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以遗忘 等同放任其疯长】
【BGM:《sign》by JUJU】
船只在怒号的大海上被巨浪玩弄,黑云横亘在天宇不甘沉默,雷电千万簇如箭雨射落。不死鸟号破浪而出,甲板上利亚斯和阿尔冰两人全力稳住舵轮,脚下不断打滑。剧烈的摇荡中船身危险倾斜,凯尔将佩剑插入甲板以固定自己,不防船上的木箱滑来被撞出栏杆外。卡司抱住桅杆飞出爪勉强在半空勾住凯尔的衣服,刀剑无情而无视主人的意愿将同伴的身体撕出血痕。卡司的道歉声被风涛啮尽,凯尔也并未在意,咬着牙抓住爪上的锁链尽量不让自己被甩离他们的方舟。
基尔右手持完全形态的腰刀,左手抓住船头的雕像凝视海面的敌人,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在电光里黑白分明而狰狞。咆哮被雷声强行遮盖,除了风涛声和雷声半卫兵什么也听不见。
不同于雷电的光束贯通了天地,坠落在海面溃不成军的舰队上,然后巍峨如山的舰船毫无还手之力颓然崩塌。他看到有残破的船只上有人向他的方向呼号着跪下,在这伟力下显得那么脆弱的人类没有臣服之外的选择。
目光再次回到不死鸟号。
看船的动向,似乎是想开到他面前。基尔的面容苍白,挥刀指向无法与航向对齐的前方,吼声响亮到全身都被震颤。
然而半卫兵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们坚持一下,我这就过去!
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他发现基尔看过来的眼神毫不掩饰挫骨扬灰的恨意。他发现自己手中是父亲的水晶杖,而这场天昏地暗的风暴正是自己的杰作。
他听见了。
不死鸟号上的声音。
“小鱼,你居然背叛我们。”
“再见了。鱼。”
“啰嗦什么?!杀过去!!同归于尽!!”
咔。
身后的声音。
“证明给他们看。”
“做得好,殿下。”
“五十岚,应该结束了。”
“是的。该结束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咔。
千钧光刃自天穹斩下,大海似乎都被劈裂,海面上的一切瞬间化作碎片。到处漂着船的残骸,人的残尸,他熟悉的那只船,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两头高高翘起,正慢慢沉没。海里是人鱼的军阵如伺机捕猎的狼群,一有在震荡中落水的人便蜂拥上去拖入水中,不给一丝机会呼吸,溺毙或乱招撕碎。
海水很腥,一片暗红色在周身浮动。
他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们一个个被拖下海面,然后一片血水涌上来。
咔。
阿尔维斯身边漂满了其他船员的尸体,看不到下方袭来的危险,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
咔。
阿尔冰落水之前在空中连放数箭,箭无虚发,人鱼士兵一时不敢靠近……然而这一次没有人把射出的箭在射回他那里了,箭用完之后他也没有坚持多久。
咔。
卡司本来用爪勾住了墙角,不至于立刻落水,正想回到船头基尔那里去助他一臂之力。落下的光刃却将整栋舱楼炸毁,连带人也失去了踪影。
咔。
凯尔抓住栏杆而并没有被震下船去,身上的刺痛让眼中的黑暗似乎都被染上了颜色。利亚斯的声音从远处近了,他能听出利亚斯正在坠落,可是他唯一的手臂用来抓住栏杆,而利亚斯离他恰好有一臂距离。
“凯尔——”
“利亚斯!”
生生听着利亚斯坠海之后的凄惨之音,凯尔从没有一刻为自己残缺的身体感到如此不甘。
然后他很快就不会再为只有一边手臂痛苦了,劈落的光束恰好从他的位置走过,斩断了他仅剩的一只手臂。
——就像被斩去双翅的鸟直直坠入怒海。
咔、咔。
到最后半卫兵只能不断听到有硬脆的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不死鸟号被光刃肢解,基尔在船头向毫无悲悯的黑色天空嘶吼,在船头沉没之前用腰刀将自己钉在了船上,而后,为光所吞没。
碎裂声清晰,从身体里传来,半卫兵觉得曾经充盈着自己的某种东西突然化成了皮囊下的碎片,在五脏六腑疯长,从里面、外面,攥住了他的呼吸。
他全部的理智都崩溃所有感情都决堤然而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甚至他的脸上仍是完美地的傲表情,俯视蝼蚁那般,垂眼看着海面的狼藉。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碎掉了。
咔——
呼吸恢复睁开眼睛是自己的砗磲床,手里也没有握着水晶杖,之前的一切恐怕都只是他的噩梦。人鱼王子蜷起身抱住自己的尾鳍,让自己冷静下来。呼吸逐渐规律,然而身体里好像还是装满了锋利的碎片,眼睛也非常痛。
……我食言了……我说过我不会再哭的……
如果在岸上,他相信他的泪水一定像梦里的海一样汹涌。
呵……我先担心到的居然不是“他们死了”,而是“我食言了”……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在之后半卫兵又注意到,梦里杀死那些人的就是自己。
不是的,杀死他们的是五十岚王子,不是我……不对,我就是王子五十岚,不是和人类藕断丝连的半卫兵……不,我是半卫兵,我只是扮演大家期望中五十岚这个名字代表的那个王子,我不会对不死鸟号和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也不对,两个都是我,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五十岚是高华威严的一部分,半卫兵是潇洒多情的另一部分……不对,都不是我。我不是五十岚也不是半卫兵,他们两个都只是我扮演的角色而已。对……这回对了,就是这样……
等一下,那我是谁?
既不是五十岚也不是半卫兵那我是谁?
……
我能扮演沉默可靠的水手小鱼、备受期望的五十岚、无法交托国家的半卫兵……
能随意转换角色、展现不同面貌的这个存在……这才是我。
没错。
这就是我。
一定是这样。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值夜的侍女从外面问道。
“我没事,醒了而已。”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半卫兵没有清晰的思路和精力来继续思考这个让他自己摸不着头脑也有些恐惧的问题。
有一点他很清楚,人类大规模聚集到他向基尔展露真容的方向,恐怕就是他的乱来让海底帝国的存在暴露了。如果人类真的是冲着帝国来的,梦中那个场面也不是不可能。而他,一旦被知道是他给帝国招来祸患,恐怕就不是他所受过的任何一种惩罚何以赎罪了。仅仅是被关押失去自由、或是强行剥夺继承人资格,贬为庶民受死,于他来说还不算极刑。像梦里那样由他去亲手毁掉载着他有生以来最绚烂的记忆和感情的不死鸟号以及船上他的伙伴们、他恋慕的人而面不改色,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想到这,半卫兵苦笑。人类的活动已经被海底知晓,消失半年不是因为去海渊训练而是去了人类那里的事,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半卫兵,你没事吧?”华露兹直接挑开藻帘进来,今天恰好是他负责夜巡,听见侍女的声音便过来了。半卫兵摇头微笑:“做了个噩梦。”
华露兹沉默,看到主人眼眶微红,他大概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梦了。
“你说……”半卫兵先开了口:“他值得我信任吗?”
“现在已经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了,睡吧,半卫兵。”卫队长拍了拍王子的肩膀。
就算在之前规劝也不会有用的,只有等眼中的玫瑰枯萎了,王子才能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卫队长是这么想的。
+展开
【涅槃为雏的应该不止是我 还有这个世界】
【BGM:《策略》byS.E.N.S 切海底线后转《蔷薇狱乙女》】
屋内霍克廓尔解下花领上的宝石别针交给戴着高高尖顶帽的少年水手:“多谢了,尤修。”穿白兔长衫的人跟进来,向自己的船长摊开双手:“先生,需要治疗吗?”霍克拉开繁缛的花领,露出脖颈上被基尔的腰刀压出的血痕,对着镜子照了照,遂笑了:“不用了,兔,就让它这样。”
“……”被叫做“兔”的水手,或许是船医,后来轻声说:“那么如您所愿,我会让它就这样下去。”
“霍克廓尔给了我这个。”充当会议室的船长的房间,只有基尔和阿尔维斯在里面,其他人在门外旁听待命,基尔掏出一个不透明的小瓶子放在桌上,里面大概是什么颗粒物:“阿尔,你先别打开,就在外面闻闻看。”之前在小船上霍克廓尔给他这个瓶子,如果是什么杀伤力大的危险物品,例如什么特别的魔法火药,他应该在分手各自回船上的时候再发动,以免误伤自己。
阿尔维斯没有碰瓶子,低身用手将瓶子周围的空气扇动到自己的方向,确认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任何有毒物品的气味,于是向基尔汇报。
“它……会是遇到空气就爆炸的东西吗?”
“感觉不像。”
基尔咬着牙吸了口气,如果霍克廓尔给他的是什么魔法药品,他想躲也躲不开,他的船上可没有什么魔法师。
趁着阵列里还没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他们把这只瓶子放进了小船里,让小船漂出一段距离,由阿尔冰一箭将它射爆。只见在船舱底和碎片之间有暗绿色的东西,阿尔维斯下去后用纸将它收集了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有点像……盐?”不透明的暗绿色小颗粒,或者说是某种结晶,在纸包里倒是很乖巧的样子。“腾个瓶子出来把它挂在船头下面吧,从霍克廓尔船上来的东西,得警惕些。”基尔叹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一边阿尔冰突然开口了:“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小了?”
“妈的你说谁胆子变小了?”一拳捶过去阿尔冰挨了挺气恼的一下,恐怕也只有阿尔冰这样结实的体质能接他一拳不受伤。先前基尔考虑再三,把霍克廓尔是本该已经被烧死的魔法师的事情告诉了精锐小组,大家都表示很惊讶,也很兴奋。
还真是一帮小鬼。
那群年轻人一个个满脸激动的时候基尔是这么想的……也没办法,至今为止自己船上直面过霍克廓尔的还只有阿尔冰,但是以阿尔冰的单纯,他是绝对不会感觉到那个一脸微笑的家伙会给人怎样的恐惧的。
等等……恐惧?
我……真的在害怕?
开什么玩笑……
不死鸟之子出生在一个叫做世界的层层叠叠的卵中,这些年他已经误打误撞或几经挣扎啄破了几层卵壳,而后逐渐忘记了在这已经觉得足够飞翔的卵壳之外还有更多更深更广阔的未知。只是,一年来,不断有东西从壳的外面掉落进来,先是人鱼半卫兵,再是魔法师霍克廓尔,不知自己决心去啄破的那层壳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存在。
早已过了因为无知而勇敢的年纪,不死鸟之子也傲然登临过这一方蔚蓝疆域了。然而……登临之后,就该涅槃化为最初最稚弱的形态了重新开始了。
好吧……不是开玩笑。
我的确不擅长对付那种家伙,而且他身后藏着的那个世界,我也因为完全不了解而本能地恐惧。
这点恐惧算不了什么,我倒要看看,这个死眼镜能给我展开一个怎样的世界。
不,是——我能从他那里探寻到怎样的世界。
在这场探险开启之后,不死鸟之子将以新生之姿去探寻一个被他们的发现重写而同样需要涅槃的世界。
今晚他和霍克廓尔将单独赴费莱茵一场小型晚宴的约,带一个得力的水手同去是无妨的。天色暗下来时,海盗的阵列中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小船载着基尔和凯尔离开不死鸟号,目可见之处由基尔留意,看不到的则全部交由凯尔注视。
双方不曾见过彼此船上的人员配置,但是基尔把霍克廓尔秘密探查不死鸟号列为了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不知道对方船上都有什么人,更无法推测对方会带上什么样的水手。
甲板上恰好相逢,穿着考究礼服的霍克廓尔向他问好,身后跟着他见过的艾里纳。那个年轻人仍是一副心机全无的样子,冲他们笑得爽朗:“晚上好,再次自我介绍,我是艾里纳。”这句话大概是向未曾见面的凯尔说的,基尔的鞋尖轻点地面,凯尔向艾里纳回礼:“幸会。”
“先生们,请。”为了这场私宴穿上华丽礼服的年轻侍女微笑着为他们打开门。基尔瞥向霍克廓尔,看见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他没有收回目光,在对方转过脸之后也回头目视前方,与之前后进入了宴会厅。
白昼之雀与黑夜的飞蛾之间,有无形的战场在悄悄编织着。
而船长离开不死鸟号时,没人注意有个陌生的黑影在船底的幽暗海水中游曳。
海渊附近的黑暗洞窟深处,骨节略突出的手指细细碾着暗绿色的颗粒,半透明的结晶落进泛着暖色光芒的热泉眼,在被高温焚化之前炸成绚烂的掌上烟花。“这是禁忌的一种。”发尾沿着颌线整齐斜下如斧劈过,带着些许病容的人鱼侧坐在热泉边,金色眸子在幽暗的洞窟里略显耀眼:“……是把人类变成人鱼形态的魔砂。”
“你确定?”来者半信半疑。
“不肯相信我,就不要来问我啊。”残缺一半尾鳍的蛇纹绿尾在礁石上轻轻拍打,说着人鱼伸直了原本支撑身体的手臂,软软躺下缓缓扭动脊骨:“我只对相信我的人说真话。”
“我们相信你。”来者沉声,悬浮在海窟隧道的黑暗里:“这是那艘船的小船里残留的东西,来自人类。”
“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瘦削的人鱼趴在礁台上闷声笑起来,渐渐笑出声,肩膀颤抖,头发的鲜红色在水中摇曳,直到声嘶力竭。
那尖锐的笑声令来者毛骨悚然。
“他们也活下来了啊……”带着咬唇的小动作翻过身来人鱼竟有一丝媚态:“也对啊,我们这些异端如果不存在,他们怎么会是‘正道’呢?嗯哼哼……”
“还是跟以前一样精神状态很成问题啊……” 来者轻声咕哝,准备离开。
“你说谁精神有问题?!”身后的黑暗中东西翻倒一地的声音暗示着那条人鱼挣扎着用残缺的尾巴半游半爬追过来了,曾经有过一次被他勒住脖子经历的人下意识地游快了些,很快窜出了海窟的洞口,转身看见那条人鱼扑过来撞上了封印的界网,手臂上多出了一片艳红的灼伤。
“真是个……”“疯子”一词被生生咽了回去,来探视的人快速游走,将巫师法夏的咆哮声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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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火刑柱的男人】
【BGM:阿尔冰提供的《Haggard Rr》】
“你他妈在玩儿我?”嗓音低沉,霍克廓尔喉部已经出现血痕。
“我并没有玩弄阁下的意思。”一笑间基尔的视野突然调转,面前仍是霍克廓尔那张脸,背景却从船舱变成了湛蓝的天空,背挨上了硬物,重力的方向也完全相反。
虽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现在他们的位置完全调换了,自己以霍克廓尔刚才的姿势被他以自己刚才的姿态用佩剑压在咽喉,自己的双手压在背后,腰刀被扣住无法拔出,腹部也被霍克廓尔屈起膝盖压住。
“好姿势。”霍克廓尔称赞了与他对换来的这个进攻姿态,低下身靠在他耳边说:“让我来回答一个你早晚要问的问题吧——‘我究竟是谁’?”
基尔皱了皱眉。
“二十年前,教廷宣告异端已被从这世上清除。而我,”他压低声音,蛇一样低语:“来自二十六年前的一座火刑架。”
如果那时候生命没有中止,现在霍克廓尔的面貌也许和费莱茵相差也不大,甚至比他看起来更年长一些。
二十年前从世界上消失的异端,叫做“魔法师”。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基尔大概回忆起两人的位置转换前,霍克廓尔花领上的宝石曾经闪了一闪,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有魔法发动了。
“无意冒犯,请见谅。”霍克廓尔从基尔身上挪开,站起来,小船一阵摇晃。基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燃:“……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分寸想必你我都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霍克廓尔用佩剑叩了叩脚下的船,小船便自己在海面上缓缓游动起来:“那么现在,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回答了。”
回到不死鸟号,最先过来的是精锐小组,阿尔冰一见到他就嚷嚷起来:“老大,你怎么啦?怎么一脸吃了苍蝇一样?”“阿尔冰你别说话,”利亚斯捅了他一肘子,皱着眉上前:“老大你脸色不好,与黑天鹅号的会面不顺利?”“没有,跟黑天鹅号的关系目前还可以。”凯尔站在面前,基尔就掐灭了烟蒂,卡司看了看他,开口问道:“霍克廓尔做了什么?”基尔没有回答,转头看着无丝茧号的方向。
甲板上,霍克廓尔心情很好,接过穿着白兔造型长衫的水手递过来的牛奶便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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