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只是在骗更……】
弗罗恩岛一点都不像个只有男人的地方。
稍一回想,老六发现自己这几年好像都是在男人堆里混过来的。
大学时候的研究室里从导师到学长同班都是纯爷们,实验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大家一起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脱了防护服就四仰八叉地摊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要赶上人多的时候,谁不当心摸了谁的手一下都要好一阵恶心。恨不得踹两脚过去才解恨。道观里那几年更是,一群中老年男人,平常闻的除了浓浓的香火味儿,就是每日练功的汉子们身上脚上的酸臭味。
和这里真是一点都不像。
这里不仅没有汗臭,反而到处都是穿得飘飘亮亮甚至花枝招展的美丽青年。世道也真是开放,留着腰的,披着大波浪长发的,甚至还有穿小短裙大腿袜的。时不时地就能看到俩人要么拉着手,要么搂着腰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散发着“酸酸甜甜就是我”的恋爱味道,闪瞎着这个26岁老魔法师的氪金狗眼。
老六托着腮坐在药房门口,完全忽视了自己身边这个摊子才是这“恋爱的酸甜味”的源头。
前些日子中国那边儿的代理商老王头生病,那代班的二儿子有点喇乎。他要的五斤药用山楂片,送来的却是二十公斤的大个新鲜山楂,帮忙去提货的小波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车也没开,生生从港口搬着走过来差点没闪到腰。
前一阵山楂片消耗得快,眼看就要见底了。最近岛上总下雨,到处都是湿答答的,自己晒山楂怕是全都要长霉,只得重定了一次。
看着这四十斤红灿灿的大红果,老六突然灵光一闪,打起了做些点心,丰富下贫瘠的岛民伙食的主意。
山楂糕山楂片,冰糖葫芦炒红果,再滚制些这几年中国那边颇受欢迎的糖雪球满满摆上一桌。潦草地地涂了个“两欧元一份,五块钱三包”的标牌,老六支了个马扎坐在门口摆起了地摊。
黎掌柜这几日都被放前台的假,一大早就过来,然后就直接发配到了厨房去发光发热。还好他也乐意,看在晚上可以打包一些当日做得最成功的小点心,回家投喂那两个似乎总也吃不饱的青少年的份上,加班的工钱提都没提。
酸酸甜甜的香味吸引了不少岛上小孩子的目光。不过这些点心看着好陌生,又是药店老板卖的,大家都有点不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老六倒也不急,支着个脸边走神边笑眯眯地等着。
没多久,就让他等来了个好契机。
看到之前帮忙开挂盖房子的雷契尔从图书馆方向走了过来,老六赶忙把他招呼过来。精心挑选了一串刚刚出锅,冰糖还脆热爽口的糖葫芦,一把塞进他手里。雷契尔有点方,但在他怂恿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点头看着药店小老板。目击了少年刹那绽放的幸福表情,旁边几个小孩子都有点按捺不住了,纷纷开始掏兜翻找硬币。一时间小小的摊位被围的水泄不通。
临近中午,感觉到有点饿,抱着刚借的新书从图书馆出来打算去随便吃个饭的法安,一出门看到的就是街对面这一群孩子围着老六的药房买东西的景象。
法安觉得有点懵。
一群小孩争先恐后买中药?
接着他就嗅到了那股勾人的酸甜味。几个刚买了糖雪球的小孩欢天喜地地抱着个袋子走过他身边,为首的孩子手上举还着一颗小巧的红色果实,包裹着粘着白白的糖霜。
中国的甜品吗,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看起来有点像个坏人的青年,意外地喜欢着甜甜的东西。默默地捏了张十欧的钞票,法安不着痕迹地站到了队伍后面。
与此同时,高大的亚裔青年御城朝和看起来像个乖巧小男孩的红发修普诺斯挽着手拐进了这条比平日稍显热闹了些的街道。御城听说这里新开了家药房,里面卖的东方茶叶似乎评价不错,特地绕路过来看看,正好就遇上这难得的特卖活动。
御城看到修普诺斯对摊子上的小点蛮有兴致的样子,便跟着一起排起了队,正好站在法安后面。修普诺斯则是先走到摊子前去看看有什么种类。
时针分针此刻终于在钟面正上方的位置团聚,教堂的第一声报时钟声铛铛地敲了起来。
数十道金光掩在钟声里,悄无声息地从岛上某处炸散开来。
同一时刻,法安已经站到了摊位前,指着仅剩的一串冰糖葫芦,老六正伸手递着上一个客人找的零钱。忽略了身边身后两个人骤然间散了一下焦点的眼神。
那时的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让全岛陷入长达24小时的混乱状态的大事件,已经拉开了帷幕。
TBC
11月8日,天气晴,有微风。
十一月的第二个礼拜日,比起前几天的喧嚣,今天的弗罗恩岛明显安静了许多。
克制住围观唱诗班小正太们的强烈愿望,老六翘掉了礼拜日。与其去教堂根烟那帮老古董们扯皮,还不如呆在家里为难得的节日作作准备。
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没型没样地蜷着腿半蹲半坐在新院子的石凳上,一边儿哼着最近追的电视剧主题曲,一边儿挥舞着药杵子“哐哐哐”地捣着些灰白色的植物根茎。哼到喜欢的段落,还时不时地抻抻脖子,唱出几个似是而非的句子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六从大早上起来就眉飞色舞的,整个人活泼得堪比那月亮上捣年糕的兔子。
日子难得,虽然是周日,大掌柜的黎先生还是在做完礼拜后来了药房报道,开展起了他算账之外另一个重要工作——大厨。
厨房里刀光阵阵,黑发飘逸英姿飒爽的华裔青年舞着两把双立人破骨刀,哒哒哒地剁着案板上好大的一块猪肉。三分肥七分瘦五花三层的上好猪肚腩在他的刀光剑影下,不出半晌的功夫就成了半点儿风骨也无的肉糜。案板上肉末四溅,用劲儿却极是巧妙。这个生性爱装逼的青年拒绝了老六特地准备的花边围裙。生凭着刀功,将血沫肉泥完全控制在了案板上,一点儿也没沾染到他光洁挺括的真丝黑长袍。
约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勤工俭学周末骑着电瓶车挨家送货的吴小波载着一大堆的食物和药材来了。
小波把车往路边随便一靠,一手拎着土鸡蛋、奶酪等农副产品,一手抱着一大麻袋新鲜草药,踉踉跄跄地怼开了后院那个纯属摆设的小门。进了院子,预料中该出来迎接一下的主人正在院子里唱着歌捣鼓着什么,连个头都没回,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架势。小波心虚地想起前几日泡温泉时候的意外,看来老六是还没消气。他摇头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膝盖往上顶了顶那眼看就要掉下来的红薯袋子,半拖半拽着往厨房边上的储物间走去。
假装怄气其实只是在犯懒的老六早就听着了院儿里的动静。悄悄歪头撇了一眼动作扭曲着前进的小波,见今天的货量还不算太大,便放下了过去帮个忙的打算,回过头来继续捣药。他这一走神,唱跑了一个高音,强装着镇定,脸上的雀斑似是又红亮了些。
秋高气爽,欧洲百年难得一见的酷暑总算是过去了。想着七月底回岛,跑前跑后办手续的日子,还有扛着八月下火般猛烈的日头搬砖头抹洋灰盖房子的辛苦,冷不丁觉得时间过的真快。
上个月,药铺开张。托岛内留言版的福,没用多久就招到了个又能算帐又能打,还做了一手好菜的大掌柜。最难得的是,这个掌柜家里头那位羊先生貌似是个有钱的主,黎过来说是打工,其实就是闲着闷的慌出来找点事情做,顺便也满足下个人爱好。工钱要的可少,学习药材知识还特别上心。
研究所那边,虽有个药剂师的身份,空挂了那么多年的职,其实老六对这个机构压根没概念。第一天去报道时候发现同事们倒是意外的好相处。还以茶会友结识了位养了猫的知性大叔。时不时去取任务用品的维稳科大哥长得很像自家大哥,名字都差不多。借着这份亲切感,老六也跟他聊得投机,成了个酒友。
日常事务上刚稳定了些,人事处就忙不迭地给加了个体检医生的活儿,安排他给这群小羊小狗们拿中医的路子看看。岛上人大半没看过中医。更有些从小没出过岛的羔羊,连中国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进来就战战兢兢地撩衣服脱裤子,整得老六简直哭笑不得。
体检次日,老六想给自己放放假,约着手底下第一大病号的图书馆理员莱伊和试验田帮着种药草的大个青年阿什雷德一起去泡泡温泉。结果还被隔壁瞎胡闹的木星空投过来的小波砸个正着,回家生生躺了半个星期。
几天没出门,外面气温一日低似一日。本就不长的秋天一晃眼地就过去了,转眼间已经到了立冬时分。比起万圣节,感恩节这些家乡的节典,对于老六来说,反倒是这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更让他觉得温暖。
小时候家里孩子太多,俩哥哥仨姐姐还有个小妹妹。二哥三岁发现是羔羊,早早地送上了岛。其他七口人全靠爸爸在岛上维稳科任职寄过来的那点儿工资勉强饿不死,但衣服总是不够穿。每每过节的时候商场有活动,大哥就带着大家出去打零工。假日工资高,穿着玩偶服卖卖萌,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一条新裤子或者新鞋子的钱。哪个节日有什么传统全都没概念,只记得收工回家时,家里弥漫着的苹果派的香味。
17岁考上了里洛尼亚的公费留学生,家里没钱供他,Leo只能边打工边住着年中华街小饭馆楼上的免费员工房。每到中国的节日,收工以后谢顶的胖老板钱大叔一家都会拉上他一起吃晚饭。给他讲节日的由来,教他做各种节气的特色食物。
那几年一个人在外读书,错过了哥哥被确认牧羊犬强迫带上岛的那天。也错过了三胞胎姐姐们的葬礼。只是每年圣诞节回家,家里的亲人似乎都要少上几个,妈妈生了满头的白发,家里再也闻不到苹果派的香气,只剩下一股霉味。
老六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怀疑国教的。
如果我们的主真的存在,为什么要赋予子民这种害人的能力还美其名曰恩典呢?Stanford一家里都是虔诚的信徒,平平常常的好人,为什么偏偏落到了经文中说的叛教者的下场?
随着母亲的消沉,妹妹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和他的联系也渐渐变少了。临毕业的时候,有一整个月的时间Leo没回住处,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做学位论文的大实验。一时间都没去注意已经很久没接到过家里的电话这件事。直到做完了实验,爆睡了两天以后回到中餐馆,钱老板递给他一封薄薄的信。信上的署名是弗罗恩岛教廷。
质地朴实的A4纸上,印着有如机械般冰冷的字句。叙述了一场5死一伤的“事故”。将全部的责任推给了探亲时没吃药暴走了的一个黑羊。
看完他呆了半天,最近干脆笑出了声来。弄得钱老板还以为他得了什么好消息。
他其实只是觉得主真是太特么扯淡了,搞意外搞得如此不用心。夺走了他半数亲人,父亲母亲二哥和小妹的这场恩典爆炸竟跟他家半点关系也没有,那惹事儿的黑羊家属竟然只是折了一条腿。
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想跟那个有病的岛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这魔性的岛却没那么轻易放过他。没过多久,正在等成绩等毕业顺便找工作的Leo突然接到了大哥的来信。信封里除了两张纸,一个ID卡还有一部看起来样式很老旧的手机。信上说这回维稳科要去中国执行一个任务。之前听妹妹说Leo学了中文以后就一直想去看看,就在岛上给他谋了个研究所研究员的职位,让他去跟着当翻译兼队医,说任务不算危险,就当跟着去旅游。
他想想,去中国也好,离那个该死的教廷越远越好。
可惜,跨了半个地球,这个脑子有坑的主丧心病狂的诅咒反倒像是能力加倍了一般。任务中所有能出问题的步骤都出了问题,最关键的是因为神庭方面对目标恩典的错误评估,任务成员根本没有能力抓住这只黑羊,甚至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抗他异常强大且极度不稳定的恩典。
最后他们只能试图逃走。
事实证明这也是无谓的徒劳。Leo眼睁睁地看着离他们本来有五百米开外的目标,只一刹那间就闪到了队伍正中央。身边的大哥Lenard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Leo扔飞了出去。然后只见蓝光一闪,一个巨大的光球凭空出现,笼罩了始作俑者和维稳小分队全体四名队员。再一闪,整个山头方圆数十米的物质随着光芒的消逝泯灭在虚无之中。
还好大哥这一把刚好把他扔下了悬崖,不然光凭人力根本不可能逃脱光球的膨胀速度。
还好深山里有个破道观,观里医术高明的老道士正巧那天突发奇想,自己上山去采药材,不然就算是被别人看到,送到附近的医院也早就为时晚矣。
更侥幸那悬崖虽高,树木倒是不少,落地前卸掉了大半的冲力。所以老六仅仅是没了最后一个亲人,断了八九根肋骨,摔断了右边的锁骨,还有根树杈擦过大动脉直接穿过了他的大腿。
总好过丢掉一条小命。
从此以后,无家可归,无亲无故的三无青年Leo就在在道观住了下来。认了老道士当师父,成了个格外洋气的道教俗家弟子。这一呆就是四年多。养伤养了半年,顺便跟着师父学起了各种中医疗伤治病的手法。名字也被师兄们给叫成了乡土气息浓厚的“老六”。老六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每天跟着师父晨练打打拳,练练剑。帮着给来拜道君的信徒们义诊。闲了下棋喝茶磨磨药。比起之前那糟心的日子,似乎这么活着才像个人样。
尤其是到了过节的时候,观里老老小小都聚在一起,做上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每次师父高兴了,还会拿出些大款香客送的茅台五粮液,给大伙一人分上那么几杯。老六喝多了酒就脸红,整颗脑袋着了火一般,逮哪儿睡哪儿,是不是还要叫唤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里洛尼亚语胡话。有时候撒起酒疯,黏的像个牛皮糖一样,搂住个人就不撒手,烦得要死。弄得大家都不敢给他酒喝。
今年端午节那天,三师兄正好过阳历生日,一个没看住让老六又喝多了。这回断片儿断得厉害,第二天醒过来就是晌午了,老六排着脑子死命回忆,就是一点儿昨夜的记忆都没有。也不知怎的,师兄弟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当天下午师父把他叫到房里,递给了他一个绿布口袋。里面装着一张回国的机票,一本里洛尼亚寄过来的护照还有捆成个小卷的一千欧元,还有一些常用好歹的中医用具。
“走吧,了了尘缘再回来。”
那天到底干嘛了呢。师父的话也是莫名其妙的,全家就剩我一个了,哪儿还有什么尘缘。
想到这儿,头顶几声零星的雀鸣打断了他飘了十万八千里的思路,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这个简陋的小院里。他抬头看了看院里的那棵躯干焦黑的老苹果树,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正拿嫩黄的小喙戳着树上半红不绿的小苹果。
这棵树就是那场“事故”留下来唯一的活物。
回到岛上后,教廷把大哥那点财产转到了老六名下,还给了他一笔相当丰厚的伤亡抚恤金。由于挂着研究院的值,岛上按公务员标准能给老六分配住房。让他自己挑宿舍,要愿意自己花钱盖,也可以去挑块闲着的土地。
老六其实没怎么来过岛上,唯一去过的就是现在已经没有了的老面会处。还记得那是个二层小楼,旁边有棵挺大的苹果树。当年他来的时候还看到过有小羊站在树底下,拿能力让熟透的苹果自己掉下来。当时年少的自己还很是羡慕了一番。想着想着他决定再去看这个地方一眼,看看这个唯一熟悉,却也带走了他一半家人的故地。
从码头往北,过三个路口,看到图书馆左转,再走五百步,嗯按现在的步幅应该是二百步,然后……右转。
二层小楼已经没有了,地上斜斜向上伸着几根绣迹斑斑的钢筋。表示着地基的位置。旁边的苹果树树干焦黑,远远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走近再看,却能清楚看见枯黑的树冠上,生着几根不算粗壮的树杈,其中一根顶端还结着孤孤单单一颗又青又小的小果子。他盯着这棵树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回财务处,签下了这片废墟。
之后两个多月时间,老六除了去图书馆上网和研究院报道,把心思都扑在了这片土地上。借研究院同事的光,找了几个有着便利能力的羊朋友开挂,颇为迅速地环着苹果树盖起了一座四方形的平房小院。后院里挨着大黑树放上了石桌石凳,东边一个卧室,西边建个厨房,南面分别是厕所储物间中间用一到木门隔开。北面临街的那间前后都开了门,有模有样地在门框上面搞了个绿十字灯,当起了药店老板兼坐堂大夫。
小波搬完了东西,听到储物间隔壁的声响,走过去靠在在厨房门口探头往里边儿看着热闹。“黎大哥在呢,做什么好吃的呢?” 院子里头的老六停了手里的杵子,拿一口略显生涩的普通话抢着回了他:“今天立冬,黎在包饺子,小波要不也一起吃吧。”
“好啊,饺子我好几个月没吃着了,正馋这口呢。黎哥我来帮你。有白菜吗?我们家家传的白菜饺子可是一绝。”眼睛发光的青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挽起了袖子。黎伸伸手指着一盆剁的碎碎的白菜。“那盆切好的已经杀好水了,拿块屉布拧一下。”
“那就麻烦小波了,我搞点东西,一会儿来帮你们。”老六边招呼着边进了厨房,拎了个罐子又走了出去。“行啦,你弄你的。包好了叫你过来吃现成的。” 小波翻蒸笼找屉布。
前几天被小波一砸,触动了锁骨上的旧伤,之后又染上了点风寒,开始一阵一阵的头痛。几日的缠绵病榻,让一向精神的老六隐约透出点病弱的架势来,简直有了点莱伊的药罐子风范。正好前几日师父托药商跟着药材一起给捎来了几罐陈年的老酒,店里也还有不少上好的毛当归,打算泡点药酒祛祛湿寒。
临近冬日,白天短了许多。不过才五点多钟天色就擦黑了。老六紧了紧夹棉的外套,抱着混好的药酒走进了厨房。小波和黎两个人已经和好了馅,切好了剂子。黎正在擀皮,小波站在旁边包。面皮擀又快又圆,外薄内厚,堪称模范,小波虽然是个熟手,但包的还是有点跟不上手速。
看着老六走进来,黎抬头看了他一眼。“六先生,你来擀会儿皮。我去做水煮两个试试咸淡。”看着黎的成品,老六自觉水平实在有点拿不出手,自告奋勇地跑去烧水煮饺子。小锅沸了放上几个饺子,点两过凉水。白胖胖的饺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翻着肚皮飘了起来。
老六搛起一个胡乱吹了吹,拿手虚接着送到小波面前。小波含糊的说了声谢谢,偏了个身,低头直接一整个地把热饺子叼进了嘴里。皮虽然已经凉了,内里面汤汁丰富的饺子馅还烫得很。一经咬破,滚烫的汤汁把他烫的张着嘴呼呼地哈气儿,表情精彩得像点满了颜艺技能树一般。老六举着筷子跑远了一些,看着他扭曲的蠢样笑得直不起腰。
一旁的黎默默地白了顽童老板一眼,自己拿了双筷子,夹走了自己那颗试吃品。在碗里戳开,仔细吹好后才送进嘴里。一入口,黎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家传的味道果然不错,下次按这个做给家里那两个吃好了。
廿七的下弦月散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温和地照亮这个与中国太不一样南部的欧洲岛屿,照亮这间像跑错了片场一样的中式小院。
老六把卧室的方桌往门口挪了挪,搬个椅子坐在正对着门口能看到月亮的位子上,一副大爷的神态目送两个大厨进进出出地端着饺子,调料和碗筷。小波接过黎给调好的饺子醋,一偏头看见了老六手边的小酒壶和杯子,不由得一乐。
“老六真不愧是中国通,「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一把抄起小壶。“刚才烫我那下这壶酒就算还了哈。”说着拿起来悬着空往嘴里倒。没有看到倾出的酒浆不是寻常的透明,而是有点浑浊的淡灰色。这一口下去小波差点没吐出来。“你这什么酒啊,又苦又涩的。”
“药酒,未成年人,别瞎喝。”说着他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苦了点,之后有时间还是拿整个的当归慢慢泡,再加点红枣桂圆冰糖什么的调一下味道,甜甜的应该好卖。桌上忙了一下午的两人没功夫管脑子里正打着小算盘的老六,正对饺子发起了一波强势的进攻。小波吃的大开大合,颇为豪迈,一脸淡定斯文相的黎竟然速度上也不落下风,动作却透着风度翩翩。
“喂,你们给我留点!”放下酒壶。抄起筷子加入了饺子争夺战中。碗里的不如盘里的,盘里的不如别人的。打着筷子仗,老六突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胳膊都舞得格外得劲儿。伤啊病的全都自动消散了一般。
看来这当归酒挺有用,改天给那个药罐子送点儿过去吧。心满意足地夹着一个从小波碗里抢来的饺子,老六咧开嘴笑成了朵烂花儿。
《本草汇言》:重齿毛当归。善行血分,祛风行湿散寒之药也。民间素有当归泡酒,可益精血,补肝肾的说法。
《药学词典》云,当归因能调气养血,使气血各有所归,故名当归。一般取用干燥的根部入药,这一味中药,名唤独活。
对于老六来说,这味药的名字真是有点一语成谶。
家当归时已无家,昔人何在,但求莫独活。
这是一篇奇奇怪怪的日后谈【】略过了一切重要情节【】单纯为了发糖而发糖【.....】
“我饿了。Frey,我要吃东西。“
Corvov赤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也没有擦干,滴滴答答的渗着水。被点到名字的金发青年正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做什么,这会儿也只是哼了一声全当没听见,专注的忙着手上的事情。
Corvov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垂着眼睛有些犹豫。其实理论上来说,他对人的相处本身就十分不擅长,在这种时候也不该有什么踌躇,因为被冷落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他站在冰箱前面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欢快的一路向下,打散了不少刚从浴室里带出来的热气。Corvov打量把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的Fremde,发现他正在看书。他知道这人打发时间干的事情太多,看书只不过是其中一项,不过这会儿他却突然有些好奇,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在这种无限放空的思绪里面,他忽然烦恼的发现了一些异常。
从前他是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Corvov在教会里呆了十九个年头个年头,前十二个年头都平淡的如同白开水。
准时早起,吃东西,训练,发呆,喂猫,然后循环这一个过程直到晚上睡觉。
不是因为他孤僻,实在是因为Corvov的性格太不讨喜了。完全不会说话,不懂交际的他在岛上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就连每周礼拜日去教堂领药都要被冷眼相对。他不知不觉的也就习惯了这种状态。反正也落得个清闲,说到底,还是懒得交际。
Jair曾经说过他这个人简直就是绝对省电主义,没必要的事情不去做,不去说,甚至不去想。Corvov也只是不置可否的耸了一下肩膀,把手放在猫的下巴上搔了两下。猫咪满足直接的表现出了自己的喜欢,它呼噜呼噜的发出声音,蹭着他的手。
第十二个年头的时候,岛上来了个黑羊。
听说这人把教会恼的没处搁,谁也不愿意待他,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最后居然扔给了八百年都没有兄弟的Corvov还美其名曰磨合一下促进感情。
这人就是Fremde。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实Corvov完全没什么感觉,他之前的兄弟没一个能跟他搭档超过一个月,全都被他那种难以理喻的脾气和说话方式气走了。所以眼下这个能坚持到多久,也完全不是他想要考虑的范围。不过Jair这人倒是消息非常灵通,常在Corvov耳边说,他在还没见到Fremde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人的性子。
“简直就是个戏子嘛,Cor,我跟你说,我远远的瞅了一眼,感觉整个人都浮的能飞起来。才刚来几天身边就有不少人围着转悠了,只不过对待教堂可能稍有不屑吧,那边的人嫌他烦就塞给你了,你小心一点免得被人家欺负,他可是比你大好多,都不知道能吃了几个你。”
Corvov面无表情,一直听到最后一句才打断了对面那人的絮叨,“他很厉害?”
“不知道,具体能力不清楚,到时候你自己问吧。”Jair熟练的切开一块儿巧克力蛋糕,举着叉子又想了一会儿,“但是这岛上比你厉害的也没几个吧,你担心这个做什么。“
Corvov毫不忌讳的就着他的叉子把蛋糕送到自己嘴里,“比我差的人没资格说话,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事实证明这个第一印象确实不太好,Corvov见到Fremde第一面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升起了一种不快的感觉。
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金色头发的青年,散发着和自己完全不相称的气息。一脸“老子就是靠脸吃饭”的表情走过来,画着一百度的笑容跟他打招呼,听他说着自己的名字,Corvov感觉一股恶寒从背脊爬上来,冷冷的甩了手,掐断了这人的话头,“你的恩典是什么?”
“血液操纵啦哈哈哈,听上去好像不是很厉害,不过也没所谓啦,能活命就行,你说是不是哦。“
“废物。“Corvov看着那人眼下面有一颗泪痣,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烦躁,转身就走。身后那人居然被噎了也完全不在意,愣是愉悦的把话给说完,“以后也要多多关照啊兄长!”最后那两个字竟是咬的特别重,Corvov听出来他可能有别的意思,但是这会心情不畅,也不是很懂,懒都懒得理,径直跑到Jair家,开口就要吃的,倒是把Jair吓了一跳。
不过这天之后的日子倒是平静了许多,Corvov不变的生活习惯里无非就是多加了一条,应付Fremde。但是比起从前那些兄弟来说,这人倒是聪明的很。Corvov不擅长沟通,他也不怎么问问题,虽然话不少,但就算是被呛了也能自如的把话接下去,训练的时候也各做各的,俩人居然就这么用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相处下去,居然也没生出什么异端。不过自从俩人第一次交手之后,Corvov对这个Fremde就更加的不上心,用他当天的评价就是两个字,“弱者。”
那可是真的蛮惨的。
Jair作为Corvov的牧羊犬,有幸得以观战,整场交手下来就看见一个二十三四的小伙子被一个只有16的小孩儿打的狼狈不堪,哭笑不得。Fremde的能力续航能力奇差,就算开始可以抵挡,到后期便乏力的只能招架不能进攻,另外一边,Corvov根本没怎么动,就是从影子里探出来的小怪兽就把对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到最后Fremde一直大叫着“有话好好说暴力是进化不完全的原是行为!““兄长你以大欺小!“,Corvov听他喊兄长就浑身不舒服,影子缩成一柄刀直接把Fremde逼到墙角,刀尖儿直对着他的眼睛,对方举着双手吓得一直喊投降,才堪堪收手。
那之后交流变得更少,俩人所谓的兄弟关系几乎名存实亡,只是因为两个人都不介意才一直勉勉强强的撑着。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俩人看来都是不会好好的相处了。
然后是放生了什么呢?
然后是发生了…..?
记忆突然中断,脑内模糊一片。Corvov皱起了眉头,有些茫然的看着躺在沙发上的这个人。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很差,好像这几年一直茫然挨过,不知不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塞进了生命中,又莫名其妙的习惯了。到底是怎样从之前的排斥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记得从前自己并不会对什么人上心,也不会有特殊的挂念,但是这位名义上的后辈似乎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但是细算起来似乎自己也并没有想要去学习,却在时间一圈圈的转动中被接受了。
喜欢吗?
“我这人,你若是十分对我好,我便也十分对你好,你若是把我丢掉了,我便也把你忘了,公平相处啊。”那人这样告诉他。
“你若是觉得对谁在意了,那不就是喜欢咯。不过你这人,估计连在意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谁要是被你喜欢上了,真是八百年都未必知道。“
是这样吗?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是就是有些依赖了。
他突然惊觉已经不知道是就熟悉了的布朗尼蛋糕,衣服的触感,慵懒的谈话。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有个人曾经跟他说过一句文绉绉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说的,喜欢吗?
不明白,努力想,也不是很懂,如果不懂的话,是不是做一些错事也可以被大大方方的原谅呢?
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对方肯定也习惯了吧。
沙发上的人转了个头,似乎是感觉到了视线的焦距,有心无神的看了一眼他,随手摸起了茶几上的烟盒。
“看够了没。”
“没。”
Fremde拿着打火机的手滞了一下,然后结结实实的翻了个白眼。
Corvov放下杯子,走过去俯视着对方。
“哎你干嘛,头发还没擦干呢,水都滴下来了。”
“我饿了。”
“饿了你跟我说干嘛,没看爷我看书呢吗,没空。”
Corvov放弃了好好说话的打算,抓着他拿烟的手,另外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就亲了下去。
“哎我靠,Cor你干嘛!…你别欺负人!你别….唔…烟灰…烟灰!“
“你不做饭。”Corvov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那人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理所当然的说,“所以只能吃你啊。”
“我靠你这人讲不讲理啊?!...你别!你别!我做还不行吗!你再来我要报警了!“
大约是喜欢了。
Corvov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