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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间的每一天每一分一秒,我都在想,见到你之后我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不是在害怕你已忘了我,而是在对你将会意识到你爱的那个人“已经死去”这一事实感到恐惧。
没错,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你依然是你,可我不再是那个身为人类的我了。发生改变的不仅是我那残破的肉身,还有更为内在的某些东西——当然,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保证,我待你的这份情意,亘古不变。
别笑嘛,你不觉得正因为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极恶鬼了,才更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吗?
再说了,正是因为我如此企盼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即便作为人类死去,也能成为极恶鬼活下来。如今这个愿望就差一步了。
我爱你,我想保护你,如今我总算有资格当面对你说出这些话了。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
你愿意入我的百鬼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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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高临下地坐在世界树枝杈上的少女俯视着虫豸般渺小的众生,事不关己地预判着各位的死刑。淡紫色的花朵摇曳着枯萎了,糜烂在土里,飘散出的余馨裹挟着难以估计的能量。人群开始骚动之前,梁弋峯便带着琉烁逃离了现场。
黑夜尚未终结——也许永不会终结,而此刻全世界的灯火仿佛都集中在了中心地区,所以两人只得凭着其余四感一通乱跑。
“哈,结果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金系的极恶鬼平静的语气同世界树顶的红衣少女如出一辙。他停在一桩粗壮的树干前,纤长而冰冷的手指顺着繁复的树纹游走,勾勒出久远回忆的线条。一旁的狐妖倒是扶着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原先被藏匿的兽耳此刻正在阴冷的寒风中微微颤抖,脚上的木屐早已被甩在路边,为了便于奔跑甚至干脆将浴衣的下摆撕扯开。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与其被她那些朋友看见,还不如在那之前便让她成为世界树的活祭。
“为什么要逃?放着遍地的活祭品不顾,跑来这个了无人烟的鬼地方做什么?!”琉烁忿忿地握着方才被对方紧紧抓住的手腕,几道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伤痕般显眼。“倘若我们先发制人的话——”
“——那你便会成为下一个祭品。”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梁弋峯轻轻掰过她的肩,毫无温度的手覆上她的手臂,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感觉到他蹙眉的神情。
他低声补了一句:“而且,我不能确定在保护你的同时能够和他们对抗。”
“你!”琉烁无言以对,有些急躁地用尾巴抽打着空气。晚风变得迅猛,吹淡了墨黑的云,满月的银辉便漏出一弯来。琉烁感到有什么被风捎带至肩头,下意识地去抓。
“……诶?”
露出半边脸的月映亮了她手中细小的、本不该在秋之年出现的白色花瓣。
风还没有停,在她掌中盘旋几度,又蓦地卷起花朵飞向高处。琉烁循着它朝上望去,看到两棵古树开满梨花,一片柔和的素白曝露在一轮满月之下,美得失真。
“喜欢吗?千年前我将它们种在这里,结果不知何时起它们就妖化了,靠着吸收这片土地中的灵力,永不枯败。”
“……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你。”他毫不犹豫地脱口,“尽管你在千年前离开了我,但我知道无论你走到多远,你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所以我为我们时隔千年的重逢准备至今。难道你不觉得,此情此景就如我们当初见面的那夜么?”
“够了!”
她吼了出来,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甩开他的手,有些恼怒地看着他,然而对上那双错愕的黑眸,看到他有几分受伤的表情时,她又怯懦起来。
“我……我应该早就告诉过你了吧!你成为极恶鬼只是一个意外,与其背负毫无缘由的怨气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亲手解脱你。”
“解脱?”面前的极恶鬼忽然笑出声来,“不……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啊,烁。”
梁弋峯微微俯身,凑近琉烁的耳畔,低语道:“你以为我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还不都是为了续命!为了能让全族的人都憎恨我,我准备了足足七年……虽然好像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里,还赔上了你的一条命,不过没关系,我早已一并把那姓魏的杀了……”
“什么……莫非他们……”
“没错,是我勾结的。”炫耀玩具般的口气。
“那,之前也……?你哥哥呢?梁佳呢?你利用我?!”
“不,也是我。”
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琉烁,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修改了你的记忆,在临死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梁佳——我的姐姐,是你看着我杀的啊……不过我当时只是抹去了我在场的记忆,没想到你竟误以为凶手是你了,抱歉。”梁弋峯只是笑着耸耸肩。
琉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前人的笑容同两年前那个重复之日的景致重叠,早春的风模糊了少女的双眼,恍惚间她看见那个站在开满花的梨树下、生着玄色双角的青年男子似是感应到什么般,转过身来,脸上亦是那种与千年之前无异的温吞水般的笑容,带着她无比熟稔的语调说道:
“这下,我终于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我费尽心思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你。
“可我……可我不需要啊……”苦涩的叹息划过唇边,化为一声笑。
恶魔般的故人仍在耳边细语:“现在就是最后一步了……只要你入了我的笺,那你就不需要费心去找祭品了,一切都交给我便可。虽然当初将它转送与你,但如今是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这样一来,也不枉我将它从见烛樱带出来了……”
梁弋峯伸手解开系在琉烁额头的装饰。他将翡翠色的勾玉悬在月光下,青绿色的妖异光辉晕开。“时间愈久,光泽愈纯,不愧是九尾狐的妖骨!”仿佛回到任梁家武器铺掌门的那些时日,他仔细端详手中的艺术品。
九尾狐……?
看出琉烁的疑惑,他踩断了她心头因不详预感而绷紧的弦。“是啊,是你母亲……”
琉烁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可梁弋峯却视若无睹。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对不对!”被濡湿的嗓音颤抖。
“我怕你伤心,况且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你打算去见烛樱送死?你母亲是为了保护你,就如我一样!”
琉烁不住地摇头后却,眼中的惊惧掩盖了悲伤:“为什么……”
“为了保护你啊!”梁弋峯上前相迫。
“我这千年来可曾求你救我了?!”
“我爱你啊!这还不够吗?”
琉烁站定在原地,终于下定决心从腰间抽出短刀,寒风哀嚎着纠缠在一起,卷走她落下的泪。
“我不会跟你走的,弋峯,你……早就已经死去了。”
早已死去的前人类只是抽出黑色的妖刀,银白的月光下,刀面反射出橙色的光。
他轻叹:“你明知你敌不过我,这又是何苦?”
“为了做个了结,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能够解脱你的这一日了。就由我亲手……将你……”
“别傻了,烁……”
“我恨你……!”
“恩,我也爱你。”
风刃嘶吼着直取心脏。
相距不过两米之时,男子却直接扔掉了手中的刀,张开双臂,脸上仍挂着温吞的笑。
气流尖叫着四散开去,躲开了他的胸膛,可琉烁已来不及刹住脚步。金属的刀刃插入了死尸般的钝物。
“为什么……”
眼前的恶鬼戾气尽失,除了头上生着双角外,他的外貌与情感,都同普通人类无异。
“为什么不躲?!”
风还没有停。
梁弋峯开口,薄唇鲜红,仿佛找回了生前的血色。“现在你可以将我收入你的笺中,或者……拿我当祭品,趁我还没有死前……”
琉烁自拔刀起,手就微微颤抖着。无暇的梨花被吹落,带落几点殷红,沉默在脚边的泥土里。
“我说了,由我来解脱你……”
“那你就选择后者。”
二人一时无言,梁弋峯的气息渐渐虚弱下去,而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许。
“这样我不过是,换了种形式活在你身边而已……”
琉烁抬起头看他,眼中的倔强让他愣了几分。
黄眼睛看着黑眼睛。
仿佛又过了千年,黄眼睛中闪过促狭的笑意。
“我说了,要做个了结……不论对你,还是对我。”
——胜者的笑意。
风刃再次凝聚。极恶鬼瞪大双眼,眸中的坦然第一次变成了惊恐。
“——你疯了吗?烁!”
风刃成型,不过是反向的。
“你忘了吗……你亲手送给我的,这是……双刃刀柄啊。”
梁弋峯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什么都忘掉的是你啊,弋峯。”
力量耗尽了。极恶鬼额上的双角粉碎,随着风飞散。
风还没有停。
而这段持续千年的纠葛到此为止。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我恨你!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却又亲手送我至万劫不复……!”
“恩,我也……爱你。”
-完-
“喜欢就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感谢这两个角色带来过的生命的活力。
“白痴啊你想死吗!”琉烁急着甩开一脸毫无畏惧的琉华,低声责备。果然,梁弋峯径直走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想死吗小鬼?啊?”梁弋峯蹙眉怒目相对。
“什么你还真信了……”
琉华却似乎仍然处于状况外,眨眨双眼好奇地打量对方。“咦?大哥哥你是人类吗?是人类吧?根据我多年看人的经验一定人类准没错吧?别看我现在是这副模样其实我是妖怪啦!活了九百多年的妖怪哦!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祭典的规则呢我来告诉你吧!妖怪要装成人类而且人类要扮成妖怪哦!所以你这样是肯——定不行的啦!噢什么?你戴着兜帽啊?下面是不是有你的装扮呢让我看看吧!嘿呀!”撩起他的帽沿,“哇哦这个角!这个质地看上去很不错啊挺像的!摸上去也很坚硬呢果然是藏了一手啊小哥!你是要扮极恶鬼吗?肯定是要扮极恶鬼吧!虽然它们身上的伤痕会很明显但是穿着风衣就完全不用顾忌了呢你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烁烁的朋友!看我们这么有缘就送你一根苹果糖吧!很甜的不要谢我噢!诶大哥哥你额头上有青筋爆出来了哦……”
“……都活了九百年了,今天葬身此地也应该死而无憾了吧?”梁弋峯的头上似乎都要冒出黑气来了。
“不行啊弋峯,这里可是世界树周边!”琉烁有些慌了,她害怕他真的做出要遭到天罚的事来。
琉华脸上天真的嬉笑表情在瞬间消失殆尽,他眯起双眼,微微扬起头来故意俯视隐怒的极恶鬼,嘴角勾起揶揄的弧度,而浅蓝如冰的眼中却逐渐盈满敌意。
“你活得比我久吧?可怎么还是死前人类的心智呢。这样的你还说要保护她吗,梁大少爷……?”
梁弋峯一怔,但也立即沉声:“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如果你也是会妨碍到她的人的话……”
“弋峯?!”
梁弋峯的视线越过琉华,杀意荡然无存,转变为温和的笑容:“放心,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怎会轻易葬送自己?既然不能杀,那么半死……总是可以的吧?”
琉华耸耸肩:“可你现在没有空闲的手了。”
梁弋峯被彻底激怒了。
“哈?!那又如何!信不信我用双角就能把你戳唔噗”
琉华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梁弋峯手一松,琉华趁机一脚踹在他身上,跳落至地面,一边小心护着右手提着的灯笼,一边拔出藏在衣中的小刀举在跟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猎豹。
而前人类披着的和善人皮被它的爪撕裂。
“事已至此,休怪我不客气了——”
“住手啊你们两个笨蛋!”
琉烁忘了自己穿着和服,踩着木屐便跑上前去——
极恶鬼狞笑着拔出背上纯黑的妖刀——
蓝衣的孩童将刀尖对准敌人的心脏——
空气在顷刻间被引爆。
“哎呀!”
“啊哟!”
两声惊呼在中心地区毗邻世界树的地方响起,然而迅速地被鼎沸的人声淹没了。
“——好险好险,接住你了。”极恶鬼愣愣地看着扑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女。她羞愤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不愿抬头看他。而远处的孩童正瘫坐在地上揉着脑袋,身旁掉落了一只木屐。
千钧一发之际,琉烁扑上前去想要阻止这场争斗,不料却被绊倒,失去了重心。梁弋峯见状赶忙停手,上前抱住她,而她的一只木屐被她甩了出去,砸到了琉华的头,将注意力尽数集中在梁弋峯身上的他措手不及地被这“偷袭”命中。
“……都是因为你啊!蠢货!”琉烁一拳挥在梁弋峯的胸口,泄愤似地埋怨。
“好啦我道歉就是了,没事便好。”极恶鬼又变回了那个温吞无害的青年,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从前便怕你失控,现在你以这种方式延续生命,我更是怕你再也回不到你生前那般——”琉烁猛地抬起头来,磕到了他的下颚。“你能跟我保证,别再轻易动手了么,弋峯?”
“我——”黄眼睛殷切地看着黑眼睛,真实的自己无处遁逃。两人一时失语,终于发觉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太近了。
梁弋峯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他千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活物的温度。他张嘴却不能成句:“我……”
“哇哦!猫眼石!还是这么大一袋!梁少爷果然是吸金体质!”身旁突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梁弋峯听到敏感的某词,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发现原本挂在那里的一个小袋子不翼而飞了。“还给我!”他对着那个发现宝物一脸兴奋的孩童喊道。
“哎哟我看你们如此含情脉脉,怎么忍心打扰呢?这袋石头就当烁烁给我的赔礼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咯!“琉华炫耀战利品似地晃晃手中的布袋,宝石碰撞发出奇妙的声响。他跳过河,往对岸的祭典一溜烟跑去了。
“你!“梁弋峯急着追上去,却被琉烁一把拽回来。”好啦够了!你就庆幸你甩开他了吧,快走啦!“
原本不愿逛祭典的琉烁,现在反倒开始拉着梁弋峯东奔西跑。起初黑着脸的他还吓跑了几个买苹果糖的孩子,但也许是被欢庆的气氛感染了,他的表情也逐渐柔和起来。——就像他还是人类时那样,她想。
“两位客官来得正是时候!刚刚新鲜出炉的超大棉花糖,不来试试吗这位小姐?“装扮成狼人的老板搓着手笑笑。
“啊?哦好,那我——“
“大叔,我要买那个棉花糖!“身旁突然冒出一个矮个儿身影,掏出一颗猫眼石,献上纯真的笑容。
“哎呀这位小朋友你可真识货啊!这正好是最后一个棉花糖了就卖给你吧,好好吃啊!“老板的眼睛比宝石还要绿,直接无视了一旁先到的两人。
“算啦,反正我也不想吃……“琉烁急忙推着正尝试用眼神把琉华削成两半的梁弋峯走开,转而来到一个射击摊上。身旁一对男女走过,手中拿着一块木雕战利品。
“……世界树根?这个老板真是不会做生意。“梁弋峯来了兴致,买了十发子弹,瞄准了栓有疑似朱雀羽毛的气球,扣动扳机。一声枪响,红色的气球爆裂。
“打中了!“琉烁激动地拽着他的衣袖,看到一张错愕的脸抬了起来:”可我还没扣扳机……“
“打中啦!“含混不清的熟悉童声响起,琉华站在梁弋峯身旁的一个小凳子上,一手拿着快黏住他脸的棉花糖,一首举着枪。
“你有完没完!“梁弋峯终于吼了出来。流动的人群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暂时停下了脚步。
琉华接过老板递来的羽毛转过头面对面露凶相的极恶鬼,豆大的泪珠竟真的从眼眶渗了出来。
“看,那个男的居然欺负小孩子!“”现在的人啊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耳边的窃窃私语尽数传入了当事人的耳朵。他暗自捏紧拳头,骨节啪啪作响。琉烁却先他一步走上前去,拎起琉华的后领就将他拖走。
“诶嘿嘿好险啊差点就要被他打了!还是烁烁对我最好啦诶为什么他也跟过来了?为什么要把我绑在火箭筒上……?不要啊呜呜呜你们欺负小朋友!“
琉烁看着张牙舞爪的琉华丢下一声嗤笑:“你这装可怜的伎俩,六百年前就用过了。“
一声巨响。世界树下的人们纷纷翘首张望,只见中心升起一朵巨大的火花,在暗紫色的夜空中轰然绽放,仿佛带着砂糖的甜味。像是一个信号般,无法计数的烟火纷纷被引燃,一时间天空映得如同白昼。
世界树群的中心,装扮成生前模样的极恶鬼对着装扮成普通少女的九尾狐妖郑重其事地说:“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我还没说我要说什么——“
“别说了我不想听。“
“可是——“
“我都说让你别说了!“
琉烁轻轻环住他的腰,堵上他的嘴。
今夜是个不同寻常的不眠之夜。
END
最东边的天空由金转赤,再由赤转为暗紫,而在中心地区,细长而渐晦的红色阳光正低低交织着。原本除非祭祀的月份外绝无可能有任何生灵存在的世界树下人声鼎沸,嘈杂的吆喝声、叫卖声与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正值黄昏,但早有灯火燃起,细看方才发现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玲珑精致的灯笼,金色的火苗在纸质外罩下跳着欢庆的舞。
“欢迎来到千年一度的提灯之祭!请各位护好自己手中的灯笼,千——万不要让它熄灭噢!祝各位玩得尽兴!”
今夜是个不同寻常的不眠之夜。
混在人头攒动的潮流中,远远便看见世界树一泄如瀑的巨大花朵,在夕阳的辉照下淡紫色的花朵表面镀上一层金色,散发着令人愉悦的芬芳。如此繁茂葳蕤的世界树让琉烁想起曾经见过的一棵梨树,春天时它小小白花的香气也是如此沁人,只不过在千年之前那棵树就已经被砍掉了。
“转眼已是……千年了吗?”琉烁出神地看着尚未接近的世界树,没有发现一直被一只纤纤细手攥得发皱的衣角一松。
琉烁与她的同行伙伴——温安,就这么被人潮分隔开,各自被卷向不同的方向。
琉烁冷着脸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无奈温安的身形太小,根本无法轻易看到,于是干脆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放弃了。
到头来还是不适应与如此多的人共处于同一个空间,琉烁甚至觉得那样的情境之下,连温度升高几分的空气也变得缺乏氧气,令人窒息。她始终在世界树周围流连,不觉间便晃到一条清河的对岸,岸边翠绿的竹林间雾气氤氲,和一河之隔的世界树群比起来显得有几分阴暗。琉烁信手拈下一叶,丝毫不顾自己穿着浴衣,蹲在河边,将竹叶在手中绕着把玩。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一只只有一条尾巴的黄色九尾狐妖,为了祭典特意藏起兽耳和尾巴而化为完全人形的那副蠢样子。她腾出一只手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思绪被川流不息的河水冲走,不着边际地再次漂回千年以前。
在同一条河边他们不小心撞见,她有些慌张地想要躲藏,但他只是笑着将她额前的碎发抚到她的耳后,略带宠溺地说:“这样的你也很美呢。”
手中的竹叶舟成型,她将其放入水中,一尾淡淡的波纹晕开在水面,扭曲了她的倒影,复而成型,恍惚间她看见一个生者双角的乌发男子。
“一千年了,究竟是我在追逐着你,还是你在追寻着我呢……”她自知那倒影只是自己的心魔,却仍然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那熟悉的脸颊。
“果然这样的你,也很美呢……”同样为她熟稔的男声响起。
“?!”她一惊,将河面拍得水花四起。
“一千年都过去了,这个小把戏还能吓着你?”这一次声音切实地从耳畔传来,混和着笑意和他冰冷的吐息。
琉烁沉默着抄起一手的水向梁弋峯的脸甩去。
手在半空中被紧紧抓住,挣扎了一下便轻易放弃了。“你还好意思再来见我?上次明明不辞而别,是谁说要、要……要和我——”如果她现出耳朵的话,它们一定红得如同晚霞。
“我来参加祭典啊。”他温柔地打断了她的窘迫,“曾经身为人类的我有幸参加第二次,这种千载难逢的赏花好机会怎能错过?”
“……我就讨厌你那副拐弯抹角的样子。”
“我猜能在这里见到你。”
名为梁弋峯的前人类松开琉烁的手腕,转而握住那只沾着清冷河水的手。琉烁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感受他比河水还要冰凉的温度——死过一次的,极恶鬼的温度。过了一会儿他收回了手,站起身对她嘱咐,声音沙哑:“我要去买那个最大的烟火,去去就回,在这里等我。”又戏谑地补上一句:“不过就算你跑进人群里我也能找到你。”
他走了。像一个梦。琉烁看着悬在空中还在滴水的手苦笑,胸中怅然。
出人意料地,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不过这次是个略带稚气的童声。
“看你独自在这里发呆,还真像你的作风啊,烁烁唔啊啊啊啊——”
琉烁一手捏住扮成人类小孩的弓妖琉华的右颊,哭笑不得:“哎哟原来是神棍先生,今天遇到的熟人怎么这么多!”
琉华被她掐得眼泪都出来了:“呜呜不要欺负小朋友啊烁烁!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看来我们这六百年的缘分还没有尽呢!你知道吗我这副摸样实在是太有用处啦!一路上到处骗吃骗喝呃不对有很多人都送了我吃的,还有一个熊妖大叔送给我一根苹果糖,看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去参加那么热闹的祭典太可怜了就送给你好了对了你背后那位也是熟人?”
琉烁直起腰转身,金系的极恶鬼悄无声息地站在眼前。梁弋峯背上交错地插着他的一柄妖刀和一个小型火箭筒,让这个原本被戾气缠绕的恶鬼变得有些令人忍俊不禁。
“他是谁?你的朋友?”梁弋峯微微偏头发问,神情是纯粹的疑惑。
然而琉烁仍然下意识地将琉华护在身后。“没错他是——”
“她!的!男!朋!友!哦!”琉华一溜小跑站到琉烁身边,踮起脚勾住她提灯笼的手,朝着梁弋峯挺起胸露出孩童般纯真但又透着几分炫耀玩具般得意的笑。
“哈?!”剩余的两人错愕地齐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