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蜂銀  </p><p>评论：随意  </p><p>  </p><p>编辑盯着我的稿子，拿食指不断敲着桌面。 </p><p>我在舒适的接客沙发上坐得笔直，旁边墙上挂着的钟正走着，滴答滴答。 </p><p>“为什么不写回童话呢。” </p><p>“我没法再写童话了。”我尽量诚恳地注视编辑，说，“我只能写这个。” </p><p>“科幻呢？黄金时代的那些，宇宙航行？机器人？再新一些的那种…赛博格的那些？” </p><p>“我只能写这个。” </p><p>滴答滴答。 </p><p>编辑抓着头发，长叹一口气。 </p><p>“当真再没办法？” </p><p>“我们什么都没剩下。”我看着编辑在上衣口袋里摸索，掏出自己的烟递给他。 </p><p>我跟编辑走到吸烟室，他用火机把两人的烟点上。 </p><p>“我也不是不能完全理解…你这样的我见过太多了，你不比他们特殊。” </p><p>“是。” </p><p>有别的编辑叼着烟走进来，应当是见过几面，我帮他把烟点上。 </p><p>“谢谢…在聊什么？”那人吐着烟圈，在我俩脸上瞧来瞧去，接着反悔一般讲：“算了。” </p><p>我说：“在聊怎么拒稿的事。” </p><p>那人瞪大眼睛看过来，“拒了不就完了。”他讲完，上下再扫了一下我的脸，突然和记忆握上手来——“哦，是您…” </p><p>编辑的香烟已经燃到过滤嘴前半公分的位置，沉默着。 </p><p>“怎么拒还是很重要的。”我圆场。 </p><p>那人应和地点头，把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出去了。 </p><p>“你再想想吧，这个肯定没法收。”编辑开口讲。 </p><p>我把烟捏灭，“我只有这个能写了，又不能不写。” </p><p>“事到如今又饿不死了。”他半开玩笑地讲。 </p><p>“是不会饿死。”我说，“但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 </p><p>编辑眉毛倒竖：“又关你什么事？” </p><p>他吼完，又安静下来，重新点了一根烟。 </p><p>“我总要写的。” </p><p>编辑嗤笑，我只好又强调一遍，“我总要写的。” </p><p>他不再讲话了。 </p><p>“我总要写的。”我重复。 </p><p>  </p><p>“有鬼在追我。”女人说。 </p><p>我敲打着从女人胸腔里掏出的心脏——有一个喷洒阀门漏了，机油没法在腔室里爆燃。 </p><p>女人正在低耗能待机，嘴巴都没动，只有发声器在工作，话语被闷在口中。 </p><p>“鬼吗？灵魂吗？”我说。 </p><p>“是我，我在追我。”女人说。 </p><p>“这种情况得重启了。”我转过头去对等候的客人说。 </p><p>客人在空中颇为遗憾地顺时针旋转了两圈，处理器闪烁了几下，把密钥传到我的服务器里。我滑着椅子过去把刻好的十六个软盘从软驱里挨个取出来，又挨个塞进连接着女人的读取器里。 </p><p>女人一下子死去，等她活过来，她的编号会从41变成42。 </p><p>我接着敲打那个阀门。 </p><p>一阵音乐传来，女人的脸一下扭曲成可怖的样子，我把供电闸的电压调高一些，那些肌肉慢慢滑回该在的位置，女人笑着用发声器说：“主人好，很高兴能为您服务，我是安德洛公司产深坑探索用机器人二代，编号EL-42。” </p><p>我把软盘收回来，倒序放回软驱，回收的Ghost-40会在那里被一张张读取到局域网运行的脚本里扮演爬虫去，毕竟做这行总得赚点外快。 </p><p>阀门总算敲回正常状态，我满意地瞧着，把心脏塞回去。 </p><p>咚咚，心脏跳动，女人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抓住客人塞回胃里—— </p><p>  </p><p>“为什么是胃？”猫问。 </p><p>“当然是胃，啊，永动的熔炉，万物的归都将被您化为力。”蜥蜴说。 </p><p>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p><p>“这爬行类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她问。 </p><p>“别问我。”我说。 </p><p>“你不生气吗？我一直都好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猫说。 </p><p>“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持续的愤怒。”我解释。 </p><p>“对我是后怕。”蜥蜴说。 </p><p>“谁—问—你—了—！”猫每说一个字就拿爪子刨一下蜥蜴的头。 </p><p>我又看了看自己的稿子，写得一团乱麻，我的表达也像鬼魂在那个陈旧的躯体里不断迷路。 </p><p>“死了好多人。”蜥蜴说。 </p><p>“每天都在死人，那个编辑说得好，关你什么事？”猫说。 </p><p>“我怕吃不到大份起司汉堡，怕不能舒舒服服地睡觉，怕没有爱做没有后代——”蜥蜴还没说完，被猫狠狠地照脑袋来了一下：“原来是你，你一直害我生气。” </p><p>“我们生气的原因太多。”我帮着解释说，“目前其实主要是因为写不出东西。” </p><p>猫瞪着我。 </p><p>“好吧，其实是因为我们在迷路。”我承认。 </p><p>猫又恢复那股趾高气扬的模样，她优雅地盘着蓬松的尾巴坐下，说：“我们既生气又悲伤。” </p><p>我回想我的一切文字，回想它们真正从我的子宫娩出的那些夜晚。 </p><p>“我正怀抱我的使命和我的孩子迷路。”我说，言语争抢着从我的喉舌中蹦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混乱着，“我们的疫病——那是我们的世界大战、我们的双子塔，我们的大地震——我们却不去记忆它。” </p><p>怪兽就在那里，环绕无数的鬼魂，追逐我。 </p><p>我的二十岁，我不断呕吐的文字与醒觉。 </p><p>懵懂的温室外，我的脚步深深浅浅，愤怒而哀伤。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