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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西多(險勝)
狙中:巫念桃、月溪明、暮夜(首狙:巫念桃)
时间在地府全无意义。一寸光阴一寸金,金子只在人间通行,时间亦然。同理还有名字,这种一生后即作废的代号。
所以在地府,我们只能这样说:鬼卒们叫住枉死地狱中一个女鬼,她全身上下哪一点都与别的彳亍而行的鬼毫无区别。他们叫她往判官跟前去,他们带头引路,女鬼温顺跟随。
待惯了枉死地狱的女鬼已变得十分驯服。地狱的道路与山路相近,崎岖不平,布满了大量碎石,鬼卒们有官靴或是草鞋,女鬼只一双赤脚,却是勉力抬起双足,跟上他们。一般人可能难以理解这种心情。女鬼所经历的,只是地狱中无尽的苦痛而已。
他们步入判官府。青石地板削得平整光滑,让官靴和草鞋踏得啪啪作响。女鬼抬起头,想要寻找到点什么新的鬼,又或者什么新的刑具,来给自己走的这一趟明确一下目的。她紧急回忆自己的罪,以备鬼卒喝问:自杀。自己在枉死地狱,肯定是自杀,当然是自杀,至于想到的其他罪名,且待以后。
一个面孔上笼罩一团黑气的中年男子坐在大堂上。虽然女鬼之前从未见过他,但一看到他的红袍,她就知道他是判官。也有不是判官的可能,时间太久,自己活着的时候那点子微末的地狱体系知识,早已不知道抛掷在地狱哪个角落里去了。她双膝一弯,便要下跪,身后的鬼卒们七手八脚,把她抱定在地面上。判官也抬手,阻止她跪的动作,开口时是女鬼不知多久没听见过的低柔声音。
“你是何春晴?”
女鬼微微点头,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挣脱不开那几个小鬼的手,便暂时任由他们搂抱着,全心去想:是的,何春晴。春是季节,晴是天气。我……
“我罪在自杀,可是……”阿晴不知道该称呼判官什么,这几个小鬼没开过口,就像哑巴,她僵在原地,不得已吐出那两个字:“老爷……我当时身患绝症,就算我不自杀,也没几天好活了啊!就那么几天!”
阿晴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辩驳什么。她多半已永世不得超生,那判官要让她这鬼魂也彻底消亡的话,其实也可看作一种恩典。但她就是怕。不需要心脏跳动,她也在怕。哀恳了这一遍,她才怕得好些,能够从小鬼的手中挣脱出来,自己站在地上。
判官道:“我叫你来,与你的罪无关。”
阿晴尴尬得惨白的脸都添上了几分血色。判官只接着往下说去:“何春晴,你为什么自杀?”
“我……您不是都知道吗?”
“你说。”
两个字,威压逼迫阿晴开口。她垂下头,答道:“我不想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想活了。”
或许应该问荣树。他是阿晴的未婚夫。当时他们两个都买了彩票,但最终却是阿晴中了大奖。阿晴总觉得他隐隐有些嫉妒自己。但荣树不肯表露出这份嫉妒,因为阿晴是个病人。阿晴不得不一直生活在地下病房,过滤一切阳光。因为阿晴的病,荣树便只是阿晴的未婚夫,而不是丈夫。
奖品的提供者,有作承诺,会让阿晴在全方位防护下,登上太阳。阿晴听说这件事后感动得要死。自从她知道自己剩余的寿命后,脸皮厚度明显增加,现在这点当然算不得什么,她对媒体表示自己想跟有作先生见一面,仅仅是为了表达感谢。
荣树不同意,可阿晴没理会。她坐着轮椅和有作先生见了面。有作先生比照片上要帅很多,阿晴记得他白亮闪光、鲨鱼似的牙齿。从车上下来,他左顾右盼,看到了阿晴后眼中闪过一线电光,也可能是太阳反射过来的光,随后荣树就慌张地放下了挡帘。受他感染,阿晴也紧张起来,她清醒了片刻,想到他是一个家财万贯的陌生人,而自己是个一贫如洗的女病人,身上都是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从挡帘外伸过来的手,对方亲切地把她攥住,摇了摇。阿晴忽觉一阵晕眩。有作抽回手后她徒劳地勾了勾手指,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打磕巴地要求有作进来,和自己一起坐在一张桌前。
很久没人这么触碰过她。阿晴在病发之前不是什么开朗圆滑的女人,她几乎没什么朋友,荣树就像端一盆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干瘪多肉似的把她端回了家。把阿晴比喻为植物有些不恰当,她其实是乐意跟着一个友善的人回去的,而且她像一条主人不在家的狗一样期待抚摸。可自从阿晴得病以来,她父母和荣树背上了高昂医药费的压力,单单只是屏蔽阳光的病房就花费不菲,所以他们就只去工作,一天一天。她连和他们聊天都变得很少,他们比她要瘦多了。
阿晴想向有作表示感谢。她只说了“有作先生,我真的很谢谢您,给我提供了这个机会”就停下来。这些话因为官方而显得十分没诚意,荣树在一边插嘴:“谢谢,我也要谢谢您。阿晴她得病的这几年一直都很抑郁。”咔嚓的一声,那是照相机的声音。记者没来打扰病人,但摄影师来了。荣树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下去,语速缓慢,似乎说话对他来说是件难事。“太阳对我们的生活实在太重要了。没太阳就没我们人类。谢谢您,让我的未婚妻能够重新接触太阳。”
“别这么说啊。”有作发出笑声,“不用这么礼貌。做一件事都有目的,像我,提供资金支持人们飞上太阳也有我的目的,所以你们成为了被选中的人,在我的资助下飞上太阳,我们通过彼此互相达成了目的,完全公平,没有感谢可言。当然了我还是很开心,能够帮助何小姐,让这件事意义更重大了。”
好像他不该这么说,可是这番话由他说出来却分外合适。轻盈,自在。荣树一时没回答,趁这时候,阿晴从隔帘里伸出手,被荣树一把捂住了。她抢先说:“我想和有作先生握握手。”于是他们又握了第二次,才退回到原来的距离,开始讨论这次登日旅行的具体事宜。
有作承诺说,从上到下什么都会是最好的。阿晴的病有针对的防护服,而这种防护服和登日的宇航服可以很好地结合。他还聘请了相应的医生和护理。而且当前虽说是“登日旅行”,其实因为宇航服的材质等没克服的科技问题,最多能待十分钟,仅仅十分钟,绝对影响不了阿晴的身体健康。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有实验性质,登日旅行在不同的国家已有过17次,可供借鉴的经验并不少,本国虽没有人类登日的先例,但机器人登过日且完好无损地返回,不必担心什么安全问题。阿晴只需要等待两个月,再两个月后她就能够看到那久违的太阳辉煌闪耀光芒万丈的表面,那之后再过三天,他们会重返地球,阿晴就是本国第一批登上太阳的人之一。
“第一批。因为在那之后,我们也许会开展登日旅行项目。登月已经是常规项目了,但我始终觉得太阳比月亮更有艺术性。月亮的光是太阳给的,有太阳在月亮就只是张苍白的脸。何小姐是怎么看的?”
阿晴庆幸自己坐在挡帘里,在有作谈到艺术性的时候她就紧急搜索了一下有作过往的成绩。这个临时粉丝清了清嗓子,回答:“对我来说月亮很亲切,但我十分想念太阳。太阳更热更明亮。太阳……可以把月亮融化。”
“对!”有作鼓起掌来,“对,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我给我的孩子们取名叫日珥系列,我就是希望它们拥有这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荣树低声咕哝:“孩子们?”
阿晴才想碰碰他,有作已经代为答复。“是我公司的产品,家用机器人。都很可爱的。当下很多年轻人都选择不结婚,养猫养狗需要照顾,还有遗弃破坏生态系统的可能,机器人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那不就是玩具嘛。”
阿晴担心有作生气,连忙说:“什么玩具……你自己都没有孩子,你怎么知道别人的心态?”
荣树不说话了。有作笑起来,打了个圆场:“没事的,等何小姐登日回来,说不定心情一舒畅,病就好了,到时候两位结婚,当然不需要我们的日珥,可以自己生嘛。”
可以自己生。一听到这五个字阿晴就厌烦。从生病以来她就发现自己时常不耐烦,此刻她更是耐心全失。自己病了这么长时间,躺在病房里,一整天都没一个人进来。父母和荣树都在外面工作,付独立病房的钱,她知道的。但自己过了这么久穴居人的生活,为的不是好起来尔后去爱、去迎接一个新的人。太久没人看着自己了,所有人都想着别人。
荣树却被这句话说得开心了些。见面结束后,他把阿晴抱到床上,犹豫着想说什么。阿晴不管他想说什么,背面向里,打算睡觉。
但护士却进来提醒她吃药,阿晴只好坐起来。药片太大了,荣树给她把药掰碎,边掰边开了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我是怎么想的?”阿晴尽量慢慢地说,不让自己表露出厌倦。
“我们结婚,再生个孩子。我很想这样,阿晴。”
本来若不是阿晴得了病,他们马上就会结婚。双方的父母都已经见过面了,甚至两人还去逛了逛婚纱店。阿晴回想那时候,已经记不起任何雀跃幸福的感觉了。自己答应了荣树的求婚,他是郑重地单膝下跪求婚的,戒指在自己的手上也戴了太长的时间,后来因为要做治疗才摘下来放在抽屉里。那自己理应有点幸福感的,为什么却只想起了满眼的蕾丝白纱里,自己毫无心动的感觉。
“我吃了药有点困,你先走吧。”
等待的时间比阿晴想象的平淡太多。登日已经有过,意义比登日旅行更重大,何况参与成员除了低调的富豪,就是阿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病人。因为她是病人,所以除了和有作的会面,再无其他记者,人们不讨论她,消息捂得很严。只刊登出了一篇报道,摘取阿晴与有作谈话的一些部分。
包括父母来看阿晴时,也很少说起这件事:你要去太阳了,那里怎样?会不会太热了?白天他们还要工作,给阿晴攒出治疗费,来的话只在晚上,也不太好打扰阿晴的睡眠。他们只是给阿晴带来一些水果,放在桌子上,接着泛泛地谈些什么,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同事,他们的朋友,还有这个世界,总有些事情悄无声息像菌丝那样生长,在不经意间冒出地面。这些都不是阿晴关心的。她需要关注的只有自己的病而已,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很少聊这个了。或许阿晴的病已经不会好起来了。医生和护士不谈这些,他们只说,还好,你还好,放宽点心。
“明香,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记得,这人是阿晴高中的朋友。但她有种奇怪的避免麻烦的心理,所以答道:“不记得,她是谁?”
“是你高中的同学嘛。我今天看到她了,她一年前结婚了,现在孩子出生两个月了,是个男孩,白白胖胖的。”
阿晴觉得母亲的话里有几分羡慕。大家都是会死的,早晚而已,可是别人却抽到了晚的签。生孩子是为了繁衍后代,而自己的身体不容许自己满足这种需求。她在床上摊开四肢,平静地想,不都是这样的吗?自己的身体里有细胞,有细菌,有病毒,种种微小的生命,卵子在卵巢中沉睡。对它们来说,自己,这具躯壳,就是世界,是黑暗的宇宙。卵子就是等待分裂的宇宙。细胞们不断死去,更新迭代,自己也是如此,生命有何意义?
人造子宫加上冰冻卵子,可以给她一个孩子。可是她不想那样,不想要这种孤立无援、独自漂浮的宇宙。
由此阿晴再次想起了有作,还有他的日珥系列。
日珥系列在去年推出,主打可爱的伴侣机器人,大眼睛,毛绒绒,软绵绵,不像一般的机器人那样生硬。售价是五万元,比阿晴想象的要便宜。她想买一个,想看看做母亲的感觉如何,虽然这是最省力的那种母亲。
她手机上只有当时两人筹备婚礼剩下的钱,这一笔从来没动过,但还是不够。幸好阿晴想起了那枚滚在抽屉里的钻戒,是品牌的,卖给了回收网站,买下一个小机器人,竟然还剩一千多。快递在下午到,那时候阿晴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手术,直到两小时后才有力气下床把箱子拆开。这个小机器人叫neko,枣红色的毛绒表肤,长得像人化的企鹅。阿晴摸摸它,它回以歪头和眨动眼睛。
“neko,你好~”
neko不会说话。阿晴玩它玩了一个小时,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个模仿婴儿的半成品。她不断搓它的肚子,它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小声音。对人神经反射的模拟,她想。
“neko是我用婚礼和钻戒换来的。”
像真正的孩子那样。
荣树和阿晴父母发现阿晴买了neko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吵了一架,三个人围着阿晴,对她开了一通批判会。因为阿晴是病人,所以吵的这一架比起别人来仍然是平和得可怕。他们要阿晴退货,阿晴摇头。
父母走了,只留下荣树一个人和阿晴对峙。但他不说话,阿晴也不说话。几分钟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跪在地上。
“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你了……阿晴,何春晴,你到底是谁啊?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因为生病才变得这么任性的吗?你以为我就不想任性吗?阿晴,我也是会累的,我照顾了你那么久,我是为了什么啊?”
“这些都不是我的责任,你懂吗?我爱你,阿晴,你生病了我也爱你,我想和你生个孩子,可是我没想到你自己就是个孩子。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以前的你那么好,你都不记得了吗?阿晴,你能不能回来,回到这个现实世界上来,稍微现实一点,我太累了。”
阿晴搓搓neko的肚肚。neko的两只小手摇摆起来,更像企鹅了。
“你说责任,荣树,你对我没责任。我们没结婚。不是都说戒指代表责任和约束吗,我已经把它卖了,你对我什么责任也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把戒指卖掉了。”
“对。”阿晴平静地说,“回收价四折,算很不错了。现在想想,要是一开始我们没打算结婚就好了。”
荣树的表情看起来像要扇阿晴一巴掌。他冲到阿晴面前,但没下手,只是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说这种话呢?你对我哪里不满意?我对你不好吗?我不明白。”
“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退掉它。”
阿晴摇头。
“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你可以登上太阳了,可你知道你是怎么登上的吗?是因为我。本来中奖的是我,可是我想,你会开心吧。所以我把名额给了你。到底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残忍?”
阿晴把neko抱进怀里。她就这么抱着neko,一直到她登日的那一天。
医生和护士在她身边忙忙碌碌,有作的声音响彻舱内:“请做好准备,请做好准备!”
我们准备起飞。我们正在起飞。仪器以及医疗人员的声响盖住了有作的声音,直到终于,阿晴看到了太阳。
那感觉就像是地狱边境。
金光,刺眼的粒子向周围挥发。金黄的火舌抽搐舞动,汇集成一片火海。阿晴想象中的地狱正是如此。她周围的医护人员都在劝她放下neko,毕竟,neko没有多余的宇航服。
但阿晴还是坚持带neko来到这里,即使她知道现在neko正在熔化,腐蚀,流淌。
工作人员都来拦截她,但阿晴没理。他们说时间都要到了,再持续下去,您会没命的。
没命就没命好了,这个想法是阿晴始终铭记于心的。
所以她走进了太阳中,和neko一起。
“大体上还符合事实。”判官认证。
“验明正身。你就是何春晴。何春晴,自杀,投身于太阳星中。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在枉死地狱中赎罪。第二,太阳在三百年后就要燃尽了,你可要去做太阳神?代价就是三百年后,你要和太阳一起,灰飞烟灭。”
女鬼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做太阳神。”
他们把她送到了太阳上。依旧是那片火海,无边无际,无风无浪。
三百年后阿晴将不复存在,就和太阳一样。她在火海中停驻,四周寂静,她又想起了宇宙。
地狱深处地下,地核大概也是如此。
+展开
作者:高以讕(險勝)
狙中:臨淵、夜雨(首狙:臨淵)
今天早上我在路上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
由于闹钟意外地没有响,我今早起床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再加上周一的车流向来迟缓,我下了公交车就急匆匆地往公司赶,越跑越快,到了公司门口的那条马路时我恨不得想要飞起来。就在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到脚下被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滑稽而且夸张的形状狠狠磕到了地上。我在脸朝地摔下去的时候瞥到了,绊倒我的是一双刷到掉色的耐克运动鞋。
“我今天早上在路上被绊了一个大跟斗。”吃午饭时,我和同事们闲聊着提起此事。“就在门口那条马路。我看见那人穿着一双耐克鞋,绊完我就跑了,明显是故意的。差点没把我气死。”
“摔一大跟斗怎么了,起码你没迟到。”同事A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吸溜吸溜地嗦着方便面,“我就迟到了五分钟,全勤就没了。这刚刚是这个月的第三天。”他哭丧着脸,“比起迟到,我宁可摔大跟斗……”
同事B挑起一边的眉毛,“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我才发现他今天也穿了一双崭新的耐克运动鞋,于是连忙向他解释他的鞋和我看到的鞋不一样,费劲口舌解释了一大通他才把眉毛放下来,可是看起来还是气哼哼的。
平时喜欢钻研灵异现象的同事C显然有些兴奋起来,厚厚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直放光:“那可不一定是‘人’!一周前这里发生了车祸你们都知道吧?就宝马把行人撞飞后逃逸的那场?我怎么记得当时那个行人穿的就是耐克鞋,等我再去查查资料……有的时候鬼魂由于心中有怨气无法超生,就会被束缚在死亡的原地,此乃‘地缚灵’是也……”
“……”我和A、B对视一眼,三个人默契地一起沉默下来往嘴里扒拉午饭。
下班了,妈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明明平时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主儿,今天却鬼使神差地谈到了那个大跟斗。
“今天我在上班路上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就从我嘴巴里溜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啊?没摔坏吧?脑袋没破吧?没划伤脸吧?胳膊肘玻楞盖*都没事吧?脚脖子怎么样?还能走道吗?住没住院在哪家医院呀我明天收拾收拾去看你……你这孩子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让你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你不干,偏偏要到外面打拼,这下可好,出事了谁能来照顾你?还不得我大老远跑去……”
“妈!”我忍无可忍地制止她,“就是摔了一下而已,根本没破皮,不用大惊小怪啦!”
“你这孩子!那摔个跟斗有什么好说的,害我白担心!”
“我被人绊了个跟斗怎么就不能说了?”
“摔个跟斗有什么好说?又不是断胳膊断腿!自己不好好走道怪谁,庆幸没把自己脑袋磕掉吧!”
“……”
这一次通话结束后我捏着手机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晚饭后我又和女友谈及此事。并不是我想提及的,可是她问:“今天上班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欸,就是普通地上班嘛。食堂做的炸鱼特别难吃,这个能算吗?”
她撅起嘴巴,有点不高兴。“你原来什么都和我说的,现在一问你就用什么都没发生来搪塞我。在公司一天到晚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信。”
“我想想……早上上班的时候我被人绊了一跤,摔了个大跟斗。这个能算吗?”
“你是笨蛋吗?”
“啊?”我愣住了。
“你是要有多笨才能连走路时都能被别人绊倒?”她斜着眼睛看我,白炽灯倒映在她眼眸里,亮而灼人。“怎么就你被绊倒了别人都没事?笨成这样,你长这么大没被别人拐走卖了真是该谢天谢地。”
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绷断了。这给我带来的伤害比一百个大跟斗都沉重。我沉默着起身,无论她再说什么我都不加以理会,随便披上一件大衣,夺门而出。在夜晚的风吹拂着我,让我重新感到寒冷和理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早上摔倒的那个马路。
周围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行人。我从未感受到夜晚如此安静。
一双刷洗到泛白泛旧的耐克运动鞋散落在地上。
我模糊地意识到眼前的情形意味着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愈发沉重,而心跳也愈加急促。手心浸满细汗,能清晰地感受到风从指缝溜走时的冷意。
鞋子动了动,自己立了起来。
我的胃好像被一只透明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咦!你怎么又跑回来啦!”
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见到鬼魂的记忆。当我逐渐长大,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再后来就连我自己也把那些记忆划归到虚幻的梦境,认为它们只是小孩子头脑不清晰时的想象。可是当一个透明的男孩拖着一双耐克运动鞋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地缚灵。在车祸中惨死的他成为了地缚灵,日日夜夜徘徊于此。
“你特意跑回来干嘛!我白天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在马路上跑太快会有危险嘛!”男孩的身影一闪一闪地,像一盏青幽幽的灯火,“早上不是故意要绊倒你的——对不起啦——”他偏着头看我,漆黑的眼睛清澈得出奇,“但是下次不要再在马路上跑那么快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事了!”他耸耸肩,像个小大人似的煞有介事地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噢!这一次没事你就偷着乐吧,下次可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
“如果你出了意外,身边的人都会很难过的。”他很轻很轻地补了一句。
这时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声音。“好——的,谢——谢——你——”这些字听起来是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它们伸出手将我往后拉扯。男孩的身影越来越淡了,他笑着向我摆手,“拜拜!如果你能见到我妈妈,告诉她别再哭了,我现在很好!我是自愿留下的,我想提醒人们……”
男孩的声音愈来愈弱了。黑暗逐渐在我眼前合拢。
“好感人啊!所以……你的意思是地缚灵真的存在!”第二天中午我和C一起吃午饭。听我讲完昨晚的经历后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当我说我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时,可不可以别让我偷着乐,因为大跟斗真的很疼。”
*东北方言,意为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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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溪明(險勝)
狙中:臨淵、格子、伊西多(首狙:臨淵)
“安眠!”
随着一声低喝,无形的波动从米德合拢的双掌中漾出,覆盖面前的空间。原本穷追不舍的乌泱泱人群顿时动作缓慢下来,呆呆地立在原地,米德则是脸色一白,忍着灵魂之力大量消耗的空虚迅速离开现场。
不跑不行啊,从他进入这处秘境以来,已经连续好几次使用安眠能力创造机会了,这是他晋升后获得的能力,层次很高,因此消耗的灵魂之力也极大,即使米德身为高阶非凡者,也经不起连续使用。
米德倒是也有其他能力,可追他的人群并不是普通人,而是秘境控制的傀儡,傀儡本身有强有弱,单打独斗之下无一是米德的对手,但他不能这么做。
刚进来的时候米德轻松放倒了一片傀儡,结果他脑子里开始不断冒出要不就这么留下来的想法,接触的傀儡越多,这种想法出现的频率就越高,影响也越大,念头最多的时候差点让他放弃抵抗,打算跟着傀儡走。后来他一看到傀儡就跑,这种想法的影响才没那么大。可以预想,留下来就会变成秘境控制的傀儡之一。
转过街角,米德总算暂时甩开跟在后面的傀儡们,他打算找个相对安全没打扰的地方冥想,回复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灵魂之力。
正这么想着,他听到了咔咔的开门声,前面的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后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跟追着自己的那些眼神呆滞的傀儡们不一样,这个似乎不是傀儡,而是跟自己一样的正常人?
个鬼啊!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正常人?这么小的孩子总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样的高阶非凡者吧。她也是傀儡,而且比之前那些傀儡更高级。米德条件反射后退一步,转身就想跑。
小女孩慢慢走出来,童声清脆,满脸期待:“大哥哥,我的家人好少,你留下来做我的家人好吗?”
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吧!做她的家人!做她的家人!
米德只觉得脑子轰地炸响,想要留下来的想法喷涌而出,挤满了他的全部意识,他几乎就要情不自禁地答应小女孩留下来。
不行……我要……出去……
米德脑海中勉强划过这样的念头,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说出答应的话,同时尽力调动起所有的灵魂之力,他要引爆所有力量,看是否能打断小女孩对自己的精神暗示。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抓住米德的手腕:“小妹妹,他已经有家人了,你去找别人当家人吧。”
小女孩委屈地鼓了鼓腮帮子:“好吧。”她退回门后,关上了门。
直到她消失在门后,米德脑中爆发的想法才慢慢平息下来,他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灵魂之力。米德不知道引爆所有力量能不能打断精神暗示,他只知道引爆之后自己短时间内是别想恢复战斗力了。
对了,好像是有人救了我?米德的目光顺着抓住自己的手向上,看到了来人的脸。
“莫恩?”他惊喜地反握住对方的手,生怕他再次消失一般:“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原来在这里。”
莫恩拉着他就跑:“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米德问都没问,只是顺从地跟着莫恩。他对莫恩是绝对信任的,因为他们是队友,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存在。
莫恩轻车熟路地绕过几条街,走进街上的一个小旅馆。旅馆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看到有人进来,他正要醒过来,莫恩熟练地抽出两张纸币压在柜台上:“老迈克,我那间房再住一天,钱放这了。”然后径直越过老板,拉着米德上了二楼。
一进旅馆房间,米德就忍不住开口:“莫恩,那个老板难道没被秘境控制?”
莫恩摇头:“不,他也是秘境的傀儡,之所以没有攻击我们,是因为我们已经有剧本了。”
“剧本?”米德不解。
“是这样的,所有傀儡其实都有各自的角色,他们一起扮演着大型戏剧里的人物,整个秘境就是一出大型舞台剧,傀儡们攻击你,是因为你没有剧本,是外来者。不过我已经给你编好了剧本,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表弟,之前一直住在乡下,到这来是想投靠我这个在城里有份工作的表哥。”
说到这里,莫恩露出促狭的笑容:“所以快叫声表哥听听。”
“去你的,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占我便宜是吧。”米德一拳捶在莫恩胸口,打得莫恩连连后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米德,轻点会死啊,我可没有你那样的身体素质。”
米德敷衍地点点头:“下次一定轻点。”他收敛表情,回归正经:“莫恩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去消灭布里奇斯的失控者了吗?”
布里奇斯是个小城市,非凡者数量稀少且实力普遍较低,三个月前那里不知为何出现了高阶非凡者失控所化的失控者,政府这边就派莫恩去处理。
“是的,”莫恩点头:“但问题就出在这,我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埋伏,有三个不弱于我的非凡者朝我进攻,我逃跑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扎了进来。”
“三个高阶非凡者,这可不是轻易就能拿得出来的力量。”米德喃喃自语,然后习惯性一巴掌呼在莫恩手臂上:“还得是你啊,被围攻埋伏还能跑得掉,换做是我在那,估计你就见不到我了。”
莫恩捂着手臂龇牙咧嘴:“你再用点力我手就要断了。”看米德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的样子,莫恩无奈叹气:“算了,不提这个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米德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本来是带领新人去暗影秘境训练的,但是打开秘境之门后,我就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暗影秘境是个早就被摸清楚规律的秘境,危险程度也不高,因此被政府当成了训练新人的训练场。而他们身处的傀儡秘境则是危险度极高的秘境,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且位置会随时移动,危害性极大。
“你也是这样啊。”莫恩喃喃自语,声音小得旁边的米德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莫恩岔开了话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米德不假思索道:“寻找出去的方法,找找还有没有像我们一样拥有自我意识的人。”。
“后者应该是没有了,至于前者,你猜为什么我编的剧本里设定我们是图书管理员。”莫恩笑道。
图书管理员负责图书馆内书籍的整理归档,工作量不大,可自由支配时间较多,既有利于他们从书籍中寻找出去的线索,也能减少与傀儡的接触,从而避
免秘境影响加剧。米德在心里为莫恩的机智点了个赞。
虽说莫恩进来的时间更长,发现规律的机会肯定更多,但是米德回想自己进来之后的经历,觉得如果早进来的是自己,肯定早就变成傀儡了。莫恩能在这里待三个月还没被同化成傀儡,说明他很早就发现了规律。想到这里,米德只觉得人与人果然是不能比的,怎么人家的脑子就这么好使呢?
傀儡秘境没有白天晚上,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只能看到灰暗的天空,身处秘境的人完全无法得知今夕何夕。米德本想通过困顿或者饥饿等身体反应来计算时间,结果莫恩告诉他秘境里是没有这些反应的,至少从莫恩进来到遇见他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莫恩是没有一点反应的。米德后知后觉,激烈战斗逃窜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困饿,只能感受到灵魂之力大量消耗的虚弱。
“这样的我们除了拥有自我意识之外,怕是跟傀儡没什么区别了。”米德半开玩笑,莫恩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两人足不出户,除了应付偶尔来图书馆借书还书的傀儡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找线索。跟傀儡接触的少了,强烈而直接的影响也少了,米德再也没有遇见留下来的想法疯狂冲刷大脑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不时冒出真的要出去吗的想法,宛如润物细无声的雨。米德并不吃这套,他的想法很坚定也很简单,就是要跟莫恩一起出去。
时间流逝,他们翻遍了图书馆的所有书籍,终于在一本讲述城市十大恐怖地点的书里找到了线索,书上说西北角的城市公墓下方有个地下空间,那里有扇石门,作者说石门后是恶魔的世界,因为进入石门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莫恩和米德对视一眼,知道自己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石门后应该就是现实世界,为什么进入石门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因为那些人都是秘境的傀儡,放到现实世界,这就是非凡能力的造物,一旦出现就会被闻风而来的非凡者消灭的。
两人来到城市公墓下方的地下空间,见到矗立的古老石门。推开它,门后就是光明。
“终于可以回去了。”米德兴奋不已,正想上前推开石门,莫恩却拉住他的手,眼神晦暗:“米德,回去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米德疑惑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莫恩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我被埋伏,逃跑时无意闯入,你带新人去暗影秘境训练,却独自出现在了傀儡秘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有敌对势力渗透进了政府?那我们就更应该早点出去了。”米德神色焦急。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被抛弃了。我们是政府各派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身为拥有强大力量的高阶非凡者,却没有加入任何一派势力,因此我们是所有势力的眼中钉,是不稳定因素。”莫恩缓缓道:“埋伏我的三个非凡者都做了伪装,但我还是通过言行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阿克曼、埃奇沃思和卡彭特,你应该也知道他们。”
米德点点头,他确实知道他们,国王的侍卫长,首相的秘书,还有军队的少将。
“还有,你出现在傀儡秘境,应该是受到空间幻术的影响,我记得霍奇森的能力就是这个。”霍奇森,他们的同事。
“米德,陪我一起留在这里吧,掌握规律后,我们在秘境里就是安全的,不用面对外界的权力斗争,不用向自己人出手,我们也不用冒着失控的风险晋升,外面已经没有我们的亲人和伙伴了,我们都是非凡事件的幸存者,亲人都死在了非凡事件中,跟随艾弗里队长才踏上了非凡之路,可当初小队的成员就只剩下了你我,我不想看着你也离开我。”莫恩朝米德伸出手,表情恳切。
米德沉默了,他低下头。
正如莫恩所说,与他们关系亲近的人已经死完了,他们就是最后的伙伴。外界并不安稳,非凡事件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具有失控风险的非凡者自身也是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他和莫恩虽然是高阶非凡者,但在更强的非凡者眼中或许也只是大一点的蝼蚁。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外面有什么好的,这里才是安全的。脑海中的想法轻轻地回荡。
“不,”米德抬头注视莫恩的双眼:“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回去后我们会面临很多麻烦,但是莫恩,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成为非凡者的初心?”
成为非凡者的初心?
踏上非凡之路已经十多年的莫恩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米德将右手攥成拳贴于左胸,声音低沉:“非凡之路,有去无回。今日我成为非凡者,加入不归人,我会奉献自己的生命,成为守护人民的坚盾,抵御疯狂的城墙,自今日起,至死方休。”这是他们刚加入不归人时的誓言。
不归人是隶属于政府的非凡者部门,负责处理非凡事件,保护普通人不受到非凡世界的干扰。因为非凡者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也只是一群挣扎在疯狂与失控边界的可怜之人。减少普通人对非凡之力的认识,就能保护他们免受诡异的非凡事件的侵扰,让他们维持难得的平静生活。
莫恩的眼神有了波动。
“莫恩,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因为受到了秘境影响,还是真的觉得外界没有任何值得你守护的事物,我只知道你曾经让我在你迷失的时候提醒你不忘初心,你说你害怕自己只顾盘算未来往何处去更好,却忘了来时的路,导致偏离轨道,前往错误的方向,你说让我成为你的船锚,帮助你在风雨中固定位置。”米德沉声道:“没错,我们的亲人和伙伴都死了,但作为不归人,守护民众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提到了艾弗里队长,那你更应该想到,艾弗里队长冒着危险把我们从非凡事件里解救出来,也是因为他是不归人,而我们现在,也是不归人的一员。”
莫恩眼神剧烈波动,表情扭曲变化,身体佝偻了下去:“我……我……”他不停颤抖。
米德见状,连忙搀住莫恩,扶他靠墙坐下。
莫恩大汗淋漓,好一会才停止颤抖,他紧紧握住米德的手,仿佛大梦初醒,满脸后怕地长舒一口气:“米德,还好有你在,谢谢你。”
米德拍拍莫恩后背,把他拍的咳嗽连连:“你怎么了,好点了吗?”
莫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强行按住他继续拍打自己的动作:“咳咳咳,本来没事的,你再拍就有事了。”
莫恩稍微休息了一下,给米德解释之前的遭遇:“我确实很早就发现了傀儡秘境的规律,一直没有跟傀儡们产生冲突,可是这里到处都是傀儡,是秘境控制力的延伸,傀儡们意识到外人存在产生冲突时带来的是直接而剧烈的影响,没意识到外人存在时带来的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毕竟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又是习惯分析局势,趋利避害的性子,等我发现自己受到影响后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选择回缩意识防线,只求在心灵深处长时间保留一丝清醒的可能,以待被人唤醒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米德一眼:“幸好我赌对了,我等到了你,世界上也只有你会在那样的时刻对我说不忘初心了。”
米德忍不住问:“如果我没进入这里,没有遇到你,或者直接死在了外面,那你要怎么办?”
莫恩笑笑:“那就只能等死了,不然为什么说这是赌博呢。”他拉着米德站起来:“好了,我们快出去吧,希望这扇门是出去的路。”
两人站在石门下,伸手用力推着石门,伴随沉重的摩擦声,石门缓缓开启,露出后方深重的黑雾。米德和莫恩对视一眼,拉住对方的手,坚定地踏入其中。
阳光猛烈,照着他们许久未见光明的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留下生理性泪水,久违的饥饿、干渴和疲惫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们。米德勉强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隙,看见了阔别已久的熟悉街景。他们回来了。
“没想到我竟然能活着出来,还以为曾经差点被深度控制的我出来后会变成失去意识的傀儡。”身旁传来沙哑的不像话的声音。
米德转身顺手给莫恩一拳,刀割般的喉咙也发出沙哑的声音:“没事儿你就偷着乐吧,现在去哪?”
“去安全屋休整一下,然后再去处理所有的烂摊子。”莫恩伸手打了个响指,自己和米德的身体迅速消失,又在几千米外的某间屋子出现。
既然他们从秘境中出来了,账就能好好算算了。
+展开
作者:夜雨(大勝)
狙中:臨淵(首狙:臨淵)
呀,朋友们,晚上好啊
各位晚上好
又是一年过去了,聊到过去的一年啊,我的心里是满是愧疚
等等,您做啥了就满是愧疚
愧疚这东西我从生带到死,就没哪天不愧疚的
坏事做挺多
我今天就学一学外国人,来办一回忏悔室
听着像办音乐教室
你来做神父
好嘞,我听着
神~父~啊~
别别别,声音太大让外面听见
神父啊(降声),我想从我六岁那年说起
源远流长啊这是
六岁的我在空地和朋友们踢球
国足希望
我抬起一脚就射
破门了?
踢飞了
嘛,才六岁,也行
那球直飞八百米远
您这是六岁啊?
落一人家水缸里
还以为把人窗户踢破了呢
这~可~怎~么~办~啊
咋了咋了咋了
那球我们踢半天了
嗯
上面全是泥
嗯
要是被他们喝了把他们毒死了可怎么办啊!(哭腔)
啊这~不是这谁会喝水缸里的水啊
没人喝吗?
不是这水缸本来放外面就落满灰尘和蚊虫了,这谁要喝啊
啊~(恍然大悟状)
你之后过去道歉了吗?
我过去道歉了还来你这干嘛?
啊,对不起~ 不是,我是神父你是神父?
所以我是无罪?
你这哪是罪啊,你这不来都行
不行!我还有一条!今儿必须让你判我有罪咯!
还挺有兴致
不然这忏悔室办不下去了
办的像是健身教室
就是今年!我!
您?
阳了!
啥时候阳的?
十二月后半吧
那又怎么了?
诶?
诶?
神父你咋这反应
我该啥反应
我可是阳了,新冠!传染性很高的,你是不是整天念经不看电视所以不知道啊,我这可是新冠,你要是不懂我就从三年前来和你讲起,话说那三年前......
等等等等,没那时间,我知道你是阳了,能具体说说你的忏悔内容吗?
啊,那个,身体不适前一天出去吃了早饭午饭晚饭,身体不适那一天出去吃了早饭午饭晚饭,核酸那天排了两小时的队,然后结果没出来就去外面吃了早饭午饭晚饭......
你这说的啥啊,来来回回“早饭午饭晚饭”“早饭午饭晚饭”
传染性啊,传染!我吃早饭的时候还有一个老太太就坐在我边上,我还去上班了,虽然公司也没多少人了......
停下停下,我来总结一下,说来说去那就是你怕你传染了人是吧?
嗯
那没事
没事?别人丧尸电影丧尸想感染人还要吭哧吭哧跑,我可是一咳嗽就造成了一片四平方米的污染领域,这能叫没事?
总而言之,没事
没事?
十二月前有事,十二月后没事
这啥意思
十二月前有人管,你被抓去判危害公众安全罪,这叫有罪;十二月后,没人管你阳没阳,没人管你跑哪去,这叫无罪
所以我就偷着乐就完了?
那是
什么“那是”,我提醒你一句,咱这是在哪?(小声)
忏悔室啊?这不是你提的吗?(小声)
忏悔室啥意思你不知道?要是在外面就被判有罪了?我还来找你神父聊天?我不早找狱友聊天了吗?说话还好听(小声)
啊啊啊,是这样,我懂了我懂了(小声)
神~父~啊~我有阳性之罪,请您原谅我
诶~~无罪!
不是怎么还是无罪呢?无罪我还来这忏悔干嘛?(气急)
一般忏悔不都从有罪开始然后神父代表上边宽恕他不就无罪了嘛......
中途别省略啊!都省略完了能有啥用啊!你去健身房只用教练盖个“猛男证”就回家吗?
其实也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啊,再来一次
神~父~啊~我有阳性之罪,请您原谅我
啊~~无罪!
怎么又无罪?
你声音太大被观众听见了
那再来
神~父~啊~
无罪!
这次又咋了
你心中有忏悔之意,上边已经提前原谅你了,我们赶个流程直接算你无罪
那神父,我有罪吗?
诶,那个...莫须有,莫须有
还是个宋朝神父
(无话)
诶,那个神父,按设定我们之前是有一堵木墙的是吧
或许有吧
(伸出手做穿透木墙状,迅速抓住另一人,另一人开始惨叫)
啊啊啊~(神父拍虚空木墙,嘴里顺便拟声)“咚咚咚”
我早就看出你有问题!你是什么玩意儿装的神父老实招来!
我...
你?
我也阳了
切,还以为什么呢 (松手)你也阳了我就无所谓了(突然激动冲向另一位)就是你传染的我!
停停,你这忏悔室还做不做了(摆手止住对方)
不做了(两人气喘吁吁)
不是,你整这什么忏悔室怎么又大喊大叫又揪领子打架的
戳啦,中国特色忏悔嘛
得了吧你
(鞠躬)
+展开
作者:巫念桃(全勝)
狙中:無
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破败的神庙,在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盏神灯,神灯里面关着一个精灵。这个精灵被困在神灯里已有百年,它开始祈祷:‘如果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将给予对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可是过了三百年,没有人发现神灯,也没有人解放精灵。精灵再次祈祷:‘如果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将赐予对方无穷无尽的寿命与一直健康的身体。’又过了三百年,神庙已然消散,神灯被掩埋在土堆里,无人问津。精灵就这样困在狭窄漆黑的神灯里煎熬着,饱受折磨的精灵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容貌,像野兽一般。此时的精灵开始赌咒:‘如果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将杀死对方。’又过了三百年,精灵此时已经与恶鬼无异,它说:’我将把放我出来的人困在这个永无天日的地方,永远经受精神的折磨。’某天,一个小孩在玩寻宝游戏时挖到了埋藏在地下的神灯,漫长的时间腐蚀了它外层漂亮的黄金皮与宝石装饰,只剩下斑驳的内里。小孩摇摇神灯,似乎听到里面又声音,于是打开了那个盖子……”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放声大哭。你觉得精灵太可怜了,被关在那样狭小而漆黑的地方。妈妈哭笑不得地说:“明明那个小孩才可怜吧!”
到了高中时,你把这个故事讲给你的最重要的朋友听。你们坐在操场的草坪上,灯光前面的主席台打过来,你一边讲一边转过头看她,凝视着她的侧脸,她托着腮望着前方,睫毛微微颤动。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从你们面前跑过,你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她有一点特别好,哪怕不想听、觉得不耐烦,但依旧会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之前好几次你察觉到其中的微妙,有些犹豫地停下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换个话题吧”,她会很诧异地望着你,一幅“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明明一直在听”的模样,继而安慰你,说你讲得很好,她很愿意听,然后笑你想太多,理直气壮到让你愧疚,你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敏感。
于是你自顾自继续讲着,讲到结尾小孩被关进神灯里,你注意到她好看的眉毛皱起来,“那个小孩好惨啊。”她说,一直看着远方的眼球终于骨碌碌滚向你,她把脸放进臂弯里,就这么侧着看你,有些埋怨,“干吗讲这样一个故事。”
你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撕开嘴唇,露出森森的牙齿,在被她发现之前又悄然合上了。“是啊,那个小孩真的太可怜了。”你说。
二、
手机通知栏跳出了天气讯息框,点开,黑体加粗字上写着强冷空气来袭,未来将持续有雨,气温也会大幅降低。已经是一月,明明是冬季,但气温还是高达20℃,又偏逢连日雨,地板上返潮,走起来湿哒哒的,窗户也不敢开,怕潮气进来。栀子十分讨厌这样的天气,粘稠、沉闷,好像行走在雾中,没有方向。
从刚刚开始,手机就不停震动,栀子以为是工作上的消息,本不想去管,但持续不断的震动令栀子心烦意乱。
175条未读消息,来自高中的班级群。自毕业后,这个群就沉默了,只有每年的教师节会有复制粘贴的祝福,祝老师教师节快乐,但这几年也渐渐少了。
迅速浏览,跳过表情包,截取关键词,原来是趁着母校一百周年,班长提出想要聚一聚,大家便在群里聊了起来,无非就是什么生活近况之类的话题,班长的话语中隐隐显露出自己过得还挺好,其他人的话语也各有机锋。
原来过得不错啊,怪不得想到要见一面,栀子忍不住吐槽。
“你们听说了吗,八班有一个同学失踪了。”班长突然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是那个谁吗?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多人喜欢他来着,对吧?”
“xxx你是不是跟他去了同一所大学啊?你们有联系吗?”
“早没联系啦!大学那么大!”这条是回复前面的消息。
“班长是怎么知道的啊?”
“前几天八班也搞了同学会,就他没来。跟他偶尔有联络的人也说他的近况不好,换了很多工作,最后还遇到裁员,生活压力太大了吧。反正最后不知怎么的朋友圈就出了寻人启事,但估计凶多吉少了。”
“讲真现在谁的生活压力不大啊?我月光,还要给父母生活费,每次看到余额都想跳楼……”
“我去问了一下,好像说是失踪前陷入了恋爱纠纷和金钱纠纷……”
“有没有可能是劈腿欠债结果被杀什么的,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的桃花肯定断不了吧,哈哈。”
“你们的小道消息好多哦!”
“这样想想很恐怖啊,不知不觉被人杀害,连尸体也找不到……”
“这么想想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就值得庆幸了,说起来我有个亲戚也是,好端端的结果突然病发死掉了,成年人挂掉的几率好大……”
“别说得好像定性了一样。万一人只是想清静清静呢?”
“话说以现在的技术手段会找不到吗?”
是啊,会找不到人吗?
栀子想着,但万一,万一,两个人去到某个尚未开发的深山野林,阴天的山林里只有落叶沙沙作响,由于下过雨,脚下的泥土十分湿润,走起来并不便利,两人走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暗,树木张牙舞爪,其中一人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一直蛰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毒蛇悄然接近,它饿了一天,两天,或者一个星期,同样饥肠辘辘……它扭动着身躯前行,皮肤与泥土魔法师发出窸窣的声音……休息的那个人正大口灌水,没听到来自地狱的嘶鸣。又或者去到开发并不完善的溶洞,栀子想起几年前九月份自己去过的一个地方,那里位于广西众多山峰中的一座,里面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穿过漆黑狭窄又湿润的通道,到达一个观景台。椅子上厚厚的灰尘和鸟屎昭示着这里少有人迹,巡视四周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外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坑,只用简单用一个玻璃护栏围起来。头探出去,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林木,如果从这里摔下去,只是噗簇一声,如同从跳海,溅起绿色的浪花。
悄无声息死掉的方法非常多,栀子想着。
“总之,抱着见一面少一面的想法,才想借着这次校庆办一个同学会。大家都能到吧?”
三、
幼稚园时期你梦想成为国家主席,颁布法令用面包和蛋糕作为国家通行货币。
小学四年级你幻想自己是被选中的天之子,会在众目睽睽下长出美丽的翅膀,这样班级里最帅的那一个会注意到你。
小学六年级你希望成为校长,取消作业,并以讲故事作为升学考核。
初中一年级你幻想自己能凝固时间,这样你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初中二年级你祈祷自己被车撞或者被猛烈地撞击后脑勺但奇迹般毫发无伤,只有智力突飞猛进,变成一个天才,这样你能不费吹灰之力考到一个好的中学。
到了高中一年级下学期,你迫切地希望文理分科,摆脱物理。但很快你发现历史和地理比你想象中还要困难。
你花了好长时间逐渐接受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
但你有一点和其他人不同,你喜欢窥伺。这个习惯在你意识到自己是普通人之后愈演愈烈,你的眼睛不再受到控制,总是隐秘而肆无忌惮地飞去任何它想要抵达的地方。这令你感到害怕。你不敢与他人对视,生怕对方看到你的瞳孔——那漆黑的仿佛洞穴一般的瞳孔里面蛰伏着猛兽——它们贪婪地张着嘴,妄图吞下它们看到的人,敲骨吸髓,咀嚼他们的一切感受与思想。
你还记得那个傍晚,妈妈叫你去买青头萝卜,炖牛肉汤用。你正看电视看得起劲,很不情愿地出门了。走到一楼时,你看到楼梯口旁边的一扇窗户开了半边,本来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但你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你第一次听到了饥肠辘辘的声音,不是来自胃而是你的眼睛——两个洞穴的深处传来的幽微的一声。你被吓到了。你想一定是那里面飘出来的菜香让你产生了幻觉,那是青椒炒蛋的味道。
热油,把搅碎的三颗蛋“噗”地下锅,金黄的蛋液发出美妙的“哗”声,在油里翻滚成漂亮的嫩黄色。翻炒一会儿后放切成丝的青椒,生涩的青椒逐渐与鸡蛋香气融合,形成一道美味佳肴。你站在扶手旁边,却好像站在窗户里面,站在那个做菜的人旁边凝视着对方的每一个步骤。
你收回想象,假装不在意地往里面看,目光像头盔食物蓄势待发的猛兽,透过铁栏杆你能看见白色带斑点的料理台,锅敞开着,盖子随手放在一旁。再往里面蹑手蹑脚地攀爬,你能看到灰色的沙发一角,上面堆满了刚收下来的衣服,你肆无忌惮地舔舐着你能看到的一切并想要看到更多,不停地变换观看的角度、踮脚、来来回回假装路过……这正是吃饭的时间,走廊里没人经过,但你知道你的行为落在其他人眼里一定非常奇怪,恐怕还会被当成小偷对待。
你告诉自己在看一眼就好,但看完一眼的你并不满足,你开始回味细节,沙发上堆叠的衣服有几件?你想要再看一眼,再看清楚一些……你怨恨窗户只开了一半,你想要钻进去、塞进去,你想要把窗户砸掉。
你眼下的肌肉开始抽动。
似乎有人要走过来,你猛然惊醒,那是你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藏了野兽。
后来有几次你有意无意地路过那一户,有时他们紧闭门窗,有时他们打开门通风,你可以看到入口处的鞋柜,鞋柜后面的鱼缸,里面养了八条小金鱼,地板上散落着幼童玩过的玩具火车、乐高和奥特曼。你任由自己漫步其间,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你投入了过分地时间去汲取、去观察,那一段时间你的言行举止与那一户的孩童无疑,像孩子似的喜欢用夸张的表情与肢体语言,连你妈妈都忍不住开玩笑说家里养了一个八岁孩子。
这种窥伺欲在你高二时达到了顶峰,那时你选择了文科,被分进A类班,但你每天都学地很吃力。答题卡每小题永远写满,但永远踩不到得分点。你拿了高分卷来对照,在你看来明明大家写得是差不多的答案表达差不多的意思,可每一小题你都比别人少两道三分。为什么呢?明明是差不多的思路,为什么你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逐渐对人产生兴趣。但若你是天才拥有非凡的思维,想必你就此走上哲学的道路。又或是你更加踏实勤劳一些,把心思放在缩小差距上,或许也能取得进步。但你是一个普通人,你的思考也仅限于表面——各种意义上的表面。
你的目光有意识地捕捉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像青蛙捕食一样扑出舌头一般的目光,从脸开始描摹——流畅的脸部线条,到下颚处微微收紧,呈现出鹅卵石一般的下巴,眉头有些散乱但整体乖顺地躺在眼睛上方。那一双眼圆而挑,眼球在室内是琥珀色,在阳光下眼球则呈现出蜂蜜一般的颜色,清澈透亮,边缘会被晕染出海藻绿。头发扎成马尾,几绺发丝飘出来,落在鼻梁处。恰到好处的鼻梁,像雪原上平白出现的小山。你一直为黑头和粉刺而苦恼,从不细看自己的皮肤,但你想把她拽过来捧住脑袋细看,像挑选肉品一样用手触摸感受,用一把标尺去衡量标记。明明都是眉毛眼睛鼻子,为什么她生长出来的弧度是如此的自然而和谐精致而美丽?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你知道你有点变态,所以你从来不敢跟她对上视线。这又使你不得不看到她纤细的身躯。尽管大家都穿着校服,但大部分同学都会把自己的校服进行剪裁,隐晦地显示出青春的心思。她把校服改短、收腰,白色的校服贴在皮肤上,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有种与肌肤浑然一体的错觉。她似乎是赤裸上身的了。如果是夏天的体育课,你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腿部线条,从露出来的部分往内收,到膝关节处转折出新的弧度,线条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往下蜿蜒,滑出微微隆起的小腿肚,又在脚踝处鼓起,钻进鞋袜里。
你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你开始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在她的视线无意识与你对视时,你率先撇过头去。
刚刚那样做会不会让她误以为我在瞪她?
奇异的是你开始懊悔自己的行为,反刍自己所做的每一个细节,越来越认为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对方的心情。尽管自己是出于好意,却依旧让对方感到难受。
这是普通人会有的最善良的想法,此时的你还依旧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自我反思、自我揽责,弄得自己情绪低落,好像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罪人。此时的你把自己看得无限重要,忽略了对对方而言,你微不足道。在对方收到的一切夸张的赞美与恶毒的诅咒中,你微不足道。
于是你决定向她道歉。
你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吗?你已经无法回答。
你惴惴不安,等到下课时破天荒叫住她——“那个,不好意思啊,上节课课间我不是故意翻白眼的……”
她歪着头打量你。她肯定忘记了(或者说毫不在意)上节课课间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笑起来嘴角边出现梨涡,有一种特别的魔力。
你会后悔看到她的笑容吗?你已无法回答。
她的笑容像蜘蛛网,而你是不小心落在上面的无法脱离的一粒灰尘。但当时你只是感慨着“她人真好啊”,继而唾弃变态的自己。
四、
24小时便利店通常会在凌晨四点上架新一天的货物,栀子站在收银台等待着货车的到来。
上夜班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便利店亮着刺眼的光。距离上货还有47分钟,雨还在下,如同洁白的蜘蛛丝在风中飘摇,形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轻柔地笼罩一切,亮着灯的便利店如同蛛网上一颗亮晶晶的露珠,栀子是露珠上一粒不易察觉的灰尘。
偶尔有汽车载着尸体呼啸而过。如果在处理尸体时太过劳心费神,此时或许会停下来,到附近唯一一家便利店买点吃的。她不会挑很久,也不会选择要加热的食物,因为要减少跟他人接触的时间,避免被记住,但态度也不能过于生硬。夜晚往往是人最为敏感多心的时刻,一丁点僵硬的表情和动作落在收营员眼里都会无限放大。所以她会很自然地推开便利店门,带着耳机,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机里播放的电视剧,放走到面包区随手拿走一袋面包拎到收银台付款结账。整个过程她的视线不会离开手机屏幕,一幅追剧上瘾的样子,这样有了正当的理由避免跟人对视,也不会引起怀疑。
“您好,搭配咖啡有优惠哦,需要吗?”栀子问道。
女士摇摇头。
“您好,一共收您7块钱谢谢。”栀子笑着收取纸币并递回找的钱。
但真的会不留下任何痕迹吗?如果不久前刚刚杀了人处理完尸体,
栀子靠着这些想象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夜班。只要有行动,就会留下痕迹。但是真的能够自然吗?
微笑的时候时刻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处理不到位的地方,还有血迹残留吗?在指甲缝、衣服袖还是裤子的外侧……如果是把人从高处推下从而伪造意外,那么回来的路上任何一点正常的视线都被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变成两堵高山迎头压下。
栀子看到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她头发丝上缓缓下滑,再一晃神,只是映着后面红色货架的雨水罢了,应该是匆匆走进便利店时淋到的雨。
五、
这是正常的吗?
她是故意的吗?
她会像这样对待其他人吗?
台下笑成一团,你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脑子里所有的念头一起爆炸,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你在慌乱中下意识搜寻她的位置。
你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在跟其他人一起笑,笑起来露出两个梨窝,头发摇啊摇,很是好看。
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可是刚刚的画面不断在你脑海里闪回,让你无法逃避。
这是很平常的元旦晚会,为了节日氛围和节目表演,大家把桌椅摆成凹字形,空出讲台和中间的一大片地方。你原本坐在后门角落,安静地吃着零食,眼睛拂过每一个上台表演的人,她们的头发翘起的弧度,校服上衣卷起打结,在跳舞的时候隐约露出一小段腰……你的目光起起伏伏,有人挤在一团起哄,有人偷偷带了手机在录像,有人带着耳机刷题,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最后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讲台,笑得牙齿都露出来,笑到歪倒在旁边人身上,她看上去是那么高兴。你对此感到嫉妒。
你没想到会对上她的视线,那么多人,那么哄闹的教室,她突然把眼睛望向你,那一瞬间就好像地铁突然到站,你的心脏发出滴滴的警报声。你看到她笑了,像慢动作一样,你看到她的嘴角上扬,上下唇从中间慢慢分开露出牙齿——好像蓄势待发的箭。
你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流程上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大家正在起哄,拉那些毫无准备的人上台,说是增进感情,实则是看着人丢丑。台下的一双双眼睛都是闪烁红光的摄像机与野兽,以那些人的手忙脚乱为养料。这些将会成为他们枯燥学习生涯的唯一娱乐。
她举起手,而你此刻还没意识到,那只衔在嘴角的箭即将以最快的速度正中红心。
大扫除时,你负责教室的边角。你发现窗帘后面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结了小小的蜘蛛网,上面有一只死去的飞蛾。如此柔软的蛛网居然能缠住一只飞蛾,你感到诧异,你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慌,干脆利落地用扫把把蛛网拍散。
你和她照常结伴去食堂,她坐在位置上半开玩笑地让你去帮忙打饭。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你习以为常。偶尔你也会提出让她帮忙打饭,她撇撇嘴“好吧好吧,别撒娇了,你不适合”,并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睨着你。她永远记不住你喜欢吃的土豆丝,讨厌水煮肉片,而你记得她喜欢和讨厌的每一样东西,甚至会嘱咐阿姨什么多一点什么少一点。盘子里的菜都不合你的口味,但你吃得很开心。她毫无知觉地说:“也只有我会这么惯着你。”你更开心了。
她坐在你对面,大声抱怨为什么不给她打想吃的烧茄子。你面不改色地说没看到。她用筷子把鸡块捣得稀烂,你知道她现在很不高兴。往常你总会很在意她的情绪,她细微的表情就是柔软的蛛网,牵动你的反映。
微妙的情绪像蚂蚁啃食着你。她不经意间对你的漠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言语,当她和其他同学在一起看到你后那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睛和窃窃的笑声。你朝她们走过去,大家试图憋住,但总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这时候她会无奈地推搡那个人——“诶,你笑什么啊!”然后自己乐不可支。她们在笑什么,你永远不得而知。你像行走在迷雾中,四面八方都是眼睛,都是笑。你独自摸索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试图问她,假装不在意地开口——“有什么好笑的吗?”“没什么啦,你太敏感了。”你太敏感了。
你不停地反问自己,是你太敏感了吗?
你的肉体受到了任何损伤吗?你只是不停地帮忙做一些小事情。
你的精神受到了任何伤害吗?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些窃窃私语,只是路过时不经意的一瞥,只是走近时突然停止的笑声和转移话题,只是不断地无视和索取。你徘徊在迷雾中,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拥而上。你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和其他人相比,我的肉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的精神——我的精神——你不确定了,蚁群瞬间吞噬了你,你消失在迷雾中,只剩下目光茫茫然徘徊着,寻找一个方向。你并没有参加毕业典礼,而是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的阳光照到桌子上,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很适合出去玩,或者看书,或者睡觉。你既没有出去参加毕业典礼,也没有看书,也没有睡觉。你的手机放在一旁,很安静,没有消息提示音。可以想象大家现在应该正在觥筹交错,好不快乐。你静静地等着。
电话响了。你的嘴角撕开一条缝,你笑了。
手机里传来热闹的声音,跟你想象的一样热闹。
“你怎么没来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你开口对她说——
五、
“去死吧——”栀子半开玩笑地回答。
时隔多年的同学会在酒店包房举行,一共四桌,栀子是最晚到的,来到时菜已经陆续上全了。她巡视了一圈,在靠近空调的地方找到一个空座打算坐下,但偏偏有人非要晚来的栀子喝酒——“迟到的人自罚三杯啊——”那人显然已经开喝了,耳朵通红。“去死吧——”栀子半开玩笑地回应。
话题五花八门,栀子没怎么听,只是用眼睛细细地看着桌子上的每一个人,看他们说话时飞扬的五官、变形的角度……话题不知怎么的转到了同届死掉的人身上。正值壮年,应该是和大家一样拼搏奋斗的年纪,却意外死亡,这个消息给在座的同龄人都增添了一丝阴影,死亡不是按部就班的列车,人到岁数自然而去,而是突如期来的车祸。谁也不能预料在人生的道路上是否会有一辆车子突然冲撞,车毁人亡。
能平平安安不出事,真是值得庆幸。在座的同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还好死的不是我啊。这是栀子从大家脸上的表情读到的。
为了冲散沉重的话题,马上有人端起酒杯来敬酒。
明明不记得我是谁,却还能这样自如地劝酒,真是该死啊,栀子这样想着,表情却很柔和。
她端着杯子环顾一周,她记得好几个人,但他们似乎对她却没有什么印象。于是栀子很主动地跟她们问好。
“我是栀子,好久不见。”然后满意地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
“啊,居然是你啊——”,他们的眼睛上下打量的讨人厌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震惊。“我还以为是她呢……”
“说起来她好像没来?”
“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到她了。”
“她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我记得你跟她关系不是很好吗?你也不知道她的近况?”
栀子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喝完杯子里的酒。想起了高中毕业典礼时,你收到了她的电话。
等栀子赶到现场,却发现已经散场了,她发来抱歉的短信:“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这么快散场,都怪有人提议说要唱k……你要来吗?地址发给你。”
栀子回了一句没关系,下次再约吧。
直到你知道她报考了外地的学校,一所北方的大学。你即将再也不能见到她,你无法继续饲养眼里的野兽,而你听见它们在冲撞、在嘶吼。
你们再次约会,已经是上大学后的事情。你再见到她时,她比高中时期更漂亮、更闪耀。
你们一起去出游——当然是你承担旅游费用——去到本地最高的一座山,山上有一座据说很灵验的庙。你虔诚地跪拜,磕头,她在一旁笑你太迷信。你们拜完寺庙后打算下山,这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她说要不就留一晚上,但你的钱不够,需要她出住宿费。她撒着娇说那还是下去吧,但她怕黑。你笑着说没关系,你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就好。
于是就出了意外。
她不小心踩空,从高处摔了下去。
这个景点被关停一段时间,整改后又重新开放。
你还特地再去了一次,那座庙还跟原来一样,只是来去的山路都都围上了防护栏。那次你带了花果来,跪坐在佛像下,想起她掉下去时的尖叫,短促而锐利,就那么一下,接着戛然而止。
你磕了三个头,起身,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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