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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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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一次的飞翔
这是一片茂盛的森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只有稀疏的阳光能够透过伞一般的树冠落到地面上,在这样浓密的森林里,处处都是潜伏的危险,毒牙、利爪,甚至于空气本身都可能致命,因而很少有人敢于走进这种地方。
但今天有人来了,非但来了,还来了许多。
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他身上的皮质短衣未曾经过软化步骤,硬结地套在身上,让他上肢的动作略有些僵硬。
一群人远远地追在他身后,他们手里都抓着投掷用的短矛,腰上坠着木制的箭囊,背后还背着短弓,神情愤怒,步伐迅速。
照这样追下去,他们很快就能赶上前面的那个人,领头人三步跨上一根倒下的巨木,转瞬间就张起了短弓,黑濯石打磨的箭头闪着恐怖的黑光,下一刻,他就会让这束光射入仍在亡命奔逃的那家伙体内,因为只要是射击活着的东西,他都从不会失手。
那人回过头,神色愈加惊恐,连忙俯下身左右晃着逃跑,然而这样做只会拖慢自己的速度,让其他人更快地把他追上,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追逐着他的人们脸上也已经浮现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头比巨木还要粗壮的猛兽从领头人的脚下窜了出来,地面上的泥土与残枝断叶先一步飞出,仅在一瞬间阻挡住了领头人的视线,然后他就被一片猩红的黑暗所吞噬了。
其他人也发出了惊慌的呼声,然而这猛兽不会放过任何人,他们知道自己逃不了,充满了恨意地扫了一眼已经趁机逃走的人一眼,随即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与这猛兽对峙了起来。
他逃了,逃得比之前还要卖力,因为这几乎是他唯一能逃走的机会了,他一直在奔跑,跑到自己的肺已经在沉重的呼吸压力下往气管里泵出血沫了都未停下来,一直到太阳西沉,夜色笼罩住了整个天空,他才在一片悬崖边上停了下来。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但已经逃了这么久,那些人理应已经追不上他了。
是的,即使是遇到了那样强大的猛兽,他也相信那些人将会将其杀死,然后继续追上来,因为他见识过这些人狩猎的能力。
但他们也会损失很多人,如果那个擅长追踪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了,那他就有机会逃走。
可惜,那人还活着。
他的气还没有喘匀,那些人已经包围了上来,他们杀死了那头猛兽,又一路追逐了这么久,但直到他们主动走出丛林,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
逃不走了,没希望了,左右两边都被人封住了,唯一的退路又是一道天堑,他苦笑着,颤抖着伸出手,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拜了三次,很显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他转过身,在他们讶异的注视下往悬崖之下跳了下去。
这是人类第一次的飞翔。
他们跑到崖壁边上看着他下落,他张开着双手,似乎在拥抱着逐渐远离他的天空,他身上硬结的皮衣在狂风下鼓了起来,像是两张翅膀,带着他在空中划出了一片圆弧,并最终坠落进了谷底里的一片湖泊。
没过多久,他从湖中探出了头。
他还活着。
这些追击者互相看了看,没有人愿意从这里跳下去,他们敢于与那样强大的猛兽战斗,却不愿意试着飞向天空。
因为他们知道,这必死无疑。
那个逃走了的家伙还活着,但他马上就会死去,已经没有必要再追了。
于是他们走了,他看着他们的身影一个个消失,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会有人来追自己了,他游到了湖边,躺在细软的沙滩上,仰着头看着逐渐被夜幕所取代的天空上闪烁着的星星与月亮。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天上飞翔的感觉,于是向星空伸出了手,徒劳地挥舞着。
在皎洁明月的映射下,他黝黑的皮肤上泛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红斑,这些斑纹散发出了强烈的热与疼痛,随即鼓起,破裂,流脓。
他的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着,而他在这些衰败结束之前就已经死了。
二、天空祭祀
祭司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一个祭司,他的名字就是祭司,且是这个国度唯一的祭司。
雨水与风都属于天空,而风调雨顺是一个国家能够存续下去最重要的保障,因此,人们必须祭祀天空。
然而祭司已经很虚弱了,他已经没办法再主持祭祀活动了,或许他可以,但代价就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天下已经大旱了三年,民生凋敝,到处都是饿死的百姓的尸骨,就连王都快要吃不上米饭了,为了让他们活,他必须死。
可他是最后的一个祭司,若他死了,以后怎么办?
国王亲自带着办法来到了祭坛,那是三千个还未断乳的小孩,他们的父母多半已经饿死了,还没有饿死的也都快了,这种时候谁也养不起孩子,把他们送到这里,至少还能博一个未来。
毕竟就算是饿死了王,也没人会把祭司饿死的。
在国王与祭司的注视下,新祭司的选拔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些孩子虽然大多还有些瘦,但面色都算红润,因为过去的几天里他们吃得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饱,而把他们抱在怀里的士兵们则无一不是面黄肌瘦,有那么几个就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了。
但他们都稳稳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他们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希望,是这个国度存续下去的希望。
而祭司看着他们,眼里饱含着歉意,他身边的王曾是一个无肉不欢的健硕之人,精健的躯体却也已经饿得萎缩了,只有眼里还闪耀着些许的光芒。
这都是自己的错,太阳还未运行到合适的地方,但他已不愿再等了,他不愿那些士兵再抱着孩子站在毒辣的阳光下了,只是,王拉住了他的手。
“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等。”
于是,祭司只好继续与王并肩站在祭坛上,等待着太阳缓缓爬上最高处的天空。
或许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又或许是难得吃饱,这些孩子们被陌生人抱着站在热烈的阳光下,却没有任何一个在哭,他们都安心地躺在士兵的怀里,伸手把玩着铠甲。
一片肃穆中,偶有笑声传出。
终于,祭坛上树立着的日戟投下的阴影消失了,日上天顶,祭天起。
祭司把手中的神杖杵在地上,孩子们脱离了士兵的怀抱,朝天空张开了手,上千个嬉笑着的孩子被抛起,又再稳稳地落进了士兵们的怀里。
他们还在笑着,似乎想要士兵们再次把他们抛向天空,但很快,他们就不再笑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放声痛哭,难得吃饱的肚子让他们的哭声连绵不绝,一阵阵的哭声连在一起,似乎把整个祭坛都引得震颤了起来。
孩子们破裂的皮肤上渗出的血把整个祭坛染得鲜红,哭声愈演愈烈,祭司握紧了手里的神杖都难以抗衡,他看着在阳光下红得发艳的祭坛,眼里却闪现出了素净的蔚蓝色。
那是他被选为祭司的时候看到的天空。
祭司倒退了半步,被王伸手扶住,王依然稳稳地站立在地上,他的眼里还闪烁着希望的光,他知道这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必须要有的牺牲。
然而血染的祭坛上逐渐流出了浑浊的黄,那是脓血的颜色。
哭声渐去,三千个孩子都死去了,却没有新的祭司从中诞生。
王晃了晃神,颓丧地垂下了扶着祭司的手。
“先开始祭祀吧。”
祭祀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只希望自己能为这个国度最后一次带来丰沃的雨水,待到来年谷丰草肥的时候,再选拔新的祭司吧。
“也好。”
王点了点头,他往后退了几步,把祭坛让了出来。
祭司挥舞着手中的神杖,唱起了呼唤风雨的歌,跳起了迎接风雨的舞蹈,随着他的歌舞,似有微风吹来,却只是将祭坛上混杂的脓血味道裹挟在一起,在炽热阳光的烘烤下,祭司的眼也迷了,口鼻也难以呼吸,他只好强撑着唱完一曲,将神杖扔向天空,而自己从九丈高的祭坛上,一纵而下。
若是年轻时,就算是这样的高度他也能够安然落地,然而他老了,又或者他此时已经无法相信自己还能唤来风雨。
没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只能看着祭司像是一片破败的瓦片一般摔落,被他拍散的血泊就是他的断肢碎肉,又在原地积蓄起了新的血泊。
祭祀,失败了。
祭司是天空的使者,当他们跳跃而起的时候,是向天空祭祀,所以他们不会像常人一样被天空责罚。
本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的祭祀,他的皮肤就像那些孩子一样的溃烂流脓,他的内脏像那些孩子一样的迅速衰败,虽然他的全身都已经在坠落中碎裂了,但杀死他的,依然是来自天空的诅咒。
他仰头看着天,看着趴在祭坛边上的王,不知是否离得太远,他已经看不清王眼中的光亮了。
祭司死了,他是遭受天罚而死的,可他的死并没有抚慰上天的怒火,在他死后,全国上下狂风不止,却没带来半点雨水,反倒把云推远了,饥饿的士兵们无力征战,边疆接连失守,敌人却也不愿占领这片枯败的大地,他们一路杀进了王宫,抢走了一切能抢走的财宝与食物后就离开了。
敌人没有杀死这个国家,因为在他们动手之前,这个国家就已经饿死了。
从此,这世间再无祭司。
三、溃败
这里原本是远离战争的大后方,机枪大炮打不到这里,但现在,已经不远了。
帝国的战事岌岌可危,唯有这里的研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才有逆转局势的可能。
基利安左手捧着一个铝制的小箱子,右手拿着通行的许可证,着急地从重兵把守的大门穿过,他得尽快赶到实验室去,然而总是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军官从他身旁走过,他不得不停下来紧抱着箱子向他们敬礼,由于他们从不回礼,按照规范,在这些军官走开之前他都必须一直保持敬礼的姿势,还有几个人似乎故意像是乌龟一般慢吞吞地走两步停一会儿,让基利安平白浪费了大把的时间。
而他半点都抱怨不得,至少不能让人听见,否则纪律检查委员会一定会收到举报信的。
一封不需要任何证据的匿名举报信就能让他被临时撤职,若是这样,直到处分结果批复为止他都不能再进入这个集中营,一般来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纪检委员最终都会将他复职,但考虑到那些官僚的办事效率,他至少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无法继续为帝国效力。
往返的车费也没人报销,这也很重要。
一直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才走过了这短短五百米的距离,随后连忙冲进了实验室,把箱子放到了实验桌上。
“我说真的,基利安,别忙活了,我们在做无用功。”
卡尔正坐在放着显微镜的桌旁,双脚搭在桌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在为帝国服务,”基利安毫不掩饰对卡尔的不屑,帝国已经到了危亡的关头,他竟然还能安心无所事事,于是基利安又再拿起箱子快步走到了卡尔身旁,用眼神与话语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想做的话,你可以离开。”
“离开?我还能到哪里去?这里已经是最糟糕的地方了,”卡尔并不在意基利安的态度,也无视了对方真正的意思,只是站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这地方就剩咱俩了,其他有门道的人都调走了,能耐的人也不会过来,你看,就算是为了伟大的帝国,也没人愿意在这里服务。”
“管好你的嘴巴。”
“得了吧,你不是那种会打小报告的人。”
基利安冷哼一声,在显微镜前坐了下来,他尽可能不去想其他的问题,深呼几口气之后从箱子里拿出了预备好的组织切片专心研究了起来。
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他立刻就忽略了外界的种种,一心沉溺在了人体玄妙的活动之中。
但是,正如他们过去的几个月里反复经历的那样,一直到太阳落山为止,他都一无所获。
他需要检视活性切片,然后又把切片放入特制的机器中进行抛射,然后又再次检视,当然,每一次这些细胞在经历了失重的刺激之后都会遭到免疫系统的攻击,表现在外界来看,就是人的皮肤溃烂、流脓,内脏迅速衰败,即使是大脑与神经细胞都无法幸免。
而检视这一过程的目标,就是找出真正导致这一反应的源头,然而在他反复进行这一实验的过程里,卡尔始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眼旁观着。
虽然他对目前的境遇与组织的安排颇有不满,但他倒也希望基利安能发现点什么,此时的他就在仔细思索整个实验的过程,想要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也就在基利安终于把所有组织切片都检查了一遍,无可奈何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卡尔的视线从他身上转移,扫到了一台因为年代久远而被放在了角落里,如今已经落满了灰尘的老旧设备。
“超敏反应需要反应素,”卡尔当即站起了身来,“我们要找到反应素!”
基利安被他吓了一跳,本以为卡尔如此激动的表现是发现了什么,没想到却只是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你已经丧失了过去的记忆,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找反应素,”基利安不满地推开了卡尔,径直往实验室外走去,“而且已经找了六个月了。”
“你还想去哪里找?皮肤、血液、肌肉、内脏甚至大脑,我们已经把能找的所有地方都找过了,不是吗?”卡尔一把拽住了基利安,不顾对方恼怒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找得到这种反应素。”
“你想当逃兵吗?”基利安的脸色阴暗了下来,“只要帝国需要,我们就要一直找下去。”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卡尔伸手指向角落里的那台老式显微镜,“我们找不到,是因为我们的设备不允许。”
基利安只对显微镜扫了一眼就摇着头移开了视线,“我们用的已经是最好的设备了。”
“不是最好的,我们还有电磁透镜啊!”卡尔再次抓住了基利安的肩膀,“超微结构在那玩意儿面前就像是脱光了的处女一样干净,只有靠它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反应素!”
基利安依然摇着头,但他刚打算开口时,激烈刺耳的防空警报就响了起来,基利安反应极快,拉着卡尔就要躲到墙角边去,但卡尔反手拽住了他。
“他们不是来轰炸我们的!”
说着,卡尔拉着基利安跑到了实验室外的空地上,此时周围的士兵、军官们已经忙作一团,只有他俩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东面的天空,很快,两架满载荷的敌军战机就从他们的头顶划了过去,但并没有飞出多远就遭到了从西方赶来的三架战机的抵抗,为了摆脱围堵,这两架战机在天空中展开了大幅度的机动动作,但堵截者也不甘示弱,这五架战机在天空中来回蹿腾,很快就有一架敌军战机被击毁,另一架战机之后慌忙逃窜。
但它的飞行动作已经产生了极大的扭曲,在天空中喝醉了酒一般歪斜着晃荡,紧随其后的三架战机中也有两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最终,这三架战机都在一段滑行后直接坠落进了几公里外的山林之中。
仅存的唯一一架战机调整好了态势,向着他来时的方向飞去了。
基利安看着战机坠落的方向,久久无法说话,不同于有过实际从军经验的卡尔,他一直都是一个纯粹的研究人员,虽然刚刚的混乱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但这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感依然深深地刺痛了他,更何况这种敌军出现在帝国大后方所带来的震撼也是极度强烈的。
“电磁透镜是现在最高端的显微镜,就连首都研究所都只有一台,”卡尔回国了神来,“我们几乎不可能申请得到。”
“放心吧,他们会想明白的,”卡尔的目光注视着西方,那是他们首都的方向,“你和我都知道帝国需要一支不会过敏的空军,三百里外的那些长官们,也知道。”
结果显示,卡尔的猜测是对的,帝国军已经处于难以挽回的劣势中,任何一种形式的帮助都是他们所需要的,又或许不会过敏的空军实在有着太大的诱惑力,总之,在由基利安起草并经由卡尔修饰的申请书上交后,一台几乎全新电磁透镜显微镜还不到一个星期就被送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时,这点时间甚至还不够把他们提交的事务性请假申请移交给直属上级的。
当然,一同来的还有三位带军衔的研究员,其中一人还是个政委,名义上他们将会配合卡尔与基利安的工作,实际情况稍有些复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将有机会解决失重性过敏这一人类自诞生以来面对过的最严重的医学问题。
具体的工作内容与之前几乎一致,即全面检视人体活性组织切片在经历失重过程后产生的变化,并找出引起这一变化的原因,只不过工具变成了电磁透镜而已。
由于人体在发生失重性过敏时几乎所有的身体组织都会发生过敏反应,他们实际上只需要在任意一种细胞中找到了反应素,就可以直接与其他的细胞组织进行对比,进而得出结论,而电磁透镜的工作效果极其出色,远超两人的预想,所以即使远道而来的三位研究员积极性欠佳,卡尔与基利安也都非常乐观。
当然,具体的工作内容依然非常繁重,毕竟哪怕最简单的细胞里都包含着大量的结构,其中大部分结构的作用依然是未知的,他们还需要逐个排除,这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政委几乎每一天都会重复一句话。
“帝国等不了那么久了。”
事实上帝国并没有等待太久,卡尔很快就找到了几个可能性非常高的疑似反应素,并经过反复对照后确认了唯一的目标,在各个人体部位的组织经过失重反应后,所有的细胞中都发现了这种新生成的物质,这一发现是令人振奋的,他们甚至因此收到了元首的贺电,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为了彻底验证这一反应素的效应,他们还需要再做一些必要的试验,于是两人结伴前往营地,在走向营地的过程里基利安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卡尔意识到,对方的状态在最近几天里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劲,这是相当反常的事情。
“你怎么了?”
卡尔直白地问了出来,而基利安却只是摇着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卡尔只好放弃,转而打开了营房的大门。
这是一间非常肮脏的屋子,内部空间很大,但都被拥挤的两层床铺占满了,床上或坐或躺着许多目光呆滞且衣着褴褛的人,他们都是些低贱的下等人,这些令人恶心的种族遍布整个欧洲,正是为了将这些令人作呕的血脉从神圣的地球上清除出去,才有了这一场伟大的战争。
他们之前所有的研究素材都是从这些人身上取来的,这或许是他们如今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的最高的贡献了。
看到他们进来了,坐在门口的治安员连忙起身敬礼,两人都没有搭理他,沉默着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检视着床上的贱民们,片刻之后,两人又再领着一个西伯来人走了出来。
在很久以前,这个过程需要花费多一点的时间,因为总有人不愿意配合,非得被毒打一顿才会乖乖配合,毫无疑问,这正是他们血脉低劣的证明,但他们现在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再吵闹了。
也就在这时,卡尔终于开口了。
“这是人类身上最恶劣的疾病,可以轻易地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不是吗?”
“没错,所以我们正在做一件伟大的工作,”卡尔有些不明白基利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气,“这不就是你之前所希望的事吗?”
“我相信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最高贵的民族,”基利安指了指身后的西伯来人,“而他们是另外一个极端。”
“当然,这没有任何问题。”
“但我们都会因为失重而过敏,这难道不奇怪吗?”基利安正说着,一位军官从两人身前走过,他于是拉着卡尔往角落里走了两步,低声继续道,“我本期望着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任何的病因,或者导致我们超敏反应的反应素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可结果呢?在这种病的面前,我们跟这些劣种人一样的。”
“这只是一种病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我忍不住去想,到底还有多少种病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得的?”基利安咬着牙低下了头,说出了他最难以接受的结果,“答案是几乎每一种。”
“听着,你的想法非常危险,不要让任何人听见,”卡尔一把拽住了基利安,逼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双眼,“我不管你现在的想法如何,帝国需要我们的研究成果,所以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说,和平常一样跟我一起完成工作,听明白了吗?”
基利安点了点头,卡尔于是放开了他,左右看了看周围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率先迈步走向了另一个房间。
在这里,他们将要尽可能快且多地获取这个西伯来人身上的活性组织切片,在通过他的细胞提取出足够多的反应素之后,他们又会把这些引起失重性过敏的反应素注射进另一个已经选定的西伯来人体内,以观察其是否会因此产生过敏反应。
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这一场战争在他们开始试验后不久就已经结束了,当他们得到撤离的消息时,卡尔则刚刚完成了一份研究报告,在这份报告中他详细阐明了一个失重性过敏具有传染性质的理论,这一理论要求所有的低劣种族都必须被清除,否则再高贵的血统也会遭到污染,进而染上失重性的过敏症状。
据称,抛开有关传染性质的理论以外,卡尔因为发现了失重性过敏的反应素这一项突破性的研究工作而多次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提名,但由于他亲自参与种族屠杀、反人类的实验方法等劣迹,他所有的提名都遭到了否决。
至于基利安,他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经被秘密警察逮捕,从此不知下落。
四、无形的战场
“长官!”“稍息,进展怎么样?”“一切良好!”“很好,宇航员准备好了吗?”“已经完成全部准备工作,正在待命中。”“好,通知外宣部,全体准备发射,等等,先给我接通总书记。”“是!”许志忠在指挥塔上遥望出去,巨大的火箭竖立在八百米以外的发射井里,虽然尚未启动,却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威严,这是承载了整个国家梦想的人造物,它将使得这个国度的人民站起来,让他们的心灵抬起头,让他们敢于在列强环顾的危机中自信、且坚定地走向宇宙。走出去,然后不可阻挡地走下去!总书记的专线电话已经接通,许志忠怀着激动的心情,拿起了电话,准备请示。可就在这时,坏消息来了。十五分钟后,许志忠带着大批工作人员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发射基地医务部。刚进门,等候的医生随即起身准备敬礼,但许志忠率先一步摆摆手示意他免了,随后紧问道。“情况怎么样?”“都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尚无醒来的迹象。”许志忠扭头看向一旁的医务主任,对方摇了摇头,却被许志忠一把攥住了肩膀。“别给我打马虎眼,这种重大问题之前怎么没有汇报?!”医务主任被吓了一激灵,眨么着眼看了旁边的医生一眼,对方回避了,他先低头抿着嘴,而后一咬牙仰头看向许志忠。“之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迹象,宇航员训练时也没有任何异常。”话倒是硬气,但许志忠扭头一指病房,医务主任就又一次软了。“我……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查!仔细查!三天,不,一天之内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不然你就亲自去跟总书记解释吧!”许志忠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玻璃后是宇航员,玻璃上是一副倒影,倒影里是一个试图崛起的大国波折的宇航梦,许志忠莫名产生了伸手去戳一下这玻璃的想法,他因此愣了愣神,随即扭开头大步走出了房间。工作人员连忙跟上,拥挤的走廊随之一空,面面相觑的医生与主任却感觉更加透不过气来了。十三个小时后,在各路顶尖医生的诊断下,宇航员发病的原因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综上所述,每一次训练都会在他们体内留下一部分的失重性反应质粒,多次累加后对机体造成了大量负担,进而引起休克反应。”说话的人是赵沪刚,医学院院士,也是国内在失重性过敏这一课题里最有资格发言的人物,对他的判断,许志忠也不敢轻易反驳。“但是他们本身就是在轻量失重过敏的人群里精挑细选的精英,而且经过了严格的脱敏性训练,三个月前在座的诸位也亲自审阅并批复过他们的训练数据,为什么,还会出问题?”说到后来,许志忠还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现在不是找谁担责任的问题,我们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当务之急是把宇航员送上天,这你不反对吧?”赵沪刚身旁的曹锐发话了,他向来是个直脾气,最不待见许志忠等人的官僚作风。“好,我们解决问题,你们找到原因了,那解决方案怎么做?”“加大脱敏训练。”“你没看数据吗?他们现在的状况不是脱敏能解决的,再加大是谋杀!”“那你说怎么处理?我们还上不上天了?”“必须药物性治疗,赵院士在这方面有经验,您说两句?”“咳咳,纯粹的抑制性药物已经很难再取得突破了,这需要很多时间进行进一步研究。”“成立紧急研究小组,抗过敏药物和脱敏训练并行,这是唯一的出路。”许志忠坐在一旁,冷着脸看着这群医生左一句有一句的争论,脸色阴晴不定。许志忠的秘书在这时匆匆走了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联众国外交部发文,对我国载人航天事业的波折表示遗憾……”“啪!”许志忠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大骂了一句“落井下石!”他再看一脸为难的秘书,知道还有下文,缓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说。”“他们已经完成了载人航空的全部准备,将于十三小时后进行发射,邀请全世界一同观看网络直播……”秘书没再小声说话,在坐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会议室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彼此,默不作声,却似乎都听到了某种东西悄然破碎的声音。许志忠站起身来,看向同样站起了身的赵沪刚。“十三个小时以内,有把握吗?”赵沪刚摇头。许志忠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知道了,诸位,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也不再要求你们赶这个时间了,客观问题不是主观意愿能解决的。”“可是总书记那边……”“我亲自去跟总书记汇报,责任是我的,你们安心继续做研究,稳妥为上,这些宇航员……我们损失不起。”说完,许志忠慢步走出了会议室,留下的众人却也依然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天,举国上下的愤慨与失望都沉入了明亮刺眼的阳光之下,而灯火通明的热闹与喧嚣,属于大洋彼岸的那一头。 联众国火箭发射基地。
万众瞩目中,火箭成功升天,全国上下已经陷入了狂欢的海洋,但发射基地里的所有人依然屏着呼吸,紧张地盯着屏幕,半点也不敢松懈。
因为成功上天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困难依然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头上高悬着。
三个小时后,总统亲自赶到了发射基地。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总指挥叹了口气,随即挥退了其余人等,把一封文件推到了总统面前。
“这是发射总计划,按照预定规程,接下来需要您的签字。”
“计划我都看过了,现在的问题……”总统本要把文件丢到一旁,但总指挥的手紧紧地按在了文件上,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后,总统才重视地把文件摊开,仔细地查阅了起来,片刻后,他震惊大过于恼怒地抬起了头,“你们竟敢……”
“一切为了胜利,我们别无选择。”
总统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拿着文件的手轻轻地颤抖着,许久才无可奈何地翻开了最后一页,写下了签名。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我明白。”
一天后,由于转播技术出现故障,宇航员出舱漫游的画面无法进行转播,并且宇航员在随后的返航中做出了错误的操作,使得着陆仓以错误的角度切入大气层,着陆仓以最大速度坠落到了太平洋深处,尸骨无存。
所有宇航员被追授联众国最高荣誉的雄鹰奖章,国会广场上将会树立起他们的雕像,这一天也被定为国难日,举国哀悼。
虽然不至于圆满,但他们的载人航天事业,终究是成功了。
三个月后,大洋彼岸载人航天成功的影响已经逐渐减弱,而大洋的这一头,气氛依然十分紧张。
在今天之前,紧张的原因是自己已经落后了一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彻底解决失重性过敏的方法,而今天之后,他们紧张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
“经我们的研究发现,第七染色体中的一段DNA在经历失重刺激时会释放特定的蛋白引发失重性过敏,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失重性反应质粒,因而失重性反应质粒只是失重性过敏的产物,而非来源,如果我们以这种质粒为目标去进行治疗,得到失败的结果是理所应当的。”
说话的人是赵沪刚的学生,他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已经向会议室里的众人简述了他们发现引起失重性过敏真正原因的过程,极为罕见的是,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在这位后生发言的过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扭动腰腿,没有叩桌,更没有咂嘴嗤笑。
即使他是赵沪刚的学生,这种待遇也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好,你们找到原因了,但我不关心原因,我只关心这病到底能治不能治?”
许志忠问的是学生,但他的眼睛却看向了赵沪刚,一方面,他已经把这些事务完全交给了对方全权处理,即使是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也只需要对他单独简报就够了,不必叫来这么多人,另一方面,找到了原因应该是好事,这些人的脸色却是难以言喻的微妙,这很难不让许志忠多想。
“能治,当然能治,切掉这段基因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说话的是曹锐,但话语间充满了揶揄,许志忠看向他,但还没开口另一个医生就说话了。
“编辑人类基因是违反科学伦理的,而且后患无穷,我们不能开这种有可能污染全体人类基因库的先河。”
“别跟我绕圈子,说结论,”许志忠对着会议室里的众人扫视了一遍,他已经明白了,这场会议分明就是为他一个人开的,“到底能不能治?”
“不能,而且全人类都有这一段基因,所以永远都治不了。”
这一次是赵沪刚开口了,他的话有着足够的份量,可载人航天这项事业的份量更大,许志忠紧皱着眉,两份重担压在他的身上,即使老练如他,也难免要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联众国又是怎么把人送上天的?”赵沪刚的学生突然问道,“难道他们在人身上搞基因编辑了?”
赵沪刚摇了摇头,“基因编辑也要从受精卵开始,他们的宇航员平均年龄三十一岁,他们不可能在三十年前就发现失重性过敏的真正原因。”
“那他们……”
“根本没有人看见过他们宇航员出舱的画面,妈蛋!为了和我们竞争,他们把宇航员派去送死!”许志忠猛地朝着桌子锤了一拳,“这群恶棍!”
“好了好了,反正咱们也就这么几个选项嘛,要么选基因编辑,承担风险,要么就别治了,这个天也别上了,”曹锐敲了敲桌子,冷声道,“实在都不行,那就学西方。”
于是所有人又再转头看向许志忠,无论如何,也确实该做出一个真正的决定了。
“我做不了这个主,”犹豫再三后,许志忠还是颓丧地低下了头,“我需要请示总书记。”
闻言,众人都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催促什么,而曹锐则走到了许志忠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指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要做的是国家兴亡的大事,”曹锐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一切为了胜利嘛。”
在许志忠的眼里,曹锐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出自于恶意,却令他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厌恶,因为那是一种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却不需要自己去操心,大可以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微笑。
他能理解,如果换做是他,此时恐怕已经笑出声音了。
但,理解并不能让他的感觉好上哪怕一点点。
五、海里的星星,山头的月亮
一老一少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无垠的星空,头顶上闪烁着的繁星点点都是来自过去的光线,它们呼吸般的节奏,似乎在诉说着某一个时光中的片段。
这些片段飞向了星河,而星河,又将它们送还。
曹向东坐在桌前,认真地翻看着桌上的书,偶尔拿手指扫着书上的内容,嘴里也跟着轻声念着,他看得很慢,也很认真,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十几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
今天,略有不同。
“曹向东。”狱警拉开了曹向东监房的铁门,“有人要见你。”
曹向东并没有回应,直到狱警不耐烦地用警棍在铁门上敲了两下,他这才收回了手指,又把这一页的边角折起,然后放心地合上了书。
“他们终于来了。”
五分钟后,曹向东随着狱警来到了会见室,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坐在桌边看着他的人也是第一个来探视他的人。
“说吧,什么条件?”曹向东还未坐下,就先开口道。
“这就是你跟老同学打招呼的方式吗?”即使多年未见,凯文也还是习惯不了这位老同学的性格,“我甚至想过你在这里见到我感动得哭出来的样子,看来有些东西即使进了监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好,老同学,很多年没见,你胖了,”曹向东的表情丝毫未变,“如果你只是想跟我打个招呼,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去你妈的。”
半小时后,曹向东签下了一系列的合约后获得了保释出狱权限,只要他表现良好,他的犯罪记录也可以被注销,正式成为一清二白的自由人。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会有人能保你出去?”在通往监狱大门的路上,凯文不由得问道,“原谅我的直白,但以你的情况来看,几乎没有出狱的可能。”
“因为即使当年的我们输了,也是最接近成功的那几个。”
“十几年了,技术迭代了不知多少次了,你还能相信你是最优秀的?”
“不,我只是相信他们总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原谅我依然接受不了你这种态度,假定一切的努力都会失败,是最大的傲慢,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比你聪明的人多得是,你会失败不代表别人也会。”
“但他们还是找上了我,”曹向东瞥了凯文一眼,“顺便一提,我也接受不了你的态度。”
“你……”凯文语塞,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追了上去。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监狱,此时的门外停着三辆车,都是军方牌照,四名持枪的士兵站在前后两辆越野车的左右两侧,凯文先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带着曹向东走向了中间的轿车。
两人在车上沉默了很久,或许还是想跟老同学好好聊一聊,凯文随便找了个话题来打破沉默。
“对了,你那个盒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的父亲,”曹向东说着,摸了摸他出狱时就一直抱在怀里,上车后也一直放在自己腿上的盒子,“他十年前在另一个监狱里自杀了,我要求他们把骨灰送到这里,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好给他上上香。”
“呃,”凯文再度语塞,“我很抱歉,兄弟。”
“不,没什么,我早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他们,要做,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幻想。”
“给他们一点尊重吧,他们是英雄,即使我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也是英雄,虽然现在还没有人会认可,但历史会认可你们的。”
“不被认可的英雄就是罪犯,这正是我所说的最坏的打算,”见凯文还想再说点什么,曹向东继续说道,“人只能活在现在,一百年后被再多的人崇拜也改变不了他死在监狱里的事实,你知道吗,我和我父亲见的最后一面就是在我们被捕的那一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我的母亲和爷爷,也对不起我,是的,没过多久爷爷就死了,我母亲也自杀了,再之后他也自杀了,而我连他们的葬礼都无法参加,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英雄,那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但如果我们做的是对的,那他为什么会对不起我们?”
“老兄,这很复杂。”
“这一点也不复杂,我们做的事很重要,重要到在一切结果发生之前就必须先选择接受,他们只是没能接受这个结果而已,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说到这里,曹向东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或许,我们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母亲吧。”
在这之后,沉默再次降临,也没人愿意再将它打破了。
太平洋某岛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在巨大的港口上不断进出,人员、物资源源不断地进入着这个在地图上看不到的小岛,港口附近的岛面上已经建成了大量的建筑,还有更多的地方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施工。
文员、研究员、士兵、政客,各路人马往来不息,热闹非凡。
在一个新建成的会议室里,来自世界各国的代表齐聚一堂,他们将在接下来几天的议程里集中讨论出至少一条能够让人类飞向宇宙的可行性方案,作为不同领域的专业代表,曹向东与凯文也落座其中。
凯文在会议上的表现非常突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与会场内的一众大佬争得面红耳赤,把好几个与他相同专业的老学究骂得狗血喷头,对军方与政界人士也毫不留情,而曹向东则一如既往地维持着沉默,不管别人争得多厉害他都只是默默地翻着手里的书,偶尔出声念诵出书上的内容,也绝不会影响到哄乱的会场。
一天的议程结束后,凯文再次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约着到岛上专设的酒吧喝两杯。
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酒吧对他们完全开放,虽然有每日的定额,但除了少部分高端酒品以外都能免费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会场上的表现太过突出,别说喝酒,现在想找个人聊两句都难。
总得而言,虽然性格大相径庭,但两人在社交领域的成就都差不多。
“我说,”在对与会人员之愚蠢的话题上独自表演了十分钟之后,凯文终于想起了曹向东,“你怎么一点都不积极的?要知道,这一次会议的结果一旦确定,以后再调整的空间就很小了,你好不容易出了狱,有了这样的机会,就不想好好表现表现?”
“没这个必要,除非他们真的像你说的一样蠢,”曹向东喝了一口茶,“否则像是我这样的重罪犯,在结果确定之前连通知都接不到,更别提给我现在的自由。”
“就算项目确定了,没有资源你又拿什么来做研究?”
曹向东摇了摇头,甚至嗤笑了一声道,“我做不来你们争夺话语权的这一套,再说了,你们西方人主动撕毁协议的本事,历史已经证明过很多次了。”
“嘿!别拿这事攻击我!”
“好吧,那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这个项目,当初就是我爸带头去争来的,看看我们最后得到了什么。”
“你……唉,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真心话。”
曹向东不回话,只是举着手里的茶杯对他晃了晃,凯文无可奈何。
不过他最终还是逼着曹向东喝了两杯真正的酒,当然,为了照顾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酒吧里也有白酒,于是曹向东用老白干告诉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酒。
为此,凯文再次试图与曹向东争论,曹向东也继续保持着沉默,每当凯文说得差不多了,就不咸不淡地顶上一句。
没过多久凯文就喝得大醉地被安保人员带走了,曹向东问酒保要了一瓶老白干,又带着三个杯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两人双双因为宿醉而错过了当天的会议。
再往后的会议里,也再不见曹向东的身影。
二十多年前,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地方甚至还没有普及电话,两个雄霸一方的国家却已经在计划着飞上太空了,当然,他们最终都失败了。
那一场持续多年的无形战争消耗了无数的资源,虽然都没有让彼此完全实现自己的目标,却也在侧面促进了相关工业的发展,计算机、动力系统、材料学、机械工程学等等的产业在海量资源的支持下飞速地进步着。
那一场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它的余辉时至今日依然在所有人的身边闪耀着,各种高端的技术逐渐普及民用,让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享受到了技术进步的红利。
让人类飞往太空这一目标在这二十几年里早已被人类所摒弃,毕竟人类上不去就算了,造些自动化的航天器上去也可以,而且相关技术已经成熟,实现起来几乎没有难度。
前往月球,前往火星,前往更深更远处的太空,全都交给了自动导航为主人类远程操控为辅的航天器材去解决,人类几乎放弃了亲手掌握宇宙的梦。
但,事态总会变的,随着人类社会生活质量、物资丰富的程度整体性提高,地球的环境也在不断地恶化着,虽然目前还没有达到过不下去的程度,但居安思危,那些富有远见的政客们知道,只要掌握了能够通往宇宙的技术,就能掌握全人类的命运。
从前的载人航天是较量,是威慑,但无关生存,从现在开始,他们是为了人类在整个宇宙中的稳定存续而努力,这一需求,也就显得迫切了许多。
在高度迫切的需求下,一些从前无法接受的选项也会变成必要条件,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一点,哪怕这些人代表着人类心智的顶点。
“首先,这是一项对全体人类极其重要的工作,我希望你们能够用合适的态度去面对它,尽全力取得突破,”说话的人是米歇尔,他是联众国的遗传学专家,曾凭借其在转基因作物、转基因小鼠等领域的突破性研究获得了包括诺奖在内的多项奖项,是目前这个项目的主负责人,他特意朝曹向东瞥了一眼,继续道,“但我要提醒一句,我们必须恪守科学伦理的界限,无论目标有多么正确,也决不能以错误的方式去实现。”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一位来自大洋洲的专家举起了手,“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毫无集体精神、突破人伦下限的罪犯一起工作?”
“我有一个提议,”不同于以往,曹向东主动合上了书,他扫视着在座的各个专家、教授,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米歇尔身上,“为了用正确的方式实现正确的目标,我们不如就地解散,如何?”
“曹,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建议你不要说。”
“不,我要说,而且要明确地说,”曹向东站了起来,“我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一套了!”
“闭嘴,你这……”一位北欧的学者也站了起来。
“不,你闭嘴!你们都给我他妈的闭嘴!”曹向东把手里的书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听着,我不在乎你们是怎么想的,也不在乎你们想在这里得到什么,我来这里有且只有一个目的,工作!我可以容忍你们的闲言碎语,也可以忽视你们的无端指责,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我的工作,无论是谁。”
最后一句,曹向东再次把视线转向了米歇尔。
“你太狂妄了,”米歇尔说道,“你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资格?”曹向东笑了,“那我就跟你们说说资格!”
曹向东从怀里抽出了一叠纸质资料,亲自把发到了现场每一个人的手里,就连会议记录员都拿到了一份。
资料的标题,是《关于失重性过敏的传染性原理》。
“这是……”刚刚的北欧教授在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还没看就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曹向东扫视着专家教授们,看他们都只对资料扫了一眼就丢在一旁的态度,脸上的笑意愈发冰冷了,“当年那位纳粹说得一点没错,失重性过敏的本质就是逆转录病毒的转播所致,这些小小的病毒把这段恐怖的基因植入了我们的染色体里,把我们永远地禁锢在了地球的表面上,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深入进行过人体基因编辑的研究,那么在座的诸位,又是怎么知道的?”
现场沉默了,曹向东收起了笑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和你们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被判了刑,而你们没有,所以如果你们还要像之前几天的会议一样地搞学术政治,恕不奉陪,”看没人说话,曹向东坐了下去,再次打开了手里的书,“如果你们要讨论具体工作,请继续。”
经过这一波折,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曹向东也终于得以投入到了切实的研究工作当中。
这也意味着,对人类的基因编辑工作首次以官方做为背板,开始公开地进行了。
“我跟你说,我的设想在技术上绝对没有问题,是那帮老家伙在拖后腿,”凯文抱怨道,“人类都准备上天了,这些人还是抓着陈旧的技术观念不放手,简直愚蠢透顶!”
在忙碌地工作了两个多月后,凯文再次邀约曹向东一起喝几杯,三杯酒下肚,凯文就熟练地把话题引向了他憋了许久却无人倾诉的领域。
“我听说人体冷冻的项目已经有突破了,”在出于尊重给了对方十分钟的时间之后,曹向东还是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好像跟你们有关联。”
“对,这项技术前景很大,”凯文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只要能实现,咱们就可以靠人体冷冻技术度过难度最大的升空阶段,只要这个阶段不用保持人造重力场,绝大部分的问题甚至不需要我们去解决,它自己就不存在了。”
“看来从目前的进度来看,我有理由认为你们的方法更好,全程保持人造重力场是一个很有挑战的想法,但技术上是有可能实现的。”
“老兄,没什么好不好的,只要成功了,任何方法都是好的。”
“不,你们的技术实现意味着任何人都能上天,而我们的技术……”曹向东顿了顿,“为了规避污染人类基因库的风险,也为了避免他们被我们传染,被基因编辑过后,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将与我们完全隔绝,而上天的也会是他们,不会是我们,这只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闻言,凯文再为自己倒上了一杯。
“算了,咱们还是别聊工作了。”
曹向东点了点头,然而一旦不聊工作,凯文的话题就无法被控制了,好在关于自己的同事到底有多愚蠢的这件事上,两人难得地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一夜,相聊甚欢。
但在之后近两年的研究工作里,两人的项目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重大问题,彼此再也抽不出相合的时间,最多也就只能在基地里偶尔遇到时再聊上几句了而已。
“那后来呢?”曹莉莉躺在奶奶的怀里,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问道,“爷爷成功了吗?”
“不,他们都失败了。”
邱姗摇了摇头,曹莉莉翻身回来看着邱姗,小小的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疑惑。
“那爷爷是怎么去的呀?”
“爷爷呀,他睡了一觉,就到了。”
这一天,米歇尔的情绪非常低落,在强行以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了六个月之后,他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人类的基因编辑,太难了。
即使这里已经聚集了全人类最顶尖的遗传学家,他们依然无法攻克这一个已经被发现了近三十年的问题,即——如何才能在不造成严重问题的前提下,让人体不再对失重产生过敏反应。
这个问题的解决需要分为两步,第一步是让人不再因失重而过敏,第二步则是让上一步不要产生其他的严重问题。
而现在,他们连第一步都还没能迈得出去,再具体一点,他们连让经过基因编辑的胚胎稳定存在都难以做到,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尝试,绝大多数的胚胎都会在发育期出现严重的问题,最终自发地崩溃,一部分甚至连胚胎都无法形成。
在米歇尔的计划里,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应该已经完成了移除失重性过敏基因片段的工作了,如今的他早该着手于让这一过程变得更加稳定,并且更加具有可控性与操作性的工作了,但人类的基因是如此复杂,稍微改动一点点就会产生完全无法预测的状况,至少,在失重性过敏的基因问题上是这样的。
仅仅只是出现未知的结果尚不算太大问题,问题在于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这就像是一个猴子在通过一款专为拥有八只手臂的生物所设计的电脑,来游玩一场有着十六只眼睛才能看明白的棋局,这棋局的内容需要这只猴子掌握三十二门不同的专业学科才能理解,而它的对面就坐着这盘棋的发明者,它却必须在一头雾水中赢下这一局。
这是何其的艰难,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它以为自己搞懂了一点点规则,又会在下一步中得到一个与它的预期完全不同的结果,对手的反击也莫名其妙,它几乎是在胡乱地挪动着棋子,然后胡乱地输掉棋局,再来一次。
哪怕是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输,都成了一种奢求。
这就是米歇尔不得不面对的困境,也是人类基因编辑组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你完全可以放心,这只是一次私下的谈话,”米歇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最近大家的工作状态你应该有所了解,我们的工作陷入了困难,所以我想跟你谈谈。”
“这场谈话仅限你我?”曹向东问道。
“不,我会跟组里的每一个人都谈一谈,但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们谈到的内容。”
“这倒不必,”曹向东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后露出了复杂的笑容,“反倒是我,有一些别的事想要跟你谈谈。”
“哦?”米歇尔流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曹向东的表现不由得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之前的猜想或许是对的,“你想谈什么?”
“我知道你应该已经跟他们每个人都谈过了,能否先告诉我一件事,”曹向东附身向米歇尔靠了靠,虽然声音不高,但却让米歇尔再度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压迫,“他们是怎么想的?”
“根据我的原则,我不能透露他们的观点。”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观点,我只需要知道他们的态度,当然,也包括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你们认为,我们的项目还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这是事关全人类……”
“不,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曹向东打断了米歇尔,认真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告诉我,你,你们,在这两年毫无收获的研究之后,还认为这是一个能够简单解决的问题吗?”
米歇尔愣住了,他从曹向东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这是让他难以接受,却也难以反驳的东西,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最后,他缓慢而又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真的该好好谈一谈了。”
曹向东说道。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低着头,他们或者随意地坐着,又或者佯装正经,但显然都已经神游天外了,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且沉闷。
不久后,米歇尔带着曹向东走进了会议室,但他们并没有为这间会议室带来任何的波澜。
“各位,我想,已经是时候了,”米歇尔敲了敲桌面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的研究已经进入了难以突破的关头,我们尝试了几乎所有能够尝试的方向,几乎一无所获,我想,在如此困难的项目上,已经容不下我们再坚持什么信条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米歇尔的声音出现了克制不住的颤抖。
“米歇尔,别再说了,你还不明白吗?这已经不是什么信条的问题了,”李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他的情绪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处于极端的低落状态了,如今似乎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自古以来,那么多的人研究过这种病,可我们得到了什么?每当我们以为自己取得了突破的时候,就会发现其背后隐藏着更加复杂的设计,这就像是一把精妙无比的锁,把我们牢牢地锁在了地面上……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破解如此精密的结构,就算是自然,也绝对做不出这么完美的构造。”
“哦,得了吧李,难道这是神的诅咒?”坐在李身旁的米勒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不,我要说!”李张开了双手,他的眼里泛着血丝,情绪激动,“不论是谁让我们得了这种病,我们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想想吧,他们的能力很可能完全超越了我们认知力的极限,而他们很显然不希望我们飞到宇宙里去,这次只是过敏,下一次呢?!我们不能再研究下去了!”
两人为此又再争论了几句,但很快他们就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不论原因是什么,他们都没有必要再继续研究了。
这是一条找不到结果的路。
米歇尔看着会议室里依然沉默着的大多数,他们的神情已经给出了他们的意见,实际上,如果不是曹向东刚刚告诉他的方案,他现在也会带着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而他现在非常后悔,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过去的自己不要去找曹向东,至少也不要让自己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我可以让胎儿存活八个月。”曹向东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会议室立即陷入了凝结般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万分讶异地看向了他,本有人打算出声反驳,因为别说八个月,他们之前连让胎儿存活一周都相当困难,然后他们突然都意识到了另一点,曹向东刚刚是和米歇尔一起走进会议室的。
而米歇尔看着他们,缓慢地点了点头。
“二十一年前,我们第一次成功地使移除了失重性过敏基因的胚胎存活时间达到了一个月,很快,这个数据就不断地突破,一直达到了八个月,”曹向东走到投影仪旁站定,自嘲地笑了笑,“实际上,如果我们当时没有被捕,这个记录应该能更长一些。”
“二十一年前?如果你当时就能做出这种成果,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李摇着头,满脸的不信与不屑,“别扯淡了,你根本没有这种技术!”
“我对你们实在是太了解了,”曹向东拿出一枚U盘插进了投影仪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些愚蠢又傲慢的家伙,我也知道你们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不择手段,但我还是得承认,你们算不上什么恶魔。”
说完,曹向东关闭了会议室的灯光,用投影仪播放起了U盘里的内容。
内容里有图片,有文字记录,也有视频,这些信息记录的,是一个又一个尚未发育完全但已经有了感知能力的胎儿,他们在肢体、器官缺失的情况下,经历着的皮肤溃烂、内脏衰竭等极端痛苦的挣扎,最后的一段里,一个已经八个月大的胎儿出现在了画面上。
它的右侧颅骨塌陷着,堆积的皮肤遮盖住了他因没能发育完全而显得比例失调的右眼,他的肢体还算完整,但都存在着比例过大或过小的问题,皮肤上覆盖着大片不同颜色的斑纹与疤痕,胸口的一部分皮肤缺失了,裸露出的纤薄肌肉下隐约可以看出下方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
他对着镜头伸着手,似乎在和镜头后的人打着招呼,脸上挂着一个怪异得几乎算得上恐怖的笑容,但,这终究是一个笑容。
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我的方法能够让胎儿存活更久,但如你们所见,这样的胎儿依然是不健康的,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必须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痛苦,而为了研究继续进行,我需要让他们尽可能长地去承受这些痛苦,尽可能地用这样的身体活得更久,也因为他们短暂的寿命,我还需要让更多的他们不断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曹向东打开了灯,会议室里的学者教授们依然沉默着,他们的双眼在柔和的灯光刺激下,不断地涌出着酸涩的泪水,而曹向东神色如常,“在这两年间,我和你们尝试过所有的道路,除了这一条,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你是个魔鬼!”李大喊了一声,一边用手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用另一只手指向曹向东,似要开口指责,却又不敢再直视曹向东的眼睛,最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米歇尔,“这是个邪恶的项目,你们每个人都会下地狱的。”
在李之后,又有几个无法接受的人离开了,米歇尔并未阻拦他们,默默等了一会儿之后,他看向了还未离开的人们。
“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们都能先预约好自己的心理医生。”
从这一天起,人体基因编辑组的保密等级被提到了最高级别,所有的成员都不允许以任何方式与外界进行联系,仅能单方面获取外界的信息。
为了确保研究人员的心理稳定,每个人都配有两名专门的心理医生。
经过五年的研究之后,到底有多少条生命在这个基地里短暂地存在过,又再痛苦地消失了,米歇尔已经不记得了。
“237个。”
曹向东说道。
“我只是不愿意去想,”米歇尔叹了口气,“他们都叫你冷血的恶魔,但我想,你或许只是比我们要有勇气,也比我们更敢于面对自己的罪恶吧。”
“不,”曹向东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我只是随身带着实验记录而已。”
米歇尔哑然无语,只得干巴巴地提醒了几句实验记录不能带出实验室云云。
没过多久,两人一同来到了发射基地,一台巨大的火箭已经伫立在约一点五千米外的空地上了,这是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火箭,也是最有希望的火箭。
在这雄伟人造物的映衬下,一个高而壮的身影向两人快步走来。
“嘿,兄弟!”凯文又发福了不少,他喘着粗气用一阵小跑冲到了曹向东面前,狠狠拽着曹向东一把就揽进了怀里,“好久不见啊!”
“你又胖了,”曹向东的后背被凯文拍得生疼,他艰难地推开了对方热情的怀抱,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要把你送上太空,至少要多浪费300千克的燃料。”
“得了吧你,”凯文笑了笑,又再转向米歇尔,随意地与其握了握手,“你好,米歇尔,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今天真是适合来一杯的日子,可惜我不能喝酒,不然真想跟你好好来几杯老白干!可惜我还有任务,得先走一步了,”凯文拍了拍曹向东的肩膀,扭头往发射中心跑去了,“等着看我的表演吧!”
“希望他们能成功,”米歇尔叹了口气。
“希望吧,”曹向东远远地看着远处发射架上伫立着的庞然大物,回想起了他爷爷曾给他讲过的故事,那故事似乎非常遥远,但似乎又如此近在眼前。
米歇尔拉了拉曹向东的胳膊,他这才回过神来,一同向着发射基地走去了。
两天以前,天文学家通过专用探测器确定了七个距离在二十光年以内的恒星系中疑似存在生命,在天文距离上,这个范围已经相当的小了,这意味着宇宙中适宜生命存在的环境比人类预想的要多得多。
而整个宇宙中目前存在着多少拥有生命的星球,恐怕就会是一个更加恐怖的数字了。
这一发现是令人振奋的,即使一部分悲观主义者认为这意味着无数恐怖的外星人也存在着,但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一发现直接为人类展现出了一个美好的宇宙图景,在这片无边的星河之中有着取之不尽资源,以及无数可供生活的乐园。
另一方面,也正如凯文在七年前对曹向东说的那样,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有可能成功的人绝不止他曹向东一个,在基因编辑计划缓慢进步的这五年里,人体冷冻技术已经基本成熟,全程人造重力场计划也几乎完成。
这两个计划分别在这两天里进行了独立的地面试验,均未发现任何问题,于是最终决定在今天进行升空试验。
这个计划相当完善,用冷冻技术将人体冻结后,人体各项机能是几乎完全暂停的,这意味着失重环境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而人造重力场的安全性也早已得到了验证,整个发射过程完全安全可控,几乎不存在任何问题。
包括凯文在内的所有宇航员与科研人员都会进入冷冻仓,在升空的过程中全程保持冷冻状态,升空程序由全自动程序与地面人员共同操作,升入绕地轨道后再与已经于一年前建成的空间站进行对接,冷冻仓接入人造重力场后,所有成员会苏醒,然后进行预定的各项试验。
只要他们成功了,就意味着全体人类都可以在不引发失重性过敏的前提下升入太空,基因编辑组的工作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了,也正因如此,他们今天得到了离开基地的权限,参观发射试验,也算顺便放了个小假。
曹向东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试验能够成功,一方面,凯文作为人造重力场的设计者,他会与宇航员一同升空,曹向东并不希望这个难得的朋友发生什么意外,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到太空上去看一看。
但,事与愿违。
发射的过程非常成功,冷冻仓也顺利接入了空间站,人造重力场立即启动,当空间站的重力与地表一致时,冷冻仓内的所有人都自动进入了苏醒程序,在整个基地所有人的注视下,宇航员、研究员等逐个醒来,他们高兴地看着彼此,与地面上的所有人一同发出了兴奋的呼声。
凯文看着镜头,大声喊着曹向东的名字,高呼着我们成功了,我们……
他停了下来,其余人也都停了下来,有人开始用力地拉扯着身上的衣服,他们裸露出的皮肤表面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红斑,随后迅速地破裂,流脓。
这是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过程,一旦开始,就意味着他们将在短短的几分钟以内极度痛苦地死去,凯文再次看向镜头,露出了意味莫名的苦涩笑容。
基地总司令伊德关闭了画面与声音,地面上参观的人们纷纷抬起头,虽然视线被遮挡了,但他们此刻都看到了天空。
那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的,永远无法逾越的天空。
会议室里只坐着寥寥几人,伊德坐在首位,米歇尔、曹向东单独坐在一边,另一边是人造重力组与人体冷冻组的负责人穆兰尼和长谷川,曹向东的目光总是不由得看向穆兰尼身旁的空位,那本该是凯文的位置。
“我们的目的地已经有了,飞船也有了,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起航?”伊德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坐的几人,但无人回应,他许久才忍住了把桌子掀掉的冲动,“你们研究了这么多年,到底都研究出了些什么?!”
“还存在着很多实际性的困难,”米歇尔已经苍老了许多,低垂的头颅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高昂了,“人类的基因太复杂了,一点点微小的改动也会带来复杂的变化,这需要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你们呢?”伊德看向穆兰尼。
“人造重力场总体来说技术难度很低,从实验数据来看,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穆兰尼把问题甩回了米歇尔的头上,“至于为什么苏醒后会发生过敏,这不是我们的研究内容。”
“也许……”米歇尔擦了擦汗,“冷冻环节还存在什么纰漏。”
“放屁!”长谷川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点就爆了,据说在人体冷冻项目进展顺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本国注册了一家航空公司,想要借助冷冻技术和自动巡航的飞机来开展航空客运业务,这是人类第一次有希望将飞机做为交通工具来使用,虽然飞机还没造好,但他的公司已经上市,并且收获了海量的投资,如果这一次的试验顺利的话,他恐怕很快就会成为世界首富了,也因此,他现在的情绪非常非常地糟糕,“我的技术不存在任何问题!”
“都闭嘴!”伊德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往桌上捣了一拳,“你们都是学生吗?!我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方案!谁来给我一个可以执行的方案!”
会议室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之中,伊德无可奈何地看向米歇尔,到了这一步,人体基因编辑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但米歇尔没有说话,只是苦涩地移开了视线,并摇了摇头。
伊德叹了口气,这个会议已经没有必要再开下去了,忽然想到自己应该开始构思辞职信的措辞了,终于可以卸下这份重担,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就在这时,曹向东举起了手。
“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这其中米歇尔的目光尤为惊恐。
“曹,请不要再给我一个更可怕的方案了,”米歇尔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已经找不到新的心理医生了。”
“不,不会的,这一次的方案非常健康,”曹向东顿了顿,“但这需要全世界的配合,而且我无法保证是否有效。”
伊德认真地审视着曹向东的双眼,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说吧。”
“首先,除了人体冷冻项目以外,人体基因编辑组和人造重力组,全部解散,”曹向东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看着众人,“其次,对全世界的所有人进行基因测序,找出未携带失重性过敏基因的人。”
“这是行不通的,”米歇尔失望地摇了摇头,但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失望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方案在这几年里已经有人提出过了,但是即使有人的基因突变刚好移除了这一段基因,他的胚胎也会在发育期受到母亲的影响,被母亲体内的失重性质粒感染,进而获取这一段基因,这世上不可能存在未携带这段基因的人。”
“不,我要的不是这个,”曹向东从桌上的包里掏出了一本书,里面密密麻麻地夹满了标签,以及从别的地方摘抄来的纸条,“世界各地都出现过有关于“不会过敏”的人的传说,而这些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原本不会过敏的人最终都会因为过敏而死去,在传说里,这通常被解释为受到了上天的责罚。”
“真的吗?”长谷川嘲笑道,“我们要把希望放在传说上?”
长谷川本打算多说几句,但伊德朝他伸出了手,示意他安静,只好咬着牙闭上了嘴。
“我认为,他们并不是没有携带失重性过敏的基因,而是在胚胎阶段只遭到了非常轻微的感染,他们体内的大部分细胞都没有携带这一段基因,所以在年轻的时候他们基本不会受到过敏的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染会逐渐扩散到全身,当感染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本不会过敏的他们就会在极易导致过敏的场景下发生过敏,最终导致死亡。”
曹向东说到一半的时候,米歇尔已经想到了点什么。
“你是指……”
“没错,”曹向东直起身,朝米歇尔点了点头,“我们要对全世界所有人的生殖系统进行基因测序,找到每一个生殖系统还没有遭到感染的人,提取他们的生殖细胞,培养完全不携带失重性过敏基因的试管婴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穆兰尼插了一句,“试管婴儿也需要在母体内发育,这你怎么解决。”
“根据我最近的了解来看,联众国的一家医疗机构已经开发出了非常成熟的人造子宫技术,只要我们能找到合适的人,剩下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曹向东说完,会议室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但是这一次,他们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沉闷状态了,成功的希望逐渐在他们眼中浮现,伊德也把脑子里构思了一半的辞职信丢了个彻底。
“你有多大的把握?”
“五五开,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好,就这么办,”伊德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能理解为什么要解散人体基因编辑组,解散人造重力组又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真的找到这群人了,他们就将成为全程操作宇航飞船的宇航员,和我们一样会过敏的人将全程处于冷冻状态,直到他们抵达另一个星球才会在星球表面上醒来,已经没有必要再为他们去设计独立的人造重力环境了。”
“不止如此,为了驱动庞大的人造重力场,我们的引擎功率非常高,只要能把人造重力模组移除,这部分功率能够让飞船获得更大的加速度,用更少的能源更快地抵达目的地!”
穆兰尼已经开始了粗略的计算,一旁的长谷川也忍不住和他讨论了起来。
“还是需要为宇航员留下最基本的人造重力场,不然他们的肌肉和骨骼强度会出问题的,但他们在大部分的航行时间里也能进入冷冻状态,所以只需要一个非常小的重力模块就够了。”
看着这一幕,曹向东不由得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热烈讨论的氛围了,这是相信自己能成功的群体中才会出现的场面,他暗自朝天空竖起了大拇指,希望凯文也能看到这一幕。
事实证明,曹向东的猜想是正确的。
本以为找到一两个都算不错的了,没想到不出三个月就有一个又一个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被送到了基地里,他们的体内都含有失重性过敏基因,但他们的生殖系统均未遭到感染,实际上他们找到了更多人选,但一部分人因为年龄或者各种理由而拒绝签署合约,最终总计有133人通过了身体检查,抵达了为他们专设的基地。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的生殖细胞将被多次提取用以试管婴儿的培育,这些婴儿将在一个与普通人完全隔离的园区内长大,并接受成为宇航员所必要的学习与训练,直到他们的年龄达到要求,他们就将驾驶着人类的梦想,开往另一个星球。
也从这一天开始,宇航员这一称谓,正式成为了人类中独特的、拥有着飞往宇宙这一权限的种族的名字。
“你看,大自然给我们设置的密码,还是得交给大自然自己来破解,”曹向东靠在阳台边上,远远地看着远处正在建设的隔离园区,“我们的傲慢在自然面前,不值一提。”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至少找到了飞向宇宙的方法。”
曹向东摇了摇头,坐到了一旁的桌边,他看着面前的米歇尔,感叹着仅仅过去了几个月,这位德高望重的遗传学家就已经迅速地衰老下去了。
“咱们已经没必要待在这里了。”曹向东说道。
“不,我确实没必要了,但你不同,”米歇尔拿出了一封信函,伸手推到曹向东了的面前,“这是新的委任令。”
曹向东打开信看了一眼,无奈道,“原来你今天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的。”
“这是一个好机会,在那里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能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我知道,”曹向东把信放回信封里,又再推回了米歇尔的手边,“我们都知道,为了能到宇宙里去,我们做了多少无法被容忍的事,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这种任务了。”
“你做的事无论对错都是组织的决定,错不在你,”米歇尔没有接过信封,他站起身来,与曹向东最后一次握住了手,“你再考虑考虑吧,但无论结果如何,祝你好运。”
米歇尔离开了,曹向东看着摆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信封,眼光闪烁,那是逃离这个世界的机票,但他知道,逃离并不能免除他的罪责,从二十多年前他决定要参与到人类基因编辑的工作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没人能免除得了这种罪恶。
“因为这是组织的决定,所以错不在我,”他默默地重复了一遍米歇尔刚刚说的话,笑了起来,“我还真是受不了你们西方人的价值观啊。”
最终,曹向东还是接受了任命,他此刻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为了保证他的身体机能,他立刻进入冷冻仓,等所有宇航员成长到了适合的年龄之后,他将在冷冻的状态下一起飞往距离地球最近的适宜星球,然后与一同被冷冻的同行者一起在新的星球表面建立营地,并展开全面的研究工作。
顺便,他也会把父亲的骨灰洒在那里。
在这段时间里他曾被多次唤醒,其中第一次是凯文等人的尸体在预备宇航员们的帮助下成功送回了地球的时候,他亲自参与了葬礼,还为凯文抬了棺。
但其余的几次多半是他们在大规模的庆典或者纪念日的时候,为了噱头而把他唤醒的,通常,他会为此大发脾气,因为这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除了第三次唤醒例外,因为那一次,他与邱姗相遇了。
邱姗抱着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孙女,仰头望着天空默默地算着日子,如果顺利的话,他应该已经快要到了。
想到自己已经老去,而他还停留在和她相遇时的年纪,她心里多少有些怨气,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快意,她能想象到他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醒来的时候会做什么,一定是如以往一般坚定且明确地去工作,这个画面让她的心里暖洋洋的。
那个脸上不露声色,心底里却潜藏着沉重枷锁的男人,虽然不甚完美,但在她死去的时候依然会是她爱上他时的样子,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γcep恒星系,距离目标行星还有3天行程。
宇文和朋安手拉着手在船舱巨大的观景窗旁看着,这是他与她的第9次苏醒,每一次他们俩都会来到这里,用飞船自带的深空望远相机拍摄目的地的照片,但在之前的几次拍摄总是只能得到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只有一小团晕开的光点悬浮在画面上。
这一次不同,照片上呈现出了一颗飘荡在星海中的浅绿色星球,只要再稍微近一点,他们甚至可以用肉眼去看清这一切。
“你是更喜欢这里,”宇文捏了捏朋安的手,她的手柔软,却又有着一股他说不清的韧劲儿,直到搞清楚怎么回事儿之前,他都想要一直地捏下去,“还是地面上?”
“我都喜欢。”朋安笑着张开手,让宇文能够随意触及她手掌的各个角落。
“选一个吧,”宇文干脆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双手上,却不再动了,“选一个吧。”
“那就这里吧,我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这里。”
两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些人真可怜,”宇文指的是冷冻仓里的那些人,“他们永远都见不到我们见过的东西,那么多漂亮的星星,他们只能在地面上远远地看着,要是大气层厚一点的话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我们就不可怜吗?”朋安笑着看向宇文,“他们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些东西,我们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呀。”
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宇航员是不能降落到地面上去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因为抵达新的星球之后有许许多多的工作需要去做,为他们建立一个可以完全与其他人群隔离开的生活区域,是其中优先度最低的一种。
而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得太久,飞船上装载了很多冷冻仓,新的基地走入正轨之后,他们就会带着另外一批人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恒星系。
这意味着或许在未来的几百年以内,他们这一代将会是唯一在地面上生活过的宇航员。
“我们以前看过啊地面的样子啊,”宇文昂起了头,“但他们永远都看不了天上的东西。”
“那我们的孩子呢?他们去不了地面呀。”
“那怎么办,”宇文嘟了嘟嘴,“那到底谁更可怜啊?”
“都一样,”朋安把手从宇文的手里抽了出来,在观景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我们会羡慕他们,他们也会羡慕我们,我们有星星和月亮,他们也有高山和海洋呀。”
“星星和月亮,高山和海洋……”宇文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几次朋安刚刚说的话,学着朋安的样子也划了一个大圆,“好呀,你看,这都是我们的星星和月亮!”
两人再次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一会儿,朋安又再拉着宇文的手,一边笑着一边跑远了。
寂静无声的宇宙中,一点毫不起眼的笑声,在微微地荡漾。
这是他们拥有过的星星和月亮,愿你我,珍重还拥有着的高山,和海洋。
鸣谢:感谢橙子在医学方面对我提供的许多帮助
作者:格子
他第一次见到被这片土地传颂的英雄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倔强的小姑娘,穿着普通的法师长袍,拿着初学者常用的铜制短杖,有着青涩却已经初露锋芒的战斗技巧和与年龄不符的狠绝。如果不是他拦着,大概这个小姑娘会不自量力想去跟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怪兽拼命。幸好他那天酒后路过,幸好他脑袋一热多管闲事,也打开了之后的故事。
“强大而美丽的冒险者谁不喜欢呢?”他是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快速提高的战斗技巧,逐渐成长的丰姿绰约,藏在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输。
温柔的铃兰绽放在偏僻的角落,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盛开成一整片。
低调而努力的人,谁会不喜欢呢?拥有着强大的潜能,庞大的阅读量和天马行空的点子,遇事果断,充满责任感,从来没有抱怨过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而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注视着她的目光就很难移开了,一开始大概更多的是自己把她拉进了这个世界的漩涡就要对她负责的迷之心情,后来呢……
他眯起眼,把玩着手里的护腕,后来呢?
她成长地飞快,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出任务的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就从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快速成长起来,成为了所有人依赖的英雄和整片大陆唯一的希望。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一身荣誉加身,成为神所选中的人,成为万众瞩目的人,成为活在传唱的歌谣里的,传说中的勇者。
以她名字命名的村子,以她的名义成立的组织,到处去宣传,招募人手,有的确实源于对她的崇拜,而另一些立场就非常得可疑了……可她本人一向对此毫不关心,不管是权利、地位亦或是其他什么虚名。事实上,他总觉得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因为背负了别人的期待和喜爱才去努力的,而她的本心,在一次次的冒险中被她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的本心,再没有人能触摸到。
在偏远的村落冒险时,少数跟她亲近的雇佣兵成员偶尔也会在酒馆里兴起押注,讨论什么事情会让她真正失态。他虽然不参加这些讨论,私下里也是有些担心的,高强度的连续战斗和整个大陆的期待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强壮的战士,遑论一个20岁的小姑娘。她本来可以享受花和梦,书和远方,是他任性地把她拉了进来,让她背负这一切,他心底里总是有着这样微妙的负罪和愧疚感的。
所以在同伴背叛,陷阱触发的那一刻,他没有什么犹豫打晕了她,让妹妹带她一起逃跑,保护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如果不是她一心信任的自己,恐怕也没办法偷袭到她。
转身面对数量庞大的追兵时,他甚至在愉悦地哼起了歌。
所以他没预料到她的眼泪和崩溃。
所以历经九死一生,重新返回小队,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看着她满脸的泪水,他还有心情拿着路边的小花逗她,一边心里想着,如果早知道今天,自己当初就该在酒吧里押个注,怕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事情并没有按着他的预想发展,分开的一年时间仿佛一道巨大的沟壑横踞在他们之间,她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冷漠,如同一个巨大的情绪黑洞。在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失去妹妹的心情之前,另一个小姑娘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跑到遥远的东方,参加草原的大会。漂亮而冷漠的魔法师的名号被更多的人提起。战绩和勋章变成她的代名词,将这个人的其他全部掩埋在光芒之中。
世界将她的个人属性完全消解。
他低头苦笑一声。
墙角的白花开得安静,夹在书里的那朵完整而圣洁。
但他的小姑娘永远得不见了。
END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文:魇
他们把姐姐的尸体抬走时,我正在预备做新的红豆饭。我先把红豆洗好,泡上,又去淘米。院门关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把碗丢在米袋里,跑进我和姐姐的屋子里,坐到床上的瞬间,眼泪滴在衣襟上。
姐姐是自己吃药死的,昨天晚上她把老鼠药拌在红豆饭里吃了下去。今天早上,我被父亲的咒骂声吵醒,伸手推姐姐想让她起来做饭,却只摸到了一手僵硬冰冷。我推了又推,终于哭出了声。父亲骂骂咧咧走到我们的床前,扳着姐姐的肩膀把她翻过来,然后,他停下了咒骂,楞了几秒,突然瞪着我仔细端详。
他看了一阵,说:“你姐姐死了,你去嫁给王大庆吧,聘礼我们都用去给你弟弟看病了,这门亲事退不掉。”
我看着他,抱住了姐姐的肩膀。
不一会,母亲叫了人来,拆下我们屋的房门,把姐姐放在上面抬了出去。我不哭了,只是看着一些人在忙。母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父亲则一脸愤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奔过来甩了我一个耳光,叫嚷着让我去准备红豆饭,因为明天还要请公母人看事,那人是不收钱的,只是必须自己预备红豆饭。
红豆饭,姐姐最喜欢吃的食物,我则对它嗤之以鼻。豆子肯定是有土腥味的,带得米饭都不够香甜。但其实我们都没什么机会吃红豆饭,这样的高级食品想来都是弟弟独享,他会把口水和鼻涕还有眼泪都滴进碗里,再用手抓起来吃,饭粒和豆子从指缝间滑落,掉在桌上和地上,被家里的大黄狗哼哧哼哧舔掉了。
弟弟倒不是故意恶心我和姐姐,实际上,他可能对“恶心”都没有任何概念。他是一个傻子,是孩子群里被固定欺负的对象,但他知道追着我和姐姐打,因为父亲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而他这样做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阻止过他。我谈不上恨他,他还不够大,打我也不算疼,他有病,年纪又小,我只觉得他可怜。
父亲母亲明显更觉得他可怜,一次次地带他求医问药,但每次回来都是唉声叹气。姐姐偷偷翻看过弟弟的病历,她说弟弟的病是天生的,打针吃药不会好,她还说可能父亲母亲生下的孩子,只要是男孩,就一定会是傻子,她在学校学过的。这种事她只会跟我说,如果跟父母说了,只会得到一顿毒打。
姐姐学习成绩很好,她现在在城里读书。每次姐姐试探着问父母家里的钱够不够她上大学时,父母都是沉默的,于是我们就都沉默下来,扭头去忙别的事情。我的成绩也不差,我迟早也会去她在的学校,学习更多知识,知道为什么父母只能生出傻子男孩。我甚至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读书方面的小秘密,住在城里的三姑奶曾经对我表示,如果我能够考上重点大学,她会给我出全部的学费。
我肯定可以考上的,姐姐也能。如果家里不供她读书,就等我长大了赚了钱供她。
但是我没想到父母把姐姐卖给了瘫子王大庆,而村东的李奶奶告诉我,姐姐要是嫁过去,肯定会很苦,因为聘礼是王大庆家借的。我赶紧跑去告诉姐姐,姐姐边哭边收拾东西,然后我们屋的房门被母亲推开,父亲站在她身后。
母亲开始哭,说给弟弟治病已经让家里的积蓄见了底,就算她考上大学也没有钱交学费。王大庆给了他们几万元聘礼,正好能够续上弟弟的药钱。公母人虽然看病不收钱,但城里的大医院是收钱的,进门就收钱。王大庆家里人少,姐姐去了就是当家的,不比在家里强……母亲说了一阵,被父亲推在一旁。父亲走进屋子,看了我一眼,又盯住姐姐,说:“三天后过门。”
姐姐默默地流泪,我抱着她,弟弟的傻笑声从院子里传来,这个家此时和平时并无两样。
晚上睡前,姐姐偷偷乘出一小碗红豆饭带进屋子,用手一点点捏着吃。我从褥子下面拖出偷偷帮她收拾好的行李,小声告诉她快跑,但她只是木然地吃着。吃了一半,姐姐放下碗,让我快点睡。
我居然很快睡着了。
我哭了一阵,拿起姐姐放在窗台上的半碗剩饭,走出屋打算倒掉。姐姐的尸体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之前我隐约听到有人说,没出嫁就死了,还是横死,不能进祖坟,不能埋,找个地方扔掉就行。我端着半碗毒饭,站在院子里,想着他们会把姐姐的尸体扔到哪里去。
突然碗被抢走了,我楞了一下才想起要低头。是弟弟,他正抓着饭往嘴里塞。我打掉他的手,他大叫着打向我的脸。碗摔在地上,母亲跑了出来,大声骂着我,又拽着弟弟的胳膊往屋里拖。突然又传来一阵吓人的狗叫声,原来是大黄狗正在蹬腿——它吃掉了那些毒饭,马上要死了。
我看了看大黄狗,然后进屋,拿出了给姐姐准备好的行李藏在衣服下面。我大喊着告诉母亲我要去扔掉大黄狗的尸体,再去问问别家有没有小狗崽可以报来养。没等母亲回答,我就跑出了家门。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要进城,我要去找三姑奶,她说过会给我学费供我上大学。我不会回来了,聘礼与我无关,王大庆也与我无关。我会把自己的大学通知书复印一份在十字路口烧给姐姐,告诉她,如果她活着,我会供她上大学。
我要进城,我走在进城的路上。
Vol.196「标本」《信》
作者:回音
第一城对外信件第2044号
我的兄弟:
见字如晤。
自从你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久到我有点计算不清时日。已经十年了吗?还是有十五年了?抱歉,故乡的日子过得太慢、太平淡了,自你走后,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发生变化,是以计算时日似乎亦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唯有我的头发日少而胡须日多,提醒我时光早已流逝。
不知你现在过得如何?在大城市里找到你想要的进取、变化的时光了吗?我在这里每每听到新闻,都是一切安定、平稳的消息,似乎让人感觉大城市里也如我们的故乡一般安稳、按步就班,如同时光凝固了一般。想来你身在其中,观感必不如此。
幼时我们常常听闻,所谓大城市,就是灯红酒绿的繁华之所,城市的一切都日新月异,今日尚是寒家,明日或许就忝为新贵,平地起高楼也是寻常之事。这样的事,最近也不常听闻了,想来大城市也已经遗忘了我们这样的小城,不再与我们通什么消息了吧。
故乡小城的样子一如你当日离开,无甚变化,山林依旧,河水依旧,乡下的耕读生活也是依旧,田亩的数量依旧,既无抛荒之人,也无新开拓之田地。偶尔逛街,见商店、饭馆、酒楼的生意也是不温不火,进店去遇到的其他客人,也都总是那几个人,让人不禁以为,时间就只在一日里不断循环。我最近也开始理解你当初的想法,这样平稳、从无变化的日子,从我们出生时就是如此,未来我们死去,后人的生活似乎也不会有改变,这样一想,多少也让人感到腻味。
自你离去之后,虽然时有报平安的消息传来,但一直没有一封书信,我也不知你现在的生活如何,有时我亦觉得,似乎我从未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一切只是我幼时做的幻梦,你并未出现过,也并未离去,只是我梦醒来,有着关于你的一个记忆。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寄到你的手上。若你收到信,请给我回信,讲讲你在大城市的见闻,讲讲外边的世界,以在这如古井不波的小镇生活里投下一枚石子,单是让我们听到一些响动,也算是给这平稳的生活里增添一点新意。
盼
安好
你的兄长。
某年月日。
第一城 基准管理节点
转发信件
至
第一城 下级管理节点
第一城 下级管理节点
转发信件
至
综合看护节点
附文:
内容已检查。
基本安全-无污染-轻度情绪波动。
请依管理条例第35项,采用标准流程处理。
第一城 综合看护节点
转发信件
至
第三管理组
附文:
知悉。
请管理组处理。
第三管理组
回复信件
至
综合看护节点:
处理完成。
第一城对外信件第2045号
我的兄弟:
见字如晤。
自从你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久到我有点计算不清时日。已经十年了吗?还是有十五年了?抱歉,故乡的日子过得太慢、太平淡了,自你走后,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发生变化,是以计算时日似乎亦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唯有我的头发日少而胡须日多,提醒我时光早已流逝。
不知你现在过得如何?在大城市里找到你想要的进取、变化的时光了吗?我在这里每每听到新闻,都是一切安定、平稳的消息,似乎让人感觉大城市里也如我们的故乡一般安稳、按步就班,如同时光凝固了一般。想来你身在其中,观感必不如此。
幼时我们常常听闻,所谓大城市,就是灯红酒绿的繁华之所,城市的一切都日新月异,今日尚是寒家,明日或许就忝为新贵,平地起高楼也是寻常之事。这样的事,最近也不常听闻了,想来大城市也已经遗忘了我们这样的小城,不再与我们通什么消息了吧。
故乡小城的样子一如你当日离开,无甚变化,山林依旧,河水依旧,乡下的耕读生活也是依旧,田亩的数量依旧,既无抛荒之人,也无新开拓之田地。偶尔逛街,见商店、饭馆、酒楼的生意也是不温不火,进店去遇到的其他客人,也都总是那几个人,让人不禁以为,时间就只在一日里不断循环。我最近也开始理解你当初的想法,这样平稳、从无变化的日子,从我们出生时就是如此,未来我们死去,后人的生活似乎也不会有改变,这样一想,多少也让人感到腻味。
自你离去之后,虽然时有报平安的消息传来,但一直没有一封书信,我也不知你现在的生活如何,有时我亦觉得,似乎我从未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一切只是我幼时做的幻梦,你并未出现过,也并未离去,只是我梦醒来,有着关于你的一个记忆。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寄到你的手上。若你收到信,请给我回信,讲讲你在大城市的见闻,讲讲外边的世界,以在这如古井不波的小镇生活里投下一枚石子,单是让我们听到一些响动,也算是给这平稳的生活里增添一点新意。
盼
安好
你的兄长。
某年月日。
Vol.196「标本/应激反应/红豆饭/搭档」《应激反应》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设定“四年”仅为与“死”谐音。
《应激反应》
我是一颗绿豆。
我的搭档也是一颗绿豆。
但我们没有正式搭档过。因为我的搭档在那之前就死了。
他是被压死的。
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啪”地一声坍成了一堆小小的山。
鲜血染红了他的尸体,他变成了一颗红豆,一颗被压扁的红豆。
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吃上了红豆饭。
他的尸体,一副标准的红豆泥标本,一个完美的把豆子压成红豆泥的过程,在电视上、报纸上、网上传播着。大家照着它的样子把黄豆碾碎,把红豆碾碎,或者把绿豆碾碎,总之豆们碾了红豆泥拌在饭里,街上都是红豆饭的香气。
我闻到这股味道就想吐。
对豆们来说,他只是一颗豆子,但对我来说,他是我无可代替的搭档。
我一脚踹碎了饭馆的门。
尽管那门开着,但我还是一脚踹在门框上,把木板踹出了一个窟窿,玻璃碎了一地。
我从没来过这家店,和这家店、这家店的豆也没有过节,我只是路过。
我仅仅是路过,仅仅是路过的时候闻到红豆饭的味道从这家店里飘出来而已。
我走到一张桌前,桌边吃饭的豆讶异地看着我。
我抬手掀翻那张摆满了红豆饭的桌子,随手抓住了一颗豆的腮帮。
那豆腮帮被我一捏,嘴挤得像一枚鸭蛋,我在他的嘴里看到了米粒和红豆泥,气得把他的牙捏了个粉碎。
我又抓住一颗豆的肩。
这豆想跑。
我不准。
我把他拧过来,一个大嘴巴子扇在他脸上。
脚快的豆已经滚了出去,剩下的豆有的发抖,有的哭,还有颗豆发着抖哭着问我:“你不打女人?”
什么女人?你不是豆?
我一拳砸在那豆门面上,红豆泥混着鼻涕从它已经碎了鼻梁骨的鼻孔里流出来。
警察把我摁在地上的时候,店里的豆有趴着的,有躺着的,就是没有站着的。看着满地都是的红豆泥、红豆泥拌饭和被打出红豆泥的豆,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一样,再也不想见到红豆饭了,想到这,我放下了拳头,乖乖地让警察给我拷上了手铐。
我的样子会被登在新闻上,豆们会把案板上的豆子想成我的样子,然后把它碾成红豆煮饭吃。
我蹲在牢里,却清楚地知道那些豆子的嘴脸,我一拳锤在墙壁上,震下一块雪白的墙皮。然后消化到一半的饭粒混着稀碎的肉糜和发黄的菜叶,从我的胃里涌上食道,我“夸”地一声吐了一地。
呕吐物的味道终于盖过了饭馆留在我身上的红豆饭味,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然后上面给了我立功的机会。
如果我能报仇,就免我的死罪。
我冷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同吗?”
这四年来,我每天都念着:“死,死,死!”
我击穿了一个又一个沙袋,沙袋里的红豆滚出来,成了我的晚饭。
我吃红豆做的饭,吐,然后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比搭档强了吗?可以报仇了吗?
就算我能活下来,我报得了仇吗?
就算用我剩下的日子,一天杀一个,我死之前,能把它们都杀光,为我的搭档报仇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见一个杀一个。
而且在那之前,要先报仇。
那颗让我搭档被碾死的黄豆开着猪蹄战车来到了我面前。
杀了他,我就能活下来。
“杀!”
我喊道。
我的拳头我的脚,像机关枪的子弹一样落在那黄豆的战车上。
如果这些拳脚落在豆上,那豆必死无疑。
“死!”
但那是战车。
我的拳头和脚,都陷在那软绵绵的皮脂里,撼动不了它分毫。
那黄豆舒舒服服地靠在猪蹄上,嘴里甚至嘀咕着“太轻,太轻”。
我累了。手无寸铁的豆子是不能单枪匹马与战车抗衡的。
就让他,像碾碎我搭档一样碾碎我吧。
我闭上了眼睛。
但代表败北的电子音迟迟没有响起。
我一点点松开眼皮,黏上,又松开一点,又黏上,又松开一点……我的眼皮上下跳着,最后我的眼睛睁开,见到那黄豆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你不该这样痛苦,这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挑战对手,挑战自己,更,更,更强,这才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我怒目而视,坐战车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们都是豆子,不应该这样剑拔弩张的,和平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你觉得你代表甜我代表咸,但我们都是豆子,就算有甜有咸,也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嘛。我和你讲,黄豆猪蹄拌红豆饭真的好好吃哦,你尝一口试试,真的超级好吃的!”
一个响亮的“死”字从我发颤的牙间炸了开来。
那是我喊出过的最响的声音。
因为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这个“死”字的开端显得尖锐,收尾显得刺耳。
一定很难听。
但那又怎样?
我只想他死!
我把手指变成铆钉,狠狠掐进了猪蹄的脂肪。
手指是刺不穿战车的,我的手指嵌在肉里,插不进去更深,也拔不出来。
这样正好。
我在脑中回忆着,回忆着我当初在饭馆里掀翻的那张摆满红豆饭的桌子。
我要掀翻这战车!
就像当初那样,掀翻那张桌子!
我咬紧牙,这事必须一气呵成,如果没有一鼓作气,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猛地使劲,我听到了失去平衡的黄豆慌张的声音。
“喝啊!”
我没有掀翻战车。
但是我将它掀起了个不小的角度,然后我因为用尽力气,松了手,我的手还嵌在肉里,但我已经没力气了。
被掀起的猪蹄像一座山一样压了回来,战车压在我的身上,我被压成了一摊红豆泥。
黄豆因为从战车上摔下来,受了一点伤。
但他没有被做成红豆饭,反而兑现诺言,把我做成了红豆饭标本。
是屈辱的黄豆猪蹄拌红豆饭标本。
他说今天晚上黄豆们都会这样吃。
这是亵渎!
这是挑衅!
甜的和咸的,怎么能混在一起?!
但我无能为力,我变成红豆泥,分散在碗里,生前的力气、生前的技术,都随着身体的溃灭不复存在。
“你就尝一小口,真的好好吃哦。”
那黄豆用勺子搅着我的尸体,把我和酱油、米饭一起搅拌均匀。
“舔一小口嘛,你会喜欢的。”
黄豆扭扭捏捏地对我说的。
我不信。
但我的舌头已经和酱油充分搅拌了。
我舔到了红豆饭的味道。
呕。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作者:四戎
(有一丢丢负能,谨慎选择观看...)
我记得的那天,浅白的墙面延伸着拓开了我一小部分的记忆容量,消毒水味缠上了我的神经末梢。刺鼻也刺目。哦不过,是我小瞧了我自己形容成的那小部分,虽小但胖所以重,压着我,我还想大口呼吸。
那天,他们以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已经被迫深入了解,匆忙认识,握手言和或者言不和。
放轻松,虽然他不会成为你的朋友,我们会紧紧地勒住他,尽量减少他对你的敌对性,减少那份伤害。当然,打个比方,割下毒腺的毒蛇没人能保证毒腺不会重新长出来。后续所有的面对者和执行人就只有你。
所有的前提都是配合。他们这么说的。
而事实上,我们不是初次相见,也不止见这一次。容我这么称呼你一句,我的老朋友。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见到你。沉甸甸的空洞是你的大眼睛,我唾弃过也为此着迷过,在扭曲的意识里和我的这里。
敌意一窜而起。你想掐住我的脖子,我也一样。我还想顺手偷摸摸你的脸,就当偷笑着占个便宜。我心底想的是,造成不了多大伤害,也至少要恶心到本质。
狡猾如你。
他们说的不错,却也不全对,关键处被你这家伙糊弄过去了。其实吧,你不只是你,你有两个形态,是吧?我能看得清清楚楚。
根据经验,至少初步可以认定,你对我暂无恶意。
"也没有善意。"
这么着急补充?是哟,无善无恶,你只是在那里罢了。
"不过,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也算是猜对了。"
他们把他绑着吊起来,嘱咐我一步也不可踏入高风险范围区。说我不要过嗨更不要暗自揣测不可能成立的选项,我想也许呢?他们是谁?他是谁?我又是谁?我反正记不住了。我斩断了你的桎梏。不必窃喜,不是为你。他们不让我这么做的这个举动又何尝不是用同一条枷锁把我限制在原地。
我并不赞赏这种行为。花里胡哨的东西毁灭就好了。不就打一架么,不爽就多打几架。我应该尊重你。如果你是冲着我来的,原则上我能提供公平对弈的测试环境——真枪实战地杀一场。让我蔑视你还是让我认可你,我无所谓的,都随你。
"我能践踏所有的真实,碾碎一切秩序。"
从我没兴趣去记牢的某天起,你像灾难一样降临到我面前,我盯着你,带着玩味和期待,警惕又执着。如你一般。就是那眼神,攒了无数个日夜的毁坏力,无畏混合着轻薄,下一秒直想吃下对方。
你很会折腾,一点也不安分,用你得意的口气再加点神圣的色彩把这称做‘蛮横地颠覆着’。你干嘛,当自己创世神吗,怕是带点毛病。
很难去承认,至今,我可以与你追逐,对抗,撕咬,拼上命,但无法长久的对视。暗哑的,不透气,不透光,无限度的膨胀,最可怕之处是没有回声。任何的一切都会陷进去。
"我可以破坏现有的可见体系,将涉及到的有序因子无序化,混沌化,不定形化,干扰常规调度与流动秩序。"
"换言之,迄今为止你相信的所有真实全是谎言。"
"而此时此刻,全是重叠的被搅拌过的过往,顺便添点调味料。"
"你努力搜索的记忆都是假的。"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背弃了你。"
我这么说不过分吧
"因为啊--"
"我是你的神祇。"
"不懂也没有关系,把鲜花捧到额头前,让甘汁雨露滴在眉间,你会有机会明白这一切的。"
"你的能耐就到此为止了是么?十分不入眼的把戏,真遗憾,很没劲。"
先不说这个,我更好奇你是什么?准确的问,不是用活着来衡量的生命体的话,是某种物质吗?还是?我知道原子的那种世界观,可以想象得出,但我并不认为你会属于那里。
也许是一个野蛮生长于时空里俯瞰历史的幽灵?说不定呢?
用人话讲就是,他似乎顿了顿,确实是一个混蛋。
这话大概率是真的。因为那种咧嘴笑的方式确实像个混蛋。
是孤魂野鬼啊,没人爱,真可怜。我故意哼出了声。
我是恶臭的,如你所见,可别对我报任何期望。就这样保持你现在的这种态度,请不要对我有任何改观,不然,我会很为难的。
秩序,逻辑,那些排列在一起的有序的整体组成了毫无阻拦流畅的通道,它是通往绝对完美和绝对的真善。你有意识的去抚摸又会注意到,它们是紧绷,它们太整齐太紧张了。是整齐的斑块不够美么不够吸引人么?
无解。但永远缺点什么。它们不够丰富,不够跌拓,不够鲜艳。不够求生不得也不够求死不能。少了点混沌暴动带来的不安全和灵魂的濒临抖落,还有那种不稳定的魅力,一见致命的美色。
丰富的生命体从整体来看应该是大于逻辑与秩序的。
"换句话说,我让你的输出令人眩晕或者形成漩涡,有杀伤力,可以吞下人的呼救。"
然后,把人摔到地上,借神经紊乱之际,把人用尽,一寸一寸不放过。这样就可以宣告:我永远是赢的一方。
在这之前,先由我把你打断,剁碎,精髓是要控制好力道,要留一口气,就留这么一口气,能同时求死又求生。
就像这样。
背离的激情确实快活的。
扑腾挣扎的样子也算得上是件精致的装置艺术品。
不过某些时候,我很惊讶,对你。
"你是极其强大的场,领域内遍布着精神节,可以做到实时监控,或者说掌控。包括在疯癫的压迫力下理智地注视着选择本身。很了不起,在此之前我从未考虑到这也是一种存在性。不得不称赞你是位难缠的对手和难得的选手。"
"我重创你一千万次,你在濒死边缘自我毁灭又自我重生。"
"你一千万次想我死,却次次在最后一击收住手。"
"这要问问你为什么嘴上总抓着我的要害不放,肢体动作却从了心?"
"你选择不杀死我的同时,你改变主意把该死目标设成自己。"
"是哟,我只是撕开了你,我可没有杀死你,杀死你的是你自己。"
"人为什么会选择杀死虚弱无能的自己苟且偷安的自己毫无一点利用价值的自己,又为什么明知活着只有毁灭醒过来等待的只有自己无穷尽的残杀自我还愿意醒来,执着于‘再活一次’,不断地‘再死一次’和‘再活一次’?"
这场盛大的绝望,在你眼里就是只蝴蝶吧,轻盈地飞舞,可以通往任何地方。它很漂亮。它所停留之处会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长的,长的,磅礴的,一如从前的清亮。
而那种站在危险的边缘摇曳,要倒下去还没倒下去,下一秒就要坍塌,垂死的长梦又将其拉回,下一秒过去了还是完好无损,压在临界点的时候已经破散了。发出惊艳的荧光产生不稳定地波动,不再知晓下一秒会是什么,被四面八方不停歇地挤压,恍惚间,似乎又将其挤回去了。这种时候尤其适合被观赏。纯粹的物质。不碎的易碎品。
"每天杀死前一个自我。"
"血淋淋地完成既定目标。"
"以无法挑刺的标准姿势。"
"我非常敬佩你这种无喜无悲,对自己毫无怜意,无知觉自毁的勇气。"
"我还可以肯定地说,你是清醒的,你十分清醒。"
"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活过来呢?"
把这想象成这就是本能。一边大声疾呼着杀死我——杀死我——,一边摸着心说这样我便能死得其所。彷佛为了证实自己可以被杀死但不会再被杀死而砍下自己曾被砍下的圆滚滚的头颅。
因为啊——有些人是死亡才出生。
这是你给出的回答吗。
未必哟,准确来说,死亡是我真诚设计地一场实验,为了证明这里无形之间有一堵墙,我可以推倒它或者暴力摧毁它,它会通向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来头但一定和这里相异的空间。也许我还没有出生,也许我快出生了。也许我找到了归宿,也许我又要被流放了。我总得想个办法给我存在过这件事找个借口。我合理吗?这显然不合理。
敲碎封装灵魂的盖子,会有东西慢悠悠地爬出来,越来越多聚集成不稳
定的能量,通向未知,虚无,和死亡,以及永生。
未知是边缘。
虚无是火焰。
死亡是大海。
永生是,是什么?
"你想要我留下来。"
不是的。
"理由是,离开了我,你与普通人无异。"
我没…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你有千万个好时机杀死我,你是主动放弃的,你敢承认吗?"
你在说什么
"没有我,你永远无法感知非常态的颤动,你将失去游走于阴阳两界的能力。"
"而你从来都没法接受自己一辈子就卡在那种不上不下的地方。"
"所以你必须肯定我的存在。"
"我走了你会庆祝几天,就那么几天,接下来直到永远,你会无止尽地怀恋我,铺天盖地。"
"我可以打赌,没有我你也会也必须要制造出我。"
"因为你过瘾了,但你也已经离不开我了。"
"承认吧。"
一边挣扎着一边放弃着,玫瑰色的毒气不是毒气,是玫瑰。迷人的,尖锐的。
"喂,喂,你还在吗?你有在听吗?"
"别把我干晾在这,你先别走,我给你讲点有趣的。我给你透露点信息啊,那个,在你之前,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吓傻了一个,剩下的要么不记得了要么回到想去的地方。你是目前最完整的一个。你很有潜力有前途的。"
"说不准,我也去了想去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我确实去了趟地狱,在入口排队的时候,他们瞅了瞅我。"
"他们好过分啊,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他们说,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价值吗?地狱不收你,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的。"
"多好笑啊,原来我连地狱都下不去吗?"
"原来魔鬼也觉得我一无是处是吗?"
"我想要不去趟天堂看看,哟不得了了,多大胆啊天堂都敢想。刚不到半路就折回了,就不去恶心什么了吧。"
"接着我回到了这里。"
"自愿的…那确实是,也没啥其他地方了呀。"
我四处张望,在等什么,鬼知道。待条件稳定,用手,用头,用牙齿,用骨骼对着不存在的空气啃出了一条缝。我缓缓地挪动,并不算吃力只是因为沉迷于思考而行动缓慢。后来是进去了。
裂缝不大,不黑,没有质量,没有实体,却意外的合身。紧紧地贴合着,保护着,是温暖的,满当当的。我找到属于我的地方,不如说是我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我的完美。
人好像一感到温暖了就开始变得得寸进尺,会思考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我突然在想,不论我在什么方位点,其实你是在身边的,是在我够的着的范围里——也就刚好够得到的那种。
"可是,你并不听话。"
"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他们是为你好。"
"那么你呢?我尊敬的敌人。"
"你抱着幻想。"
"眼见为实。"
"活该被咬了找谁哭?"
"你做不到的。你试试看。"
"...好麻烦啊草,求别人前好歹先付点钱吧。"
"你也想看看的吧?那就留下来。"
和我一起在没有答案的世界里寻找答案,在窒息的无解里游荡下去。
我不知名的黑暗啊,你唤我归来又赶我回去。你不告诉我我该去何方,却暗示我所有道路足够美丽。无所谓何路通向何方,我假设它通向美。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假设,我去哪都是美丽的。
是这样么?
可是我好想一病不起,一病不起。
"如何?成交不?"
不要着急。
"留下来吧。我会需要你的。"
"你去哪不是去,找谁不是找?"
"没准你也会觉得无聊,我还能实时提供陪聊服务。"
"...我没有心动。"
"但也不是不行。"
"好吧。"
"我答应你的呼唤。"
"该叫你什么呢?小鬼。"
END
评论要求:无声/笑语
备注:中间缺口了一大部分,包括"两种形态"具体表现,要完整的话预计字数再翻个1-2倍?就有缘更吧...
以及没写啥正经的事倒是折腾了一堆奇怪又毫无意义的东西,辛苦读的人,有愧有愧 (溜了
作者:阿萦
少年宫有个标本室。
在一楼。
很大的房间。
天花板很高很高。
水磨石地面。
穿着水晶凉鞋进去,房间里会回荡清脆的脚步声。
我第一次遇见她就在标本室。
然后我们遇见了第二次。
又一次,再一次……
那时期末考试刚过。
少年宫的春季课程已经结束,夏季课程还未开始。
没有课程,打扫卫生的婆婆也休息了。
但还有工人进进出出,对大楼和桌椅板凳修修补补。
这时的少年宫是安静的,沉稳的,但并不暮气沉沉。
我又在标本室遇见她了。
我们隔着高高的标本柜,从相邻的两条通道走出来,在转弯处碰头。
她看着我看着她。
她先开了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去哪儿?”我问她。
她想了想,说:“我请你吃红豆饭吧。”
她伸出手,我没有牵。
她又问我:“你来吗?”
我低下头,绞着手指,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答。
我心想:“求你,求求你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会答应你!”
她放下手,但是没有走。
我向看她:“我要跟爷爷说一声。”
她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我牵住了她的手。
爷爷在传达室,是少年宫的“看门老头”。
我拉着她越走越快,一溜烟钻进了传达室。
爷爷吹着风扇,在读报纸。
我喊他:“爷爷,我要出去玩。”
爷爷转过头,浑浊的双目越过老花镜打量我俩:“去哪儿玩啊?”
我轻轻扯了她一下,要她答。
她说:“街对面有家台湾饭团。我带她去吃红豆饭。”
爷爷回过头继续看报纸:“天黑前要回来。”
“知道了!”我边答话边拉着她跑了出去。
我们手牵手,小心翼翼地过马路,然后顺着路边枝繁叶茂的女贞树荫一路跑过去。
还没到店门口她就喊了起来。
她喊:“妈妈!”
气喘嘘嘘。
我们踏进了店门。
台湾饭团是一家很小的门面。
厨房几乎占据了所有的面积。
窄长的柜台把厨房和外面隔开。
门口有限的空间摆了一张小折叠桌,折叠桌边是几把可以摞起来的塑料凳子。
我猜这既是待客区又是用餐区。
这家店开学之后才开的。
我路过许多次,这是第一次进来。
“妈妈,有没有红豆饭?”她问老板娘。
老板娘在我看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像电视剧里的妈妈一样又年轻又温柔,不像示范作文里的妈妈那么老迈、沉默。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她说:“有。我来给你们包。”
红豆饭闻着很香,吃在嘴里软糯,又有一点嚼劲。
说好吃也算不上珍馐,说普通又更加精致。
像老板娘,也像她。
我们名字都还没来得及交换,就在蝉鸣阵阵中,在电扇呼呼的风中,顶着两颗汗涔涔的小脑袋,头挨着头一起啃饭团。
我听见老板娘喊她“小慧”。
我也小声喊她“小慧”。
“小慧,标本室好凉快。”
“小慧,我们去少年宫玩儿吗?”
于是我们吃完饭团,又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回去了。
我们走在树荫下,小慧问我:“刘艺婷,你名字怎么写的?”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叫刘艺婷?”
“我之前听见有个男生这么喊你。”她说。
“哦。”我想起来是又这么个男生。他是我在学校的同学,春天在少年宫学下象棋,我们在标本室碰到过。
小慧扯扯我的手,又问了一遍:“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啊?”
我摊开她的手,拿手指在她手心划拉:“文刀刘,艺术的艺,女字旁的婷。”
她说:“我喜欢艺术的艺。”
我有些脸热,攥着她的手问她名字怎么写。
她反过来捏我的手:“鲍家花园的鲍,智慧的慧。”
她没有认真写名字,只是拿手指随意地来回拨弄我的掌心:“笔画有点多,但是说出来大家都会写。”
我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我们边走边聊,很快又回到了标本室。
标本室是整个少年宫最安静的地方,位于少年宫的一隅,窗外高大的树木为它遮风避雨,哪怕夏日午后它也不甚炎热。
我们都很喜欢这里。
但是这里并不总是只属于我们,夏季学期开始后,我们不得不与其他人分享这里。
可我们还是喜欢这儿。
秋天,她转学成了我的同学,少年宫的标本室成了我们的“老地方”。
我们有了所谓的“秘密”,这让我们很开心,也更加亲密。
可惜过完年,标本室便不在非展览时间开放了,我们也失去了“秘密基地”。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我们依然是好朋友,去蹭红豆饭也成了我的新爱好。
此后十年,小城急剧扩张,少年宫也随之搬走了。
那时我们也离开了少年宫,成了课业繁忙的中学生。
但我们共享标本室的那个夏天,依然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记忆。
免责mode:笑语
作者:喵哩
《漫威宇宙:洛基》
洛基剧集后续情节(作者的话:没事,不就是多元宇宙吗?这个剧集渣渣,我可以写一个不渣的宇宙线啊……)
洛基听着身后杂乱而急促的脚步逐渐靠近,B-15叫来的警卫正在赶来,如果他再不离开,很快就会被这群人抓住。
然而莫比乌斯那句“你是谁?你叫什么?”疑问震的他忘记了逃跑的本能。
他茫然四顾,看到屹立于TVA中庭的巨大而唯一的雕像后,完完全全的愣住了——那里原本是三个傀儡蜥蜴的雕像。
征服者那张轮廓粗犷的脸几分钟之前还在虚无之境夸夸其谈——当然现在那个浮夸的家伙应该已经栽在了希尔维的手里。想到这个名字,洛基心中隐隐疼痛,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那短暂而疯狂的意乱情迷暂时被他压在了心底,头脑开始高速的旋转,思考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尔维把他推进了穿越门,而那个时刻所谓的神圣时间线已经开始崩解,也就是他有可能降落在一个“其他的”TVA总部,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莫比乌斯完全不认识自己。
但这带来了第二个问题,TVA是管理所有时间线的机构,如果这个莫比乌斯不认识自己,那么是这个TVA所管理的所有时间线都没有“洛基”还是因为这个TVA所管理的所有时间线的洛基都没有越界?
以洛基对自己的了解和与其他“洛基们”的接触而言,第二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洛基”不会带来时空扭曲什么的,那就不是洛基了。
所以这个TVA所处的时间线原本是没有洛基的?
四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洛基的胳膊,把他固定住,警卫用武器虚虚的指着洛基,杆子上危险的黄灯还没有点亮,他们的目光投向B-15,等待长官的进一步指示。
“等等!我们有个误会。”洛基在那位总是怒气冲冲的女士开口前喊了出来,“我确实是一名分析师,而且我是莫比乌斯的搭档!只是……我来自于另外一个时间。请相信我!”
他拿出了自己最真诚的眼神看向B-15,然后又给了面露诧异的莫比乌斯一个无奈的苦笑。“时间都乱套了……我想,这就是原因。”
五分钟后,洛基和莫比乌斯坐在了放映室,因为整个TVA都乱糟糟的,莫比乌斯需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消化理顺眼前这个冒出来的陌生人的信息。
他作为探员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不太可信,但那种从脑海里浮起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让他觉得对方似乎有那么点点可以相信。真是太矛盾了……
洛基扯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往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难熬的一天对吗?你要来罐咖啡吗,你最喜欢的那种。”
莫比乌斯抬眼看了看眼前狼狈的男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沉吟了一下:“……你看来确实对我有所了解。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是我的搭档。我对我的时间犯们也很了解,甚至比他们的亲朋好友都了解。”
“当然……也许你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洛基轻笑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点戏谑。“你总是不知疲倦的研究你的猎物们,所以你才是TVA最棒的探员。”
莫比乌斯抄起了手,歪着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这个说法,让我怀疑我和你其实不是搭档的关系,而是……”
“对,在我们那个宇宙,一开始我是时间犯,不过你还是你。但后来你发现我的能力和经验对你十分有帮助,于是你请我作为任务中重要的支援力量,你还在你的团队里称呼我为教授。”洛基立刻承认了莫比乌斯的推测,要骗人十句话里总要有九句是真的,那剩下来那句才会份外让人放心。
“……唔,姑且认为你说的是真的。”莫比乌斯可没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他暂时放下了这个话题,“所以你知道眼下这一切混乱的原因?”
洛基微微咬紧了牙齿,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真相进行了筛选,毕竟他还不知道征服者康对于这个宇宙的统治到什么程度,就算他没有了对未来的全知全能,也还是拥有TVA。如果这位征服者是邪恶的,打算统治所有宇宙的,那么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近潜伏在这里,反而更有利于将来扳倒他。
而且想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宇宙,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也必须要能够拥有在时间线穿梭的能力。所以不管如何,他必须取得莫比乌斯的信任,给自己在TVA找一份工作。
“听着,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但你一定要记住,时间线已经被解放了,时间线之战很快就会到来。一个邪恶的人,强大到你无法想象的敌人,拥有无数的分身,每个多元宇宙的分身,他们会彼此发动战争。不管我们现在在哪里,归谁管,都一定会卷进这场战争。”
“……根据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你在时间的尽头干了什么事情,才解放了时间线,造成了眼下的一切?那我岂不是应该先把你抓起来,为了确保我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莫比乌斯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苍白的男人。掩饰的很好的惶恐在那双绿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然后变成豁出一切的决绝。
“对!从我来的那个宇宙,每一个时间线的我最后都会被裁剪掉,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衬托他人的丰功伟绩而存在,不管我如何选择,最终只有失败。包括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是因为我被我的……搭档背叛了,她在最后那一刻把我推进了穿越门,掉落在你们这里。”
洛基双手下意识的紧握在了一起,手指因为用力而发青。
“你确实应该现在就抓住我,消灭我,因为我总是失败的那一方,和我在一起会变得同样的不幸。”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起来,痛苦以一种无形却可以感知的方式填满了整个空间。
“……咳,即使是在TVA,你这个说法也太悲观了。”过了许久,莫比乌斯才淡淡的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能出现在我这里,不是说明你还有机会吗?”
“鉴于你的特殊身份,我会向长官申请,由我自己密切监管你。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敌人会来进犯。”
洛基猛的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着眼前改变主意的探员。
“?”
“别那么看着我,我可干不出一脚把淋湿的野猫踹进暴雨里的事情。既然在另外一个宇宙的我能和你成为搭档,那在这个宇宙也是可以的。”
“你相信我?”洛基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起来,甚至带了一点点调皮的笑意。
“就那么一点点吧……如果你搞什么鬼把戏,我会立刻亲手料理你的。”莫比乌斯站了起来用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比例,然后一边叹气一边往外走。“你啊,先去人事部报个到,然后看分配到哪里,领上新制服以后,梳洗一下,然后我们再详谈。”
洛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顺从的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总是这么的有善心。”
莫比乌斯挑了挑眉问道:“怎么?”
“以前你也这么说过?”
“淋湿的野猫?”
“差不多吧……”
“所以你利用我的善心?”
“你也可以随时收回你的决定啊。”
“……”
“你真的打算反悔啊?”
“……不,我相信我自己。不管在什么宇宙,我都是有原则的人。我愿意选择帮你,肯定是因为我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就算目前我还没在你身上看到,但以后也会的。走吧,别和我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你可真了解我。”洛基低下头,微微的笑了,为自己赢得了这场赌博而开心。
“就像你说的……我总是很了解我的犯人。”莫比乌斯也笑了,为自己招惹的新麻烦而苦中作乐。“……或者说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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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灯
01/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拜入白玉京修行仙术已经五十载有余,今日我仙岁满六十,师尊说可以让我带着师弟师妹们甄选各自的法器了。
白玉京的法器都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大部分法器曾经的主人都耳熟能详,所以有不少人期望获得名人遗留的法器。
“大师姐,我觉得你的修为这么好,肯定能拿下轮回镜或者长生鞭!”玉冷凑到我旁边冲我挤挤眼睛。
“嗯。”我也自觉长生鞭更适合我的功体,长生鞭质软且柔,鞭长无穷,生生不息,以柔克刚,正适合我。
不过越高阶的法器,越是挑人,不光是修为更是脾性要符合。
存放法器的地方叫高梧台,是一个巨大的中空圆台,圆台下深不见底排列着自洪荒以来所有的法器。
阵阵紫光浮现在天空中,一件件法器从台下飞出,合适的几件排列在弟子面前,容他们选择最适合自己的。
玉冷便选到了一把玉笛,听闻曾经是北海女君所用,品阶不凡,她拿到便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下来了。
“大师姐,加油!”玉冷把玉笛抱在怀里,笑没了眼睛,冲我喊道。
我是最后一个了。
我飞身上了高梧台,灵力灌入中空的洞中,我感受到法器的波动,千万嗡鸣声在我识海中回荡。
就在此刻天空乍起紫色的闪电,一把剑横空出世,带着蓝紫的流光冲进我手心。
那是一把破剑,剑柄几乎磨没了花纹,剑身锈迹斑斑,甚至还有锯齿一样的豁口,怎么看都是一块破铜烂铁。
我皱着眉头甩了甩手,剑飞出去,立刻又飞回来钻进我虚握的手心里。
这剑竟然赖着不走!
02/
“本尊以前还真未见过这把剑。”师尊眯着眼细看了一阵,“云渺,你可知因果有定,不论法器如何,你仍是我座下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切不可因此生出怨怼之心。”
师尊又开始说教了,百年前的仙魔大战留下的后遗症太强烈,师尊总怕门下出逆徒,就如同当年他的师姐。
“云渺知晓。”我低头应道。
但是谁人能甘心?
拥有同辈无法企及的修为,却只有这么一把破剑作为法器,我都怕它承受不住我的灵力半途碎掉。这样一把破剑,叫我如何能拿得出手,如何能接受?
“南荒海那边来信说死灵鱼又泛滥成灾了,你去看看吧,尽快动身。”师尊手指轻点,空中出现一个玉简,我将它装进乾坤袋里,起身离开。
但是在去南荒海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那把破剑没有剑鞘,我准备请造器仙君做一个新的,虽然它也割不坏任何东西,但我纯粹就是嫌它难看。
“不去南荒海吗?”
识海中一道清朗的少年音骤然冒出来,我浑身一颤差一点就要轰趴前面经过的师弟,还好这声音很快就自我介绍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自寒炉锻出,是个剑灵,名叫长霄。”
寒炉中燃的是幽冥之火,造出的剑坚不可摧。
我看了眼豁口的剑身,目光不言而喻的带了一丝嫌弃和怀疑,结果这剑灵又叫起来。
“虽然现在是有点磕碜,但是还是挺有特色的嘛…”长霄有些没底气的笑了两声。
我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又继续往造器仙君那里走,这剑灵自来熟的很,不过他声音清朗,倒是不让人觉得聒噪就是了。
“我在那破地方待了得有两千多年,无聊死了。里面就没个能说话的了,我都憋死了。要不是你灵气与我本源相似,高梧台认错了…”
“你说什么?”我步子一顿。
“呃…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长霄立马没了声息,我能感觉到他退出了我的识海,龟缩回剑中。
“别装死,说清楚。”我用手弹了弹剑身,无人响应,我只好说:“高梧台自选定法器,就连接了器与主,除死以外,我是没法摆脱你了。”
“真的吗?”长霄果然出声了。
“嗯。”
“其实就是…你灵气里带着幽冥之火的气息,高梧台认错以为你与我同出一源。其实你应该只是与幽冥君有稀薄的血缘关系,并不算幽冥一派传人。”长霄解释完,怕我生气一般很快的又补上一句。
“虽然并非同出一源,但是还是可以发挥最大威力的!”
“好吧。”竟然是这么个原因,我不禁有些失望,原以为就算是把破剑也应当有些特殊,或许正是最适合我功体灵力的,谁晓得竟然是高梧台一时认错。
我是平浮神君座下大弟子,本该有威名赫赫的法器,未来登仙封神,名震八荒。
如今看来,大抵是难上加难,难如登天。
03/
剑鞘打好后,造器仙君便看着我把剑收进去,他才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
“云渺,不得不说你这剑真是看得我难受死了,控制自己不去把它折断重铸真的好难。”造器仙君感慨道。
“同感。”我点头附和。
造器仙君摸摸下巴,有些感慨:“当年茯锦是老帝君弟子中最为拔群的,高梧台不过是给她配了一根名不见经传的长棍,谁知她居然就此堕入魔道。”
“你也在担心我?”我摩挲着剑柄,有些无奈。
“也没有啦…”造器仙君尴尬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盯着他,他只好叹气说,“是啦是啦,你一直都是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性格又沉稳丝毫不让人担心。这一遭就连陈音都得了把有些名气的长刀,却叫你只得了这么一把剑,若是我是你,也会心怀不甘的。”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我不太想谈论这个。
“诶,云渺…”
长霄等我跨出了造器仙君的殿门才开口:“我们现在是去南荒海吗?”
“嗯。”
“以前南荒海可没有什么死灵鱼。”长霄嘀咕起来,“我真的太久没出来了。”
“死灵鱼是近一百年才有的。茯锦将恶鬼的魂魄做南荒海鱼群的养料,鱼食恶鬼后染死气,开灵智,打开了南荒海下魔界的封印。”我离开白玉京后,施展缩地千里,一刻钟后便到了南荒海。
南荒海的海水黑沉沉,波涛汹涌,礁石竦立。大片大片漆黑岩石缝里生长着暗紫色苔藓一样的月影草,毒性剧烈,食之必死。
起伏不定的海水中闪烁着红色的亮光,那是死灵鱼的眼睛。
“这鱼的牙真尖。”
“你能看见?”我有些惊讶,南荒海的海水受魔气侵蚀,几乎如墨一般黑,只有死灵鱼发着红光的眼睛隐约可见。
长霄竟能看透这漆黑的海水。
“剑灵的感官一向都灵敏。”长霄有些骄傲。
“那你看得见有多少死灵鱼吗?”我问。
“等我看看啊…”长霄过了一阵才轻咦了一声,“我只在这里看见十只不到。”
“不好,是封印!”我飞身到海面上,灵力如箭穿透海水直达海底的封印阵法。
果不其然封印阵法毫无反应。
死灵鱼已经将阵法围住,我的灵力与阵法之间已经失去联系,若任事态发展下去,恐怕封印将会松动。
我立刻催发玉简将情况告诉师尊,随即便冲进了海里。
南荒海的海水是渗入骨髓的冰冷,
漆黑的海水遮蔽我的眼,我耳边半点声音都没有了,寂静中危机四伏,叫人不由得心神紧张起来。
这时候长霄的声音就像是越出黑云的一缕光:“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跳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啊!”
“情况如何?”我识海中问他。
“海底死灵鱼的数量也太多了,不对…海水的流向有变…”长霄似乎在思考,他声音低下去,我也顾不得太多,手中灵气剑猛的刺出去,蓝光如烟火刹那照亮了海底。
泛着蓝光的剑像穿糖葫芦一样将死灵鱼穿透,随即死灵鱼便化作点点红光消散,清出一条路来,露出一点底下被死灵鱼遮蔽的阵法。
然而长霄骤然大喊起来。
“跑!这是个陷阱!”
来不及了,海水剧烈的动荡起来,卷起漩涡将我硬生生扯入刺目的红光中。
04/
我猛然睁开眼,眼前是漆黑无星的天空,我下意识的翻了个身爬起来,不远处几个人围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在啃食。
“小心点,他们身上有些让我很不舒服的东西,我暂时说不清是什么,而且你的灵力不知为何消失了。”长霄声音十分严肃。
我探入丹田内,果真一片虚无。我依仗的灵力化为虚无,仿佛一脚踏空,没着没落的叫人心慌。
我慢慢的移动着身体,不想惊扰到那些人。
“他们发现了,快跑!往右边!”
那些人似乎还没准备动作,但是我决定听长霄的,立刻朝着右边飞奔过去,没有灵力为济,我很快就觉得气喘吁吁,嗓子眼漫上来一股铁锈味。
“躲进前面那个地洞里!”长霄察觉到我快要力竭,便立刻说。
地洞很深,潮湿的泥土和苔藓蹭了我一身,但是这时候也没得选择,我蜷缩着,警惕着每一个动静。
急促的脚步声经过后,长霄才道:“他们走了。”
我从洞里爬出来,往另一边快步走去。
这里的树林没有叶子,干枯树枝戳刺向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四周平坦,唯有一座漆黑的山,山上遍生刺木,看起来很是难上。
“等等,有人来了。”此时长霄的感官倒是格外有用,我躲起来后,透过缝隙去看,林间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围站在一块儿,正在争吵。
“我不要跟你们一块儿送死!”其中一个青色衣服的男人说道。
“你以为你躲着就能安然无恙吗?你忘了老金是怎么死的了?!你躲在哪儿他们都能找到你,到时候你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另一个玄色衣服的男人说。
“只要吃人肉就没问题了,吃了人肉就能有那股味道,就不会被杀掉!”青衣男人语气中难掩狂热。
“跟我们一起进来的,已经被那群东西吃干净了,如今你要吃人肉,上哪儿吃!”
这时候那男人抬起胳膊,低下头去,另外三人惊叫。
“林成你疯啦!”
只听那林成不断重复着:“这样就不会死了,这样就不会死了…”
“他真的疯了!我们快走,血腥味会把那群东西吸引过来的!”其余三人立刻撇下了林成,快步离开,其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那女人,走之前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她看见我了。”我笃定,便背过身去,捏紧拳头。
“别紧张。”长霄安慰我,“她已经走远了,不会有危险的。”
“不可能,我要先杀了她。”我不知为何心里腾升起烦躁和恐惧,我自八岁便拜入仙门,从此脱离凡胎之忧愁,如今忽然失去灵力变为普通人,让我觉得不安。
“云渺,冷静点。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我可是你的剑。”长霄的声音有些着急。
“你只是把缺了口的破剑!”我吼了出来,我一点都不安全,我的灵力没有了,一把破剑又能顶什么用?我为什么会选到这么一把破剑,用它甚至砍不死一个凡人!
“这里应该是一个蜉蝣界,蜉蝣界的破点通常在山巅,名叫青云梯,只要爬到山顶就一定能出去。”长霄没理会我的话,只是笃定的说着。
他的声音清朗,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和恐惧,我莫名就平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方才情绪的不对劲。
待在这里心智会受影响,怪不得那人疯了一般吃自己的肉。
我虽没有听过蜉蝣界,但是决定相信长霄。
“抱歉,方才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支吾的说着,我很少有给人道歉的机会,在白玉京我是大师姐,是修为最高的后辈。我不怎么犯错,即使犯错也会提前被原谅。
爬起来,探头看了看,林成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没事。”长霄语调立刻扬了起来,受到安慰的小狗一般欢天喜地的说:“走吧走吧,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05/
那座山看起来直插云霄,十分巍峨,从山脚到山顶都长满了刺木。我用未出鞘的剑撇开一些,狠狠心一脚踏上去。
尖刺立刻划破我的腿,细密的疼痛窜上来,脚底也如同踩在针尖上,一步刺的比一步深。
我喘了口气,心安慰道更疼的我都在修行中受过,这不算什么。
我怕那些怪人发现我,便加快速度,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疼痛累加,血顺着腿往下淌在我身后蜿蜒成一条路。
“跟我讲讲蜉蝣界吧。”我一面走一面说。
“蜉蝣者,朝生暮死。蜉蝣灵经收集化炼,那就是蜉蝣界的天,沧海砂砾磨碎,那就是蜉蝣界的地。最后需要一样,就是造物者的三魂七魄做为蜉蝣界运转的力量。”
“我那个时候,造蜉蝣界通常是为了避开神魔大战,蜉蝣界在三界之外,从外面是很难找到攻破的。不过自魔界战败被封印南荒海,蜉蝣界就没什么人造了。毕竟造一个蜉蝣界,就等于魂飞魄散啊。”长霄也有些疑惑。
“那为什么这些人会变成这样?”我想起他们妖怪一样啃吃人肉,似乎已经没有神智了。
“毕竟蜉蝣界是依托三魂七魄力量,若这人内心暴躁嗜血贪婪,造出来的蜉蝣界也会受影……”长霄说着,突然一顿,“有人来了,是刚刚那三个人。”
我已经爬了一阵,此时离山脚有些距离,看见三个人正踌躇在山脚,似乎不敢往上。
“他们在说什么?”我皱了皱眉头。
“林成吃了自己的肉,果然那群东西都不攻击他了,她现在还没走太远,要是不追,就得咬自己,你们选吧。”长霄重复起他们说的话,只一句我的心便沉了下去,他们是要吃了我。
当人在恐惧之下,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吃人若能活命,似乎吃人也是可以忍受的。
我扭过头,加快了脚步,刺深深扎进我的腿里,我腿上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皮肤划的满是伤痕,衣服的下摆已经破烂不堪,疼痛仿佛永无尽头。
“她跑了!快点追,不然就更难抓住了!”
“跟我说点别的什么。”我没有回头,只径直往前走。
“嗯…你知道高梧台底下有多少兵器吗?足足四千万。幸好不是每个都会讲话,不然得吵死。”长霄语气轻快,好像真的能缓解一些疼痛,我笑了笑,“那我还真是倒霉,四千万都能碰见你。”
“可我是真好运啊,我等了两千年,终于遇到一个能唤出我的人。”长霄也笑了,我突然很想看看他的样子,可我知道剑灵是没有形貌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你之前的主人是谁?”我问道。
“幽冥君。他这人不爱跟人说话,最开始锻我的时候没想过会出剑灵,不然以我如今的剑身早就没资格入高梧台了。”长霄说的轻松,我倒是觉得好奇了。
“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神魔大战结束后,幽冥一派受猜忌,几乎灭亡,幽冥君一怒之下便要毁了剑炉和宝剑,结果我太硬,毁不掉。”他说的没有一点难过。
我无法想象当年的他有多痛苦,自己的器主亲手毁掉他银光熠熠的剑身,磨花他的剑柄,将他变得比破铜烂铁还不堪,叫他如此的活了下去。
曾经出自寒炉的名剑,幽冥君手中佩剑,如今只得如此模样,他却好似一点也不悲哀,明朗又快乐的笑着说话。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逼近的三人,忽然没有了半点恐惧和不安。
“我相信你能保护我,你可是我的剑。”我手握紧了剑柄。
06/
越往上,刺木就越茂密越高大,我走山腰处的时候速度只能放慢。此时刺木已经接近我胸口了,我腰上也扎满了小刺,下半身的衣服被血染红。
稍大一些的刺,宛如小刀,划一下就是深深的一刀口子,这是比凌迟还磨人的酷刑。
失去太多血,我眼前有些晕,一阵一阵的白光闪过。
长霄为了让我不那么痛,便一直不停的讲着趣事,他听起来太快乐,我便也没那么难受。
然而没过多久,我身后传来尖叫声,我回头这才看见,那一群怪物竟也被血吸引了过来,他们一点也不怕疼一般的往上横冲直撞,已经抓住了那三人,将他们撕碎吞食。
“我不会认输的。”我有点站不稳,撑着剑歇了歇,咬牙道。
我抽出剑,剑身光泽不再,可是却是我唯一的底气和安心。
“云渺。”长霄唤了我一声。
“我不会死的,不会再让你在高梧台呆两千年了。”我劈开面前的刺木,拔腿狂奔起来。
我足底踩进一根粗长的刺,贯穿了脚掌,每一步都是无边无际的剧痛,我眼角也被划破,眼前一半是血红的。身后怪物一般的嘶吼声,却依旧逐渐逼近,我感觉温度随着血液慢慢从我身体里流出去。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血顺着剑柄流下去,将整把剑染的血淋淋,那些锈迹竟然慢慢消失。
“我快看不见了,还有多远?”我眼睛似乎被血糊住了,拼命眨了眨依旧模糊,一阵阵眩晕感袭来,我快要支撑不住。
“还有三十八步,快要到了,就快到了。”长霄声音有些颤,他似乎怕极了,倒像是比我还怕。
“别怕,我不会扔你一个人的。”我努力笑了笑,数着步子,艰难的朝前。
身后的追击声越来越近了,我拼劲了全身气力往前,却仍旧犹如坠了千斤的石头。
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四……七,六,五,四,……
我撑着剑柄,半步都迈不出去了,我抬起碎布一样的衣袖擦了擦眼,往前看去,三步之外,有三根石柱,石柱上端并拢,放着一盏银灯。
“就是那盏灯,打碎它就能出去了!”
“长霄…”我虚弱的喊了一声,“谢谢你。”
三步之遥,却宛如天堑。
我竭尽全力,刚走了一步便倒了下去,刺木从心口刺了进去,我疼的几乎失去意识。若不是长霄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恐怕就这么晕死过去。
我将心口的刺拔出来,摸了摸那伤口,随即便抓过剑身撑着剑站起来。
我身后咫尺,响起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牙在我后脖颈处,吐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谁知这时,漆黑的天空竟然亮起紫蓝色的闪电。
有一道虚影出现在我头顶,他手中之剑径直贯穿我身后怪物的咽喉!
我仰起头,看不清那虚影的脸,却下意识的喊:“长霄…”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在坠入黑暗之前,感觉到有人托住了我,急切的喊我的名字。
那声音,是长霄。
07/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柔软的锦被和高高的纱幔,没有熏香与装饰,熟悉的让我有些迷茫。
我这是没死?
最后出现的那道虚影…
“长霄!”我猛的坐起来在识海内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我立刻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桌上摆放着我的剑,安稳的套着剑鞘。我走近,发觉剑身盘绕着一条龙,拔出长剑,光华流转,剑身夺目耀眼。
“长霄?”我又喊了一声。
依旧无人应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正要抱着剑奔出去找师尊问个清楚,有人刚巧推门进来,来人剑眉星目,一双眼形如杏仁,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丰唇皓齿,似个风流少年郎。
“你醒啦?我等了你好久。”
他笑起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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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企鹅
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想象你的男朋友是一个外星人。M31星球的住民发现了地球,探测员惊讶地发现那里有种极为重视性别的动物,他们按照性别配对繁衍,而不是随心所欲变换身体功能,并根据心情分裂出后代。于是M31的领球人决定派遣自己的下属深入了解这颗星球,他当即分裂出N9257,而后者在宇宙中穿行时看到了你。她穿过星云和宇宙垃圾时看到你在和他对视,这望天发呆的一秒决定了你生命的走向,你要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男人在和你打招呼的前两分钟是一只没有性别的史莱姆。那么现在你可以原谅他了吧。他的所有缺点都源于对人类生活的不适应,你不能对一只史莱姆要求太多。
而既然你的男朋友是一个外星间谍,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将你和周围的圈子作为他的观测样本。每当夜晚你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他的头顶就会伸出两只透明的泛着蓝光的触角,向母球通报他的地球观察日记:第七地球日,样本1号依然把自己埋在一摞植物尸体里犯愁。根据第三地球日的报告,人类通过残忍手段将植物变形后印上他们的文字,让这些提供呼吸养料的植物成为折磨人类的道具。据观察,一部分人类爱好排列组合这些文字,用以制造更多的植物尸体,以及让其他人类更加痛苦。
我说完这些后他们都笑起来。阿倩的眼睛眯了眯就把眼神粘回到了陈锐身上,陈锐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冲着阿倩。我想起网上那些不入流的心理学帖子:你翘腿时冲着的方向是你心中所想。我看看自己的腿,往酒吧出口那里斜着,确实有点想走。
“妹妹不愧是文学系学生,编故事都这么可爱。”
“哈哈是呀,你这工科生就太理性了,但有时又理性得可爱,”阿倩把桌子上的UNO牌拢了起来丢给我,“妹妹输了该妹妹洗牌”。
来这家酒吧是我的主意,现在虽然后悔但也没什么离开的机会。虽然我才认识他们一天,也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但对当面拒绝他人的恐惧让我忍受麻烦的下限非常低。
阿倩是我来这座城市独自旅游时住的青旅里的上铺,昨晚她刚住进来,借着找东西的由头和我搭话,短短十分钟里我已经了解了她的年龄家乡工作,并在今天被她约出去吃午饭的路上得知了她与后妈的关系及三个前男友的故事。这和盘托出的热情让我迅速地想要真诚地对待她,我们待在酒吧一小时后她说想叫一个在这边工作的朋友,我理所当然地同意了,然后在这个朋友到来的五分钟内明白了他是她的暧昧对象。
于是我像是这场成人游戏里的开场小丑。
“你输了,该选大冒险了。”阿倩一手撑着下巴朝陈锐眨了下眼睛。
“妹妹挑,我无所谓。”
我把手机伸到阿倩的面前,屏幕上挑战挑选界面的红光倒映在她棕绿色的隐形眼镜里,“你来”。
阿倩选了第二名给输家涂口红。阿倩立起她的中指指腹在陈锐的唇上慢慢涂抹,开叉到大腿中间的黑色裙子与陈锐的裤脚碰来碰去。我回头望向吧台的酒保,自从陈锐来了他就一直在生闷气,似乎之前以为自己调情成功,只是被这个突然找上门的男人打断了。真是一切都莫名其妙。
第三局我输了,阿倩划走一堆可能会给陈锐造成性骚扰的真心话选项,最后选了“对不起朋友的一件事”。
我讲的第二个故事关于一个高中女生,在她的世界里,她失调的自尊心让路边的野草也变成尖刺。故事的主人公是她和她的朋友安,她们偶然得知双方的爱好非常相似,于是常常一起吃午饭、课间一起结伴回教室,无所不聊的气氛让她们渐渐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后来她们开始写交换日记,她很喜欢企鹅,而安画画很好,常常在日记本上画形态各异的企鹅,配上字逗她开心。但更常出现的还是她最喜欢的音乐剧《歌剧魅影》的插画,安非常喜欢那位戴着半边面具的歌剧院幽灵,最喜欢的唱段也是属于幽灵的The music of the Night——
Close your eyes and surrender to your darkest dreams
闭上双眼,臣服于你最深沉的梦中
Purge your thoughts of the life you knew before
涤净你过往生活的思绪
某一天安生了她的气,几天里都回避着和她见面,终于她忍不住给安塞了一张请求和好的纸条和一块巧克力。那天晚自习前,安把她叫到一个空房间里,让她坐在自己对面,沉默地对视了一个小时。“我的话说完了”,安起身径直走了出去把她丢在原地。每一次安情绪不对时都这样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但她从未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她想着,安妄想可以通过对视而明白对方的心意,但眼睛究竟有什么魔力?有时它甚至用莫名流下的泪来欺骗我自己,你为什么相信它竟会对你诚实。
“所以你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是没有理解她?”阿倩问。
“我们后来绝交了,安让我把日记本烧掉,但我留了下来……甚至现在也会翻看。”
我在洗牌时感觉到了陈锐的心不在焉,我想着自己的故事对于沉迷在调情中的人也许太没意思,但那些真正有意义的部分也就潜藏在这些平淡的叙述里。
“下次还是让妹妹编故事,不要从这个破软件上挑了。”
我讲的第三个故事有点滑稽:一个女生喜欢上了抢走男朋友的对手。故事的主人公是这个女生的男朋友,他结束白天的工作后会在晚上做一名虚拟主播,用一只浅灰色企鹅的动捕形象聊天讲故事。这个形象来自于女生的提议,她非常喜欢企鹅,为他设计了这个形象。企鹅很大,敦实地坐在角落里,眼睛沉稳地眯着,背后是小小的冰山。你有没有看过那个企鹅独自走向远山的视频?企鹅得了抑郁症,于是脱离了它的群体,往海洋相反的方向走去,最后迎接它的只会是孤独的死亡。
“或者是被带走做成标本,放在水族馆里,”阿倩说,“以另一种形式回到群体中去了”。
做虚拟主播的主意来自她的男朋友,但除此以外的几乎都来自她了:虚拟形象,平面设计,他讲的故事,讨论文艺作品时的观点……她更喜欢独自待着欣赏这些故事,并不需要这么多的输出和交流。但他很享受这些,自从粉丝数上千之后直播时间越发长了。然后某一天,女生发现了他没来得及删除的聊天记录,他约了一个网友见面,语言暧昧不清。从那以后,她每天看着他的直播,注意到这个女生每天都在和他频繁地互动。痛苦茫然的阶段过去之后,她突然发现这个女生有多么理解她。她每一个经男朋友之口说出来的故事和观点都能得到这个女生认真的回应,有时被男朋友一笔带过的她最喜欢的部分,也能被她发现。有时她说的话让他接不上,因为他并不真的懂他讲的那些故事。男朋友出轨的痛苦在他不知道时已经渐渐变成了对这个女生的好奇。她在心里恶意地想着,这个女生喜欢的并不是你,你所有的吸引力都来自于我。两周后,她男朋友告诉她自己要出差几天,她看着他有些躲闪的眼睛,他不知道她早就买好了同样目的地的机票。
我感到有点想吐,起身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理头发的同时为自己有呕吐感而开心,这给了我离开这里的间隙。回去时阿倩和陈锐的手已经牵在一起,酒保把杯子放得当当响。
“我要走了,后面约了别的朋友。”
“妹妹的故事还没讲完啊,回去有空我们打电话聊,一定要告诉我后续啊。”阿倩朝我摆摆手。
这就是在压力下无法拒绝他人带来的麻烦,我终于迎来了独处的时刻。
在咖啡厅等待的时候我想到自己也许只是在麻痹自我,逃避正视多年的男友如此轻易就想要离开我这个事实,毕竟这是多么自我否定的事情。我常常想象某一次冷战的时候,我生了场重病,或是为了救路中央的小孩出了车祸,我躺在医院里心满意足地享受自己被动的沉默。而他全然不知道这一切,当有朝一日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我的死,他会终身陷入无尽的懊悔中。
但如果要直面这个问题,就会有无法回避的悲伤和争吵,而这些带来的空洞要靠潮汐般往复的疼痛来弥补。我好像是父母人生的标本,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在我身上重演,好处是那些沉默的卧室、破碎的杯子、默认的亲情和明显的憎恨,这一切我早早就从父母身上看到了,爱或恨的来临与消退都不会使我惊讶。
他们走进来了。
一个人挡在我面前,走过去时他们已经在一个角落的桌子旁坐下。他朝着我的方向,他的眼里熠熠发光,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所得到的目光,现在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她背对着我,头发是熟悉的深棕色,挽在脖颈的左侧,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几根发丝在轻轻荡着。突然他顿住了,他看着我,睁大了眼睛。她微微歪头,然后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我抓紧杯子,好像在握住一只冰凉的手,杯壁的水珠在我的掌心滑落。我把视线从他的衬衫移向他在桌上不自觉握拳的手指,移向她的杯子,望向她右边的发丝,再望向她的眼睛。那里有什么我害怕见到的东西?疑惑,陌生还是嘲讽?倒映在那里的是我眼底的彷徨,它们因旧日青涩的温存而危险异常。那是我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却无法移开目光。
备注:求知/笑语
作者:旬夜
“它掉进去了。”
“什么?”
“我的隐形眼镜。”
“掉进我眼睛里了。”
“隐形眼镜难道不应该放在眼睛里吗?”
“但它现在没在该在的位置。”
“它在哪儿?”
“不知道。”
“别担心,也许是你没注意,它掉在地上了。或者你可以再买一副新眼镜。”
“不可能,它就在我眼睛里。”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它在说话,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喋喋不休。”
“它说什么了?”
“‘太黑了,我看不见了’‘这是哪儿啊,黑洞洞的我一个人害怕’。”
“哦,那是在一个陌生暗无天日的地方人是会害怕。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它在你眼睛里呢?也许它掉进你衣服里了,还你衣服褶皱的缝隙里。那儿也看不见光。”
“不,它一定在我眼睛里。”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你肯定到让我有些怀疑。”
“因为只要它一开口说话我的眼睛就会开始疼。”
“你会疼?”
“当然。”
“好吧。”
【沉默】
“……先生……”
【沉默】
“先生。”
“怎么了?”
“你能帮帮我吗?比如,帮我找找我的隐形眼镜?”
“哦……我觉得,可能……”
“我觉得您可以。”
“你忽然过分礼貌了小姑娘。”
“(笑)我的妈妈告诉过我,在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要有好的态度。”
“那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妈妈。但你让我在你的眼眶里找一块透明的黏糊成一团的隐形眼镜,这似乎有些困难。”
“先生,那您知道把大象放进冰箱有几步吗?”
“啊?”
“把冰箱打开,再把大象放进去,然后关上冰箱门。”
“嗯……我知道这个冷笑话……但大象可能没你想象中那么老实。”
“可我老实啊。”
“……”
“我会配合你的,比如说你快找到我的隐形眼镜的的时候,我眼睛可以不动,我们合作。”
“合作?”
“对,就像最佳拍档那样。”
“最佳拍档,我们?我们认识了不到五分钟。”
“可我妈妈说过,在困境中遇到愿意帮助你的人都是值得尊重,这样的人你要交付给他绝对的信赖。”
“看来你的母亲将你教育得不错。”
“是的,她还告诉我,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不要怕麻烦。因为人活着总会遇到困难,你帮助过别人,那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帮你。”
“就,像现在你这样?”
“对的,就像现在。”
“你很爱你的母亲吧?”
“当然,本来这周末我要回去看她的,她还说好给我煮我最喜欢的炖菜。哎,只可惜我错过车了。”
“可车明天还会开。”
“是的……车明天还会开……谢谢你先生。”
“人生总会有些遗憾……啊,对了,至少我们还有隐形眼镜。(笑)”
“先生?所以您是愿意帮我了吗?”
“……”
【沉默】
“先生?”
“好,可以——(叹气)首先,让我们先看看这个大象,啊不是,眼睛。”
“是眼镜。”
“好的,是眼镜。”
“小姑娘,你眼睛生的真大。”
“谢谢。”
“你这样会疼吗?”
“……还好。”
“这样呢?”
“……疼。大概吧。”
“那我轻点。”
“没事,您可以大胆些,毕竟我需要的是隐形眼镜。”
“但眼睛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你的眼睛很漂亮。”
“但我的眼睛已经没有用了,你可以把它挖出来。这样好找些。”
“但我也许可以在保留你眼睛的情况下把它找出来,只要你不要乱动。”
“我不会动的先生。”
“……我想也是。”
“我们是拍档。”
“好的。我拿到它了。”
“太好了,一会时候可能你要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
“警察一会会发现我的尸体,到时候请把这镜片放回我的眼眶里。”
“那眼球需要一起放回去吗?”
“不用的,乌鸦先生。只需要这片镜片。那个杀死我的路人用两只手按着我的眼珠,所以那片镜片里,应该会留有他的指纹。”
和这么多血液混在一起……还能留下来吗?
乌鸦歪歪头,没说出心中猜测。“好。”它爪子轻盈得落在破损的黑色垃圾袋上,低头在女孩黏糊的发顶上碰了碰。
清晨的阳光落在垃圾投放点。
“乌鸦先生,我太困了,我可能要睡觉了。”
“那你还会做梦吗?”
“……应该会……”
“那希望能是个好梦,梦里也许还有你错过的那班车。”
“那或许您可以乘坐那班车,去到我家,吃吃我妈妈做的菜。”
“她不会赶走我吗?”
“不会的,您去吧。我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要去见她,可惜我太困了,要睡了。”
黑色的乌鸦仰起颈,一声鸣叫。它将女孩的眼珠放在不远处她的手心。
“好的。晚安了。我漂亮的小姑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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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我说,阿妹啊,我们是怎么到这来的?”
男子跨坐在巨石上,满脸严肃,看着正准备向前翻滚的女孩,问道。
“坐飞船啊,还能怎么来。”
女孩在铁灰色的穹顶之下,盯着地面,做出了一个精妙的前滚翻,完美地裹上了一层灰。
“你现在又在干嘛?”
“我想等会带点灰回去。”
“你的披风原来是这个作用的吗?”男人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不知道吗?我每到一个星球都会这样滚一圈的。”女孩答道。
女孩的披风上满是灰尘,奇特的是灰中透绿、灰中透黄,如果仔细看,在披风纤毛的根部,还能找到几粒不知哪来的种子。
女孩摆动着披风,好像在炫耀她不知道几光年外带来的植物种子。
远方的山脉在视线里只剩一个黑色的剪影。铁灰色的天顶上安装了几盏明灯,让他们至少还能看清五米前路。
两人现在的处境正如古老神话,困于镶满”钻石”的“天空”之下。
走多夜路容易撞鬼。
“首先,这是一颗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我们航道上的行星。”
“但是完全没有行。”
“而且是被铁皮包起来的。我们是一头撞进来的还是。。。”
“虽然是撞进来的,但找不到缺口啊,老哥。你开船技术很好嘛。”
“我不太记得,昨天是我开的?”
男人挠挠头,苦着张脸。
肇事船就在大石后面。船头明显焦黑一片。
“宇宙这么大也能撞到个星球,真的是个奇迹,是吧?”
“比你看到个行星就想撞上去来的强。”
男人站了起来,转身向飞船走去。
黑夜里,飞船是另一块大石头。男人走上去抚摸飞船焦黑的船头。虽然不好看,但飞船破损并不严重。各方面都很完整,随时都可以起飞。
只是天空上的灯光不答应。为了让这两个毛贼明白,穹顶上刻着的银河坐标被照得银光闪闪。
况且消息也早就传来了。
在撞破外壁的那一刻。。。
“所以是要赔偿!”女孩叉腰瞪圆了眼,“不如快跑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跑得掉!”
女孩迅速做了一个跑路的动作。男人只能苦笑地摇摇头。
“还不见得是赔偿。。。总而言之先去见一面。”
“去哪里?”
“星球的另一面。”
头部焦黑的飞船开在星球表面。射灯驱散黑暗,灰尘在空中飞舞。前路只有冰冷至极的岩石。
“所以,这是一颗标本星球?”女孩问道。
“是的,它的主人在它被膨胀的恒星吞噬前,把它带离了原来的恒星系。天上的穹顶是为了避免空气的流失。”
“看来它的主人连一块石头也不愿意丢。”女孩抖了抖肩,回头靠在了椅子上。
沈默了一会,女孩又站了起来,往窗外看去。
“这星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还要费大心思从恒星系里抛出来。生物系也荡然无存。”
“真是低级的收藏师啊。完全不如我。”她提起她脏兮兮的披风,双脚交叉对窗外的黑暗鞠了一躬。
她坐的椅子全然没有蹭上一丝灰尘。
女孩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奇形怪状的异石们。
“这颗星球,现在也有大量的水。它能把这颗星球移走变成标本,又怎么能把雨也变成标本呢?”
男人依旧直视前方,说到:“星球上的碳氧比例也非常好,以前说不定是个生命行星呢。”
“可惜现在生态系统完全崩溃了。”
“把它拉到另一个恒星系能活嘛?”女孩问道。
“没有磁场,铁皮盖子一掀开,大气和水估计就升天被吹飞了。地底也完全没活动了。”
“不过啊,不过,正常的那些动物或者植物的标本,不都要阻绝与外界的反应吗?不然都会很快烂掉。”男人偏头说到,“这样一看,这个包着铁皮停在宇宙里的星球不就是最佳的标本嘛。星球会永远不变,只有一点点的亮光和一点点的风。”
“感觉像在大角牛的牛角里走路。”
飞船通行在黑暗里。贴在地表的冰与气,闪闪发亮。
“说回来,你为什么开得这么慢?”
“事主要求。”
女孩依旧趴在窗上。飞船走在黑暗中。
她仔细地盯着黑暗,要把它和自己闭眼的颜色做个区分。
“黑色真美啊,特别是我们还在光亮的地方。宇宙里虽然还是黑布隆冬的地方多,但我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冰里时不时闪过一道黑影。
“我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到了。”男人长吁一口气。已经撞坏外壁了,实在不好意思再撞坏其他的。
两人走下飞船,地面的装饰很花哨。
倒是没什么盛大的登场,幽灵似的人从石柱后走出来。
没有任何突出的特征,无论放在那颗星球,幽灵人的身体五官都是平淡无奇的。
他说:“谢谢两位来到这颗星球。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虽然有些吃惊于这么轻松就结束了,两人还是点了点头就转头离开了。
飞船原地起飞,引擎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黑暗的空间。
碎絮般的空气被融化升腾,冰面幽蓝深邃。
女孩往下看去。
冰面里封存着数不清的东西,人造物、植物、动物、文字、符号。
穹顶微微地开了一条缝,飞船从中间飞过。
一条消息从这颗星球上发来。
那是他们在这个星球的视频,包括一个女孩在地面前滚翻,和一个男人坐在大石头上哀叹。
“他们好像很喜欢你的打滚。”男人说到。
“还有我们两的视频被保留下来作为赔款了。”
女孩趴在窗户上,盯着那颗逐渐远去的标本行星。
“随便吧,我的确滚了。”
在离去的路上,黑色的行星逐渐和背景融为一体,已然看不分明。在银河为背景的宇宙,没有人会注意到它。它平静的冰面下,诡谲的巨石里所包含的历史,又有几个人能记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