怎么就咬定我妈妈是变成了坏人?怎么就咬定她染上了会把人变坏的病?如果你们就这样觉得我妈妈生了病,要把我妈妈烧死或淹死,那你们才是染了病、一身黑的病人!”
愤怒消解了女孩的恐惧,她越说越激动,甚至站起身来,踩上树桩,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端坐在视野下方的医生,从一个卑微阶下囚变成了一个激昂控诉者。
但女孩近乎歇斯底里的指责并没坚持太久的,一口噎在气管的唾液让女孩高大的形象瞬间萎缩了下去,她蹲下身去咳嗽连连,医生也很贴心地,等到女孩咳完才缓缓出声。
“我说过,带走你妈妈的不是我。刚才我所说的,也只是你妈妈被带走的原因,就像你因为残杀动物被我带走一样。你都是做了人们看来是坏事的事,自然会被怀疑染上了让人变坏的病。”
“那只是别人这样认为,他们连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都没问过!而且同样的事,为什么我爸爸、我爸爸的学徒就没事?因为他们是医生?我们也想做医生啊,如果我可以做爸爸的学徒,就不会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模仿’了!”
“我想你爸爸不会让你做他的学徒。因为你是个女孩。而且,在我们这一行还被称作‘猎巫’时,女性的医生、药师、产婆,是最容易被当成女巫的。每当她们的病床上出现尸体,她们就会受到指控,结局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淹死,就像你知道的那样。”
“那又怎样?就因为一个几百年前结束的迷信习俗,女孩们就永远不能成为医生了吗!”
“不,猎巫浪潮也不过是你爷爷时的事情,而且现在我们仍在四处收容、诊断、治疗。对你爸爸,不,应该说对你们的村庄来说,猎巫并不是太过遥远的事。”医生抬起头,看着双手握拳但双腿打颤的女孩,“你愿意相信你的妈妈不是坏人,那希望你也能相信你的爸爸没那么愚蠢、古板,你妈妈被带走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他当然会担心你步你妈妈的后尘。”
“但我就是想成为医生,女的想成为医生就是有病吗?”
女孩悲愤交加,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滚落。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女孩的问题,反用另一个问题结束了交谈。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再想想你为什么要成为医生,再想想你所做的,这影响到我对你的诊断和处方。作为一名医生,我希望我的病人能够活着、健康。”
此后无论女孩再问什么,医生都不再说话,温暖的篝火前,女孩受不住徒步一天的劳累,慢慢眯起了眼睛。
女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医生绑在行李箱上拖着走了很远。因为前一晚不是很愉快的交谈,她产生了一个坏念头——就这样让医生把自己拖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吧,她不想动,也没有理由减轻医生的负担,她想使坏,但她很快意识到“使坏”是个“坏”念头,她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让人变坏的病传染了,变得会使坏了。她一点也不想变成一个坏人,于是她在行李箱上挣扎起来,让医生把她放下。
他们并没有走太多路。
他们走到一棵巨大的枯树下时,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鸟一样的哨子。他将哨子塞进鸟嘴,吹出了乌鸦的叫声。两只身躯比医生还要庞大的黑鸟从远处飞来,抓住了医生和女孩,他们被大鸟带到了云端,不一会儿,便飞到了一座繁荣热闹的都市。
大鸟将两人放在了一座白色的大房子前,一条穿过房子的人工河在院落中汇聚成了一个清澈的池子。
“这是我们的医院。”医生说。
他们要把我扔进池子,如果我在这淹死,我就没病,如果我浮了上来,我就是女巫——女孩胡思乱想着,不住地凑近平静的水面,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沉浮着死者。
“昨天的问题,想清楚了吗?”医生问。
女孩收回伸长的脖子,她不想在这种草菅人命的医生面前露怯。
“如果你仍想做医生,可以先从识字开始。但没有我的许可,你不可以碰活的动物,当然,人更不可以。”
医生摘下他的鸟嘴面罩,女孩瞪大了眼睛,盯着这张无数出现在梦里的脸。
“妈……妈……”女孩机械地开合着嘴巴,仿佛刚刚新生的婴儿,重复着生命最初的发音。
“我承认你比同样年纪的小朋友聪明,但是你才八岁啊!你爸爸怎么可能教你做医生,就算你是男孩,也不可能现在就教啊!”
说完,一袭黑衣的医生抱起目瞪口呆的女儿,嘴里念叨着“过会要给你爸写信报平安”等,走进了巨大的白色医院。
+展开啊啊感觉像在坐过山车,女孩和瘟疫医生的对话看得人心头一直缩紧,作者简洁利落的叙事更能显出节奏把控的厉害,心理层面上肉眼可见的节节推进。第一遍是从小女孩视角来读的,不免觉得医生有些不近人情,既然本意是帮助女孩治疗,又作为女孩子的母亲,为什么在路上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况且女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只是个孩子啊.jpg,但从客观角度再看几遍,对一个不知内情的陌生人来说,小孩的所作所为着实惊悚,在那样的村子里招来流言蜚语甚至只能算小事,小孩有自己的想法,但正处在最无知无畏的年纪,缺少引导和常识性的教育,也难怪不止是医生,作为长辈更需要予以规劝,最后久违的happy ending,或许也是对无数埋葬在历史里的生命的一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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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料之外的惊喜转折!即使全文都有埋下伏笔,例如妈妈会做的掺了橘子皮的饼干,但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和感动,对于有个性的年幼孩童所表现的“异常”,等待她的不是“审判”,而是“教导”,这种结局一扫前文略显忧郁的氛围。以及将瘟疫医生与旧时代的女性医者相结合这一点非常的有趣,一个被认为与死亡和瘟疫相随的形象,一个被时代局限视为异端惨遭猎巫的群体,共同点都是进步的本质被愚昧所误解、被扭曲,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会勇敢地站出来,去做、去成为,不由地联想到现况,现代医学能够推动到如今这般,性别不再成为科学的桎梏,实在伟大。
作者:亱煌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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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开始做梦了。
梦见她在暖冬的下午推开了那间刷了白漆的木门。那是整个法特莱拉地区最偏僻的咖啡店,藏在奥尔特山向阳坡的半山腰,除了她和一对双胞胎兄弟,根本没人会来。
淡淡的咖啡豆香气将她推向柜台,推向那个白得一尘不染的青年。
米夏埃尔施施然从柜台后站起,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今天需要点什么?暖阳、乐章还是圆月?”
“我没想好。”阿希莉娅微笑着坐上柜台前的高椅,那是米夏埃尔专门为她留的位置——尽管平日里她更喜欢窝在巨大的落地窗旁,慵懒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晒太阳。
米夏埃尔有些愕然,匆匆移开视线,低下头轻轻地询问着:“棉花和诗人怎么样?很适合今天的天气。你可以到落地窗旁坐着等待,那有你喜爱的景色。”
“不,米夏。我今天就想坐在这张椅子上。”阿希莉娅悠然拿过手边的一本厚重的书籍,抚上它繁复而粗糙的封面。
“可你说过,你不喜欢这张格格不入的椅子。不止一次。”米夏埃尔小心翼翼回道。
“我确实不喜欢这张椅子。”阿希莉娅施施然一笑,翻开第一页:“但你为我留了这么久,我想,也是时候做出一些回应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下,照在窗边低矮的米白色沙发上。反射的光轻柔地将两人裹入其中。
她听见米夏埃尔的心跳漏了一拍,旋即剧烈跳动起来;她看见米夏埃尔抬起冰蓝而透亮的眸子望向她。她从未见过米夏埃尔露出那种神情,迷惘、踌躇、以及……浓烈得几乎让她窒息的悲伤。
阿希莉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下意识呼唤他的名字:“米夏?”
米夏埃尔紧咬着唇,浑身颤抖起来:“不……不,阿希莉娅。我们不该……”
阿希莉娅不带犹豫地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轻柔地摩挲着:“米夏,我们认识多久了?”
“六千七百四十三天。”后者迅速答道。
“在这相当长的一段时光里,你总是躲在我瞧不见的地方偷偷看我。”
米夏埃尔覆上她纤细的手,嘴唇翕动,没发出声响。
阿希莉娅不禁蹙起眉头,关切地询问道:“什么?”
“太短了。”米夏埃尔微微收紧握着她的手,怕她收回手,又怕掌心粗糙的茧磨得她不舒服:“才短短十八年……”
阿希莉娅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过自己的手背,留下两道痕迹,灼得她生疼。
“才十八年……才十八年……”米夏埃尔着了魔般,痴痴地重复着这句话。
阿希莉娅手忙脚乱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米夏?米夏?……”
阿希莉娅没见过米夏埃尔这副模样,她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而哭。在她的印象里,米夏埃尔永远如寒冬的暖阳般,温柔且强大。如今却……
米夏埃尔握着她的手不觉攥紧,喉间传出低低的呜咽,转而小声哭泣起来,慢慢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她甚至来不及为他拭去泪痕,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着“有我在。”。
“不要离开我……可以不要离开我吗?求你了……”米夏埃尔哀求着,全然没听见阿希莉娅的安慰。
多次安慰无果,阿希莉娅猛地站起,狠狠吻上他的唇,直到米夏埃尔因缺氧唤回理智,快速轻拍她的手才罢休。她反手牵起米夏埃尔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我不会离开你的。”
米夏埃尔红着眼看向面前的人儿,没有回应。他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该死的柜台却生生拦在两人之间,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良久,他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扯起嘴角对阿希莉娅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刺得阿希莉娅心头阵阵酸痛。
“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下去的……我只是……放不下……”
“你不在的时候……我总学着你的模样窝在那张沙发上……”
“每天下午我都会为你做上一杯饮料,就摆在沙发边的桌子上……”
“我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你讲的那些故事,你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絮絮叨叨着和阿希莉娅相处的点滴。
阿希莉娅仔细倾听,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不是很懂,但听得出米夏很努力了呢。这真的让我很欣慰。”
米夏埃尔低下头,任由她的手胡乱地抓着。
“铛——”
沉重而空灵的钟声骤然响起。
阿希莉娅深而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教堂的钟声响了,米夏。我得走了。”
“铛——”
四周的景象飞速消散。她再次捧起米夏埃尔的脸,在额间落下一吻。
“铛——”
米夏埃尔只觉脚下一空,从柔软的沙发上猛地惊醒。脑袋像是被钝器敲打过般,疼的厉害。
他缓了好久才撑着沙发坐起。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散落在他身上,暖暖的。
他忽的瞥见沙发旁的桌子上,本应盛满的饮料少了些,像被人喝过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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