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作者：江橼</p><p>评论：随意</p><p>“哟？新买的装备？”</p><p>“那可不！新款的录像可清楚了，动态也好抓，特别适合用来拍旅行volg.”</p><p>“你那旅行博主的号还运营着呢，不是说不赚钱要转行吗？”</p><p>“哎，有感情了。公司虽然给开了一个新号，但我还是喜欢这人间烟火。”</p><p>“拍美食怎么不算人间烟火哈哈哈哈！”</p><p>“那可真是只剩烟火了……”</p><p>我告别偶遇的友人，再次举起相机，走向今日拍摄的目的地。</p><p>现代化简约时尚的商务大楼，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步伐快速果断，他们的双手被资料、电脑、昂贵饮品和打不完的电话占据。</p><p>而我穿着宽松的运动装站在其中格格不入。</p><p>“你好，”前台小哥面带微笑，“请问是姚青森小姐么？”</p><p>“你好你好。”我赶忙往前走，拿出我的工作证，“我是姚青森，今天预约来拍摄的。”这次视频是与这家制造业公司的商务合作，以“我们的一日三餐”为主题，在展现美食与生活的同时，宣扬合作公司。</p><p>这是很常见的商务合作，没有任何难度。</p><p>“已经核实，Admin的慧姐会来接您，请在等待区稍候。”</p><p>我没有打开录制，只是提前组装好了装备，不过我觉得现在可以录一小段了。我对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零食台，眼里不争气地流出羡慕的口水。</p><p>呜呜呜，这就是大公司吗？等待区有免费的饮料、水果和小蛋糕，这是要抓住谁的心！</p><p>嗯，这也是美食的一种。</p><p>我如此说服自己，忠诚的记录下这一幕，顺便拿了一块提拉米苏。</p><p>你别说，还挺好吃，不那么甜。</p><p>“姚小姐？”</p><p>正在我吃得开心，一道清脆女声出现在身后，身着温婉连衣裙的美女姐姐温柔的笑着。我低头扫过她的工卡，Admin助理苏慧。</p><p>“苏助理你好，我是姚青森。”</p><p>“你好，不好意思来晚了。”她抬手示意我继续吃，转身去打了一杯咖啡，并在我目光示意下拿了一瓶可乐带回到桌前，随后她拉上了隔间的玻璃门。</p><p>嘶——你们大公司这每张圆桌旁边三面有毛玻璃，我还以为是什么设计师理念，原来是为了随地开会吗？？</p><p>苏助理优雅落座，用手机打开一份PPT，推到我面前。</p><p>“如沟通，一会儿参与拍摄的员工是设备工艺部门的技术员于刚，应本人要求全名不要出现，用刚哥代替。”</p><p>我记下PPT中那名年轻人的长相，比划一个OK的手势。</p><p>“拍摄会一直持续到明天上午上班，你晚上需要住在于刚家，这一点员工也同意了，不过希望你晚上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家孩子还不到两岁。”</p><p>我再次比划了一个OK。虽然我没娃，但是公司的姐姐们大多都有，天天听他们说都能想象到晚上哄娃睡觉有多难。</p><p>从晚上到刚哥家之后，我保证，连同我自己秒开静音。</p><p>“生产车间内除了限制区和产品特写外都已经申请了拍摄许可，不过一会儿进去之前你还得做一下安全培训并签署声明。”</p><p>我放下提拉米苏的勺子和空盘子，点头拍胸，表示我完全配合。</p><p>大公司嘛，规矩多，我懂。</p><p>而且这些在我出发前，公司同事就说过了，去了人家的地方，让干啥就干啥，反正比自己公司合规，放心。</p><p>苏助理把所有注意事项和合作细节全都讲完后，带着我再次回到前台，我扫码完成登记后，一名穿着反光马甲的师傅带着电脑来接我。</p><p>然后我又转移阵地，完成了一个大概十五分钟的简短安全培训后，终于被允许换装进入生产车间。</p><p>车间在大楼的背后，同属一个园区，但仅仅隔着一条园内道路，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一边是现代社会华丽的外在，一边是机械与人的交响乐。</p><p>嗯，这句我会写进视频文案。</p><p>“进门右手第一个办公室，找刚哥。”师傅没有废话，说完把我撩门口，转身就走。</p><p>他走的果断，我视频里的配乐也果断。小白菜地里黄和雪花飘飘二选一。</p><p>已经开启拍摄模式的我也完成了惜字如金到废话连篇的模式切换，送别师傅，我狗狗祟祟穿过大门，站在右手边第一个办公室门口。</p><p>“家人们谁懂啊，这种钢铁的压迫感。”我小声对着麦嘀咕，然后放大了一些音量，“你好，我来找刚哥。”</p><p>办公室内正埋头不知道干什么，但很忙的大哥姐姐们齐齐抬头看我，然后露出了然表情，冲着被货架挡住的更深处喊话。</p><p>“刚哥！有人找！”</p><p>刚哥应了一声，然后从货架中探出一个头。他见到相机，表情从茫然换到开心的笑，赶忙脱掉满是油污的手套上前与我握手。</p><p>“你好，我是刚哥，你就是逛吃逛吃吧！”</p><p>没错，开始打工后，请叫我网名。</p><p>“现在是上午十点，”他低头看一眼腕表，“托你的福，今天午饭我第一个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要不带你体验下我的工作？”</p><p>“那可太好了！我早就对你们公司感兴趣了。”我开始按照剧本念台词，从公司的业务到经营理念，再到员工关系等等，全方面宣传了一波合作公司。</p><p>就在我们对台词的时候，刚哥接到了一份紧急任务。这不在我们的剧本内容里，但属于可以记录的范围内。</p><p>刚哥的腕表并不只能显示时间，它还是接收工作信息的终端。三次滴声后，黄色的任务弹出。</p><p>“我现在需要去维修一台设备，有兴趣吗？”</p><p>“这能拍吗？”</p><p>“这个可以拍。”</p><p>“走。”</p><p>我俩一拍即合，刚哥重新戴上手套，带着我直奔任务区。</p><p>整洁干净的生产车间里，人来人往，并不是网络上常见的那种自动化非常高，一个车间几百台设备只有两三个员工操作的模样，这里还是有很多人的。</p><p>而且这里的人看起来更有活力一些。</p><p>刚哥维修的设备我不懂，这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但并不妨碍我说牛逼。</p><p>“真的家人们，如果你亲眼见过，人类打造出这一片钢铁丛林，又精准的找到每一个螺丝所在，你也会像我一样感叹。”</p><p><br></p><p>不过我文化水平不高，不怎么会夸，只会说牛逼。</p><p>随后我又跟在刚哥屁股后面干了很多活儿，终于到吃饭时间，来到了我的主场。</p><p>“听说咱食堂很好吃，真的假的？”</p><p>刚哥听完嘿嘿笑了两声，“好吃是真的好吃，但规定是不能浪费食物，挺让人难受的。”</p><p>“不能浪费那不是很正常？”开玩笑，现在吃播都要在旁边P一个“本次食物已全部吃完”，你一个辣么大的食堂还能不写上个不准浪费？</p><p>然而五分钟后，我和我的镜头对着桌子上的饭菜陷入沉默。</p><p>可恶，空气是如此安静。</p><p>“……三菜一汤一主食一水果，是，菜品不多……但你没说这打饭的师傅他不手抖啊！”</p><p>刚哥啃着大馒头，口齿不清道，“什么打饭师傅，那是我们食堂大厨！三星厨师证的大师傅！”他眼神示意我看刚才主食那边的姐姐，“那可是白案师傅，员工生日会的蛋糕也是她做的。她还会在过年的时候做面鱼呢。”</p><p>“还有那个舀粥的小哥，这是我们营养师，每天大厨做什么菜，都是他采买。大厨只能控制美味，而他负责营养均衡。”</p><p>“……”听完，我面目狰狞。“八块钱餐标，你们吃排骨、红烧肉、上海青、滑蛋虾仁、八宝粥……”</p><p>“停停停，又不是都能吃，这不是选择题嘛！”</p><p>可是你们主食管饱啊！！！</p><p>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吃完这么多啊！</p><p>这就是你们不让浪费粮食的原因吧！</p><p>最后，我在工友们热情帮忙解决掉主食的情况下，顺利吃完了所有的菜喝完了粥，还吃了一个拳头大的大桃子。</p><p>哦不是，我拳头没桃子大。</p><p>吃饱喝足返回工作岗位，下午的工作跟上午一样，不过在三点多的时候Admin的苏助理带人来分了一波下午茶。</p><p>东西不多，饮料、小点心和水果只能选一样。</p><p>我悄悄问刚哥，这是拍摄特典，还是平常都有。</p><p>没想到回答我的是其他师傅。“这是我们的员工福利，每天都有的！不过今天确实不太一样。”</p><p>苏助理跟上来解释，“平常只有一种，发什么大家就吃什么，今天因为你，特意增加了花样。”她笑着给我一个Wink，“下班的时候打包带走啊，算是给你的贿赂。”</p><p>我顿时捧住怦怦乱跳的心。</p><p>丸辣，老板，他们对我用美人计哎！</p><p>吃过下午茶，时间来到四点半。由于刚哥今天排的是早上七点半的班，所以在不加班的今天，他要带着我下班了。</p><p>“虽然我们加班不多，但我们都挺喜欢加班的。”坐上班车，刚哥特意带着我选了最前排，这样说话不会影响到在后排躺平休息的工友。</p><p>“加班有加班费，每天三小时就是一百五。”他掐着指头算，“不过我们有规定，每个月不能加班超多少小时，所以平均来说，有加班的月份，能多拿一倍的工资。就是加班餐不好吃，如果加班人数不多，食堂就不开门，我们只能吃泡面。”</p><p>“纯泡面？”</p><p>“加肠加蛋豪华版，还有小饼干。”</p><p>我不禁发出羡慕的声音，“我爱加班。”</p><p>班车师傅是老司机，开车很稳，让人昏昏欲睡，不过他的健谈冲销了这点。刚哥补觉的时候我跟师傅聊天，也算是丰富了视频内容。</p><p>“这公司挺好的。”师傅也挺喜欢给合作公司开车，“就是这个排班不稳定，每回都是临时决定。”当然，也有自己的小意见在里面。</p><p>絮絮叨叨一路，我们在五点半的时候下车，刚哥走到公交车站广告牌背后的停车区，取出了自己的小电驴。</p><p>“有头盔吗？”</p><p>我摇头。</p><p>他又从座椅下拿出一个粉色的，“我媳妇的，别嫌弃。”</p><p>开玩笑，我当然不嫌弃。只希望嫂子能理解我，为此我愿意晚上帮忙打扫家务。</p><p>“现在回家吗？”我坐上后座，用电脑包把自己跟刚哥隔开，以显得更像是同事。</p><p>刚哥完全不在意，毕竟他的工服上都是油污，他不觉得有人会想要跟脏衣服贴贴。</p><p>“先去买菜，我媳妇说晚上想吃烤鱼了，咱去买条鱼。”</p><p>虽然我是半路入的美食圈，但对美食那也是恶补过的。我一边在后座上念叨着各种口味风格烤鱼的作法，一边流口水。</p><p>刚哥说他自己研究的家庭版也好吃，让我期待一下。</p><p>我当然期待了，只是没想到这饭一时半会儿它吃不到嘴里。</p><p>“好了，鱼处理完了，等回来做。”他脱下围裙，从家里厨房的冰柜里取出好几个大铁盘，“这，是咱晚上要摆摊的东西。”</p><p>我看了一下，都是家常小点心和果酱，还有一锅面糊，刚哥说这是摊舒芙蕾用的。</p><p>“这全都是你自己做的？”我不禁惊呼，这么多，纯手作得多久啊。</p><p>“还有我媳妇和丈母娘丈母爹一起。”刚哥并不揽功，“我丈母娘做果酱那可是一绝，纯天然无添加，这里面最多的除了水果就是糖。”说完他顿了一下，“虽然糖吃多了也不是很健康……”</p><p>我打住他的找补。</p><p>我都要吃小蛋糕了，我还关心糖健不健康？只要没有添加剂，那就是好的！</p><p>兴许是近年地摊经济兴起，很多人都有搞这个做副业的打算，刚哥是那种想到就去做的人，家门口刚开了夜市，他就承包了一个摊位。</p><p>都不用开三轮，拖着露营车就能去。</p><p>他一边摆上卡式炉和烤盘，一边摆上小点心和果酱，做出来的舒芙蕾想要什么口味的，主打一个现点现杀，就算你想在舒芙蕾上淋草莓酱再加两块钙奶饼干都行。</p><p>虽然我不知道混搭舒芙蕾好不好吃，但我知道旁边的烤鱿鱼真香。</p><p>我站在摊位旁边，充当打包小工的角色，跟刚哥唠了跟客人唠，跟城管唠了跟周围摊主唠。我的相机里记录着他们的笑容和抱怨，也刻下了一缕缕人间炊烟。</p><p>晚上九点半，摆摊结束，回家吃烤鱼。</p><p>嫂子回来的很早，孩子也已经哄睡，她准备了两瓶啤酒和小菜，还有刚哥早准备好，就等开火烤的鱼。</p><p>我闻着烤鱼的麻辣鲜香与水果果香，感叹美食的伟大。</p><p>“这是我俩租的房子。”我们边吃边聊，嫂子前脚刚说完她跟刚哥的恋爱史，后脚就来到了现实，“本来是打算把我爸妈那个老破小卖了，然后贷款买个新房的，但居委会说老房子计划要拆，我们就没再卖。”</p><p>刚哥吃口鱼，接上话头，“这年头，还得是有个自己的家，才不会像野草一样没有根。”</p><p>其实野草有根，没根的是浮萍和苏培盛。</p><p>不过我理解刚哥他们的想法，为什么普通老板姓们会被称为草根，正是因为我们试图在这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长大存活。</p><p>可是混凝土是不长草的。</p><p>我们要活下去，就要用尽全力去打破阻碍。</p><p>刚哥是，生产车间的工友们是，厨房的大师傅们是，商务楼的苏助理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是想要活下去的野草。</p><p>我低头看着手边还在录制的相机，我想，或许经营美食账号，也挺好的。</p><p>但这样的念头，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半的时候，让我亲手捏碎了。</p><p>“你的意思是，你十二点干完家务，洗漱睡觉，然后凌晨四点买晚上摆摊用的材料，再做一些半成品出来，最后六点半坐上班车去上班？”</p><p>我对着一盘丰盛的早餐面目狰狞。</p><p>即使你用完美荷包蛋贿赂我，我也不会松口的！</p><p>刚哥又给我加了一个有芝士、牛肉饼和牛油果的家庭版自制三明治，“快吃，要赶不上班车了。”</p><p>我含泪吞下美味早餐，然后再次坐上小电驴，坐上班车，一路昏迷到合作公司。</p><p>下车后，刚哥从同事手里接过今天公司发的早点零食，顺手塞给我。</p><p>“拍摄结束，早点回去休息。”他伸个懒腰，精神抖擞的买入车间大门，开始今天的工作。</p><p>我看着手里的橘子，嘴角压不住上扬。</p><p>“看，家人们，我说什么来着。”</p><p>“混凝土上长出来的野草，也能开花。橘子花就挺好看的。”</p><p>“走，我们再去食堂尝尝今天的早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