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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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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鸣龙少年》燃耀同人
1、
星洲是个什么地方。
省会城市,沿江发展区之一。三十来的机械制造产业连接近几年文化传媒行业的浪潮,交织成型,一片欣欣向荣的面貌。
星洲是个交通枢纽,可早年间附近县城来市区得花上几小时的车程,东西拐弯一天了,风尘仆仆也得拖箱带袋儿地坐着黑车三轮,屁股后面滋溜冒着黑烟一路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
这些年交通便利了些,新商业区连通学院区,高铁连通周遭县市形成地面上的新脉络,哪怕周边县乡到市区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老牌名校坐落在老街区。
沈耀家所在的别墅区平日开过来,大约二十来分钟的车程。
记得当初还没并校的时候,鸣英后面的旧厂区还夹杂着两个旧货市场,平日里开车就堵上。
沈耀有时候坐在车里,听着金师傅鸣笛,看着小货车和电动车无规则在小巷穿梭,带着耳机背着今日份的英语单词。
窗外人头攒动。
而往他经常路过的路口,再向后个百来米,是李燃当初所在的电子城。
早几年走过去,没准还能看到戴着个鸭舌帽,穿着洗褪色无袖背心的李燃从小贩堆积的楼梯里穿身而过。
15、6岁才拔节的少年后背还有些单薄,肌肉却悄无声息覆盖着,像颗踩不死的杂草。
-
一八年十二月的大雨浇透星洲市的那天。
李燃在雷鸣家里的角落发现了一个野生的蘑菇。体型茁壮,长势喜人。
葛奶奶最近打算从沈浩家里辞职,一是为了孙子高考,二是身体确实有些差了她本是打算搬家当天就交接工作,但另一个保姆一人也忙不开,新来的人又还没选好,她便答应再顶上一阵。
于是家里添置的新东西,被压在阳台角落里。
联考之后小半周的雨,养了蘑菇,又也养了星洲老城区木质房地面上的斑驳青苔,只等着哪个晴天来,再一起收拾干净。
收到葛桂芬短信的时候,李燃还在刷题。
他嘴角还带着跟踪周伟峰被揍出的淤青,看到手机里的短信的时候,下意识皱了皱眉。
【燃燃,你和耀耀还有联系的不?他们家里吵了好大的架,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手机里新的消息又跳出来。
【你要不就去学校看一下。记得带伞。】
【这个大雨天我怕出事情。】
少年人思考了片刻,走进房间打开电脑一阵敲敲打打后,随即关门出去。
-
星洲这些年街区改建,几年前拆除了鸣英学校后的两个集货市场,这下半年又大刀阔斧将许多年的莲花池电子城和临街的几个老房胚都拆除了。
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当初李燃和一群人集力抵抗拆除的电子城,此刻已经被重新套上了商业区的钢筋铁骨,想来不要半年,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城市的迭代总是一眨眼的事。
沈耀缩在施工地外杂货棚角落里,看棚外的大雨。杂乱无章的木材板子和钢筋像是巨兽,他蜷缩在巨兽的腹腔里,像要随着这场雨一起被消化掉。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还渗血的疤,这是他两天前割出来的,脸上是家里花瓶碎裂溅到的伤口。此刻腹腔空荡荡又无法容纳空气,他张嘴呼吸下一秒就大口咳出来。
“呵。”沈耀咳嗽笑起来,嘴角还带着伤口。
狼狈得要命,就和狗一样。
他如今已经18岁,即将高三下学期。
按理来说,成年人应该干不出离家出走这件事。
可就在半小时前,蒋梦瑶在家里歇斯底里地砸了一通。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逃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鸣龙的大门就在两条街外,沈耀如今去医务室或者随便找个快捷酒店都比现在来的好。
但躯体化的疼痛,已经让他懒得再走一步。
刚18岁没多久的少年人想在星洲市这场冬日的大雨里找回点呼吸,可结果,依旧什么也抓不住。
想来怪他。
状态不好,医生新加的盐酸曲唑酮包装没来得及拆,他还没将它们藏进某个不起眼的维生素瓶里,就被发现了。
其实沈耀也没想过,两年多来,他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在爆发的时候会显得那么可笑。
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
记得联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沈浩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成绩如何。
那时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勺子碰到瓷碗发出“噔”的一声。
年段11名,成功给了沈耀借题发挥的空间。
他责怪了蒋梦瑶一番,给了自己一个最近不想回家的理由。
而所有人都得认栽。
毕竟这是家庭角色问题。他们这个家已经如此按部就班太久了。每个人都该尽职尽责扮演自己的角色。谁没做到,那就是失职。
而作为沈耀的母亲,“错误”理应让蒋梦瑶第一个承担,而蒋梦瑶的痛苦,又会等同地转嫁到沈耀身上。
“耀耀,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要告诉妈妈。”
蒋梦瑶说这话的时候,茶几上还倒着红酒,她画着精致的妆,在水晶灯下露出责备又美丽的笑。她眼里像是要掉眼泪一样。沈耀身体的每处骨头都在疼。
只是看着她:“妈,我没事,下次不会了。”
于是她似醉非醉地说了声。“好。”
沈耀知道,蒋梦瑶自顾不暇,她只是按照“母亲”的功能说出这句话。而剩下的,她希望沈耀自己能解决。
她如今的爱,只够她为一个孩子表演作优秀母亲。
就像当初,沈亮出生的时候,蒋梦瑶整夜整夜不睡,要亲自给沈亮喂奶,哪怕家里已经请了两个月嫂。
她总在每天尽职尽着扮演一个温柔母亲的角色。
而沈耀已经长大,早已不在她重点表演范围之内。
所以很多事情,沈耀都要自己想办法。
但他确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十八岁的人,站在成年路口,没有见得太多,也没有懂得太多,只能带着一身伤横冲直撞,然后发现很多事情,远超他的预料。
比如,星洲冬天的雨比沈耀料想得要冷的多。
雨水浸透薄薄的校服,带走身体里仅剩的温度。
沈耀靠在一堆杂乱的管道和钢板里,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
他闭上眼睛,身体的疼痛因为低温变得不再清晰,耳边却传来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和雨水打落在屋檐的滴答声不同,像是有人踩过泥泞的地面传来的水声。
少年人皱眉,是野猫,还是工地的人。
他下意识面无表情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球鞋。
抬头,视线里李燃撑着一把大伞,黑色的伞面,将雨蓬里本就不多的光线遮去了大半。
那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耀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真见鬼。18岁沈耀闭上眼睛,在那个倒霉的落雨的下午,吐出一口糟糕的空气。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
糟透了。
2、
沈耀第一次去医院,去的是三甲医院精神科。
因为未成年人不允许独自开药。医生只给他做了表格测试,说要等监护人来才能下处方。
沈耀思考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人能充当这个监护角色。
他那时候成日失眠,精神情况很不好,思来想去也没个好办法。他还记得和他开药的医生还年轻,不是主任号排队少,对他还算有耐心。可他胃里像是长了只手,抓着他的胃壁让他止不住想呕吐。
他强忍着起身,说:“我出去打个电话,叫我妈妈来。”
医生看着他点点头:“好,你的表测结果都在这里,一会我会和你监护人细说。你们这个年纪,家长要了解你们的问题才能更好对症……”后面的话他已经记不清,沈耀只记得自己冲进洗手间狠狠吐了一场。
他走去挂号处退了钱,临了还问了句:“能不能销记录。”
柜台护士头都没有抬:“你都没拿药,哪里的记录。”
他说。“好,谢谢。”
然后第二次,他找了一家分院。成功拿到了他的药。最开始是氟西汀,但副作用和戒断反应过于难熬,后来一年多又才换成了艾司西酞普兰。
-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里找死的呢。”
李燃收了伞走了进来。
沈耀一脸猜忌地看着他,他总觉得奇怪,李燃怎么总能在他倒霉透顶的时候和他撞上。他目光像是把匕首在李燃身上千刀万剐了一遍。
李燃被看得受不了,立马缴械投降。“我用的定位。我奶奶说你家里出事了,让我来找找。你要下次要真不想让人找到,记得把手机也丢了。”
沈耀目光动了动,最后干脆自暴自弃把头往身后一靠。
钢筋脚手架废弃管道堆积的杂物棚里,没有一处好地方,沈耀脑袋被后面钢筋撞了一下,不动声色抻着脖子。
脸上却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色塑料袋,里头装着点绷带伤药,其中还有一个灰白包装的小盒。
解郁安神胶囊。
沈耀眼睛一抬静静看着李燃。
李燃觉得这个人可能是在骂他。他心想,不想吃别吃。
话到了嘴里又变成了:“将就吃。实在不行我送你去医院你现开。”
李燃觉得自己此刻这能屈能伸的脾气真是个本事。
正想着,沈耀已经低下头,拧开矿泉水瓶把药吞了进去。
他脸上苍白,喝药的时候闭着眼,一双眼睛睫毛长长的。李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
等他吃完药,又是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
李燃却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松什么气,一路赶过来,他一颗心乱跳地厉害。本质上沈耀和他并不算什么亲近的关系。
可想到沈耀一个人可能在某个地方,他下意识觉得不能不管。
于是他赶着去药店买药,非处方不给开险些和店员吵起来。“凭什么不能买!”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到了沈耀这儿成了。没办法,将就吃。
李燃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沈耀就是想死。
而现在这人受着伤,依旧全须全尾的在他眼皮底下,他一颗心才落了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好。”
这次沈耀回地很快。他靠在堆出来的半截脚手架上。李燃看着他身上湿漉漉的,想把外套脱下来给人,又觉得哪里不对。“去找件衣服换吧,我怕你冷死。”
大少爷慢悠悠偏过头,转过眼看他。“你衣服倒是干的,脱给我。”
“好。”
沈耀有些意外。他睁大眼,看着李燃把自己外套脱了下来。他也没走远,就靠着沈耀身边坐了下来,将外套盖在彼此身上。
两个人靠在一起,校服里面是短袖,12月初南方的温度还不那么狠人。沈耀几乎一动不动,李燃感受到冰冷的湿气,沈耀能感觉到的只有干燥又安全的温度。
世界像是被罩上一成红白蓝塑料袋,破破烂烂却隔绝了寒冷。
意外的,沈耀没有很抗拒。
他想估计是冬天太冷了,亦或是,每次最烂的时候都被李燃撞见,他的大脑里已经形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惯性。
他想,如果刚刚进来的是别人,哪怕是个陌生人,他也不会在这里留多一刻。
可这人是李燃,那就算了。
于是漏风漏雨的杂货棚里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靠近的温度连着水汽交织成一股温吞又湿漉的小空间。李燃的药不是处方药,对他来说杯水车薪。但他确实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低头看着不远处雨蓬楼下的水珠。
“你身后这里,以前是我想开的店。”
身边的人忽然开口。李燃刚刚一路过来,额头上有一层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的痕迹,沈耀目光落在上面,又移开。
他不知道李燃为什么要说这些。
没应声,却也没让人闭嘴。
李燃自顾自说起来。“当时我认识了一个人,说是要把店铺低价租给我,要付半年租金。那时候我根本没想高考,就像多赚点钱,一时头热就交钱了。”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地段不错,平日里来找我修东西的熟客也多,我心想着,怎么小半年也能回本。没想到,我交钱的第二天,这儿就被拆了。”
李燃盯着门外,觉得这场雨可能要很久才会停。
他又补了一句。“那天,我们租的房子也没了,东西被丢出来砸了一地。那也是我和我奶奶大晚上去你家的那天。”
他那时候一无所有,浑身狼狈,然后在那个暴雨夜看到了开门的沈耀。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他思考了一会,像是在斟酌语言。“那时候,我只能看那么多,我觉得家没了,店铺没了,钱也没了。这辈子好像就到头了。
那时候,老雷来找我,让我去11班,告诉我还能高考。
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是看不到这些的,我可能就真的把自己困死了。因为一个人总看不到很多,而有人带我看了更多的可能性。所以……”
“所以你对11班就和看门狗一样。”
“……沈耀。”李燃声音顿了顿。“你。”
“是不是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沈耀一字一顿。“李燃,不要你觉得你帮了我两次,就有能力对着我人生指指点点了,真那么想当我的老师,不如想想你够不够格。”
小小的温室在风里不堪一击,李燃的衣服被沈耀身上浸透,两个人靠在一起的部分已经不分彼此地湿漉一片。沈耀慢慢转头,呼吸喷在李燃脸上。“你这种自顾不暇的人,何必来管我。”
李燃轻轻咬牙。“是啊,要不是我奶奶说你出事,我才不……”
“她又凭什么管我,她甚至连我长辈都不算。”
“沈耀!”
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它枯败的心脏里流出腐烂的浓汁,像是漆黑的石油等着一点火星子将它烧开。
李燃觉得自己就是那把火,或者说,沈耀故意的,要他点这把火。
“你不想活谁都救不了你。”
“是啊,我不想活。”沈耀又端起他平日里的假笑。“我求你来了吗,李燃。”
从李燃出现那一刻,他就觉得对方多管闲事,等对方剖开自己的过去想拉他的时候,他喉咙里犯起一阵恶心。
心脏跳得厉害,像是要了命,浑身却冰冷得可以。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医院,人群里每个都是生病的人,他的医生在等着他带着监护人去开药,可沈耀找不到监护人,根本拿不到开药资格。
他想,李燃。你能救我多少次,一次两次,能救我一辈子吗?自己都自顾不暇的人,当什么救世主,去你的康庄大道上,踩着你的未来,你的梦想给我滚。
我有需要你的怜悯吗?
“世界上很多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除了给人增加痛苦还能做什么!”
他又想起蒋梦瑶爆发时候的样子。
酒柜沈浩珍藏的醇酿被砸在地上,碎开一片片,像是暗红色的血液。
“这是你的孩子,我都不知道他在吃这些东西。”
“沈浩,我允许你做那些事,但你呢,你以为耀耀不知道你在外面那些事吗?是你把他逼成这样的!”
那是蒋梦瑶今年来,对他最强烈的关心。但她那时候面容痛苦,来不及看他。
沈耀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病情,原因有很多,怕被当成异类,怕失去现在的一切,还有那藏在心里不敢说的原因,他怕父母难过。
可他没想过,他们并不为此难过。
蒋梦瑶知道沈耀得病这件事,沈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从金师傅的车上下来,屋子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看见沈耀回来,蒋梦瑶红着眼过来。她愤恨地把那罐药瓶砸在地上,摔开的药片和那些混杂的酒液一起。
他的病成了蒋梦瑶提刀刺向沈浩最好的工具,看到了吗?孩子病了,你怪我吗?是你害的!
你的腌臜事情害的你孩子抑郁症,是你毁了这个家,你毁了这个孩子,你看到他身上流血了吗?都是你的错!是你!
手腕下还没愈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沈耀目光掠过地面,又落在沈浩紧皱的脸上。
世界像是开始旋转,他知道自己情况不好,耳边传来嗡鸣声。“妈妈……”他喊。“妈——”蒋梦瑶没有听到。她面容痛苦,却没有看他。
身体又开始疼,他想他该吃药了。
药在地上,他想动忽然又动不了。
怎么办?
“葛奶奶。”他缓慢转动眼珠,落在附近的葛桂芬身上,老人像是察觉到他的难受,上前来。他张了张嘴:“药。”
下一刻,玻璃茶几被掀翻。
玻璃的碎裂声和蒋梦瑶的尖叫混在一起。
“滚啊!!!”
钢筋铁架被推到,李燃身体狠狠撞在身后的铁架上。
他不知道沈耀哪里来的力气,对方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都通红。他觉得沈耀那一刻好像站在悬崖边上。
沈耀不对劲。
“……沈耀。”他伸手往前走了一步,沈耀直勾勾地看着他“滚,听到没有。我不用你来假惺惺。”
“对不起。”李燃又朝前走一步,沈耀盯着他往后退。“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刺激他。
“沈耀对不起。”
“我不要你们道歉啊……”他不断后退,整个脚步都在抖。
身后传来什么晃动的声响。
李燃目光一抬,忽然惊恐地朝他冲了过去。“沈耀!”
那一刻,世界好像忽然天黑,下了一场轰隆的大雨。
金属和塑料管道掉落撞击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沈耀只觉又无数东西狠狠砸在他身侧,震动地面,敲碎,可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被一片温热包裹着。
直到他听到闷哼。
在一片黑暗里,沈耀慢慢转动眼球,他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一切,可还是看不清。
最后是一声,金属落地的轻响动。
他只能感觉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个人温热呼吸落在他脸上。
他颤抖着抬手,摸到了一手心血淋淋的湿漉。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李燃。”
3、
在沈耀的眼里,蒋梦瑶始终是个温柔的女人。
小时候,这个人总会牵着他,从放学的大门到停车的路口,会经过一段不长的小路。
路边有一排银杏树,到了秋天会落下叶子,蒋梦瑶的手暖和又柔软小心翼翼拉着他。
她说:“耀耀,今天又学到什么了呀。”
那时候,银杏叶子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踩着一个柔软的秋天。
他一步步走过记忆,又好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成为刻在心底里那点模糊又浅薄的虚像。
沈耀想,爱总是不长久的。
就像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就像他的母亲对他。
可没关系,如果他再也得不到爱,那他可以给。让他去爱他们两个人。
只要他足够努力,做到最好,扮演好他们的好儿子,把自己能给的,全部给出去。
可他有天忽然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空荡荡一片。
那儿什么都没有,他想,连一颗心都没有的人。
又要怎么去爱呢?
-
周末晚上的急诊区忙忙碌碌。
沈耀坐在CT室外面,等着检查结果。
三十分钟前,他在一片大雨里,扛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去了最近的医院。
他想,下次离家出走,他也不能把手机丢掉,否则连给人打车的钱都没有。司机大哥是个好心人,看他们两个浑身没几块好肉,洗车钱都没要,直接送医院门口来了。
沈耀倒是没什么事,他被李燃保护在身上,也就救人的时候,被脚手架划出了几个口子。
CT室的灯由红转绿。
李燃被推出来的时候还睡着。
医生交代了情况,没有骨折问题。脑部扫描也都正常,没有内出血。但部分伤口缝针之后,要注意不碰水和做好愈后工作。
沈耀静静听着,看着人被推进住院部,被放上病床。
他就一步步跟着,最后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
手机里,葛奶奶和金师傅他都通知了,只要人来,李燃也就没事了。
李燃的手还沾着血和灰,看上去糙糙的。
沈耀的手苍白,被血痂凌乱包裹,看着也狼藉一片。
他下意识将手握了上去,哪怕昏迷,李燃的手也是温热的。
他张了张嘴,呼吸困难一样终于吐出一口气,手攥紧,用力到他们交握的指节都发白打颤。
他好像飘在空中,忽然抓到了属于自己的线稳稳落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将头倾斜靠在病床边,抓着李燃的手却没松开。他手腕上还是包扎过的绷带,此刻渗出一点红色。
“蠢。”
他动了动眼球,看向昏迷的李燃。“好蠢。”
他看着输液点滴一滴滴落下,眼角的泪也一点点冒出来,又渗进病床床单上。
沈耀就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
那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安稳又绵长的梦。
-
李燃醒来的时候,是昏暗的天花板。
屋子的房门半开着,好像能听到厨房做饭的声音。
空气里带着一种熟悉的气味,他在脑子里思考了许久,直到目光落在墙壁的一张装饰画上。
他才确定这是沈耀的家。
他想,这应该是二楼的客房,他当时乱开门的时候,见过这张画,就在沈耀房间附近。
他捂着脑袋起来,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耀呢?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床家居服的人。
沈耀看到他醒来没什么反应,只是开了客房的灯走进来道:“葛奶奶在楼下说给你煲汤,你们今晚先睡这,刚金师傅先来接我们,我就把你也带回来了。”
沈耀换了套睡衣,除了脸颊和手上几处绷带,看着到也还好。李燃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比你好得多。”
沈耀开门进来,坐在他床边。他面对这衣柜,背挺得很直,紧绷着。
李燃下意识观察对方,直到沈耀转过头漆黑的额眸子对上他的。
李燃心里咯噔一声。“你干嘛?我也算救了你一次。”不是打算杀人灭口吧?
“我知道。”沈耀回答得很干脆。
李燃“嗯”了一声,觉得不对:“我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
“‘挟恩图报’,你们班最近语文确实请了个好老师。”
“沈耀你不这么说话会死吗?”
“那要我怎么说?”沈耀看着他微微歪头笑道。“谢谢你?还是我应该三跪九叩现在就在你病床前面哭一下。你们十一班好像就很喜欢搞这种东西。”
李燃咬了咬牙“说我们的事,不要扯其他人。”
“我们。”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沈耀神色变化片刻低头,轻声道。“算了……你好好休息。”
“喂!”
沈耀沉默转头,脸上还贴着纱布,比常人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一张脸依旧冷冰冰的。可就这么看着他,让李燃心不知道为什么软了下来。
干嘛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谢谢。”
李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鬼说话。
恍神间,沈耀看他额头的伤口伸出手,却在快碰到的时候收手了。
李燃盯着他皱皱眉。“干嘛,割自己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这又怕疼了。”
沈耀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前轻轻说了声。“怕你疼。”
耳边像是被深水炸弹炸在原地。
咕噜咕噜耳边是溺水的声响,直到沈耀关门离开,李燃还没回过神。
-
那天晚上李燃没有再睡着。
他打打开沈耀的对话框,是最开始那次送汤的时候,沈耀让他加的。
一个小狐狸的头像,ID是renardeau。
他加的时候只觉得,沈耀这么一个人,竟然用个狐狸当头像,真是诡诈的一只狐狸。
而他们的对话框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当初通过好友申请的系统对话框。
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发了消息过去。
“如果你情况不大好,可以试试去找找桑老师。”
他没指望沈耀回他,却不想,对面很快回了一条消息。
“我看过精神科。”
我看了,没有用。
“心理医生和精神科不一样。”
【你可以试试,或者找个心理医生疏导,她不会告诉别人的。】李燃又打了一串字,最后又删了。
葛桂芬在隔壁房间睡着。凌晨1点23分,带着一身绷带的李燃换上鞋开门出去,不知怎么的一步步走到沈耀房门口。
门缝是暗的,那人想来应该是睡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又望着空荡无人的走廊。
忽然想起自己搬家那一天。
雷鸣带着桑夏一起来帮忙,将他们为数不多的家当搬上车。
沈耀回来的时候,从金师傅车上下来同他侧身而过。
那时候沈耀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望着他的背影薄薄一片。像是破败的风穿过一片空荡的走廊。
一颗心忽然闷闷地难受。
他似乎忽然冒出了一种叫同理心的东西。
那本不是李燃该对沈耀多产生出的心思。
于是这么措不及防,他在一场大雨里找到了沈耀的位置。
受了一身伤,换了一句谢谢。
可他忽然觉得这声谢谢不够。
又不知道哪里不够。
于2019年的前夕,12月的某个深夜里。
李燃隔着一扇门和沈耀说了声“晚安。”
他想,如果可以。
希望沈耀,今晚好梦。
-END-
作者: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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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姆,你胖了。”亚特兰娜瞥了一眼刚刚结束陆地旅行的儿子,张开双臂给了次子一个热情的拥抱。“地面的伙食怎么样?是不是听信亚瑟的话,吃了很多垃圾食品。”
奥姆穿着一身休闲装,麻质的衬衫和西服,轻薄又贴身,所以才让当妈妈的一眼看到了明显比以前大了两圈的肚子。
“陆地居民的食物,确实多种多样,热量高,味道丰富,烹饪方法也各有千秋。”奥姆微笑着回答,“我大概确实吃的太多了,等我回海里就好好锻炼起来,把这些多余的脂肪给消耗掉。”
“奥咪,你来啦,看我今天可是准备了丰盛的大餐!”亚瑟听到门口的声音,从餐厅跑了过来,腰上还扎着粉红色印了水母的围裙,他正在煎牛排,奥姆最喜欢的一种陆地烹饪方式。
“不要叫我奥咪!”奥姆虽然早就和亚瑟和解,但这并不表示亚瑟可以叫自己幼年时侯的小名。
“妈妈就可以叫。”亚瑟不满意的嘀咕着,伸手突然拍了一下奥姆的肚子。“嘿,看上去这次旅行伙食不错。”
房间里响起了响亮的一声“啪”,奥姆有点点恼怒,只有一点点。他讨厌别人没有边界感,但亚瑟大大咧咧的碰触,又时常让他感受到真正属于家人的热闹。
但是很快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被亚瑟打过的地方,皮肤的下方,肚子的深处猛地绞痛了起来,仿佛有人插了一把三叉戟,还拧了两圈。他捂住肚子,猝不及防的跪了下去,眼前蒙上了一阵黑雾。
“嘿,你这么快就学会装疼了啊!”亚瑟有点意外,但以为奥姆在开玩笑,抬眼小心的看了一眼正在无奈摇头的亚特兰娜,伸手去拉自己的小弟。“你可真是个戏精,妈就在这,不用玩我要向妈妈告状的戏码了吧。”
奥姆伸出手,凭着直觉抓住了亚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视线恍惚,汗水瞬间就布满了额头。
“肚子……有点不对劲……”他喘息了两次才说完这句。要不是亚瑟拉着他,几乎就要躺到地上去了。
“!”亚特兰娜快步走进,伸手抚摸了一下奥姆的肚子,发出一个无声的惊叫。
亚瑟也很快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奥姆微微隆起的肚子下蠕动。
“去医院?”亚瑟脑中一下子略过了无数电影,异形小怪物破体而出的画面杀出重围最后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回亚特兰蒂斯,地面的医疗设备对我们没什么用。”亚特兰娜非常果断的一脚踹开了大门,示意亚瑟把弟弟抱上,赶快回城。
**************
“什么?!”亚瑟听完医师的检查之后,拔高声音怪叫了一声。
“……咳咳……就是,奥姆亲王肚子里有两个心音,但是不知道有什么能量场包裹着那团东西,我们看不到是什么在他肚子里。”两个皇家医师互相看来看去,惶恐和困惑布满了脸庞。
“那不能动手术切除吗?”亚瑟思考是不是和涅克柔斯大决战的时候奥姆中了什么诅咒,又或者在恶魔深渊被食人花吞下去的时候奥姆不小心吞了什么变异怪物的卵。
“呃……从我们能看到的部分分析,那些东西长出了很多血管和神经与内脏器官相连,如果不能看到清晰的三维透视图,贸然开刀的话,我们怕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女的那个皇家医师犹犹豫豫的开口,“而且……”
“而且什么?”亚瑟的眉头可以夹死一只陆地虾,他讨厌这些皇家医师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亚特兰蒂斯人普遍身体强壮,一年到头难得生病,这些医师完全就是摆设。
“从可以观察到的外部组织看,它很像是一个子宫……”
亚瑟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呆住了,然后脑子里迅速的飘过了各种关于海洋生物雌雄同体的知识点。他几乎是飘出去的,飘出去之前也不忘叮嘱医师保密,否者就“莎莎”。
他第一个去找的是妈妈。奥姆打了镇静剂正在休眠,亚特兰娜就坐在水母床旁边,一只手握着小儿子的右手,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整理着奥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白金色发丝。
“妈……”亚瑟鼓足勇气进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怎么了?亚瑟。”
“奥姆是不是像有些海洋生物那样,有两套生殖系统?”他选择了开诚布公。
“什么?!”亚特兰娜吃惊的站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啊,那个,医生说,呃,那个,奥姆可能怀孕了,还是双胞胎……”
亚特兰娜快要晕倒了,她脸色苍白如纸,踉跄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亚瑟的手臂问道:“谁的?”
“……”亚瑟的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他回来以后可没敢和母亲汇报沙漠监狱里奥姆被人群殴虐待的事情,奥姆自己也绝口不提。他原本看奥姆入水就复原,以为最多只是一些肉体伤害,但想到陆地上监狱经常发生的一些令人发指的虐囚事件,他整个心脏都拧巴了起来。
“不知道……也许等奥姆醒过来,再问……”他看了看休眠中的奥姆,突然感觉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兄弟了。杀了渔夫国王,入狱服刑本是天经地义,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沙漠一族的死亡修道士居然会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早知如此……
第二天,奥姆醒过来的时候,肚子已经不痛了。他想问问医师到底什么情况,却被亚特兰娜和亚瑟堵在了房间里,两个人如丧考妣的样子,让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母亲,亚瑟,你们怎么了。”他决定坐在水母床上,来听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免得自己过于失态。
“奥咪……”亚特兰娜游到他的身边,并排坐在了床上,伸出手轻轻的搂住了儿子。她心中还有一丝希望,“你在陆地旅行的时候,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哈?”奥姆一脸困惑。“我都是一个人来往,暂时还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还有,为什么是男朋友?”
“啊……那……那个……”亚瑟张嘴啊了半天,突然对亚特兰娜说:“妈,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亚特兰娜一脸悲痛的冲了出去,奥姆怀疑自己还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他从床上蹦了下来,面色不愉的飘到了大哥的面前。“我承受的住。”
“……那个……在沙漠监狱里……那些守卫,除了殴打你,限制你饮水进食,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什么……”亚瑟不敢直视奥姆的眼睛,视线固定在墙角一个灯座上。
“?”奥姆一脸的困惑,“这些还不够吗?”
“……呃,我是说,他们有没有……呃,侵犯你?”亚瑟的声音都发抖了,他很愤怒,但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对那些施暴的狱卒,也针对毫不知情把弟弟送入火坑的自己。
“……啊?”这下轮到奥姆发呆了,“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医生说,你怀孕了,还是双胞胎?”亚瑟豁出去一样的把肚子里憋了半天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伸手抓住了奥姆的肩膀,直直的看着兄弟的眼睛,“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生下来,我们都会保密的。”
“……慢、慢着,你说什么?国王可不该开这种弱智的玩笑,就算是你,这个玩笑也太过分了。”奥姆难以置信的摇着头,试图摆脱亚瑟的控制。
“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可能导致失忆什么的,我想你忘了也许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没事的,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亚瑟着急的都快哭了,声音哽咽。
奥姆直接一脚把他踹了出去:“谁造谣我怀孕了!!!”
他愤怒的指着亚瑟骂道:“我和湄拉也就订婚仪式上碰过一次嘴,你这个翻车鱼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我都没有女朋友,怀个海螺啊?不对,为什么是我怀孕,我是男的!”
亚瑟被踹的脑袋瓜子嗡嗡的,但还是不死心的问:“海洋生物不是经常有雌雄同体的吗?”
于是他们在病房里大打了一架,直到奥姆发现亚瑟因为惧怕打到他肚子,只挨揍不还手,才悻悻的停下了拳头。
亚特兰娜找来了皇家御医,把昨天的诊断结果又看了一次。
对着仪器的实时画面,奥姆皱着眉头,好奇的按压着自己的肚子,看着那个被能量包裹的肉团随着压力一会圆一会扁。
“真奇怪,我完全不记得有什么机会怀孕。”他小声的嘀咕着。脑袋上戴着的脑磁波检查装置正在分析他是否有脑损伤,造成的失忆等等。
全面的身体检查,亲王的身体十分健康,也查不出任何旧伤。毕竟亚特兰蒂斯人的体质太好了,被黑蝠鲼烧伤的皮肤修复也不过是三五天的事情。
最后奥姆留在了亚特兰蒂斯王城静养,观察一下肚子里两个生物的发展情况再说。
湄拉听到了风声,也来探望了一次。她来的时候,奥姆的肚子已经几乎有怀胎六月的孕妇那么大了。两人点点头,相视一笑。毕竟除了已经解除的订婚关系,他们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
“你真的除了我,亲都没亲过别人吗?”湄拉拉过椅子,躺了下去,好奇的盯着奥姆的肚皮。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撒谎的。”奥姆白了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给我看看你的肚子。我有个猜想……”湄拉突然凑近了。
“随你……”奥姆翻了个白眼,他在接受现实以后,已经适应了别人或明或暗的关注。毕竟亚特兰蒂斯是有魔法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双胞胎不知道怎么来的,但是既然来了,也没什么不妥的感觉,又切不掉,那就只好养着了。
湄拉小心的把双手放在了奥姆的肚皮上,两眼开始微微的发光,人体内含有大量的水分,能够操控水流的湄拉试图用魔法去感知一下奥姆肚皮里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然后砰的一声,她被突然爆发的强光弹了出去,重重的撞到了房顶上。奥姆也因为这个冲击,痛的缩了起来,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现在就算用肉眼都能看到一圈从腹部投射出来的魔法咒文,显然是非常非常古老的亚特兰蒂斯文。
因恨而生
湄拉摇晃着脑袋,从屋顶飘了下来,她指着那圈铭文大喊:“果然是那个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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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是一个古老的诅咒?”亚瑟和亚特兰娜异口同声的问道。然后又一起闭上了嘴巴,看向奥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奥姆摇了摇头,一副你们别问我的样子。
亚特兰娜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向亚瑟:“我们用于关押王室成员的黑水厅,在王城的最深处,那里有几块沁了诅咒之血的基石,传说那个房间里,有很多古老的诅咒。”
“但是,这个诅咒触发的条件是相互憎恨的死敌亲吻在一起,才会在弱势的一方体内埋下复仇的种子。这种子会帮助复仇者积聚力量,诞生出名为海生灵的怪物……”湄拉翻着从自己家图书馆深处挖出来的黑暗魔法禁书,读着上面的记载。
“而海生灵会在辅助寄生者复仇的同时维持他的生命,直到复仇成功或者寄宿者彻底死亡。”她指着页面下端的插图,瞪大了眼睛。“海生灵长大了就是……卡拉森,哦,波塞冬在上啊。”
所有人的视线又再次集中到了奥姆身上。
“那天……”奥姆露出了回忆的表情,然后突然一阵恼怒闪过他的面庞。“都是你!你干的好事!”
他把尖锐的指控丢到了亚瑟的脸上,亚瑟也突然明白了过来,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原来是那个!”
“什么?”这下轮到屋子里两位女士齐声发问了。
“……哎呀,就是奥姆刚被关押那晚,我悄悄的带了威士忌和止疼药去找奥姆,本来是想和他谈谈心的。结果这小子不领情,骂我喝的是海马尿,并且还打算下药毒死他。于是……”
于是那晚火气上头的亚瑟,直接猛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抓着奥姆的脸,嘴对嘴给他灌了下去,还给奥姆的伤口涂了药膏,当然药膏是亚特兰蒂斯产的。
被剧烈的酒精辣到的奥姆呛咳了半天,用各种丰富的海底生物名字把亚瑟问候了几百次。以至于亚瑟最后落荒而逃,从此觉得弟弟是个大混蛋,还不如家里的狗可爱。
“……”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用眼刀狠狠的戳着亚瑟。
身为罪魁祸首,亚瑟无奈的抓了抓头发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奥姆,你还恨我吗?”
“……本来不太恨了,但是现在……”奥姆垂下眼看了看自己和海马一样的肚子,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等我把这个解决了,我要和你重新决斗,不打死你我不是人。”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下一步就是考虑怎么把诅咒生物从奥姆的体内给弄出来。遗憾的是古老的魔法书并没有说明解法,但是从字里行间的暗示看来,海生灵的寄生仿佛一种贷款,它会给复仇者预支生命力量,但是一旦愿望满足或者复仇者彻底失败,它将会从寄生者的身体里破体而出,收回所有的利息或者成长为怪兽帮寄主完成遗愿。
在亚瑟不知道第多少次悄悄探望奥姆的时候,被弟弟抓了一个正着。知道真相以后,亚瑟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奥姆,又怕自己的存在让奥姆不开心,所以总是在奥姆休息的时候来偷看。
奥姆的肚子现在已经比足月的孕妇还要大了,看上去还丝毫没有要卸货的样子。亚特兰蒂斯人传统的服饰早已不再适合他,现在只能穿一些蓬松柔软水母一样的罩袍。而他也需要非常长时间的睡眠,那两只因恨而生的怪物时不时在他的腹腔里游动,让他吐的昏天黑地,哪怕什么都不吃不喝,肚子还是继续的膨胀着。
“对不起……”亚瑟看着奥姆青白的脸色和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道歉着。
“你知道吗……在沙漠里很多次,我都觉得快死了。”奥姆盯着他,平静的说着恐怖的话。“他们用各种方法给我脱水,吸血或者用强光灯照射。刚入狱的一周,我就变成了你来救我时的样子。我太虚弱了,总是没有办法接到他们故意丢下来的水。一天只有一杯,那么小的一杯,还大半洒在了干的起烟的沙子里。”
“有时候我就算尽力的爬过去,沙子也早已干透,就算含在嘴里,也咂不出一丝水分。”奥姆的眼神看向了远方,仿佛沉浸在了记忆里。“但是很奇怪,当我躺着等死的时候,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能死,我要复仇,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亚瑟脸色沉痛,他安静的听着弟弟的诉说,这是这么久以来奥姆第一次提到那段经历。他也很害怕,因为奥姆不是那种会把伤痛公开出来给人看的人。
“我像咸鱼一样躺着,整整一夜,准备去死。但是睡梦中,我会回到大海。我能感受到海浪从重新拥抱我,滋润我的每一个细胞。于是第二天,当炙热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我还活着,并且那种致命的饥渴感也会稍稍减弱。”
奥姆抬起手,放在了亚瑟的肩膀上。
“我想那时候,是这两个诅咒生物,帮我活了下来。”他甚至微笑了起来。“往好处想,正是因为你的鲁莽,才让我幸存了下来,而现在只不过是我欠的另一笔账,需要偿还了而已。亚瑟,我不怨恨你。命运待我如此,我也只能坦然接受。”
“……不!”亚瑟痛苦的摇着头,“你不该承担这一切的。我会想办法救你,我已经有了卡拉森的消息,她听到了我的呼唤正在赶来。她一定有办法的……”
“随便吧……”奥姆拍了拍亚瑟的肩膀,然后这就是他对亚瑟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等亚特兰娜发现奥姆不见得时候,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在所有人找奥姆找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卡拉森从天而降,在引起全城人恐慌之前,亚瑟赶紧把自己的怪物老友引到了城外。
“亚特兰的继承者,听说有喜事。”卡拉森端坐在海床上,巨大的钳子和触角都收的服服帖帖,安稳的放在身体四周,听声音确实挺高兴的。
“……不,现在糟透了,奥姆失踪了。”亚瑟一边给全海洋的生物发消息,让他们寻找自己离家出走的弟弟(真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体会一次弟弟的叛逆期),一边回答深海巨兽。
“他只是寻找一个合适的产房,我的亲族将要诞生,这么多年来我孤独的生活将要结束了。”卡拉神举起一只触角,指向了某个方向。
“什么?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快,带我去,他现在的身体,我真的很怕出意外。”亚瑟立刻跳了起来,他看向卡拉森指的方向,突然意识到了那边是哪里。
“海沟国?”
“是地心藏海。”卡拉森纠正他。
“奥姆会死的……”亚瑟脸色难看极了,他拿着三叉戟,全速的冲刺了起来。
卡拉森不解的游在他的身边:“他是你的敌人……”
“他不是,他是我的家人!我深爱的人,我绝不允许他就这么死去。”亚瑟很难三两句把自己和奥姆复杂的关系解释清楚,毕竟当初卡拉森离开的时候,奥姆还是一个战犯。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他,我只是想阻止他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哪怕我们决斗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他也是,他只是生长在一个糟糕的环境,因为身份和责任,不得不做很多狠绝的残忍的事情。”
“后来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同甘共苦,抵御外敌。他是一个臭屁但又听话的可爱弟弟,虽然总喜欢用教条来挤兑我,但是他是真的是一个好弟弟。”亚瑟想着短暂相处的那些时光,把奥姆的种种优点列举出来。
“救他,求求你,帮我。”亚瑟心中总是怀有一丝希望,他看向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古老巨兽,“我不能失去他。”
“啊……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呢。”卡拉森的钳子碰撞的咔咔响,这大概是她烦恼的模样。
“如果正常情况,他会遇到什么?”亚瑟急得就差哇哇大叫了。
“他会自己游到地心藏海的入口,海沟族会确保他抵达那个大门。然后才会分食他,剥去外面的皮肉骨骼,让我的同类诞生。海生灵会游进地心藏海,在那里成长,长到足够大的时候,离开完成寄主未尽心愿——复仇。
“什么!!”亚瑟就差哀嚎了,他闭上了嘴巴,游的更快了。
奥姆开着小艇,毫不犹豫的冲进了海沟国的领地。他曾经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在父亲献祭母亲的时候,此时此刻,那些凶残的海沟族并没有表现出攻击行为,而是整齐的挤在两边,留下了一条刚好够小艇通过的窄巷。
肚子占据了驾驶舱太多的空间,奥姆艰难的侧着身子,才能让自己勉强塞进座位。心中的那个声音不断的催促着他,召唤着他。
他几乎早已明白自己必死的命运,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三十年的人生从未为自己而活,好歹最后还享受了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亚瑟说的对,陆地也并非一无可取。
海沟族用身体组成的道路,指引他来到了目的地。他看着前方闪电和漩涡纠缠的秘境入口,明白到了自己的墓地。数千年前,亚特兰因为内疚和自责把自己封在这里,带着遗憾死去,今天他的后裔将要同样葬身此地,这也许就是命运的轮回。
奥姆打开了舱门,拖着笨重的身体游了出去。他看向四周跃跃欲试的海沟族,坦然一笑。
“上吧,还等什么?”
怪物们互相推挤着,发出刺耳的嚎叫,奥姆甚至往前送了送,但那些怪物们居然默契的往后退了退。
奥姆失去了耐心,他转身看向那团愤怒的雷电和狂暴的水流,加速游了过去。他的身后,那些海沟族骚动了起来,纷纷伸出了尖锐的爪子,想要抓住他。
这迫使奥姆加速起来,他冲进了风暴团,而混乱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被剧烈的漩涡裹挟疯狂转动,闪电一次次的集中他,却并没有让他感到什么痛苦,反而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从腹部生气。他低头看了看,肚子果然在发光,几乎透明的皮肤正在被高高的顶起——怪物要诞生了。
“奥姆!”亚瑟怪叫着冲了进来,原来刚才听到的喊声不是错觉。但是水流立刻又把他们分开了,就算是亚特兰蒂斯的王族,也难以抵挡这大海原始的力量。
“亚瑟,不要管我。”看到亚瑟,奥姆不想承认心里还是有点点高兴的。他原本离开就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死的时候的丑态,但亚瑟真的做到了他所承诺的,永远不会让自己孤单一个人。
“胡说,你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我不管你谁管。跟我回去吧,卡拉森说她在想办法。”亚瑟又艰难的游了回来,上一次他没能抓住湄拉的手,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奥姆的。“不要放弃,我知道你是个勇士,你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弃的,我需要你,亚特兰蒂斯需要你。”
奥姆没有理他,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的肚子吸引了,金色的光芒透过皮肤照亮了四周,一对长着螃蟹爪子和章鱼身体的小怪物正在透红的肚皮下高速的游动厮打,仿佛这对兄弟在母体里就打算斗个你死我活。
之前困扰他的疼痛现在被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暖和幸福所替代,他仿佛小时候被抱在亚特兰娜的怀里,听着动听的歌声,进入梦想。
然后亚瑟的手捉到了他,把他拉进了一个巨大的有力的怀抱。奥姆自认为长得十分高大,但在更加高大魁梧的亚瑟面前,总是会有低人一头的感觉,所以他总喜欢飘的高一点,好俯视他的哥哥。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仿佛快要融化了似的,被包裹着的感觉十分的安心。他跟着亚瑟被水流激烈的甩来甩去,最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
“所以最后海生灵是怎么生出来的呢?”湄拉托着腮帮子,好奇的趴在奥姆的床边询问。从地心藏海回来以后,奥姆昏迷了很长时间,身体也消瘦了不少,肚皮上多了一条很长很可怕的伤口。刚刚苏醒的他,还很虚弱,所以在卧床休息。
“湄拉,你该走了,奥姆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亚瑟一进来就赶人,他身边跟的两只小海怪还配合的开始攻击泽贝尔的公主,仿佛两条忠诚的猎狗。
“剖出来呗。”奥姆比划了一下,“用三叉戟。”
湄拉打了个颤,没敢问具体细节。她拍了拍亚瑟:“诅咒消除了吗?”
“算吧……”亚瑟尴尬的挠了挠头,努力的把两只活泼的小海怪圈在怀里,毕竟只有他听的到两个小怪物喊得啥。
“明明是从我肚子里剖出来得,为什么它们和你这么亲?”奥姆皱着眉,撇了撇嘴,有些不满的发言。
“啊,因为它们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我复仇啊,所以天天盯着我。”亚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生怕我背叛你。
那天突破了雷暴结界之后,亚瑟把奥姆带上了母亲隐居了二十年的岛屿。卡拉森告诉他唯一可能保住奥姆性命的方法是叠加一个诅咒,用深爱之吻置换掉诅咒之吻,然后由亚瑟亲手用海神三叉戟剖开奥姆的肚子,取出两只海生灵。那么至此海生灵的目标就会由复仇,转化为监督和守护。
他在海边深深的亲吻了他的弟弟,怀着真心诚意的爱,然后用黄金三叉戟小心的划破了奥姆的肚皮,里面两只海生灵几乎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一只一口咬在了他的心脏和脖子上。
拉卡森给出的解释是,世仇可以因为真爱而消融。唯一能够战胜仇恨的力量是宏大的真诚的爱,如果你足够爱你的弟弟,那么他就会活下来。海生灵会成为亚特兰蒂斯的新守护神兽,捍卫亚瑟和奥姆的一切权力。
奥姆奇迹般的没有流血,腹部的伤口也随着海生灵的诞生而很快的合拢,但那条巨大的淡金色的伤口永远的留在了光滑的皮肤上,成为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痕迹。
“我现在又不不恨你了,其实我很早就不恨你了,从你给我了自由的那天。”奥姆招了招手,两只海生灵迅速的游到了他的身边,乖巧的一左一右贴在他的胸口。
“它们倒是挺可爱的,就是这个吸盘老是吸在我身上。”奥姆摸了摸两只听话的小怪物,并且顺手把粘在身上的触手给扒拉下来。
亚瑟咬着嘴巴里面的肉,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来。他知道奥姆听不懂海生灵在喊什么,如果哪天奥姆知道真相,恐怕是要狠狠的和自己再打一架的。
“妈妈!奶奶!饿饿!”不屈不挠的小怪物继续爬回奥姆的胸口,试图钻到衣服下面。最后还是亚瑟伸出手,把两个小海怪抓到了手里,笑眯眯的说:“来,papa带你们出去吃大餐,让奥姆好好休息。”
“不要和自己的宠物过度亲密,你这样把宠物当自己的孩子是不对的,特别你还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奥姆又忍不住开始说教。
“我的错,但我不会改的。”亚瑟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一口一个亲了两只小海怪。“他们就是我可爱的宝贝。对了,什么时候给他们取名字吧。我打算让卡拉森给他们当教母。”
“……随你吧……”奥姆最后还是放弃了纠正亚瑟的行为,“诅咒真的消除了吗?”
“真的。”亚瑟难得的正经了起来,他走到面前,轻轻的吻了一下奥姆的额头。“我很努力的向波塞冬祈求和发誓,我们不再有任何仇恨,只有真诚的爱在彼此之间。而你活着,便是我誓言的铁证。”
“我觉得你太浮夸了……”奥姆沉默了半响,才嫌弃的擦了擦额头。“真的。”
“和你学的。”亚瑟哈哈大笑着游了出去,他喜欢奥姆的这种迟钝,并且期待他自己醒悟过来的那天。
作者:亱煌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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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笃笃的敲门声后,经年未见的同门师兄为渡边谟渊打开了门。
“你来干什么?”佐佐木鹳玺有些不悦地打量着来客:“辟雾需要休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来打扰她。”
渡边谟渊淡漠地扯了下嘴角:“浅仓小姐之前委托我调查的那个古老部落的祭祀习俗已经弄好了,我还带来了一份祭品。”说着,他微微侧过身子,露出背后的箩筐。里头装着个六七岁的小孩,满脸是血,缩成一团安静地睡着。
见对方是来交差的,鹳玺也不好说什么,仅瞥了眼箩筐里的孩子,便侧身让开了门。
“辟雾这会儿在主屋的起居室里,我去准备热茶。”他抬手为谟渊指了个方向,自己则走向另一边的偏房。
顺着鹳玺的指引,渡边谟渊敲响了浅仓辟雾的房门:“浅仓小姐。方便进来吗?”
“谟渊?”略带疑惑的女声从室内传来:“啊,可以的。”
“失礼了。”渡边谟渊将门缓缓拉开,紫发的少女跪坐在房间正中的榻榻米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浅仓辟雾回过头来,讪然一笑道:“辛苦你了。”
渡边谟渊点点头拉上门,将身后箩筐取下,捧出里头的孩子放到辟雾面前,自顾自地说道:“祭祀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那个部族全员死于不明原因的大火里。我趁乱把祭品偷了出来。”
浅仓辟雾抬手摸了摸那孩子满是血污的脸,似是呢喃道:“她还那么小……”
“嗯。”渡边谟渊垂眸盯着面前的孩子出神,似乎躺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年幼时的自己。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孩子?”浅仓辟雾抬头看向渡边谟渊。
渡边谟渊耸耸肩,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或许会收养她?”
“就像我父亲收养你时那样?”浅仓辟雾掩嘴轻笑起来:“你可没到把这孩子当作女儿的年纪。”
“我还没决定下来。况且,我完全不知道怎样去照顾一个孩子。”
浅仓辟雾恍然道:“所以你就跑来找我了?”
“是的。我小时候也承蒙你关照过不少,想着你也有些经验可以指导我一下。”
“嘴上说着还没决定就跑来找我了。”浅仓辟雾摇头好笑道:“其实更多时候都是你自己在照顾自己呢。”
渡边谟渊抿了下嘴,没继续说话。
起居室的敲门声忽地响起,佐佐木鹳玺端着两杯热茶和热水盆进来:“连用水给那孩子擦擦脸都不会。”他翻了个白眼:“还想养小孩?”
显然,佐佐木鹳玺已扒在门后听了许久。
“好啦好啦,你俩这么久没见了还要吵架吗?”浅仓辟雾微嘟起嘴,有些不悦地盯着鹳玺。
后者挪开视线,将水盆放到渡边谟渊身旁。“擦脸消毒不会也要我教吧?”
渡边谟渊没做回应,伸手将热水盆里的毛巾拿出,拧成半干,开始擦拭那孩子脸上的血污。
清澈的水被染红大半,白皙的脸蛋慢慢露出来。三人赫然瞧见女孩的右眼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浅仓辟雾掩着脸往后仰,不觉蹙起了眉:“这居然只是祭祀的第一步……”
“在这之前还不知道活祭了多少个这样的孩子。”佐佐木鹳玺沉声道。
渡边谟渊补充道:“信仰邪神的可不止这一个部族。他们信仰的火神已经算是邪神信仰里比较好的那一类了。”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浅仓辟雾率先开口询问渡边谟渊道:“你真的想好要收养这孩子吗?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她会占用掉你许多的时间和精力。”
“嗯。”渡边谟渊点点头:“她跟小时候的我并无差别。如果我没被您父亲收养的话,早就没有今日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浅仓辟雾点点头:“那我让鹳玺为你准备一间起居室,你可以先带着这孩子住在这。”
听到这番对话,佐佐木鹳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渡边谟渊毫不在意鹳玺是怎么想的,低下头朝浅仓辟雾行了个大礼:“多谢。”
作者:青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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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登法环同人,一周目normal ending背景,有设定更改
第二人称,褪色者无性别
1.
“看了你之后,就觉得那句话不是空穴来风——褪色者能当上艾尔登之王啊……”
“徒弟啊,当上艾尔登之王吧。”
“请你一定要当上艾尔登之王。”
“你是我的王。”
“永别了,一定要当上艾尔登之王呐……”
“吾王、吾王、吾王啊——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
要成为艾尔登之王啊。这一路走来无数人这样对你说,一开始像是祝福,同行之人暂时告别时的美好赠言,但当他们在你面前一个个的死去,自然赴死,或是死在你的手里,这句话便成了诅咒。
影影绰绰的身影,只言片语般的话语,轻柔如同神的箴言,每到夜晚便会乘梦而来,又像是命定之死的烙印般在你脑海里镌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你挣扎着从梦魇中抽离出来,浑身汗涔涔,胸腔不断起伏汲取着空气。睁眼却是无数的绸幔,从女王闺阁的房梁下垂下,把你囚禁在这空荡荡的、硕大如巨人般的床上。面前的赐福烛火耀眼,围坐在一旁的你却感到寒意刺骨。
这一切都结束了。
当你九死一生的打完拉达冈和艾尔登之兽,抱着濒毁的玛莉卡修复了艾尔登法环后,熊熊燃烧的黄金树再次释放如太阳般的光辉,落叶捎来消息,命定之死被释放,徘徊的灵魂得以归树,交界地的万事万物得以恢复理智,生命开始轮回交替。
当恢复理智的王城士兵、贵族们从灰烬里爬出来,紧赶慢赶地跑到艾尔登宝座之时,只见小个子的褪色者坐在远比他身形大数倍的王座上晃荡着脚,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象征着玛莉卡的神锤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古朴狰狞的黄金刺剑。
你还沉浸在打败艾尔登之兽的兴奋之中,正埋头品鉴刚获得的传说武器——神躯化剑。不知何时你面前来了乌泱泱一群人,你手一抖就准备挥个黄金波动,却发现下一刻他们就全部朝你跪拜下来。你那双失去赐福而褪色的眼睛看不见的是,在他们眼里你的身后浮现出一棵灿烂的黄金树,如果你能回头的话,你会发现这棵小黄金树和梅琳娜为你回血释放的那棵如出一辙。
不知道有谁颤巍巍地喊了一句;“艾尔登之王万岁!”众人这才如梦方醒朝你虔诚地跪伏。在如潮水般朝贺声中,你朝人堆里望了许久,却找不到一个熟人,是啊,那些由衷为你祝福的人,早就死在了途中。
你挪了挪屁股,摆出那副罗杰尔都说你凶的臭脸,努力装作王的样子。内心里却在吐槽王座好大好空,连带着你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原来这就是艾尔登之王啊……
之后你做了很多事情,整修灰城罗德尔、清理腐败树灵、复活蒙格特,跑去和蒙格叫板迎回圣树,但是交界地的命运却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逐步步入衰败。你只能祈求无上意志让祂衰败得慢一点。但二指仍并拢如天线般耸立,一旁解指老妪也摇了摇头,“吾王啊……无上意志还是没有回应。”
神抛弃了交界地,抛弃了我们。玛莉卡知道,于是她砸了环,身体破碎,但你又固执地把她修好,那半幅残容像是在嘲弄你的无知,空洞的眼眶里流出黄金色的泪滴。
你无力地躺倒在石舞台——黄金树的内部上,脑子里无数人的期盼如法姆亚兹拉的风暴一般盘旋,你愧疚、你彷徨、你几乎要被这既定的命运压垮。
半梦半醒间,你又听到一个声音在你耳畔,苍老沙哑如干枯的树干,“褪色者,你想要开启第二次世界吗?重新踏上艾尔登之王的旅途,去追寻新的希望。”
你忙不迭地点头,想要起身醒来,却瞬间如坠山崖,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石舞台之上,一双五指完整的巨手从天而降,将你的身体轻柔地包裹起来。
2.
再次恢复意识,你正躺在一簇篝火边,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火光驱散了黑暗和寒冷,几乎陪伴了你整个旅途,好叫人怀念。这时一旁又响起了流浪商人地拉琴声,啊静谧……
不对!
你翻身坐起,只见伽列身着初见时红白圣诞配色的服饰坐在教堂废墟的角落里拨弄着琴弦,驮着商品的小马在一旁甩着尾巴吃草,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见你看向他,伽列抬起了头,“啊褪色者,你醒了,我是流浪商人伽列,不过我想让你先见见那边的那个女孩,她等你很久了。”
你视线茫然地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下一秒被泪水模糊。熟悉的赐福边,浅粉色短发的女孩穿着旅行者长袍,像记忆中那样安静地坐在赐福旁等候着你。
梅琳娜……在雪山巨人大锅边代替你女巫使命,甘愿投身锅内化作火焰点烧黄金树的女孩。你想张口喊她名字,喉咙里却像是被塞进了拉达冈的缝衣针一般刺痛,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不甘地发出一声嘶叫。
“你好,穿越雾前来的人啊,我是梅琳娜,我想和你做个交易。”见你没有回话,她这才抬起眼来看你,浅色的右眼见你流泪有些诧然,下一秒又被隐去,她抬手想要帮你拭去泪水,却因为是灵体而穿过你,“你在悲伤,不要害怕,虽然你的女巫没有在你的身边,但是我可以代替她履行女巫的职责,将卢恩化作你的力量。作为交换,我希望——”
你没有回答,而是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前世你重复了千百遍那般。泪水断断续续地穿过她的手,落到你的手背上,温热的,砸得你心里比拉达冈的神锤还痛。
“我明白了,”她神色还是淡淡的,就连赴死前也是如此宁静,“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带我到黄金树脚下,现在我便将卢恩化作你的力量,将你的想法、信念和野心分享与我吧。”
随着一阵金光,你感受到体内的变化,你又回来了,梅琳娜将灵马哨笛珍重交付与你后,化作淡蓝色的光粒消散在黄金树影下。
你吹响哨笛,熟悉的老伙伴托雷特踏空而来,懒洋洋地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呛鼻,似乎是在抱怨你为什么来得那么迟。托雷特还驮着你的装备,从上一世带来的东西完好无损地放在它的背包里,你的法杖、小曲、粪叉、黄金大盾……一件件你如数家珍,你当王当了太久,久到你再次握起那把名刀月影时心潮澎湃,隙间月影的淡蓝剑气向前一劈,伽列骑上了他的马……
你忏悔,大乌龟在一旁慈祥地看着。
你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是来挽回上一世的败局。你虽然不能说话,但你的实力还在,就像上一世一样你顺利的和你的伙伴们在大赐福会晤。罗德莉尔和铁匠谈论着你今天又带来了什么新骨灰、新武器,D还是一脸死样的坐在圆桌旁边,狄亚罗斯二吊子一样倚在墙边,涅斐丽守在她的义父百智爵士一旁,菲雅给了你一个紧紧的拥抱,一切都恍若隔世,一如初见。
你重活一世,决心改变众人的命运。于是你没有先去打葛瑞克,而是拉着罗杰尔往史东薇尔底层走。温文尔雅的魔剑士争不过虽然是个哑巴但是凶巴巴的你,老实地待在你身后探查着死亡子的那张巨脸,你在一旁戒备着,咒死无解,在罗杰尔还没反应过来你就趁条没满拉着跑走。回到大赐福后,看着完整无缺的罗杰尔,菲雅警惕地看着你,似乎是在警告不要插手她们的计划。你说不了话,只好给菲雅比了个双手高举,你没想阻止她,你只是不希望你的好友为此白白送命。但是你错了,你经历了小葛之战后就见菲雅和死去的D躺在那间屋子里,菲雅宣誓要夺回属于死者的一切,柔弱的少女眼中满是不屈,又挑衅地看着你,“再次声明,我的名字是菲雅,死眠少女菲雅。”随即化作粒子消散,只留下D布满咒痕荆棘的身体和满地鲜血,你还没来得及清理菲雅留下的痕迹,就听见——
“D……”罗杰尔也听到了这屋的动静,赶了过来,却见昔日相伴冒险的友人躺在血泊里没了气息,“你看见了什么,是谁杀了他,是……是她吗?”
他悲痛地抓着你臂膀不放,眼里却带着自责和绝望,你拼命地摇着头,在他手里画着叉,你想告诉他不是他的错,狩猎死亡而生的D终究会被代表死者的菲雅杀死,只不过这一次提前了。
罗杰尔走了,像之前一样留下了信,拜托你调查死亡咒痕的事情,找到月之公主菈妮揭开黑刀之夜的真相。你的第一个朋友就这么和你再次不告而别。
之后你虽然有意挽回你的友人,盲女永远会死在她父亲来的路上,即使你把她藏到了洞窟里也被不知何处跑来的亚人杀死。狄亚罗斯永远也会为保护壶村而战死,濂瑟老师永远会为了起源魔法变成人脸球,亚历山大壶永远会碎裂而死。
菲雅、罗杰尔和D的弟弟死在了一起,菲雅孕育出了死亡卢恩,自愿被前来寻仇的D的弟弟杀死随后自杀,赶来的罗杰尔没能救下友人的弟弟,自身也被咒死侵蚀得不成样子,随即在两者尸体旁边自杀。
你赶来时只能为他们入殓埋葬。深根底层不得安眠的葛德文默默无闻的注视着这一切,干完这一切后你握着死亡卢恩,苍蝇环绕在你们之间,不断腐烂的尸块,和半死不活的骸骨死尸化的他。
你突然好羡慕他。神人黄金葛德文,玛莉卡和初始艾尔登之王葛弗莱之子。在黑刀之夜被命定之死杀死之后,玛莉卡为他重新封印命定之死,死龙弗尔桑克斯为了阻止友人的死亡咬断了黄金树根,于是葛德文随着黄金滋生暗长遍布整个交界地。甚至后面衍生出了像是菲雅这般化作了死王子的信徒,追寻并尊崇死亡的法则。
但是你不希望你的同伴为你去死,所以你怜悯地看着——灵魂已死、尸体不断生长、死也不得安宁的他,转头离开了。
变成哑巴像是无上意志给你上的枷锁,更像是一种施舍,让你更加绝望、也更加清晰地看着一个个友人为了自己的立场或者理念,选择离开或者赴死。
至于梅琳娜……你格外地珍惜每一次与她相处的机会,又苦恼怎么面对这块木头呢?她在每一个赐福点都如约而至,有时吟诵玛莉卡的留下箴言,有时又关心你身边的伙伴,她尽心尽力地替代着女巫的使命,直到亚坦高原附近她才拾起自己最初的记忆。
在王城内短暂的分别后,她在对战蒙格特的时候再次现身,与你并肩而战,再次交给你了雪山符节,再次告诉你要去雪山寻求巨人的火焰去烧毁“拒绝的刺”,她的“使命”于此相关。她说这是母亲给予她的使命,那是她想走的路。
你有些愤怒,愤怒她从不为自己而活,于是你死死地盯着她,想要看出她脸上的任何异样,悲伤、愤懑,甚至是高兴也好,可惜你一无所获。女孩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直到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到你都吃完了流氓的第五盘烤虾,你才读懂你当时的怒火包裹着的是委屈、不甘和一丝无奈。
正当你前往禁域盘算着怎么避免她的死亡之时,电梯闪过一个小小的房间。你好奇心被勾起,上次听了梅琳娜的建议后你兴致勃勃地出发了,并没有留意这里竟会有一间暗房。于是你推开了这扇门,正对着的是一扇窄窄的窗户,能看到王城雪白的墙壁和金色屋顶,黄金树低垂着枝桠,落叶散落一地。窗户下放着一张书桌,两侧都是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门前也是书。桌上放着一把刀,刀锋锐利、染着金光,你认出那是梅琳娜使用的短刀,正如少女一直念叨着的使命一般,那是一把使命短刀。
“伴火同行者,终有一天会遇见命定之死。”
你不知道梅琳娜此时在不在看,你只知道梅琳娜曾到访过这里,她生活在这里,也被烧死在这里。她在交界地徘徊着,看着失去理智而尸化的同胞。直到她遇到你,让她得以故地重游,留下这把短刀,然后决定随你前往云海之上,雪山之巅,然后葬身火海。从初见开始,她就为使命而活,有那么一瞬你心里像是被火撩过一般。她过于的无私,无私到愿意为交界地而死;她又那么的无情,无情到愿意让你看着她葬身火海,踏着她鲜血燃烧的火焰,成为艾尔登之王。
你想起了贝纳尔,那个因为自己女巫牺牲烧树却没能点燃火种白白死去,为了复仇而化身成亵渎弑神者。也想起那个准王维克,你拿镇静教堂里他的女巫染红了宣誓布。
“不该燃烧那个女孩,该燃烧的,是您的身体。”前世夏波丽丽宛若癫狂的话语浮现在你眼前,对啊,你没法阻止他人的死亡,但是梅琳娜的使命与你息息相关,你能代替她履行使命。
于是你跳下王城下水道,打过恶兆,踏过堆叠的大商队流浪商人一族的尸体一层一层往下,商人拉得小曲在这布满绝望的空井里回荡空响,如泣如慕,连绵不绝,你这才听懂这首曲子,是流浪一族的挽歌,更是招来无尽癫火的蛊。
“不要否定生命的存在,世间生生不息这些事。……否定这些了,那也算不上是王了。没有生命的世界里,哪里会有王呢?”癫火门口,梅琳娜苦口婆心地劝阻着你,说到后面,声音染上了哭腔,“拜托你了,能不能悬崖勒马?癫火之王根本算不上是王——”
你当然知道,但是这是唯一能够挽救梅琳娜生命的办法,哪怕你离我而去,哪怕你从此以我为敌。喉咙变得更痛了,听着梅琳娜一遍遍挽留着你,你却无法张口反驳,你胡乱地比划着,却无比地恨着9智的自己,竟连写字都没能学会。
“你受赐癫火了,那么你我就不能共存,这里就是我们旅行的终点,永别了……”胸口和后背被癫火灼烧的痕迹还在发烫,你的内脏和脑子都还在岩浆里搅动着,口里满是灰烬。
癫火可以抑制,只要拿到米凯拉的针,你再陪我去圣树好不好?如果抑制不住了,你再把我杀死。求求你!想想你自己,也想一想我啊……
无上意志的封印解开了,你准备好的话都还没能说出口,梅琳娜就决绝的朝你道别,你想再去碰碰她,但她的指尖慢慢抽离,转瞬即逝。
3.
你又恳求无上意志让你重来一遍,只是这次癫火把你的双眼都挖去了,但是重活两世的你不再需要眼睛就能判断敌人的攻击。篝火边梅琳娜温声细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只是末尾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和托雷特能成你的眼睛,指引你的前进。”
或许梅琳娜也在疑惑你一个又哑又瞎的褪色者是怎么循着赐福的指引来到交界地,托雷特又是为什么固执地选择你成为主人。但是善良的她还是愿意给我们一次机会。
你这一次又遇到了你的同伴们,只是这一次你没有再去干涉他们的选择,你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支持着她们。为罗德莉卡拿回同伴的遗物,给铁匠足够多的失色锻造石,和濂瑟老师学习魔法,夸柏克长得很好看(虽然你看不见),帮助菈妮拿到狩猎指头刀,和狼人布莱泽一起对抗前来刺杀菈妮的黑刀刺客们。
你尽力去读懂他们的抱负,理解他们的志向,形形色色的他们才构成了你想守护的交界地。你和米莉森去了圣树,你在树干上找到了那个能发出“我爱你”的唤声泥壶。你知道梅琳娜因为你绕过火焰大锅而跑来圣树而生气不愿理你,但你还是不厌其烦的拍着那个唤声泥壶。
“我——爱——你——”一句告白被用古怪扭曲的声音发出显得有些可怖,但这是你能找到最好的方法了。于是你不断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直到树冠上的蜜雪冰城都听不下去扭动着身子过来用笛子把你敲死。
米莉森带着尊严死在了百合花里,经历了两世后你不再感到不甘和难过,你只是给她就地堆了个土堆埋了,不愿屈服于腐败而盛开,那就作为一粒充满希望的种子潜藏在泥土里,等待春日的雨声,再次破土而出吧。
然后你对上了玛莲妮娅,不是你俩现在是敌人,你真想冲上去说莲莲我懂你,听声辩位真是太痛苦了。
你艰难地抵挡着玛莲妮娅的水鸟乱舞——那纷乱的刀锋逼迫你节节败退,丧失了听力后你第一次感到吃力,这也重新点燃了你的斗志。黄金假面下昔日的女武神挥舞着义手刀无情地将你一次次地砍死,你一次次地复活又一次次地投入战斗。
刀尖划破空气的声音,盾牌受击发出的钝响,她腾空起手的片刻宁静,甚至刀刃没入你血肉的声音都成了你判断的依据。她抬手,你就知道格挡;她突刺,你麻溜地翻滚。你就你的血和她的猩红腐败混杂交融在一起,溅满了圣树树根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你将刀刃插进猩红女神的腹部,那红发与鳞翅缠绕而成的翅膀濒死地颤动,连带着你的刀也发出嗡嗡悲鸣,女武神无可奈何地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叹息,你知道你赢了。疼痛已经麻木了你的神经,你只是抽出刀来,和那只死去的蝴蝶一同脱力倒下。
猩红之花绽放,花蕊里你见到了那根能够阻断一切的银针——米凯拉的针。
你在火焰大锅上和梅琳娜见了最后一面,她还是想骗你去烧树,但是你拿出了米凯拉的针,又拿出了唤声泥壶,“我爱你……”
梅琳娜只是轻叹一声,“这是我的使命,请不要阻止我,我能解决火种,你只需要成为艾尔登之王,让生命轮回再次回归交界地。”
她没有回答你,你心里好难过,只是拒绝伸手给她。
然后就是重复第二世的操作,只是这次你给自己扎了一针,菈妮也在石舞台出现了。她邀请你成为她唯一的王,去探索群星时代,让黄金律法消散,交界地重回群雄争锋,百花齐放的莽荒时代。
你点了点头,跟着菈妮走了。
你知道梅琳娜在身后注视着你,但是你没有回头。
4.
你再次醒来时发现你又能视物了,篝火边却少了那抹熟悉的黄光,你眯起眼有些难以置信,你现在是失去赐福的褪色者,如假包换。
你没了赐福,也就意味着你现在不能无限复活,也就是说你终于可以慷慨赴死了!但是你也失去了一切,没了灵马,没了梅琳娜,也进不去大赐福,只能凭借三世的回忆去做事。
还好你是三世的艾尔登之王,和流氓在湖区吃烤螃蟹,也跟菈雅回了火山官邸,甚至和白面具去了鲜血王朝。
但你还是会晚上做梦梦到之前的事情,梦到梅琳娜,你的心似乎已经习惯了癫火的温度,它在渴求着艾尔登之王。你的脑子拼命告诉你那是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你会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交界地总有一天会迎来新王,没必要是你。
你像一只被人抛弃的狗一样蜷缩着身体,一旁的帕奇见你有些伤心,拍了拍你顺便顺走了你的卢恩,嘿!
“凡人,杀不死神。”
百智爵士在艾尔登宝座前阻挡你的脚步时曾这么说,是啊你能杀死破碎君王们、龙王、葛弗莱、黄金律法拉达冈、繁星艾斯缇、甚至是象征着艾尔登黄金树的艾尔登之兽。但你甚至成了王都没见过那个无上意志——至高无上的神。
你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于是抢走了帕奇的商品就跑,帕奇追了出来,火山官邸前的机械人偶扔起了飞刀,他吓得又跑了回去。你却畅快地开着猎犬步伐跑路,你要去找菈妮,你准备要去“弑神”,以凡人之躯。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骂我请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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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来一张单程的轮回车票。”
伟拉了拉自己脸上有些厚重的遮挡物,带着不必要的刻意,他低着声音敲了敲售票员面前的玻璃。
从伟坐下就没停下过手中动作的售票员抬了抬青黑的眼皮,简单粗暴地把刚刚反复翻阅的文件胡乱扫到一旁。他抓了抓自己糟乱的头发,没有多少素质地点了根烟含在嘴里,对着伟瓮声瓮气地喊:
“证件,资料。”
伟的喉头微动,带着皮质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辛苦伪造完成的一打材料从牛皮纸袋里掏出,递到面前的那个小窗口前。
“啪。”
售票员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迅速地将文件扫进自己早已塞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上。
他扶了扶自己那厚重的黑框眼镜,眯着眼睛飞快地滤过一行行密集而枯燥的身份信息。他的浏览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确认这些冗杂信息的真假。
伟轻轻松了了口气,除了放松之外,他有些轻微的后悔,后悔于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伪造过关材料。
也许这本不必要。伟偷偷地撇了眼正在漫不经心吞云吐雾的售票员,他留意到对方轻易地略过了自己没能完美掩盖的公职信息,按照道理而言,这原本或许是他不能通过轮回认证的一大阻力。
“……伟•汤普森,43岁,历史修正与改善部门,本次轮回的原因是为了修缮被时空乱流破坏的梦玛丽教堂的圣母雕像,是这样吗;”
“嗯……是的?”沉默许久的伟对着面前的售票员故作坦然地耸了耸肩,他透过厚厚的帽沿小心地观察对方的神情。
售票员显然对伟的心理活动没什么兴趣,他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朗读伟的申请文件上的信息,接着就开始毫不留情地吐槽:
“为了修缮一座没什么人祭拜的破雕塑而专门申请一次轮回活动?老天,这理由真够扯蛋的,政府整天就拿公民的税金干这些事?有这个鸟钱怎么不见他们修修这破车站,尤其是这破办公室!从上个世纪前这里就是这副鸟样子了!通风管道在我爷爷坐在这里时就是时灵时不灵,直到现在!一直坐在这里受罪的可不是那群蠢猪,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看着我们受罪!”
伟撇了一眼因通风不良而发霉的墙角和溃烂的墙皮,他原想对售票员先生的一席话表示赞同,可介于他现在伪造的身份,他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作为对方口中的蠢猪之一,或许沉默才是更好的肯定。
“呃……真该死……去他妈的圣母雕像和教堂,我就不信少修一座雕像能对这破历史产生什么影响!反正所谓的历史早就被那群研发出时空穿越的家伙搞成一摊烂泥了!现在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说要修缮?他们的脸皮比鳄鱼还厚!”
售票员紧皱着眉头看完了伟递来的文件的最后一个字,他脱力一般往身后破破烂烂的座椅靠背一靠,疲倦地就着嘴里的劣质香烟开始吞云吐雾,他把手中的资料简单地整理了一番,通过小窗口推回给了伟。
“教会批准的修缮许可和文物修复三级以上的证书,先生,我需要检查你的这两份文件。”售票员按压着自己的鼻梁,他对着伟说,“请见谅,这是上面的规定,最近有很多偷渡客……查的总是比平时严些——无论如何,至少得走个形式,对吧?”
伟点了点头,他将早已备好的证件一一递出,纸张因手心的汗液而变得有些潮湿发软。
他又低头查看对方检查完毕的文件,出人意料地,这些文件被整理地整整齐齐,也没有可疑的污渍或者揉皱的痕迹。
售票员默不作声地检查着伟的证件,他对着显然早已过时的计算机敲敲打打,反复地确认着什么。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让人心烦意乱,伟庆幸自己穿的足够严实,否则他慌乱的心跳声肯定可疑的要命。
售票员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抬起眼皮,再次撇了一眼伟,接着突然叹了口气。
伟的后颈紧绷的要命,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和坦然:“怎么了吗,先生?”
“……说实话,先生,我本不想多嘴的,但是您实在伪装的太差了。”售票员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对着伟开口,他把手上的印章在面前的文件碰碰地砸来砸去,“要知道,从您进门的第一刻起我就注意到您了……那群把自己吃的溜光水滑的蠢猪们不会像您这样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们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看见自己的脸——以炫耀那些有的没有的苍蝇大点的权力。”
伟僵在了原地。
“更重要的是……先生,那群公职人员可听不得别人这么诋毁他们的头头,更何况一个能被派遣修缮教堂建筑的人,理应虔诚地听不得一点宗教相关的歧视与污蔑。”售票员挑了挑眉,“您表现地太坦然太谨慎了,在面对一个……小小的售票员的时候。”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你打算告发我?”伟强装镇定。
“哦……老天!谁会蠢到告发!每次告发这里都会停工一周时间来供那群蠢货来【搜查取证】,可问题是这一周时间就算我矿工!我压根捞不到一点好处!”售票员吐出了最后的一口烟圈,他将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按在面前的烟灰缸中,将手中的文件和证件退回给伟,附带一张华丽繁复地与这个狭小空间格格不入的车票,“恭喜您,您成功通过了,您获得了轮回的资格。”
伟不可置信地接过了证件和车票,他喃喃道:“……什么?可是,我是说……你就这么给我通过了?”
“当然,如果您反悔了,可以把车票还给我。”售票员不经意地翻了个白眼,“老天,在这种事情上较真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是坏人,我巴不得给那群饭桶制造更多麻烦;但倘若你不是……这年头有需要轮回的私人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至少我认为你的理由应该比那群蠢货所谓的修雕塑的理由更紧急更有说服力。”
“好了,您该走了——还有,这几份证件伪造的不错,下次见到其它人,记得准备地更充分些,我是说,表情和语言。”
售票员对着眼前看不清面容的伟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挑了挑眉:
“先生,祝您的轮回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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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灵感随便写了个片段,出发点是:想把轮回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写的更加接地气一些,就这样!下个月再见!!
作者:绿鲤
评论:以防电脑抽风我先占个坑,你且等等。
落地窗外的花园下着雨,湿润的气息直漫入窗内。
一前一后走过走廊的两个脚步声停了一个。走在前面的青年戴着眼镜,回过头等一直低着头的那一个。
“你脸色好差。”
被等待的那一个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停在了原地。
“为什么你要加入项目?”
前者从鼻子里轻轻叹一口气,像是等到了一滴注定落地的雨:“风格数据化是大势所趋。”
“别说得那么好听,AI就是AI。你要把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画了这么多年积累的风格喂给AI?你怎么想的?”他的朋友依然低着头,咕哝着。
“我决定要把自己的作品有偿授权给ATGS用于培养我的个人风格AI,用户付费使用,而我收取授权费用。归根结底,它就是大势所趋。”
“……为什么?你是各大平台第一梯队的画师,你就是因为独特的风格出名的、你根本不用怕它会取代你!”
戴眼镜的青年重复着叹息,但语调平静,仿佛他叹息的是“对方怎么会不理解”,而非其他:“大众——最大的市场,想要廉价的,可控的,只需要提要求和筛选就能获得的理想图像,他们不在乎手画还是渲染,是张图就可以,越便宜越方便越好。”
“所以才要抵制AI啊!他们不经允许偷别人的劳动成果喂给AI弄出这种尸块一样的东西!是畜生的行为!”
“所以我才决定这么做!”
走廊这一头的青年对另一边戴着眼镜的人怒吼起来,而对方也回以提高的声音。
外面的雨透明晶莹。
“舒沫,你能保证以后你的作品不会被人偷去喂给AI吗?你能防住有人打着约稿的旗号偷偷培养一个AI来以你的风格牟利吗?”
“不是这三年,就是下三年,它总会来。我只是想跳过无益的抵抗,减少损失。
“ATGS的模式已经是目前最讲武德的了,也是AI绘画正规化的先发平台,赶上这一波,先占住位置,才有公道一点的价格,签约太迟只会变得越来越白菜。
“我知道你很讨厌AI,但我已经决定了。你说我是财迷心窍也可以,临阵脱逃也可以,我不会请求原谅。”
他停下之后,舒沫很久没有出声。
那年他们二十多岁,已经一起画画十几年了。圈内齐名,且齐头并进的个人插画师。关系好到喜欢他们的粉丝走过路过都会嗑一口“铜盐×舒沫”。
那天两人之间的空气是灰薄荷色的,透明如同晚夏的雨水。
“铜盐……你就像个叛徒。”
“不用像了。我就是叛徒。”
那是二十几岁的他们对彼此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久后,第一批名画师的风格数据化AI绘画服务就在各平台浓墨重彩地上架了。舒沫工作间隙一划手机,一日之内AI绘图便铺天盖地。
第一次看到那标志性的透明冷色调、水彩一样的笔触、纤细的线条时,神经上奏响一个清脆如雨滴的跳音。他以为铜盐发图了,但从账号到头像没有一个对,只有tag里明晃晃打着“#铜盐风 #AI绘画”,配文里满溢排不上稿也能获得喜欢的图的欣喜。他在各种各样熟悉的画风里迷了路,签约ATGS出售了个人风格的画师不止铜盐一个,要不是知道有些人绝不会画的题材,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里面有没有“真的”画。
他想着对方的账号下面现在应该很热闹吧,点过去一看果然什么都有,那天甩给对方的一句“叛徒”已经是最最文明的一挂。他盯着屏幕恨恨一笑,在评论输入框里洋洋洒洒声讨几百字,看着电脑上又刷新了更多的咒骂,恍惚中忽然萌生了一丝担忧对方的心情。
就像这些年里养成的所有条件反射。哪怕对方自诩一块“会思考的石头”“可能是硅基”,他也一直以“对方有心”为前提来思考。
铜盐就是这样的人——他最清楚了。所以如果AI化就是时代的必然的话,那么他们迟早会迎来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他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点进了对方的相册,从能看到的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透明冷色调、水彩一样的笔触、纤细的线条时,他的神经上奏响一曲清脆如雨的歌。
熄灭了的愤怒上开始氤氲起湿意,继而下起一阵叮铃透明的雨。
他想起自己是因为对方才开始画画的,年少赤诚的时候他因为喜欢对方的画而开始拿起画笔,又因为喜欢和对方一起画画,而许愿可以一直一直一起画画,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无法用语言说出的话。可那个让他拥有了梦想的人,他的英雄,却背叛了这个梦想。
趴在被窝里的舒沫关掉手机与浏览器,创建了新画布,在迷途于“假画”的迷宫后开始创作一幅新的“真画”。弹性变化的线条与标志性的温暖光影,在逐渐沉淀的意志与腾起的倔强中化作一簇火花。
天亮时他将那张图发了出去,带着一个#纯碳基绘画 的tag,投向了信息流正涨潮的无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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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十年,铜盐的头像没有再亮起来过,他的声音从互联网上消失了,有的只是持有他风格的那个AI产品一代代更新的通知,用他的风格制作的图像仍然铺天盖地。从铜盐1.0到铜盐4.0,他应该一直在某处继续精进着自己的技艺,强化着自己的风格来保持竞争力吧。
而后来的一些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又莫名熟悉的新风格AI产品,会不会是他尝试突破的小号呢?
而舒沫,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取的“纯碳基绘画”的tag就那么火了起来,坚持亲手绘制作品的画师们聚集到了这个tag之下,像火焰一样产出了许多饱含热情的作品。可能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第一个“纯碳基画师”,但这个tag的传播和繁荣一时成为了一种互联网现象。他有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一起创作,一起工作,小小的火花啊,在风格数据化的时代之潮下呈现出浩大的逆流之势,烈焰滔天。当然,那也是一时。
绘画的工作大量地由规范化养成的合法制图AI承担了,生产中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碳基画师,但这些人并不会像他们在互联网中的声音那样消失。
他们都还在人海之中,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碳基身体,有的人还有一整个家需要养活。有的人放下了笔转向了别的行业,有的人成了填补AI素材库边角盲区的“饲料”的生产者,有的人在来得及寻找另一条生路之前就倒下了,有的人还在这条道路上活着。
只是艰难。
灰色的城市下着雨,像一幕透明的冷色调水彩画。舒沫坐在输液室里,前几天扎针的任务都在他的要求下交给了左手,要拿笔的右手今天终于没有了活干,脑子也可以歇歇了。冷色的天光透过百叶窗散射进来,不挑不拣地漫过他全身。
他仍然是第一梯队的画师,没有丢掉饭碗。只是人工赛道的对手也减少了许多许多,这个第一梯队变得怪冷清的,每个人都是一座清高又有病的山,且鲜有后来人。
有病是真的。大家是都有病的。他相熟的那几个不乏发图之外就是发病的,而他自己不知道精神还健康不,但身体确实病了。
这养在逼仄房间里的身体虽然没有见光即死,但比起一般人确实脆弱许多,免疫系统杀红了眼当然差点连他一起杀。
都不用换季的buff,只是一次降温了,他就烧糊在床上,连挂了一周的水。好在稿子交了,尾款收了,这一单结了,财政暂时不紧张了。舒沫半躺在输液椅里,放任意识四处流动,它就流向了那些从tag下消失了的id,会不会也经历过比自己更甚的窘境呢?
在这个年头纯碳基画师并非没有市场,某种程度上他们被追求人工绘画的一批人支持着,但这个群体并不能养活他们所有以此为生的人。AI规范化制图让以图画为商品的相关行业都经历了一次大震荡,能够通过更便捷的方法获得想要的图画的人们对类似的游戏等产品的需求降低了,要求也提高了。另一方面,说是为了让这些产业不要消融得那么快,AI产品也有了个人版与企业版的区别,个人只能通过各种更高的消费获得更好的服务,当然少有能企及企业版的水准。而许多无力担负专门生产工具的公司,有些直接消失了,有些在靠人类画师努力维系了一段时间后多半也消失了。
那些曾经与他带着同一个tag发布作品的人当中,应该不乏竞争力不如那些名画师的作品绞碎喂出来的AI、还无法给自己的作品争取到公正的价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步到可以讲价的朋友。他们当中,也一定有人没有足够的收入,也没能攒下兜底的钱,生一次病可能就会让他们脆弱的生活濒于崩溃。
几年前他还对一个个伙伴的消失感到不解。但在自己体质明显下降变得容易生病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无法责怪任何没能坚持下来的人了。
“谁让咱是碳基的呢?”
雨声淅沥,只有按铃呼唤护士与护士工作的声音的输液室里突然有人声响起。
“……舒沫?”
———TBC———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这当然是一场梦。我的脑袋持续地钝痛,视物不清,只能通过触觉认为自己睡在柔软的皮革制品上。耳边传来挂钟的滴答声,男子播报新闻的声音混杂着老式电视机的底噪。新闻的内容是国内某地新引进的工厂,预计将带来多少多少亿的经济利益和工人岗位。话锋一转,他又说到国外某地的紧张形势,令人担忧。
我的背因不当的睡姿而酸痛。转个身,我仰面对着天花板,视野逐渐清晰。电视还在播放新闻,恍惚中我坐起身,窝在沙发里愣愣地看着。
沙发是深棕色的,因为保护不当,皮革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纹。我的手就随着裂纹的走向移动抚摸。
“吃饭了~”妈妈来叫吃饭了。
我坐在小凳子上。桌子很小,高度只到我的膝盖,上面摆着三样菜,一碗汤,一碟炒青菜,一碟豆腐烧肉。妈妈捧着碗吃饭。我不喜欢那样,碗里盛着热饭,很烫。我刚想低下头扒饭。妈妈就瞟了我一眼。我连忙端起碗。
“你之后有事?”妈妈问。
“我待会儿要去把书还了,借了好几天了。”十字路口的租赁书店,有些正经的书,但我更在意那两书架的闲书,和那个粉红色的书架。
闲书都很厚很大,印刷质量差所以味道很臭,很难藏住,但妈妈并不管我这个。她乐得我不闹不跳,安安静静地看书。
“最近外面不安稳,还完书就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
妈妈吃完饭就去上夜班了。我回到自己房间。这里之前是仓库,窗户被报纸糊上,光线很昏暗。我打开电灯,翻找之前借来的书。
我的写字桌是之前就在的,上面布满了凹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书就落在书桌旁边。昨晚在床上看完书,顺手把书扔到床尾,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
我拿起书,拍拍灰尘。租赁书店的闲书总是又脏又破,有些还有缺页。
我也负几分问题。
我把书抓在手上,出门去了。
我住的地方是一处环成一圈的大院,建筑都很灰。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如果有小孩子丢了玩具,那他能在三楼就看清玩具掉在哪。
我一路小跳到楼梯。楼梯是灰扑扑的石头做的,因为楼道里没有阳光所以一直很凉,或许是因为用得年月久了,台阶的边缘是圆的,而且很滑。我用脚掌踩着边缘,一阶一阶滑下去。脚掌踏在每个台阶上,响起一连串的笃笃声。
下到二楼时,小时候的好朋友,林妹刚好回来。她吃惊地看着我:“宇哥,你现在还要出门吗?”
男生女生觉醒性别意识后往往各自成群,原来的朋友也不像是朋友了。我有点尴尬:“嗯,现在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市里出了一个杀人魔,夜里逮谁杀谁哩。”
“市里,市里也是很大的吧。”我都在看闲书,实在不了解最近的新闻。
林妹有些惊讶,“宇哥你不知道?前些天死的那个就离我们没几步啊。”
我心里一紧,近邻的人不多,我多少都见过面。
林妹蹲了一下才往下说:“是个外地的哩。他老母都哭惨了。”
我松了口气,但又想起什么。外地的人又带自己老母来,估计也没什么亲人可依靠了。她儿子一死......
我对林妹说:“没事,我就去还本书,马上就回来。”
林妹朝我挥挥手,“早点回来哦。”
到书店,和平时差不多的路感受却大不一样。一路上见不到几个人,我努力回忆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到无人的时候总觉得是不是身体在往下掉,出现了人却总有怀里揣着刀的幻觉。
是我,是我揣着刀,如果那杀人魔出现,我就。
我到时书店还未关门。光头老板坐在店门口,看着落日从十字路口的一头落下去。他好像是为了这个才盘下的这个店面。
“哟,小子,看得挺快!”他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着回应,“老板,这次我想多借几本。”
“啊,好好好,你自己看吧。”
光头老板的影子拉进书店里。第一个书架上放的成功学、管理学的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而我对其毫无兴趣,往书店的深处走去。顿时一股灰味,劣质纸味扑面而来。两架子闲书和一架子粉色书籍都在这里。我站在几本探案系列的前面,眼神却往粉色书架那边看。
粉丝书架和别的书架不一样。别的书架挤得很紧,只露出书脊。粉色书架却堂堂地把封面露出来,一册一册分开拜访。女郎穿着比基尼,扭着腰肢,表情......我想起林妹,女郎的脸僵硬得像是戴上一副面具。
我挑了一本探案集,又挑了一本昨天看过的御兽文的后续。虽然犹豫着要不要挑一本粉色书架的书带回去,但那些封面的字体颜色一个比一个臭,女郎们的脸也一个比一个更像人偶。
我向老板付过钱,回到家去。几星期前,老板面临我的押金,我也因此更常来了。
走出书店,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它的光还照在天上,只不过已是最后的余晖。
我有点慌忙,想趁这最后的光回到家去,几乎要跑起来。脚步在小巷里激起回音。
回到大院,林妹坐在台阶上玩。
“宇哥,你回来啦。”她自然地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上楼,“你借了什么书啊。”
我翻开书给她看,两本说实话全是烂书,凭这三流的装帧就知道。但她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抓着书,蹭了蹭下巴。到了三楼,我们各自回家。
“宇哥,我回去啦。”她摆摆手敲门喊妈了。
我拿起钥匙,打开门,把书扔在沙发上。开了灯,又想打开电视多点人声,但是妈妈大概会气呼呼地把电视关上吧。
“又不看,开什么电视。”
我本来想躺在沙发上看,但是那样光就照不亮字,只好盘腿,把书放在灯光的下面,头伸过去看。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九点过了。
我拉开窗帘,窗户能从客厅看到大院。我趴在窗户上往两边看。走廊没人。
我打开门,扶着栏杆往外看。妈妈和两位工友正走过来。三人都大声地说着话。
妈妈看到我,笑着伸手和我打招呼。
另一名工友回头向另一名工友摆手说再见。她好像不是这大院的。妈妈也笑着回头和她说了一句。
那工友抓着包,很腼腆地笑着,走了。她很年轻,好像还没结婚的样子,身材很纤细。
“妈,你们陪着那位姐姐先回家吧。”我对妈妈喊到。
妈妈楞了一下,牵起她工友的手,转头去追另一位工友了。
她们消失在大院的墙后。
我走回房间,等着妈妈回来。
作者:高以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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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山时天色已近晚了。
太阳在他身后遥遥地坠着,仿佛浑圆而下垂的眼珠,散着虚弱的红光。影子在他身前被拉得长而高瘦,他十分坚定地一脚一脚踩下去,仿佛世间已经没任何事物能阻挡他。那柄尚未开刃的剑就别在他腰间,仿佛师父的点头认可似的,随着他脚步轻微晃动。功夫我已经全交给你了。曾经是武林第一剑客、现在却已满头白发的清癯老人不多时前点着头这样说。接下来的最后一重考验,我随你下山。
山道艰险,人烟稀少,一路上只有师父同他两个人在绵延不绝的沉默里行走,脚步连缀脚步,回声激起回声。师父甚至走得比他还快些。这点道路,与你以后要走的路相比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他脚步一停,师父便大声呵斥,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甚至有些震耳朵。没有呢,师父,他忙解释,摇着手里刚折的一枝花,这不是为了——
哼。师父白他一眼,净做些徒劳无用功!
随师父习武十余年,师父的脾性他早摸得清了,于是他立刻笑嘻嘻地上前去,大步迈起来。不耽误赶路!他宽慰老人家,倒有几分像儿子闯祸后对父亲嬉皮笑脸的辩解,正因为知道自己的错,才想要蒙混过关。师父摇几个头,这事也就算过去,师父与他情同父子,父子之间怎会因为这种小事芥蒂呢!何况他知道师父多么喜爱他。那么骄傲的、几乎被所有外人背地骂过目中无人的师父,曾经夸奖他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又走了一会儿,手里的花由于缺乏茎秆输送的水分有些萎蔫了,他啧了一声,随手将其扔掉。零落成泥念作尘,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脆弱的脆弱的花。一会儿再折一枝便是了。
终于到达山脚下时,昏黑仿佛一层轻纱从天穹上垂下来,影子没入泥土,来路悄然隐入黑暗中。山脚下只有一盏油灯在亮,那是他们都熟悉的客栈的光,此前每个月因物资补给等事务必须下山时,他和师父总是在这里住。黑青色的夜里,一点橙白的光显得柔软且动人。他随手折下门前迎宾树上的一朵花,在她打开门、笑意盈盈地向他们道晚时,握住她白若葱根的手指,再略显顽皮地将它当成一个借口。她微笑着没有回答,灯影下,她的脸颊似乎比往日更嫣红,他用目光反复抚摸那红晕,想,出于某种原因,今晚她格外美。
与从前一样么?她问,声音轻快爽脆,像是多汁的桃。这样一想,他口中似乎已经泛起桃的清香了。
是,与从前一样。他答。可是怎会一样呢?在心底里,他嗤嗤地笑着。不过,今天是我出师的日子呢。
她一双黑玉似的眼活泼地转一下,目光从他身上滑向老人。师父进这家店后是极少说话的,今晚也像平常一样,在空无一人的客栈里挑了个最最偏僻的座位,用目光反复摩挲木桌上黑腻的裂纹。连他也不知道其中缘故。恭喜呀,那我给你们每人多加个荷包蛋!她接过话去,笑着回答,声音在干净的地板与老旧的墙壁间撞出玲珑脆响,不收钱哦!摇晃的光影下,她的笑一会儿十分天真,一会儿又显露出可爱的狡黠。他的心如此剧烈地颤抖一下,为了掩饰这心跳,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她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后厨的帘子轻轻一掀,火与烟的香气在其后扬起来。
鸡蛋面很香。筋道的面热腾腾地散发小麦的清香,菜叶绿而爽脆,鸡蛋像一枚太阳似地懒懒在汤汁里卧着,任由汤汁吸收着它食与味的精华。走了一天他确实有些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来,托着腮朝他笑,灯光在她眸子里点缀一个漂亮的光点。你慢点吃啦,不够还有哦。当他放下碗时,她用手帕擦了擦他嘴角,就像从此刻向前倒数十年时间里,每次他来到这里吃完饭后她都会做的那样。
最后他吃掉将近十碗面,师父吃了三碗,还不时在他发出啧啧赞叹声时瞪他。她将碗都端到后厨去,不一会儿后厨响起水声与碗筷相碰声。还要茶——他手作喇叭状,朝布帘后的她喊。马上就来!她答应着。
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师父又瞪他一眼,目光盛满一位严厉父亲对松懈儿子的警告。
茶叶在滚水里起起伏伏。望着慢慢舒展开的茶叶,时间仿佛也停顿下来。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掠过许多事,每一帧清晰回忆里都包含她的笑容与眼睛。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这样同她一起过余生,他想。在许多漫无边际的梦中,他也幻想过。在这个山脚下人烟稀少的客栈里,她洗衣淘米,他读书练剑,忘掉江湖第一之类无足轻重的名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与她两人。可这是永远、永远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他毕竟是师父的徒弟。而她虽然无辜,虽然无辜可也——他咽下滚烫的茶水,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还未等回甘,他便起身,对师父拱手做了个揖,大步向后厨走去了。
定不负师父重望!临转身前他说,手搭在剑柄上。师父赞许地点点头。能不能继承这把剑,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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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里她刚刚洗好碗筷,握住筷子将水珠全甩净,然后干脆利落地将它们插入筷桶里。望见他进来,她露出笑容,不必麻烦,我马上就洗完了。一会儿我们去前院散步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显得格外天真。于是他就这样倚着剑等待。她将手擦净,朝他笑一下,然后牵起他的手。她掌心没有想象中柔软,但他仍然感到手掌的血液微微热起来。前院,树影如交错的掌纹,迷乱斑驳。
你不是说出师后就带我离开么?月光下她回望他。我们几时启程?
燥热的气从腹脏间涌起,他忽地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他将手从她的掌心中抽出来,呃——我——他支支吾吾起来。我说过吗?
说过哦。她猜到了什么似地撇过头去,话音放轻,仿佛叹息似的。你说有朝一日要带我赏尽京城的花。一阵风吹过,她的发丝同花枝影一起摇。他退后两步,手按在剑柄上。那得是我成为武林第一剑客以后的事,对不对?他咬咬牙,吐出这些准备好的说辞。说来也奇怪,这句话吐出后反而轻松多了。
你现在不是么?她偏过头来,月光如泪光在她眼睛里闪亮。
你知道这柄剑在很久之前叫什么名字吗?他避开她话音里探寻的锋芒,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
绝情剑。她垂下眼睛,出乎他意料地吐出了正确的答案。据说这柄剑要用心爱之人的血淬炼。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吗?更令他吃惊的是,她身影微微一颤,躲过了他暗中一剑。本来他以为这剑将会刺入她心窝的,可是她就像一瓣被风吹起的落花,乘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凉风,翩然隐去在花影里。
你难道不爱我吗!一次意料外的失手让他略微地有些急躁、恼怒起来。你难道不希望我成为武林第一?曾经那些好意柔情,难道都是骗话!他将怒火化成文字吐出,脑子却机警得很,几乎只一刹那就恢复镇定了。这样反倒更好些,他对自己说,边在头脑里冷笑,这样杀掉你我也不会那么难过——
眼睛撞上眼睛,剑撞上箭。他一眼就认出那锋利的细木枝不过是将木筷一头削尖,插上羽毛后粗制滥造的产物。她又放几箭,被他用剑轻松斩开,甚至不忘炫耀似地挽几个剑花,锋利的刃光如一瞬而逝的火。她身形虽然灵巧,但在狭小的院子里,也很快就被他逼到死角中去。你才是!可无路可走时她丝毫不畏惧地望向他,你觉得自己的成就比我的命还重要么?
对啊。他点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师父、师父的师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永远记住你的,放心吧。他勾勾嘴角,未来我会无数次重复你如何甘愿为我去死的故事——尽管那不是真的。他举起剑。不管怎么说,死在武林第一剑客的剑下,还是挺荣光的吧?
她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气太轻太轻了,只有被折断花的那根枝条些微地颤动一下。一瞬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月亮仍在云后半掩着脸,她与他的影子暧昧交错,就像世间任意一对坠入恋河的爱人。可是当这一秒结束后,剑却到了她手里,而他跪坐在地,一臂已断,伤口凶狠地喷出血来。地上有什么亮晶晶的,原来是半个瓷碗片,断口处反射着晶莹的血光。
为……什么?他嘴唇翕动,沾上泥土。临死前的一刻他迷茫得像初生的婴儿。迷茫得就像十五年前师父花了两锭银子将他从母亲身旁买走那天。
你每天练武多久?她蹲下身,笑容如风般消逝,面无表情地问他。
八九个时辰……?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了。好痛。好痛。救救我。他哀求般地望着她,求你……
他真宠爱你啊。她嘲讽地笑了笑。我呢,每天要练十个时辰哦。她站起身来,踩过他的断手。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是开客栈的吧?你难道不知道这座山里除了你们,没有别的人家了吗?
她将沾了血的围裙解下来盖在他身上,独自走回客栈,灯影在迎客帘上摇摆一下,仿佛褪色的地狱业火在其背面遥远地燃烧。回到厨房后她套上另一件相同模样的干净围裙,又烧了一壶茶,朦胧蒸汽模糊她眼睛,在氤氲漫射的油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毫无头绪、难以厘清了。她重新挽起被晚风吹得稍有些凌乱的头发,将每根发丝都好好地挽进整齐的发髻,再别上一根簪子。接着,她慢慢地、慢慢地扯了扯嘴角——直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笑容再次绽放在她脸上时,她端起烫好的茶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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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只有在陷入回忆的时候会清晰地发觉自己已然老去了。这种感觉令他恐怖,四周的景象与五十年前的回忆重叠,仿佛时间在不知觉中扭曲。摇晃灯光、乌木桌、茶香……空寂的客栈里,曾经被誉为武林第一剑客的老人盯紧自己的手,一双青筋如树根盘错、皱纹密布的手,他的眼睛像鹰的眼睛。过去的已经过去,他想,如今在这里接受考验的已经不再是我。通过考验的人在五十年后,成为出题的考官。
那小子应当会做出正确选择。时至如今老人反而有些犹疑,心底有什么细簌的响动,弄得他心烦。不过是那种程度的女娃子——既不够温柔、也不够美丽的,有什么舍不得!可,那小子是不是去得太久了?自己将剑交给他是不是一个错误呢?老人曾在从前偶然听见过那他向对方许下一起去京城看花之类的滑稽承诺——当然是在自己告诉他绝情剑的用处之前。他不会将那些轻飘飘的话语当真了吧?他不会背叛自己的教诲、选择另一条路吧?老人的手背青筋曲张,咔擦一声,桌角在他指尖碎成齑粉,他嫌恶地搓搓手指,灰尘簌簌落在地上。哒、哒、哒。这时,他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你终于回来——老人的声音如悬崖一般顿住。我徒儿呢?他鹰一般的眼睛死死咬住来者,对面干净的围裙一摆一摆地荡着,茶的热气一团一团往上飘。
她浅浅笑一下,并未答话,只是为他将茶续上。浅棕色的晶莹水柱汩汩淌进小瓷杯里——一切发生很快,他的武功本就以迅疾出名——一瞬间他食指发力将茶杯朝客栈门口横扫出去,借着泼溅水光的反射,老人在水滴莹润表面看见一小片扭曲的血红。霎时他明白一切。难以置信、令他怒不可遏的真相。老人站起身,像一只毛发炸开的老狮子般低吼,愤怒和痛苦令他全身血液似要沸腾。你对他做了什么!你——究竟——是谁?咆哮中老人劈掌将桌子震成两半,随手抄起一片断面尖锐的木板向对面玲珑身影砍去,她腰肢柔软地一扭,堪堪躲过这一击,右胳臂却一扬,茶壶中的灼热滚水抛出一道弧朝老人刺过去。哼,死到临头的雕虫小技。老人挥挥衣袖,风便将水拍落地上,他踩过被淋湿的桌椅碎片,朝她步步逼近。他的手指仿如鹰的利爪般蜷曲起来,再凶猛弹出,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脖子,只用三分力气她的脸色便已涨红,只是神情仍然平静。可怖的平静,甚至有几分不像真人,被那样一双黑色琉璃珠似的眸子盯着,老人手上不禁稍微泄了气力。只是出于怜悯而已,他对自己说。我再问你一遍:你对我徒儿做了什么?你究竟是谁?然而,咽喉已经被他捏在手中的女孩却只是微微偏一下头,笑了。微弱灯光下她面庞苍白纯洁仿佛天界魂灵,她用气声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将回答吐向他面门,她说:
嗯。我杀了他啊,父亲。现在,我就要杀了你。
老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手松开了。女孩轻盈跳落在地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大势已去。大势已去。这几个字落雷一般在老人脑中炸响,他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他输了。与同情、怜悯之类柔软的理由毫无关系,愤怒的灼热稍稍褪却时他忽然体悟自己全身气脉已断,此刻他连抬起胳膊都几不可能。他成了一个废人。饭里……有毒……!他直挺挺仰面摔倒在地,咬紧牙齿,发出嘶嘶的、毒蛇一般的声音,此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如此苍老、如此迟钝,这比一切都让他感到悲哀。他拼命干呕、企图将胃中的食糜吐出,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佝偻成虾的形状,手脚徒劳乱挥,被废桌椅断面割破,流出暗紫色的毒血。如果你刚刚肯喝茶就好了。她拿来簸箕和笤帚,开始清扫桌椅的残片,灰纷纷扬起来,又落在他脸上。茶是解药呢。
——当然是骗你的。如果你喝了茶只会毒发得更快,真可惜。害我多损失一张桌子。
可是为什么……一刻钟后,老人终于不再挣扎,他衰老地喘息,眼神涣散。唉,阿妮,三十年前我在这里将你刺死,现在,我要去找你了……他似乎已经沉入过去的幻象里,正对着一个并不在场的幽灵讲话。你会在天上等我吗?可是,我从未听说过你怀了我的孩子啊?
她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弯腰看他。她在你闭关时将我送至远方的姊姊那里抚养,是因为害怕辱没了你的名节啊,父亲。她像吐出烂鱼骨头般吐出最后两个字。你杀死她、拿她的心头血炼剑的时候,想的是自己前程似锦还是她的性命呢?这么多年,你有一次来这里祭拜过她吗?
老人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那张光洁的脸上流淌着的稚嫩新鲜的愤怒,在生命的尽头,他忽然笑了。阿妮,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原谅我吗?你也太小家子气了……他说话时濒死的气息在他喉头颤动着,唉,仔细看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啊,只是阿妮的眼睛比你温柔多了,你远不及你母亲漂亮……那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去死吧。她拔下头上的簪子,青丝如瀑散下来,她将簪子戳进他眼睛。灯光下,柔和光辉描摹她轮廓闪烁,影子轻柔地覆盖血迹,整个世界安静极了。风一如往常地挟着几片落花飘进来,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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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月光与血腥味交织,灯影与花轻轻地摇。她推开后厨一扇秘密的小门,在香炉上点燃一支细细的香,烟向上飘,氤氲黑白画像里那位漂亮女人的眼。她在笑。她也是,眼里含着泪光。窗外银色月牙仿佛翘起的嘴角,又像泪滴下坠的弧。她将双手合十,微微仰起头,妈妈,我要去京城了。我要去京城看花。那柄剑乖顺地在她膝上躺着,尚未干涸的血液在剑身的纹路里流,殷红色显出十个字,笔划勾连、气势磅礴的,仿如一幅残酷的画。她有了整个生命的全部时间,于是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读下去,她说:
出师第一剑,先斩心上人!
//很久以前想的梗,于是套一下。大概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意思(移目
//后半段已修改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游戏《史丹利的寓言》的……同人?
或者更像随想一类的东西
————
不只如此,而是两者共存,
或者说结束于开始,
结束和开始永远在那儿
在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
万物永远存在于现在。
——————《烧毁的诺顿》艾略特
灯亮起来了。
我是史丹利,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工作编号427,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我的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往屏幕上敲着字母。
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那个不知何时在我脑中响起的声音。但对于我自己而言,公司、任务或者其它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毫无印象,我对现状的一切了解皆来自于脑袋里回响着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告诉过我,事实上我们从未有任何沟通,他自顾自地说着,用那低沉平缓的声音,像是在念着某个故事的剧本。
于是我便按照他所说的——有时候也会反抗他的指令……也可以说是安排、叙述——在这幢大楼里四处晃悠,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我所寻找的是什么?我思考着,身体的动作与反应仿佛下意识做出的一般,我的双脚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双手不受我的控制,就连我的视线也不受我的控制,就好像有谁躲在我的双眼之后,瞪着属于“它”的眼睛偷偷窥视着,窥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唯一拥有的只有我的思维,我只能不断地思考。
有时候我会想:在脑中思考着的史丹利和到处跑动的史丹利,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史丹利?
——这样思考的时候,我正从升降台上跳下来,随即倒在地面,眼前一片血红。
希望不会有人来罚款,我都不记得这家公司有没有给我发过工资。
接着灯熄灭了。
这就是结束了吗?
几秒钟之后灯再次亮起。
不,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
我依旧站在我的电脑桌前,脑中他的声音是如此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没有跳台自杀,也没有摔得血肉模糊,我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一副正准备走出房门的样子。
然后我就真的走了出去,仿佛刚刚踏上寻找“真相”的旅程。
当然也有并未走出去的时候,我——或者说那位窥视者,固执地待在办公室里,门紧锁着,他一刻不停地叙说着,叙说着我是怎样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中等待了几天,几个月,几年,最终等来了死亡。
但我知道,这也不是结束。
大部分时间他总是会忘记终结前发生的事,并在下一个开始时如往常一般说着同样的话。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记得,在那张荒唐的时间表前,他说他不愿忘记,我们在除了时间表以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等待着,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后?然后灯熄灭了。
在终结之后,开始再一次降临。
他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忘记了他曾说过“我不想忘记”。
我所能做的,只有继续思考。
在无止境的开始与结束之间,我思考着,在无数次死亡与重生之间,我思考着,或许一旦我停止思考我就会消失,因为只有在大脑中思考的我才是史丹利——他会注意到吗?
幸运地,某次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在构造诡异的大楼里到处乱跑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史丹利”,他大声质问着,可惜没人能给出回答。
然后?然后灯熄灭了。
他将会再次忘记这一切,我悲哀地想。
灯又一次点亮。
如果我能控制我的身体,我想,我会选择永远停留在那个被梦幻般的星光所填满的地方,没有虚假而短暂的自由,没有荒诞的狂想,没有黑幕之下掩盖的“真相”,有的只是永恒,以及夜空中闪烁着的群星。
在那里,我们都能感受到幸福。
不过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所以史丹利无视了声音的请求,一次又一次从高台跳下,最终迎来又一个结束。
自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们被机器碾成肉酱却没有结束,久到“她”的声音凭空响起,久到我们沉默不语地走在博物馆青白的地砖上,在一个个展台前稍作停留……最后我们重新回到运输机上,面对着曾经将我们粉碎的机器。
其实有一点她说的并不正确,我们从未希望毁掉彼此,也从未希望控制彼此,在开始与终结的无限死循环中,自由本就毫无意义。就像我很久之前说的那样,我们所期望的,只有永远停留在那个让我们都感到幸福与快乐的地方。
“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快选择!不要让时间来帮你选择!不要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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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熄灭了,永远地。
现在这里真正的只剩下我们了。
在一片漆黑之中,熟悉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又或许是从四面八方响起:
"Stanley,is that you?"
我思考着,给出了回答:
“Yes.”
但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这就是你们所想要的结局?
不,这不是结局,这是新的开始——是新生。
THE END IS NEVER.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一開始的徵兆只是一支筆。
爲了方便,和其他同樣職業的人一樣,王醫生的白大褂的胸口口袋裏面都會夾著一支圓珠筆,平時需要的時候就從口袋裏抽出來寫寫病歷或是開開藥單。
但是有點不同的是,王醫生并不像同僚們那樣,一天到晚就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丟了筆、又隨便去找一支拿來用,而是個能夠保證每次買了筆,就必須將裏面的筆芯給完全用完的人。
你説他是强迫症也好,神經質也好,總之他就是這麽個買了東西就必須負起責任將它給用完的人。只是這次卻莫名其妙的給破了例。
那支剛買了的便宜圓珠筆,就這麽突然消失在了他白大褂胸口部分的口袋裏。
而且作爲主人的王醫生甚至沒能發現任何異常,直到正在和他説話的小護士突然用了一副軟綿綿的夾子音對他説話。
「哇!王醫生你什麽時候學會魔術了啊?」她的眼睛裏面閃著崇拜的小星星:「好厲害啊?到底怎麽才能讓這筆突然消失的啊??」
新來的小護士雖然稚嫩,但是卻對自己的專業有所堅持,工作時對待其他人的態度也是認真嚴肅的。
所以這畫風的突變不僅沒有萌到王醫生,反而讓他驚嚇到汗毛直竪起來,他有些動搖的將目光從手上的病歷移到了對方臉上,又順著對方的目光移到自己胸部的口袋上。
這才發現了自己插在口袋裏的那支白色圓珠筆突然就這麽不翼而飛了,他明明剛剛才用了那隻筆在手上的病歷畫了幾行字后插回了口袋,前前後後也就一分鐘的事情。
奇怪了。
他皺著眉開始用手掌前後拍著自己的衣服,無果,又轉頭掃了掃周圍光滑的地板。
依然沒能找到它的蹤跡。
這時小護士的表情也開始帶上了些許的怪訝。可能是覺得他也演的太逼真了吧,做了個魔術表演一秒不到、居然還配上十幾秒找筆的動作。
王醫生心裏怪訝著,但是忙碌的工作並不給予他太多時間去在意一支值不上多少錢的筆的去向,於是他只是再次確認護士真的沒看到他的筆掉到哪裏去了,并在對方又一次盛贊了自己的魔術之後,在一股煩躁的心情中決定放棄那支筆。
雖然打破自己的規則和其他人同流合污是件痛苦的事、但反正隔壁的同事也不會介意自己從他剛買的那一箱子圓珠筆裏隨便拿一支的吧。
這事情就這麽先暫時圓了過去,直到當天晚上。
如果一個人擁有的東西不多,那麽少了那麽一點點,就會留下很深的印象。
王醫生手上剝著小龍蝦,嘴裏跑著小火車,腦内卻時不時飄過那支不見了的圓珠筆。
今晚是和好兄弟的聚餐。
比起將要吃的小龍蝦先全部剝完了殼才開始吃的王醫生,坐在對面剃了個寸頭的汪警官就直接用手抓起了小龍蝦用牙齒將殼給咬開,然後吱溜一聲就將肉給吸入了口中,吃的噴香噴香的。
這邊嘴巴還沒開工呢眼前的大塊頭就已經吃到嘴巴油光水滑了,光是看著就很開胃。
王醫生正這麽想著,就i突然感覺到正剝著龍蝦殼的左腕一輕。
他有些疑惑的想要拉起襯衫袖管看看到底怎麽了,但是兩手油乎乎的還捏著只小龍蝦,只好默默的用左手腕原本帶了手錶的部分蹭了蹭桌邊。
很好……這次輪到了手錶表演當街不翼而飛嗎。王醫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咋啦?要去厠所的話快去,忍不住當街排泄的話,就別怪兄弟我大義滅親了哈。」就算是吃著飯,也阻止不了對方嘴裏屎尿屁。
對著這髮小絕對不肯露怯的王醫生只能裝成若無其事的説到:「吃飯的時候能不能別說下三路……我只是突然發現自己將手錶給忘醫院了。」
「真是忘了?你這强迫症還能忘東西?」可惜對方也是非常理解王醫生神經質的部分,搖頭晃腦的問道:「不會是消失了還是啥了吧?」
他邊説邊將蝦肉吸溜了進去肚裏,手一甩、又拿起一邊冰的鋪滿了水滴的啤酒瓶給自己滿上了杯子。
「什麽突然消失了。建國之後不准成精。你還是不是講求辯證法的人民警察啦?」王醫生忍不住打趣他道。
汪警官就是這樣,從小就是一群小夥伴裏面最怕幽靈啊鬼的,但又最喜歡聼恐怖故事。
後來當上了警察,卻依然改不了這神神叨叨的一面。
自從考上了大學,小夥伴們都各奔東西,運氣這麽好、能在家鄉之外的城市内巧遇的也只有他們兩人了。
於是兩隻孤身在外的單身狗,就算是工作繁忙,卻每個月都會找機會聚一聚,聊聊近況。
「你懂啥。」汪警官想抓抓自己的大寸頭,但想起自己那一手油,於是又尷尬的將舉了一半的手腕給放回了桌面。
「就怎麽説好呢。」
他垂下了眉毛,不自在的搖晃了下肩膀,這才咕噥著説到:「這不是最近真的看到了東西在我眼前消失嘛。不然我也不會突然問你是不是手錶突然消失了。」
「啊?」王醫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疑問,剛剛被他放進嘴裏、香辣濃香的小龍蝦就這麽差點又滑了出去,他只好舌頭一卷將蝦肉給拽了回來。
好小子,説這麽多就是爲了這個呀。
汪警官長的不錯,爲人也光明磊落,從小就是個會見義勇爲的好孩子,基本就是個成爲人民警察的好苗子。
但卻有個壞致命缺點──心中藏不住事。
可辦案又需要嘴巴守得嚴實,他有時候憋到不行,就只好找王醫生這個從小到大嘴巴就很嚴實的人吐露幾句。
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有在聼,基本上來就是噸噸的一頓輸出。
雖然平時王醫生也就是當對方是背景音樂了,也知道其實自己其實沒在聼,汪警官才能比較安心,但是今天這事看起來和自己似乎有那麽點關係,於是他一陣咀嚼和吞嚥后,難得賞臉的開口問道。
「什麽叫做東西在你眼前消失?你丟東西啦?」
汪警官跨下了肩膀有點猶豫:「這事情倒也不怕我説,但説了又好像我很傻。」
「擔心啥啊,反正在我這,你從小就在我可以接受的最低智商的那根綫上左右橫跳了。」王醫生擠眉弄眼的取笑他:「在跌一點也不算什麽事的。」
「媽的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駡我啊!」
汪警官邊罵邊大口的吞了一口啤酒,等到那金黃色的液體完全通過了食道,才大大的吐了口氣:「哎行吧,反正不説我也憋得慌。」
他將聲音壓了下去,用一副小女生們互相説壞話時的表情和動作開口道:「就是真的有東西在我面前突然消失了!咻的一聲就像魔法那樣!」
都壓低了聲音了,卻又要表達很重的語氣,於是這段話就變成了氣音,配上了汪警官大塊頭的身形,氣氛突然有點微妙起來。
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還繼續説道:「這次絕對沒有看錯,我師傅當時也在!」
其實王醫生并沒見過汪警官口中的這位所謂的“師傅”。
只是對方經常性的會出現在他們酒桌的話題裏,所以就算沒有面識,王醫生也被對方口中的師傅的形象給洗了一次有一次的腦了。
對方的性格和咋呼的汪警官不同,聽説非常老練沉穩,機敏博學,而且不怕苦不怕累,簡直就是人民公僕中的楷模。長得又玉樹臨風,正氣凜然的,好像是包青天裏面的展昭那樣。
也不知道王警官説的是真是假,但反正一起行動的時候肯定襯的他就像是買菜時候送的葱薑蒜一樣──基本上就只是個添頭。
「行行行。不信你難道我還能不信你師傅嗎?」
一陣插科打諢的將他安撫下來了,王醫生這才繼續問道:「你這事能説嗎?別是和啥案件有關係吧?」
「沒事。也就是個遺失報案。多收集訊息反而是好事。」
汪警官舔了舔嘴唇上的啤酒泡泡、然後才慢慢的開口説道起來。
「其實這事情一開始是個搶劫……」
整件事情確實有點奇幻。
因爲收到電話時候説的是當街搶劫,於是當時收到報警的汪警官他們立即就出警了。
但是他們到了現場,卻發現只有一名中年男人抓著另外一名女子的手腕吵,嚷著對方當街搶劫了他的金錶。
女人則是喊著說憑什麽說是她搶了手錶,明明是男子想找個藉口趁機吃自己豆腐。
最近天氣炎熱,男子穿著短袖T賉衫,手腕上帶著的金錶非常的顯眼,所以周圍的路人確實有看到他的手錶是在和女人擦肩而過時突然不見了的。
只是女人也穿的很清涼,背了個幾乎只能裝個錢包的小肩包,上身是貼身的吊帶背心,下半身是小短裙,除了那個包也真的一眼就看得出身上沒地方能裝那麽大個男士腕錶。
雙方僵持不下,拉拉扯扯了十幾分鐘,還罵的越來越厲害,周圍的人也只好報警了。
「然後呢?」
「唉你先別急。」剛停下嘴巴的汪警官立刻吞了幾口酒水潤了潤嗓子,繼續道:「這才剛開始呢。」
他們到達了之後花了點時間檢查了現場。
但並沒能在男女雙方身上搜出那只金錶。
但周圍的人卻也都能作證是女子經過的時候那手錶才消失的。
男人堅持咬住不放,女人則說男人是想要訛她。
看他們又要吵起來,於是他們只好先將兩個當事者帶回警署分開調查。
「然後我和師傅就負責在房間裏面問那個男人的話嘛。」
汪警官這麽説,但是王醫生知道他這次肯定又只是個添頭。
「就那麽詢問了一會當時的情況。就在我和師傅都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
説到這裏汪警官突然頓了一下,就像是還在回憶當時的情形那樣,沉默著吞了吞口水,才繼續到。
「然後就突然在我們面前消失了。」
什麽消失了?王醫生疑惑的皺起了眉頭。
「衣服。」汪警官急急忙忙的補上了主語,避開了油膩的手指,用手臂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啊?」王醫生驚訝的問到:「那他不是全裸了?」
「……那倒不至於……下半身衣服還留著呢。」
「哦……那就好。」
同樣是男人,兩人都有些安慰的想到對方起碼沒有完全的社死。
「主要是當時他下半身剛好被桌子擋住了,上半身一裸,不就害的我們都誤會他瞬間裸奔了嘛。」
「其實後來想想消失的只有那件名牌T賉,但是夏天,他裏面沒穿直接套了外衣。所以才會上半身裸了。」
汪警官邊解釋著,一邊又像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直接噗呲笑了出來。
「當時我和師傅直接大眼瞪小眼哈哈哈。都好怕要跟那男的小眼瞪大眼啊哈哈哈哈。我的天啊。」
兩個全副制服的男的跟一個裸男同處一個密閉空間之内啥的……王醫生瞬間想起了某些糟糕的畫面。
但是汪警官卻一點也沒察覺到這有點不對勁。
「我師傅平時那麽冷靜沉著一個人,直接卡在了那5秒多都沒動靜,説出去他偉光正的形象就完了哈哈哈哈。」
王醫生都開始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根本只是想跟他分享他師傅出醜這件事而已。汪警官又突然畫風一變,語氣神神秘秘起來。
「笑歸笑,當時我們將整個房間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遍,也沒能發現不見了的衣服。」
「那最後怎麽了啊?」
「還能怎麽辦啊,只能給被害者一套衣服,放他回去了唄,他自己也是整個懵逼了的狀態,一問三不知的,結果只能報了個遺失。」
「結果就這麽各回各家了?」王醫生嘆了口氣。
「是啊,説是那女的偷的也根本就找不到贓物啊」汪警官也跟著嘆了口氣。
「而且這事情説起來也沒有人信,能讓那衣服在局子裏突然失蹤?是魔術也沒有機會讓人進去佈置機關啊。總不能真是魔法?」
他搖了搖頭:「這事情如果不是説給你,多半也沒人信我這是在説真話。」
「現在就我師傅還在天天回看那天的監視視頻。其他人都覺得就是我們眼花了,早就沒在提這事了。」
「你師傅還沒有放棄呢?」想起平時他口中師傅的形象,確實應該不會放棄琢磨清楚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肯定。」
汪警官表示贊同,又做了個總結。
「這事情這麽詭異,要不是我腦子不行,我也要每天琢磨琢磨啊。」
事情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繁忙的生活很快奪走了王醫生思考的時間。
過了兩個星期。雖然時不時還是會不見個東西,但是他似乎有點習慣了這種突發的事件。
自從他從同事桌上順手摸了支筆來用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在醫院内發生什麽現場表演魔術的事故。
最嚴重的也就是發現自己用了幾年的手機不見了。
但是自從就職之後他一直都用著院裏支給的手機,而且在租房内也有座機,於是也就沒造成什麽影響。
這讓再次從身邊的人口中聽到後續的相關話題時,就有些猝不及防。
「你那個表弟最近怎麽樣啊?」
是護士長的聲音。
護士的工作實在是繁忙,就算是吃飯,他們也是見縫插針的在護士站隨便搞定的,這就讓剛好經過附近的王醫生也聽了一耳朵。
回答的是和護士長關係不錯的中年護士。
「還是那樣吧,一個勁的丟東西,但也不報警。」
「他是不是被啥人盯上了啊?不是上年剛拿到拆遷款?」
兩位就這樣邊吃邊聊起來,即使中間插著其他人來拿文件或是交待事情的雜音也沒法打斷她們的八卦。
「這我就不知道了。就是買啥啥就丟。」
「這次又丟了啥?」
「新買的車啊啥的,好像還有什麽游戲機?」
「都這樣都不報警啊?他那次在警局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啊這麽抗拒。」
「有可能是不信任警察吧?一開始不見了的錶不也沒找到嘛?小幾十萬呢?」
王醫生想起了之前汪警官提起的那個在警局中突然變成半裸的男人。
不會吧?
「是這個月初突然在路上不見了塊金錶的那位嗎?」王醫生嘗試問了看看。
説實在一個城市裏面每天掉了塊錶的人,沒有三位數也能有個兩位數。
但很明顯眼前的兩位也只是想要八卦,隨便提個話題也能展開了聊。
「咦?小王醫生你也知道啊?」
「也不算很清楚吧,就我認識的人剛好在現場,他說有人碰到了個人走著走著突然帶著的金錶消失了。」
「說那人穿著一身名牌,還一直扯著一個女的說被搶了。」
王醫生回憶著汪警官的話,想要盡量追加一點細節。
「啊呀,真是太丟臉了。」男子的親戚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我那親戚就是個暴發戶。」她有些故作姿態的嘆了口氣。「去年剛分了拆遷款,然後就開始大把大把的花錢,穿的衣服帶的錶也都是名牌,也不顧下周圍怎麽看。」
「我也懷疑他是不是被人盯上了,這個月開始就是買啥丟啥,房間内的大電視、電腦呀都不見了。」
「還是去報個警吧?」護士長又説道。
「我們家族群裏面也都這麽說啊。可是不聽嘛。最近都開始有點神神叨叨了」男子的親戚又誇張的嘆了口氣。但是人都能感覺到她心裏的那點幸災樂禍。
「怎麽神神叨叨了?」王醫生插話到。
「嗯……」對方裝模做樣的做出了思考的動作,然後才開口説道:「他上個禮拜還在説群裏說自己的東西會突然失蹤,肯定是被人盯上了。問我們有什麽關係可以幫忙搞定。」
「但是這個星期就變的很安靜了,我弟就特地去問他事情是不是解決了。」
她頓了頓:「然後他就突然改口了,說之前是他不懂,現在他明白了這事情是正常的,他現在丟點小東西,以後才能得到大富貴。要我們不要再管他的事情了。」
「他不會是腦子出什麽問題了吧?」護士長又快又有力的做出了評價。
「是啊,神神化化的。現在我們都在想是不是應該勸勸他去驅個邪。」
看兩個人又開始了一唱一和,王醫生隨便附和了幾次,又在腦内將自己和男子的情況做了個比較,就默默的離開了。
事情變得有點離譜是在又一個禮拜之後。
在發現放在衣櫃内的内衣褲都消失了之後,王醫生決定再次去問問汪警官事情有沒有什麽進展。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搞定一些事情。
「???你搞啥?我可沒有啥奇怪癖好我和你說。」
兩個成年男性結伴站在賣男性内褲的賣場裏面實在是有一點點引人注目。
但是王醫生毫無反應的説到:「我也沒有什麽奇怪的癖好,而且你慌啥,恐同即深櫃你知道嗎?」
「誰深櫃誰兒子沒屁眼!」汪警官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那樣跳了起來。
「都沒兒子了還能有啥屁眼。」王先生又隨便安撫下了對方,才一邊挑著内褲丟進對方手裏的購物筐内,一邊將最近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講給了對方聽。
「啊!?你怎麽不早説???」汪警官眼睛如銅鈴般瞪著王醫生,恨不得丟開購物筐就將眼前這個髮小腦子裏面的水給控出來。「就不怕自己在路上就突然變全裸了啊?」
但是想想王醫生那性格多半搞不出這種洋相,他就故意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將視綫移去了王醫生的下半身。
「你不會是因爲那啥才突然跑來買内衣褲吧???」
「并沒有。」王醫生面不改色的撒了個謊。「但是確實有這個隱患。」
「當街内褲飛飛了的隱患?」汪警官賤兮兮的問道。
「是啊。所以我現在不才帶你來買内褲嘛。」王醫生也回了他一個非常陰險的笑容。
「??」汪警官睜大了眼睛,不太明白王醫生什麽意思:「關我什麽事,我又沒不見内褲。」
雖然警官多次抗議了自己不需要買内褲,但是還是被王醫生拿著好幾條内褲和内衣押去了結賬。
結束了的時候,他整個都感覺不太好了,直到王醫生又貼心的用他的錢去其他店裏隨便買了幾件T賉襯衫還有褲子,並將内衣褲一起用紙袋裝了起來。
「那這些衣服我就先借走了哈。」
「哈啊啊啊啊啊啊啥意思?????」
就算是汪警官也有忍不了的時候,這一喊瞬間就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王醫生只好一巴掌直接按上了對方的嘴喊道:「吵什麽吵,吃飯去了!」
「你可真行啊!用我的錢給自己買内褲!」汪警官氣噗噗的抱怨著。
不過也知道好友肯定是有什麽理由的,所以也只是狠狠的啃了口對方出錢請客的燒烤。
「不還買了其他外衣麽,而且我只是你將剛買了的衣服借走了。」王醫生慢條斯理的拆著串串上的肉。
「不就是一回事。」汪警官撇了撇因爲燒烤而變得油光水滑的嘴。
「拿你錢給我買東西,那就是你買了東西送我。現在我只是借了你的東西,東西還是你的。」
王醫生反駁道:「怎麽能算是一回事。」
「呃?你是不是又幹了啥陰間操作??」汪警官停下了啃著肉的嘴,眯著眼睛疑惑的說到。
他想起王醫生從小就特別會陰別人,還善於鉆規則漏洞。就是不知道怎麽就沒去幹律師,而是做了醫生。
「什麽陰間,我只是想做點實驗而已。」
「實驗?什麽實驗?」
汪警官叼著肉歪著頭的樣子實在是毫無智慧的光芒,王醫生思考了片刻才説道:「你師傅還在調查金錶消失這件事嗎?」
「啊,是啊。我師傅可沒那麽容易放棄。」注意到王醫生岔開了話題,但因爲是有關自己尊敬的師傅,汪警官還是乖乖的回答了。
「最近一有時間就不知道去了哪,多半是在獨自搜查些啥吧?我師傅的事情,肯定最後能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
「那有時候就約你師傅出來吃頓飯吧。」王醫生摸了摸下巴。「就我的事情,可能對他破案也有幫助。」
明明其實是有求於人,王醫生卻一副自己是來幫忙的樣子。
「那行,晚點我去問問我師傅。」汪警官點頭,然後又突然急急忙忙的開口問道:「那我呢?不會就你們兩個吧?」
王醫生有點嫌棄的翻了個白眼。
「……這肯定啊,你不在那多尷尬呀。」
這天他們就這麽匆匆的見了一面,但是時間流逝的比想象中的還快,不知不覺的就又到了兩個星期后。
在汪警官的牽綫下,王醫生總算是有幸一見髮小那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師傅。
聚餐地點按照對方的要求定在了一家比較平價檔次的自助餐。
周圍一直有食客爲了拿食物而在店内走來走去,也就讓三個排排坐著的大男人沒有那麽的顯眼。
可能作爲警察比較有反偵察意識,才會選了這麽個地方吧,周圍的喧鬧確實能很好的掩蓋住他們的對話。
到了目的地,兩個警察已經坐在那等著自己了。
平時汪警官一直師傅師傅的叫,真的見了面,王醫生才發現對方也沒有比他們大多少。
「唉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啊。今天有點忙所以晚了點。」
师傅明显比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更高更白也更惹人注意了些。
也怪不得他要約在這種讓自己不太顯眼的店子裏,還特地指定了卡位,這就能抵擋住大部分人的視綫了。
只是長這樣真的不會妨礙他平時的工作嗎?王醫生疑惑的想到。
師傅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知道汪警官最近一驚一乍時都愛瞪大眼睛是不是有點那東施效顰的意思,只是和汪警官那哈士奇瞪眼相比,他的目光就更能讓人想象到冬日内狼王狩獵時犀利的眼光,就算是腹中沒什麽不能見人,也會有些坐立不安。
只是在互相自我介紹之後,當事人的發言很快就打破了王醫生一開始對他的印象。
「久仰大名,我也是第一次認識到您這麽一位丰神俊朗,英明神武的大醫生啊。小汪可是經常在我面前説起王醫生您可是自己朋友圈裏的驕傲!」師傅笑了笑,他的眼睛一眯,原本泄露出來的那種肉食動物的銳利感就瞬間收了回去,變成了個待人和善、討人喜歡的帥小夥的形象。
這到底是在誇還是駡我?王醫生腹誹著的同時露出了個靦腆的笑容、誠懇的回敬到。
「哪裏哪裏,哪能和您比呢?汪子還說李師傅您才是當代福爾摩斯,警界的希望,現實世界裏的工藤新一呢。」
汪警官在一邊抖了抖,含著可樂含糊的咕噥到:「……我有説過這些話嗎?」
「哈哈哈,實在是小汪一天到晚誇他的髮小,所以今天見到真人就忍不住說誇張了點,不好意思啊。」
師傅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邊説邊擺著手,這樣就顯得他有點像是個不擅長說謊的憨厚傻大個了。
王醫生可不敢覺得真的性格和汪警官有那麽一毫米的類似。
只是説到這師傅突然話鋒一轉:「而且,今天這事沒王醫生幫忙就不行啊。」
如果不是因爲最近的事情,王醫生對這位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並不打算打什麽交道。
既然對方起了個話頭,他也覺得速戰速決更好,於是乾脆的説道:「那這樣吧,我先將我這邊的事情説一説。然後您判斷看看能不能分享點資訊給我。」
對方怎麽說也是警察,而且説不定還是個自尊心非常高,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欲或是解謎的快感才會那麽執著尋找真相的警察。
這樣的話非常有可能對方並不想要將訊息和其他人共享,那王醫生也就只能盡量表現一下自己的利用價值,看看以後能否有機會蹭到一點情報。
用可樂再次滿了杯子,他們開始一邊吃吃喝喝、一邊聼王醫生埋怨起這一個月左右發生的事情。
「……你問小汪借了内褲穿?」
説到了一半,就連習慣了大風大浪的李師傅,聽到這裏也沒能及時遮掩住自己一頭問號的表情。
「是啊!師傅你説他是不是有病。」就算是啃著鷄腿也無法阻擋汪警官忍了兩個禮拜的吐槽。
爲了不被誤會,他可是死死的憋在了心裏沒敢和其他人説,現在王醫生自爆了出來,那肯定必須大大的批判一番的。
「你先閉嘴吧。」李師傅凶了汪警官一嘴,又問道:「王醫生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對吧?」
王醫生點了點頭,又用消毒紙巾擦了擦手,將自己的左腕上佩戴著的手錶露了出來。
「咦?這錶看起來不像是你的品味啊?」汪警官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
他當然知道王醫生平時的穿著或是裝飾品都控制在黑白灰三色裏面。但今天這款表,卻是紅色的錶盤配著黑色的錶帶,搭配的金屬扣還是金色的金,看起來很是張揚。
「沒偷,借的我同事的。」王醫生飛快的按住了汪警官蠢蠢欲a動的推理欲望:「這和我之前問你借的衣物就差不多一件事。」
「啊?」汪警官眨了眨眼,將話卡在了嘴裏。
但是師傅卻立刻接上了話。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借的東西,過了多久都不會消失……對嗎?」
「是的。」不愧是師傅,王醫生認真的看向對方:「其實能發現這個,和我的工作有些關係。」
「醫生?」
「是的。」王醫生點點頭:「正常來説,一個人的衣食住行相關的都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特別是穿著方面。」
「就算是東西消失了一半以上,也不會想到自己借來的東西卻不會受到影響。」
「但因爲我的工作關係,身上大部分的東西都是醫院一開始就配給我的。比如說穿在外面的白大褂、裏面穿的洗手衣,在醫院内穿著的鞋子、還有聯絡用的手機。」、
「原來如此。」沒有管還在瞪著眼睛的汪警官,師傅喃喃道:「而另外一個被害者還是個喜歡揮霍錢財暴發戶,想要什麽就直接買了,甚至可能根本沒有向別人借過什麽物品……。」
「沒錯,所以就算其他人也能發現這個特點,但是可能需要花上很長的時間,但是因爲我的職業,讓我能在兩三天内就發現了這個規律。」
王醫生接著繼續説到。
「然後我就以這個規則作爲前提,繼續做了一些猜想。」
「第一次消失不見的東西。是一隻插在口袋裏面的圓珠筆。然後當天晚上和汪子去吃小龍蝦的時候,我的手錶也消失了。」
「你那時還騙我説是將手錶忘在醫院了。」汪警官不滿道。
王醫生只好給他夾了個蜂蜜鷄翅,解釋了起來。
「當時我不也無法相信東西會自己消失嘛,要不是這個月的經歷,誰能信啊。」
「我只是在當天聽到那名男子的經歷之後,結合自己的情況,產生了一些猜想而已。」
王醫生繼續侃侃而談起來。
「比如説男子帶著的金錶和衣服消失了,這讓我以爲只有穿著佩戴在身上的東西才會消失。」
「因爲不這樣的話,一來我有很大的可能下午就在醫院内裸奔了,二來我放在醫院辦公桌上的一些雜物應該也已經消失了一些才對。」
「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證實不正確。」
「你周圍的東西也開始消失了吧?」師傅確定的説到。
王醫生無奈的喝了口可樂,清了清喉嚨。
「是的,和那個男子之後車子和放在房子内的東西也消失了一樣,我在自己房間内除了租房時候附帶的家私,其他我買的東西,都一樣樣的消失了。」
「於是我在想,也許東西消失也是遵循了一定的法則。」
「過了這麽多天,我已經明確了租借的東西并不會消失的結論。」
「於是我就想,也許消失的東西必須是受害者擁有完整的所有權,并且按照和受害者本人之間距離和價值來決定優先順序,離受害者距離越近,價值越高,越早消失。」
「爲了驗證我的猜測,我還特地借了別人的東西,然後在事後用請吃飯,或是送禮物等方法來做出價值交換,來測試這些物品會不會消失。」
「你就是爲了這才逼我去買了内褲??」汪警官驚呆了。
「……這不是因爲我們是兄弟嘛,就算是做實驗我也不好去問其他人借内褲穿啊。」王醫生只好打兄弟牌。
汪警官果然很吃這一套,馬上咕噥著説道:「……這還需要瞞著我嗎?有需要就直説唄,只要你別陰我、難道我還能對你見死不救還是咋的?」
安撫好了髮小的情緒,王醫生就又丟開他不管了。
「當然這些物品過了兩個星期也并沒有消失。所以租借的東西不會消失之餘,我還可以鉆這個漏洞,來讓自己的東西不會消失。」
「哇……陰險。」
沒有理會汪警官的吐槽。李師傅直接問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麽發現嗎?」
接下來的王醫生很清楚對方肯定早就知道了,但還是繼續下去。
「可能有些技術上的問題或是其他的理由吧,消失物件被限制在一次只有一件。而這一件東西會是被害人附近内價值最高的一件東西,只是這個被害人附近的定義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廣,也就是說範圍會越來越大。」
「圓珠筆消失的時候,我身上除了内衣褲和圓珠筆,都是醫院的所有物,而才剛買了一天的圓珠筆很明顯比我穿了半年、原價5件九塊九的内衣褲更值錢。」
「而晚上消失了的手錶,也比我穿的破衣服更貴。」
「那麽很明顯的,這一連串事件的背後黑手,最注重的就是物品金錢上的價值。」
「這只是很平常的推理。」師傅的目光顯得有些銳利:「但你也知道以上的規則無法解釋爲什麽你錢包内的現金和銀行賬戶内的存款沒有消失不見。」
王醫生沒有太在意對方的找茬,只是頓了頓,然後盡量平和的張開嘴到。
「我確實很快就發現了在銀行内的錢和錢包内的現金并沒有消失。」雖然那個用了好幾年的錢包也并沒能堅持很久。
「按照之前的推論,代表金錢的紙幣和銀行存款這種東西,犯人怎麽可能不想要呢?」
説到這裏,王醫生停了下來給自己又滿上了可樂。
「那會不會是其他原因讓他沒法呢?」
「……你不可能不對這個狀況做出更多的猜想和實驗。」李師傅不知不覺中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認真的問道。
「是的,但是沒有您的訊息,我也沒法對猜想得出結論。」王醫生擡起了頭對上了男人的目光,一字一句的回答到。
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了沉默。
但是超過王醫生的想象,男人很快就爽快的説到:「行吧。反正這事情在記錄裏只是一件遺失物件的搜查而已,你想知道什麽?」
看來自己是通過了對方的測試吧,王醫生按下了自己那點不爽的心情,開口就問。
「和我一樣手錶消失了的男性,他的房子產權和房子本身有沒有出現什麽問題?」
雖然王醫生自己的情況和男子非常相像,師傅剛剛的發問也很明顯告訴了他男子的存款和現金并沒有消失。
但是唯獨房子這個大件是對方擁有而自己并沒有的東西。
師傅攤了攤手:「沒有,沒少了一磚一瓦,他名下的房子也沒有突然轉移產權。」
除了這些,他還將男子最近的情況大致的説了一遍。
也確實是調查的很仔細,不説對男子的情況瞭如指掌,也能算是如數家珍了。
他真的有在合法搜查嗎?王醫生忍不住想到。
「那就行,起碼我能給自己做的一些猜想做出一個結論。」
「説來聼聼?」雖然師傅絕對不是個平凡人,但是他的被害人完全不配合搜查,也就沒法像王醫生那樣拿自己當實驗品。現在就只能聽著對方這個月來的經歷,并且在腦内模擬著各種可能性。
「也不是能解決一切的問題。」王醫生説到:「我們先來詳細怎麽解決銀行存款的疑問。」
此時桌上只剩下汪警官努力啃著碳烤章魚腿,剩下兩人已經完全進入議論狀態。
「嗯。」先開口的是師傅:「首先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銀行存款它本身就只是一串虛擬的數字,而犯人只能盜取實際物體。」
王醫生贊同到:「確實、但是這裏有個問題。我們無法知道原因是銀行存款不是實物,還是因爲銀行嚴密的監控而無法盜取。」
「所以爲了搞清楚這個問題,我特地購買了一枚比特幣。」
「因爲比特幣是去中心化的區塊鏈貨幣?」師傅很快跟上了思路。
「是的,和銀行存款相比,比特幣的安全性甚至更高,只要將幣拿去中心化的網站買賣,那麽想要偷取一枚幣,就需要篡改一半以上區塊鏈裏面電腦内的資料,那麽多的電腦,被盜取的幾率可説是天文數字。」
「……但是那枚幣被盜取了?」師傅問到。
王醫生笑了笑:「是的。」
「那因爲是虛擬數字和因爲監控嚴密而導致無法竊取的兩個猜想就都是錯誤的了……那你覺得銀行存款和比特幣的區別到底在哪?」
師傅有些不解。
「在我看來其實這很單純,一切又要回到物品的所有權這點上來。」王醫生做出了一點點提示。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男人有些興奮的坐直了身體:「因爲銀行和你的之間有著債權關係。」
「存款合同一旦成立,存款就不再屬於存款人,而是屬於銀行……而這種合同只有在存款人要求銀行償還同樣數額的金錢的時候才會解除。」
「簡單概括來説就是存了錢,這筆錢在重新提現之前就都是銀行的。而比特幣雖然是一種虛擬貨幣,但依然是我的財產。」
王醫生有點妒忌對方幾乎一瞬間就想到了問題的解答。
「所以我的推論還是認爲犯人對所有權的判斷基準非常嚴謹和純粹。在某些方面甚至有些機械。」
「不像是個人?」師傅順口説到。
「……是的。」王醫生點點頭。
「只是這都只是感覺,也不可能有什麽證據。」
「那可能也只是暫時沒有證據,我們先將剩下的現金和房產的問題解決了。」
師傅和王醫生還想要繼續下去,卻被旁邊吃的滿嘴流油的汪警官給打斷了。
他頂著自己師傅和髮小殺人般的目光,有點期期艾艾地説道:「不是我想要打斷你們的哦……但是就……快到時間了啊……。」
「……」
「……」
兩人沉默的看了看手錶,確實這家自助餐的限制時間是一個半小時,而現在時間只剩下了五分鐘了。
「呃行吧,今天就這麽先散了吧。」王醫生無奈的説到,他等會還有個晚班。
「等等,先交換個手機。」師傅立刻從褲兜裏掏出了手機。
「你們怎麽這麽快關係就變得那麽好了啊……」只剩下汪警官一邊嘟噥一邊再次收到兩枚白眼。
出了店門口,幾人説好了有什麽新進展就互相通個氣,這才各回各家了。
雖然暫時并沒能解決這件不可思議的事件,但是起碼找到了控制事態不繼續惡化下去的方法。
所有人都以爲這事情雖然可能解決不了,卻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一個月后,這個有點麻煩的事件不僅沒能解決,反而引起了一連串更爲巨大的騷動。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王总,您真的打算继续提升‘良心贷’的额度吗?”
“是的。”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浓重的黑眼圈和熠熠生辉的双眼形成过于鲜明的对比。
“良心贷”——顾名思义,就是指借用良心的贷款,这是我们公司的一项特殊业务。借用了良心的人有两种还贷方式,一种是还大笔的金钱,另一种则是用少量金钱和大量“良心值”来抵债。
这一眼看上去是赔本的生意,但是既然有市场,自然就有对应的需求。
最初来办理这项业务的大多是被其他人带来或者逼迫来的私人客户,这些客户通常都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我家老人/孩子/妻子/丈夫/天天说我没良心,我被他们说烦了,所以来办理一下让他们闭嘴。”
反正这项业务手续费也不贵,所以他们的态度也算预料之中。我们这群业务人员一度担心这些“没良心”的家伙能不能如期还贷——结果而言,是我们多虑了。
因为“有良心”的人会自己还贷,即便本人不愿意,曾经逼他们来的人也会主动缴纳费用,甚至要求提升借贷力度。
一位被家暴的女士办理业务时曾说了这么一句话:“能用这点钱换得安宁的日子,我觉得很值得。”
总之,从我们客户回访的结果来看,绝大多数的借贷者表示自己的待遇提升了、而他们的亲密关系成员则表示内心得到了更多的满足。随着客户满意度的提升以及客户量的增加,这项业务最终入了更大的市场的眼。
福利好的公司会要求员工买良心、确保员工对公司的忠诚度,而黑心企业则会调查员工是否买过良心贷、避免惹上麻烦;待业人员投简历的时候会想方设法了解公司良心贷购入占比以推测福利情况,而合作单位则将这项业务纳入信用考评项目中。
总之,在不知不觉中,这成为了一个热门产品。
而面前这位男人就是购买了产品的其中一位客户。
“我很高兴您能如此认同我们的产品......”我的视线投向他的睡衣、又看向放在床头柜上的监护仪,犹豫了几秒,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但是,现在为您办理的额度已达上限,无法继续提升了。”
我看到男人明亮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甚至直了直身体,嘴唇微张,滚动的喉结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质疑的话语送至舌尖。
但是,他的身体才直到一半,又躺了回去。他抬了抬枯瘦的手,朝我轻轻招了招,示意我靠近他一些。
我将床边的轮椅推到一旁,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小王啊。”
“您说,王总。”
没错,我们都姓王。只是我是一个跑业务的小王,而他则是上市大企业的王总。
“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借贷手续一直都是在你这儿办理的吧。”
“是的,王总。”
“那么,”男人顿了顿,“我为什么办这项业务,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我沉默了一瞬。
“我只是一个跑业务的银行业务员而已,”我笑道,“可不敢妄自揣测您这样的大人物的心思。”
“哈哈哈!”男人笑了几声,在肺部承受不住之前止住了笑意。他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和你们‘良心贷’分不开。”他转头看向窗外,视线越过玻璃投向天空,像是在看着遥远的过去。
“就像你知道的,我最初来走这个业务,只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竞争力而已。”男人说:“虽然大家都说工作场上无情才是硬道理,但是只要与人打交道,大部分人都希望对面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是这样的。”
“可以说我的目的并不纯粹......但是,当我拥有了‘良心’之后,我发现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变了。”男人说:“曾经我只是想着自己怎么上位、怎么赚更多的钱,但现在我会考虑共事者的心情、考虑接待者的苦衷、甚至开始考虑我很难接触到但实际上深陷困境中的人们——咳咳咳......”
“确实,我听闻了很多关于您的事迹。”我将放在柜子旁的水杯递给男人,看着他喝了水、稍微止住了咳嗽。“随着您地位的提升,您完善了很多员工福利、同时为公司拉来了很多合作伙伴、甚至经常参与社会慈善活动,挑起了社会责任的大梁。我听说去年你们公司做新员工调查时,很多学生都是因为倾慕您所以才选了贵司。”
“哈哈,你消息可真灵,这种事儿都知道啦。”
“毕竟贵司也是这项业务的客户之一,我多少听闻了一些。”
“哈哈哈哈......人望这事儿吹过头了,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而已。”
“您太谦虚了。”
男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分量的恭维就此打住。
“总之,我觉得我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事情之一,就是办了这个业务。”
“我也很高兴能遇到您,王总。”这是真心话。毕竟他算是我的稳定客源之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的财神爷。
而且,这位男士一直都是用金钱偿还“借款”,从未使用过“良心值”偿债——虽然客观来说,他的“良心值”也不够偿债。不过客观来说,比起用良心值偿债的客户,还是用金钱偿债的客户更讨人喜欢。
“哈哈,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小王。”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起皮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再次开合:“所以啊小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这个贷款的额度真的不能再提高了吗?”
“真的不行,王总,理由刚才我也跟您说了。”我瞅了一眼正在监护仪上波动的心率曲线,欲言又止。
男人或许看出了我的犹豫,他颔了颔首,示意我说下去。
我看了眼他的黑眼圈,抿了抿唇。
“而且......虽然有些失礼,但我不太明白您还想要提升额度的原因。”我咬了咬牙,将内心的疑问全盘托出:“您现在还因为半年前遭遇的不幸躺在床上,明明自顾不暇,为何还想要更多的‘良心’呢?”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毕竟这个问题过于尖锐了。
原本势头正好、风光无限的男人,半年前遭遇了一场严重的事故。那场事故不仅害得他行动受限,还害得他差点千金散尽。以我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如果对面继续追责下去,男人很可能会倾家荡产。
“......对不起王总,我不该问这么失礼的问题。”
“不,你不必道歉。”男人摆了摆手:“这是很合理的疑问。”
“但是......”
“小王啊。”男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以你我的交情,我也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了。”
“您的意思是?”
“你刚才问我提高额度、获取更多‘良心’的理由对吧?”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我。
“因为我需要更多的‘良心’推我一把,让我能做出该做的决定。”
我愣了愣。
“决定......?”
“是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要我接受对方要求的肾移植条件,对方就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肾移植......”我的视线下意识移到男人的腹部:“可是我没记错的话,您以前已经捐过一个肾了?”
“对。”
“对方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
我宕机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岂不是在变相要求您去死吗!”
震惊的情绪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甚至没空去修饰词句,让它显得委婉一些。
而男人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
“这、这种要求应该是违法的吧!”
“是的。”
“那您完全可以不响应这种无理要求啊!”
然而男人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的声音比之前提高了一个八度,但我觉得这完全不够表现我的震惊。若不是我残存的理智控制着我的肢体,我可能早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脚步声掩盖我的震惊了。
男人再次抬了抬手,对我进行无声的安抚。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我必须答应这个条件。”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对方会摧毁我所拥有的一切。”
“......”
“名声、财富、地位、权力......”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曲起手指,指甲嵌入掌心中:“这些东西都是我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可是......在性命面前,这些东西真的......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速度快到我怀疑他早已被其他人问过相同的问题。
“这些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男人说:“我曾经拼尽全力、想方设法都想要获得的东西,在找对路线后终于到手了,我怎么可能因为一次失误放手?”
我一时语塞。
“明白了吗,小王。”男人抬起头,这次他脸上没有之前挂着的那种平和笑容,他露出的是、很多走投无路只能办理通用贷款业务的人会有的神情。
急迫、焦虑、紧绷的神经仿佛即将断裂。
“我不想失去这些,但是对死亡的恐惧胜过了我‘应当为此事负责的良心’。”他的语速逐渐变快,“或许你会觉得可笑,但是如果失去了这些积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我将生不如死!所以我需要良心,我需要更多的、更强烈的良心,去促使我面对这份恐惧、超越这份恐惧!”
“......”
“小王啊,”他说,“我听说你们有那种面向大客户的专属合同,我这么多年给你们公司也做了不少贡献吧?连这点要求你们都不愿意考虑一下吗?”
“王总......”
“你可别说没这种业务哦。我在市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这点风声我还是听过的。”
我叹了口气。
“确实有这样的合同,不过需要经过层层评估,才能敲定。”
“果然!”那双从我进来就没有失去过光彩的双眼变得更加明亮。检测仪上的心率线条起伏前所未有明显,但是被监测的本人忽然轻咳一声,收敛住自己的表情。
“我知道现在办理这个业务的人多,你们可能人手不够,会多花些时日......这样吧。”男人直了直身体,让自己的坐姿端正了一些:“你先回去帮我问问,这两天给我个答复。要什么资料你到时候告诉我,我好准备。”
看着男人稳操胜券的表情,我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回去问问。”
“嗯,辛苦你了,小王。”男人露出笑容,明媚的表情让他的精神状况看起来都要更好些。
“这是我该做的。”我回答道。看着对方满意的表情,我知道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了。在男人发声赶人之前,我先开了口。
“说起来,王总,还有件事儿需要请您落实一下。”
“嗯,你说。”
我翻了翻背包,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递到了男人面前。
“这是您逾期未还款产生的利息费清单,还请您确认。”我放缓语速,确保每个字都能传进他的耳朵里:“按照合同约定,您预存的费用已经全部用来抵扣了,这是还未结清的利息。”
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而我的声音依旧在房间里回响。
“还请您这个月结清未偿还利息,否则......我们将按照合同约定,进入法律程序。”
用来监测心率的仪器忽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但是我相信,我的声音依旧会一丝不漏地传入男人的耳中。
“我想,您也不愿意再摊上另一桩官司吧,王总。”
看着面如死灰的男人,我露出了练习过千百次的微笑。
END
童家堡金店抢劫案
作者:魇
评论:笑语
刘子樱
我醒了,刚刚又梦见警察敲门进屋,把我爸带走。梦里多少有点不清楚,醒了就全记起来了。那天我姥姥去赶集,姥爷在家,我爸抱着我在客厅玩。有人敲门,我妈去开,进来一群带着帽子的人,把我爸按住带走了。我哭了,大声喊等我长大了要杀了这群对我爸不好的人。我妈流着眼泪给了我一巴掌,让我闭嘴。
我长大了,知道我爸是通缉犯。警察抓通缉犯是对的,我爸逃到这儿来是错的。那他偷偷摸摸过日子,因为老实本分而被我妈一家相中,再生下我,应该也是错的。
我就是错的。
真有意思,我爸都回来好几年了,我怎么还梦见这一幕。吴小勋跟我做同桌的时候,总说她考试前梦见没写完作业,但我一着急就会梦到我爸被抓走。
今天是该要着急的,因为是我最后一次当爆破手。不过我已经有了五十多万的存款,之后可以用这个钱开奶茶店,我当店长,我爸当店员,只要我想喝奶茶,就让他给我做。
现在才上午十点多,不着急,我得再睡一会儿,睡饱了才有力气去做大事。
吴莉
我送走了一对来给女方迁户口的小夫妻,坐回去重新开始整理“宏缨帮”系列盗抢案记录。这群自称“爆破手”的十多岁小孩已经在本市作案多起,但因为其特殊原因,我们只能让它们暂时停留在整理文件中。
哦,你说具体是什么特殊原因?说白了就是案犯年龄小无法得到应有惩罚,最多关二十四小时就得放了。加上跨省作案,需要各单位配合协查,这多少有些麻烦。一开始追赃倒是容易,那群十多岁的小孩只知道把偷来抢来的东西送去典当行,只要及时追过去,受害者的损失一般也不太大。后来小孩们渐渐明白这样下去典当行就不爱收他们的“货”了,就开始找流动的收售摊位,那些大人可懂得如何规避。于是这下追赃的难度也上去了。
至于让小孩家里赔偿损失么……虽然肯定是需要这么做的,但谁会心甘情愿把吃进肚里的东西吐出去呢?那些小孩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把盗抢来的东西分一些给亲戚朋友们,大家得了好处也都闭了嘴,必要的时候也会帮忙说上几句话。
短视频平台也在助纣为虐,他们发布一些充满噱头的视频,比如用偷来的茅台洗头、把成条的贵重香烟掰断或点燃,甚至是直播作案过程。这种视频流量很大,很多人很喜欢看。我们向上反映过,但平台用种种原因一直推诿不配合封杀。
如今他们愈发嚣张了,我们却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把他们犯下的错一桩桩一件件记下来,不知他们长大后会不会后悔。
刘子樱
我吃完了晚饭,准备出门。姥姥给我发了微信视频,我接起来,看到她在念佛。“樱樱,这辈子作孽,下辈子要当牛做马的呀。”她说,一边用手捻着佛珠。
我笑了,她那串玉石佛珠还是我带回来的呢。我爸被抓的时候她也不在家,这会儿装什么好人?“那好办。”我说,“等我查出癌症了,就去跳楼。你不是说自杀不入轮回吗,不入轮回就不用当牛做马了。”
我挂断视频,穿上鞋往外走,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我走得快,那动静也就没原本那么响了。
张宏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等着我了,旁边还站着秦博和孙潇潇。“你们都查过了?”我问他们。
“别废话,快走。”张宏把嘴里的烟摘下来,扔在地上。
我冷笑起来,张宏觉得我丑,一直都冷脸对着我。可是他又需要我去爆破,因为我壮实,劲儿大。我就喜欢看他忍着恶心还需要我的样子,而且,我今天还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他们赚了钱,想都不想就花掉不少。我都攒着,存在我爸的卡里,开了奶茶店,这钱就洗白了,我就是个清白的人。这两年的劫富济贫只不过是我的奇遇,是我穿越的人生。
吴莉
晚上十点,我接到报警,童家堡步行街的金店被盗了。我跟小王出警,跟店老板和老板娘看了监控,就是“宏缨帮”那帮小孩做的案。
老板说经济损失大概有十几万,我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是‘宏缨帮’。”
老板叹了口气,像揪着那口气尾巴一样,问我,“是不是追不回来了?”
还没等我说话,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旁边的老板娘抹了把脸,伸手把老公揪起来,一边拍着他屁股上的灰一边喊:“哭有啥用!我早就跟你说爆破手最近要在咱们这儿干活了,我在短视频上都看到他们发的预告了。你不听,就要这几天进货。这回长记性了没?长记性了没!”
老板的哭嚎和老板娘的尖叫像阴天的云彩一样压下来,小王尴尬地站在边上,看看抱头痛哭的夫妻二人,又看看我,再看看两个人,再看看我,像是卡掉的录像带。
我又叹了口气,走到店门口,看着被砸坏的卷帘门,再抬头,看到对面的蛋糕店卷帘门也像嘴一样张着,里面黑黢黢的。
刘子樱
爆破金店真的是毫无难度,跟之前爆破手机店、烟酒行和小卖店一样。我看到亮着灯的摄像头,指给张宏他们看。那几个男生纷纷对摄像头做鬼脸,比中指,我则学着那些漂亮姐姐一样鼓腮,比剪刀手。
我们拿了东西,简单分了分。张宏说女生都喜欢镯子,把那些金镯子都扔给了我。我不挑,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出了金店,我看到对面蛋糕店的牌匾。“我要蛋糕。”我说,然后向店门走过去。
“你别吃了,都那么胖了。”张宏说,但他还是跟了过来。
“兴许里面还有不少钱呢。”我说,“现在蛋糕卖那么贵,开这个的肯定也是有钱人。”
这下其他人都表示赞同了,张宏也只能闭嘴跟着我一起上。
想到一会儿他们的表情,我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忍一忍,马上就能看到了。
吴莉
我喊来小王照应,自己进了蛋糕店。收银箱被砸开了,装杂物的柜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冷藏柜的玻璃碎了,里面飘出了奶油的香味儿。我仔细看了看,最大的那个蛋糕不见了。
“这货兔崽子现在连蛋糕店都偷了啊。”小王探头问,“之前他们不只抢烟酒行吗?”
“最早是手机店。”我说,看着那一地散得到处都是的生日蜡烛,“然后是烟酒行,现在是金店,偶尔也去抢二十四小时超市。”
“好家伙,现在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了,连蛋糕店都砸。”小王说,“怎么着,偷完金店偷饿了,来蛋糕店偷宵夜?”
“你宵夜吃蛋糕?”我问他。
“那玩意谁当宵夜吃,又甜又腻的。”小王说。“我妈倒是每次都坚持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一个,说我小时候一过生日就吵着要吃。”
“我闺女过生日也问我要蛋糕的。”我说,“大概小孩子就喜欢有仪式感吧。”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开始查我们这边最适合过生日的户外景点。
“跟我去江边。”我看了一阵,大步出了店。
罪犯&警察
警察开车到了江边时,围成一圈的生日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了一小截。站在蜡烛中间的那个看起来像个矮胖男人的身影发出了少女的声音:“从明天起,我退出‘宏缨帮’。今天我已经满十六岁了!”
两个警察冲上去,高喝了一声,那群小孩纷纷回头。为首的一个大块头男孩从兜里掏出一些金饰,嬉皮笑脸地递过去。“警察叔叔,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我跟你们走,你可别找我们家长。”
那个矮胖的女生撸下了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对着江水扔了过去。她回过头,挑衅似的看着警察,说:“用这玩意打水漂还不如石头。”她似乎很不满意,像是精心准备的东西被破坏了一样噘着嘴。
站在前面的女性警察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最终对她说:“生日快乐。”矮胖女生忽然开心了起来,她把手腕上剩下的镯子都撸下来,递给那个警察,说:“阿姨,我十六岁了,以后不干这个了,今天能不抓我吗?”
她露出笑容,像对明天有着无限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