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籁俱寂。
白日里路遇水匪,虽有惊无险,却令船上伙计惴惴不安,不想光天化日竟也有此遭遇。船过急流,水势减缓,船家寻了一处浅滩停靠,唐贯又里外打点了些银钱压惊,伙计们方才定下神来,淘米做饭,早早歇了。
船舱里外三进,唐礼占了最里一间,晚饭后觉日间有些劳累,便早早歇下;唐贯伺候在一旁。唐珏唐真二人占了中间这进,唐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唐真席地而卧,不多时气息渐长。唐珏想起近日所遇,但觉以往行色匆忙,诺大世间只见得一二;本以为身出唐门,对江湖各事已了然于胸,行走江湖定当一帆风顺,然而对江湖事却也只知皮毛。此去临安,诸事未知,面上虽作出副淡定样子,此时静心细想,期待与惶恐混在一处,也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唐珏思来想去,终是有了睡意,正当他浑浑噩噩似睡非睡,忽听舱外窗下一声响动。唐珏立时睁眼,没了睡意。唐真鼾声乍停,随即一切照旧。唐珏伸头看去,见唐真已睁开双眼,只是假作鼾声,二人对视,唐珏向窗户使个颜色,唐真微微颔首,坐起身来,断了鼾声,悄无声息挪到窗下。
唐珏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只听得江水滔滔,船上鼾声阵阵,窗外又没了动静。唐珏静待片刻,蹑手蹑脚下了床,屏气凝神,凑在窗前。今夜月朗星稀,过了片刻,借着月光,唐珏见窗纸一角从外点破,随后自孔中探进一段黑色小管,吹入一股白烟,香味刺鼻。从味道分辨,约是什么江湖上不入流的迷药熏香,闻之令人昏睡不醒。唐珏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心中好笑:平日里只听说过此等勾当,也只是听来笑笑,不料今天竟有毛贼,放迷药放到了唐门头上。
唐真探手,欲钳住这根小管,唐珏忙按住唐真手臂,又是眨眼,又是歪嘴。唐真心知长孙少爷又起了什么性子,收手后退半步,静观其变。唐珏自怀中掏出粒药丸放于舌下,又递了一粒交与唐真,眼珠不错盯着窗户动静。
不多时,迷烟散尽,小管撤回,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窗缝中伸进一把小刀。小刀在窗缝间来回走了几趟,被插栓挡了去路,便以刀刃使力将插栓一点点拨开。插栓落地,一声轻响,在夜间分外扎耳。小刀立时撤回,再没动静。唐珏耐住性子,只想看看是什么胆大的毛贼,走了大运,今夜撞到自己手里。
过了好一阵子,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鬼鬼祟祟探进一只手,手握钢刀,左右划动几下,似是探路,见屋内没有动静,探路手正待撤出,唐珏手疾眼快,探右手一把叨住这人手腕,扣住手上脉门,三指较力。舱外窗下哀嚎乍起,钢刀嘡啷落地。唐珏右手加劲,拽住此人腕子,左手跟上攥住小臂,双手往怀中猛带。
窗户大开,窗外摔进一人,一身夜行黑衣,“啊呀”一声面朝下栽在地上。黑衣人单手撑地刚待起身,唐真纵身上前,一脚踏住黑衣人后心,低声喝道:“别动!”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晃过两条黑影,唐珏大惊,手扣三颗飞蝗石,推窗查看。借月光见远处岸上两条黑影,三晃两晃,隐进岸边蒿草之中,没了身影。
唐珏摇亮火折,点燃烛灯,扯掉黑衣人面上黑巾,借灯光观瞧,见此人腰挎兜囊,中等身量,面上两撇黑胡,扫帚眉下一对漆黑眼珠滴流乱转,约在三十岁上下年纪。唐珏伸手在他兜囊中划拉,掏出些形状古怪的玩意儿,细看不外乎是些溜门撬锁的家伙,熏香蒙汗药之物,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知究竟拿来做什么勾当。
唐珏还待细看,忽听里间舱内唐礼唤他:“珏儿,发生何事?”话音刚落,唐贯举灯推门而出,唐礼紧随其后,身着中衣,肩披外袍。见外间舱内情形,唐礼先是一愣,随后命唐贯去舱外取些捆扎行李的麻绳回来,将黑衣人捆了。唐贯点头称是,自里舱取来裘氅给唐礼披上,再去拿了麻绳回来。唐真抢过麻绳,手蹬脚踹将黑衣人捆成粽子,直勒得此人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一番折腾下来,船上伙计皆从睡梦中惊醒,各自手持木浆棍棒,长起灯烛火把,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呼啦啦冲进四五人,乱糟糟在舱里挤作一团,为首正是刘二。刘二敞着衣服,脚上汲着布鞋,举着截杯口粗细的柴火,带头冲进舱内。见舱内地上横躺一人被五花大绑,不知哪来的心气,跳过来照黑衣人后背便是一柴火,喝道:“小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不瞧瞧今天的黄历!你可知道这几位是什么来历?这几位可都是唐门的老爷,你惹了他们,可还要命吗!”
黑衣人听闻唐门二字,连连磕头道:“小人只道是寻常客船,万没胆子惹到唐门头上。还望各位老爷饶过小人性命!”
唐珏冷笑一声,斥道:“你这条命我们要来作甚!”
唐礼摆手道:“罢了,不过是些临水的小贼,待到天亮扭送官府便是。”
黑衣人跪爬几步,哀声求道:“各位老爷高抬贵手,便饶了小人这回罢!小人平日里也不过做些个谋财的腌臜勾当,从来不曾害人性命。今夜本也道这天黑路远,何苦做这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只是那人说,小的只管用迷香迷晕了船上诸位,便给小人三两银钱,其余事情便不干小人的事!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娃娃,还望各位老爷行行好,莫要将小人送去官府……”
唐珏道:“慢着,你方才说今夜另有人付你银两?是何人主使?你若如实讲来,或许饶你这次。”
黑衣人忙道:“小的姓杨,以前和人学手艺时排行在五,都称我杨老五,平日也就做些下作的们道。今日晌午过后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个好赚的买卖,小人也从未见过那人,只听别人称他……”
舱内众人皆凝神细听,就待这人说出主使。突然“嗖”地一声,窗外一支袖箭,正中杨老五颈嗓咽喉。杨老五双眼一翻,立时没了气。
众人一阵大乱,船家伙计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吓得扔下棍棒,挤出舱门,四散乱逃。唐珏纵身踢破窗棂,跃身窗外,唐真紧随其后。月光下二人影绰绰见一黑影,几起几落,顺水边芦苇从向南而去。
唐珏压身提气,二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唐珏自诩轻功不俗,同辈人中也属佼佼者,这黑影却始终飘在数丈开外,任唐珏脚下加紧,也未曾拉近分毫。唐珏不由心中暗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日后行走江湖,切不可自大狂妄,需多加留神。
拐过一片滩头,前方行至一片树林,黑影三晃两晃,不见踪迹。四下无人,只听江风阵阵,唐珏叫声不好,莫不是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唐真方才赶到,唐珏顾不得多说,转身顺来时路急行便走。
唐家族中高手众多,下人也多会些拳脚,但此番出门仅带几名寻常侍从,若遇有心人只怕难以防备。今夜不知何人兴风作浪,先杀人灭口再调虎离山,自己一时情急,竟是着了道。此时舱内仅有唐礼和下人,若在此时再起波澜,唐礼不善武功,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唐珏脚下加紧,心急如焚,远远只见江畔船头一盏孤灯,仅如米粒大小,夜色中忽明忽暗,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飞回船上才好。
正在此时,唐珏借船头灯笼,忽见黑影在船边一晃,随即消失不见,顿时心中一翻个。唐珏离船尚有二三十丈,当下提气运功,将唐真甩在身后,三两步纵上泊船,直奔舱门,忽听舱内一阵响动,似是桌椅翻倒,登时怒从心头起,掌中扣了三枚银针,飞起一脚,破门而入。
舱内烛火已灭,窗户大开,借月光观瞧,一人黑衣蒙面,擎刀在手,正被唐贯拦腰死死抱住,二人缠斗到一处。
唐珏疾声唤道:“三叔?!”
话音未落,听舱内角落唐礼答道:“珏儿,快将歹人拿下!”
黑衣人见状,双掌猛击唐贯后背,唐贯闷哼一声,双臂松开,向后踉跄几步。黑衣人就势向前,一脚踹开唐贯,抖钢刀直奔唐礼。唐珏怒喝一声,纵身上前,抖腕甩出三枚银针,直奔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忽见几点寒星,不及挥摆钢刀招架,矮身躲过唐珏银针。他见势不好,寡不敌众,虚晃几招,抽身便走。唐珏踮步上前,右手面门虚晃一掌,腿下横扫黑衣人脚踝。黑衣人腾空跃起,唐珏一腿走空,左手又打出三枚银针,同时奔黑衣人颈嗓和前胸大穴。黑衣人空中无处闪躲,情急之下拧腰转身,堪堪躲过两枚银针,第三枚银针钉入肩膀。唐珏虽手快针疾,无奈银针细小,唐珏针上又从不淬毒,黑衣人只是闷哼一声,身形略微沉滞,调转方向直奔窗口。
唐珏惊呼道:“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唐真自窗口一跃而入,飞起一脚正踹在黑衣人前心,黑衣人身形一晃,唐真只觉这脚如同踹在石板上一般,不由心中一惊,连忙收腿拧身,探掌直奔黑衣人肩头。黑衣人似是无心缠斗,虚晃两掌,忽地转身,掌挂恶风,劈向唐礼。
舱内狭小,唐礼无处躲闪,唐珏正待上前,唐贯自地上一跃而起,双臂死死钳住黑衣人双腿。黑衣人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二人扭打到一处。唐珏、唐真二人近前,三人合力将黑衣人制住,唐珏点了他两处大穴,又取了条麻绳将他困了,一场风波,方才暂时平息。
唐珏重燃火烛,灯光下见唐贯面色血红,想是争斗所致,又见唐礼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扯下黑衣人蒙面黑巾,仔细观瞧。此人方面阔口,粗眉细眼,左眼下一颗黑痣,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观之并无特色,可谓过目即忘。
唐珏愤愤道:“好个调虎离山的连环计,险些着了道!你是何人,同伙何在?又是受何人指使要伤我三叔姓名?!若是老实说了,便让你死得痛快些。”
黑衣人紧咬牙关,闭口不言,眼珠左右转了转,忽地怪笑两声,颈嗓滚动,圆睁二目。
唐礼一愣,喝道:“不好,这人怕是口中藏毒,捏开他的嘴,莫让他服毒自尽!”
唐珏疾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黑衣人牙关使力,已咬破口中毒囊咽了下去,登时双目一翻,口吐白沫,库嗵一声栽倒在地。
唐珏连道不好,上前查看,见那黑衣人早已没了脉相,魂归天外,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这人来得蹊跷,先以毛贼试探,再杀人灭口,后又调虎离山,显是计划周详,怕是奔着唐礼而来,何况方才所追黑影另有其人,此人必有同伙在外,突然自尽,线索全断,若是还有后招可如何是好?
唐珏向唐真怒道:“让你看好!怎就让他咬毒了!”
唐真低头不语,探入黑衣人怀中细细搜索,又解下黑衣人随身之物细细查看。
唐礼咳嗽两声,拉了拉身上裘氅,俯身捏开尸身牙关,借灯光端详片刻,道:“你也不必斥责唐真,这人有备而来,毒囊藏于牙中,咬破毒囊顷刻毙命,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唐真,你可有何收获?”
唐真摇头答道:“这人面目寻常,身上衣着兵刃皆无什么特殊之处,没有暗器,也未有书信,除了双手有茧,甚至查看不出什么练功痕迹,可说毫无线索。”
唐礼点头道:“不知是何人主使,但既然做了如此布置,想来也不会留有疏漏。方才你二人与他过招,可看出这人师从何门何派?”
唐珏想了片刻,答道:“这人只是闪躲招架,未曾使出什么招式,使得也只是些粗浅步法,怕是不想留下分毫线索。只是内力似是有些造诣……”
唐礼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是个高手,倒是有些可惜。”
唐珏冷哼一声道:“服毒自尽是便宜了他。”
唐礼道:“既然没大碍,这人也已自尽,便莫要再多想。且将这两具尸首安置一下,明日上岸交由峡州官府,让他们头疼去。船上出了两条人命,怕是也瞒不住,那些船家若要走,便多给些银钱,随他们去罢。”
唐珏问道:“事已如此,三叔可要换艘船?”
唐礼道:“也好,报官后怕是还要耽搁几日,便让唐真随着唐贯去安排吧。”
唐真点头应下,随唐贯将尸首拖出船舱,船家伙计先前四散奔逃,此时已三三两两回到船上,舱外又是一阵大乱。
唐珏又问道:“今夜这事,显是冲着三叔。侄儿见您毫不惊慌,是否心中有数,早料有人要害您性命?”
唐礼笑道:“出门在外行商走动,虽不似闯荡江湖出生入死,但也难免会惹人嫉恨。今夜有次一遭,许是有人不想我去临安。”
唐珏奇道:“腿长在自己身上,三叔想去哪里就去得,关旁人何事?您历来不掺江湖事,又怎会遭人嫉恨?”
唐礼道:“唐门偏安一隅,江淮两地鲜少踏足,素来与江南霹雳堂不睦,最近却忽想与他们做个亲家;加之前阵子与江淮两地有些生意往来,虽不过小打小闹,有心者观之,难免觉得是唐门动了心思,意在江淮,或许还会断了他们的财路。若再细细琢磨一番,没准已然认定,一切幕后推手皆是我这个‘不涉江湖事’的唐家老三。”他径自拨亮烛火,笑道,“唐门中人,说是不涉江湖,又怎么可能真的远离江湖。”
唐珏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问道:“侄儿先前也以为,三叔此次去往江南,是同往日一般,为生意奔波。但方才这番话听着,三叔是没打算做江南的生意?”
唐礼答道:“此次南下,一是有些私事,二是为你联姻之事——如此大事总要有个长辈出面,你爹坐镇唐门,不得远行,你娘又不便抛头露面;数来数去,倒是我这个三叔最是方便。至于生意,江南情势复杂,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本不想再给自己找些麻烦,只是我这样想,旁人却未必。”
唐珏急道:“他们一击不中,定会再来。此处离蜀地不远,我这就找人,让他们从邻近再调些人手来,沿路戒备护送!”
唐礼道:“他们一番谋划却未得手,还折了个高手,我们已然警觉,他们也会忌惮三分,路上便不会再有所行动。警醒着些,一切如常便是。若真还有什么门道,怕是要到临安才能得见。此去临安,还有件事……”唐礼略一沉吟,话锋一转问道,“联姻之事,你当真愿意?你可想好,若是不愿,三叔就去帮你同你爹讲,终身大事,切不可儿戏。”
话转得突然,唐珏一怔,奇道:“三叔说笑了,此事乃我爹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地到了三叔口中却成了儿戏。既是父母之命,我定当遵从,又何来不愿?”
唐礼问道:“雷家女儿年岁尚幼,何况你又怎知日后不会心悦他人?”
唐珏笑道:“饶是我历练尚浅,也知与霹雳堂联姻,与唐门利大于害。既然有益,侄儿便愿意,再无不满。至于日后……我一人之事而已,三叔不必挂怀——三叔问的好生奇怪,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
唐礼半晌无语,末了叹气道:“如此说来,你主意已定,是我想多了。”说罢起身欲往舱内。唐珏伸手要扶,唐礼摆手道:“我不过体寒,并非腿脚不便,用不着搀扶。天色不早,你早些歇了吧。”
唐礼回到内间舱房,不多时熄灯睡下。唐珏全无睡意,索性反手带上舱门,正遇唐真。二人眼神相交,轻手轻脚走上甲板。
唐真压低声音道:“有一事少爷可曾注意?那黑衣人内力不浅,颇有根基,我踢他一脚,没讨到半点便宜。”
唐珏点头道:“但他双掌打在唐贯后背,唐贯面色红润,毫发无伤,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唐真道:“想不到三爷身边竟跟着这样的内家高手。看他冲撞阻拦,似乎全无章法,若不是我和黑衣人过了几招,还真不会留意到他。”
唐珏道:“不知那黑衣人是何时进了船舱,你我二人被引开,全靠他拖延相护。我三叔不擅武功,四处行走在外,身边有一二高手倒也不稀奇。”
此时东方见白,船上嘈杂渐息,江畔晨风四起,水汽沁骨,吹得唐珏浑身一抖。
一夜过后,一行人先报官,再换船,林林总总诸事繁多,待到再次登程,已然是四日后了。
+展开
等不及中元节了!再不发感觉没有勇气再发……
潜渊会正式上线,一大波NPC喷涌而来! 终于出元宵了!
虽然没有正面提到唐真但既然有关联就让我厚着脸皮响应一下不然太撒鼻息了啊??(哭着抱腿)
上一集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912/
重要相关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5138/
潜渊会设定: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5387/ma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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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离城门内的喧嚣越远,程锋就越觉得不对劲,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跟了过来,还无端上了别人的马车?
少年烦恼的抓抓头发,今夜以糖画为幌子,上街招打暗号本是迫于无奈,好不容易寻到同道中人跟至清波门,终于等到与黄衣女子同行的郎君离开,本要上前问个明白,对方却示意他们呆在原地不要出声,很快,两辆马车停靠过来,那女子率先登上第一辆马车,第二辆马车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到底要去哪?
程锋的疑问几乎要冲出胸腔,给身边挺胸僵坐的程羽使了个眼色,程羽舔了舔薄嘴,绽出个笑脸:“敢问这位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车里除了兄弟二人,只有一位身材高挑侍女装扮的女子,身边放着好几个大箱子,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
高挑侍女淡淡道:“你们不知道要去哪?”
程锋按捺不住:“你们的马车去哪,我们怎么知道?”
高挑侍女眼神微斜:“既不知道去哪,你们上来干什么?”
程锋气结,程羽赶忙道:“不敢欺瞒姐姐,我们有要事相告,方才前头那位娘子答应带我们见主事人,所以才冒昧打扰。”
“哦?”高挑侍女突然似笑非笑的多瞧了程羽一眼:“她答应的?”
“对啊。”程羽乖乖应答。
侍女移开目光,淡淡哼了一声:“又多管闲事。”
两兄弟面面相觑,程锋心里一万个不痛快,程羽想的却是,早听师父说潜渊会的行事作风不同寻常,可惜单凭偶然间的寥寥数语,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在两兄弟各自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后,一直安静前行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身材厚实的车夫小心掀起帘子一角:“藕姑娘,待会我帮你抬这些箱子吧!”
前面那辆马车上立即有个圆圆脸儿的侍女探出头来:“云大可别帮她,让她活动活动筋骨才好,最好堂口有什么挑水劈材挖井抬砖的活儿都叫上她……”
“是是……”车夫摸摸脑袋笑的憨厚,又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哪用藕姑娘做这种事!”
“小桂,”有人越过那个笑嘻嘻的声音,缓步下了车,“既然堂口这么忙,就放你一人看店可好?”
“这主意倒不错,让她一个人饶舌去,我们也落得清净。”高挑侍女飘然下车,程羽耳朵一动,他听出是外头说话的是先前的黄衣女子,急忙跟着跳下车。
马车放下人后悄然退走,两兄弟走了一段才发觉马车转了半日,竟似又回到了城内,眼前的破旧长巷不知是城内何处,巷子的尽头有座悬着黄色灯笼的小院,圆脸侍女上前扣门,那院门竟未上闩,一推即开。
院子不大,除了两间破屋,院里仅有几捆被雪水打湿的乱柴,屋内飘来阵阵酒肉香气,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瞧见三个大汉正围坐炭炉吃酒划拳,见有人不请自来,其中年长些的大汉热情的伸手招呼:“几位客人来得巧!刚炖好的狗肉刚滚好的烧酒,诸位来点?”
说着他将酒倒了满满一海碗,起身递了过来。
黄衣女子接过酒碗:“多谢主人家美意。”
程锋暗自啧啧,他闻得出来,这可是上好的烧酒!
大汉端起另一碗酒:“请!”
黄衣女子举碗朝大汉回敬,程锋程羽都瞪大了眼,瞧这娘子斯文秀气的模样,莫非喝得下这一海碗的烧酒不成?
谁知她一敬之后,抖腕将整碗酒全数泼在大汉脚下,哐啷一声,酒碗脱手,跌的粉碎。
桌前两个大汉唰的站了起来,一人怒叱:“哪来的小娘好大的胆子!我大哥好心敬你酒!你怎么撒泼!”
另一人拍案:“我猜他们是皮肉痒!”
被泼酒的大汉将目光从脚边一大片酒水碎碗中收回,森然道:“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锋程羽双双僵在当场,这事情之变化太出人意料,却见那黄衣女子仍立在原地浑若无事,两兄弟只盼她说出点什么好话安抚住这三个发怒的大汉,不料她垂睫一笑:“当真废话。”
程锋心里咯噔一声,飞快算计着以自己那点拳脚功夫能帮得上忙么?可要是溜之大吉,今夜的事就黄了,怎么办?
只听她尤嫌火不够旺似的柔声道:“敬酒都不吃了,何况罚酒?”
糟了!
程锋眼见为首的大汉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大步跨了过来!
“等等——”他跳上前想要拦下挥过来的大手,身旁的高挑侍女突然伸手将他如拎小鸡般拎起,往后放落。
程羽张大嘴巴,这女人好大的手劲!
大汉的手已落到黄衣女子肩上,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终于来了。”
“我以为,对你们来说,也不算坏事。”她本站的很稳,却被那只手拍的晃了一晃,含笑回答。
“这么多年,我们兄弟每月十五必定来此喝酒吃肉,只是像今天这种好日子,不该来人。”大汉竟似含着深愁般吐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你是……?”
黄衣女子微微抬首,并不回避大汉的凝视:“是我。”
大汉郑重点头:“好!我信!”他招招手,一人立即出门,从院里的乱柴下挖出个铜匣交到女子手中,另一人将屋子中间的方桌挪开,就地击出一拳,地面缓缓出现了一道暗门。
黄衣女子朝大汉颔首:“后会有期。”
三个汉子齐齐抱拳再不多话,程锋程羽哪敢耽搁,紧跟着下了暗道,暗门合上的刹那程锋不经意的瞧见,为首的大汉眼中竟隐有泪光,这种蛮牛似的大块头……也会哭?
就因为刚才那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这有什么好哭的?
“喂!到底要带我们去哪?”走了一阵子后,程锋发出疑问,暗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反而出乎意料的干燥宽敞,像是用特殊的方法建造的。
执灯走在最前头的黄衣女子似乎笑了笑:“怕了?”
“我们兄弟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才不怕哩!”程羽左顾右盼,倒真是好奇多于害怕。
圆脸侍女立即笑起来,程锋道:“你笑什么!”
“小鬼头,我爱笑,你管得着吗?”圆脸侍女落下几步,靠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程羽眨了眨眼:“你又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真是小气,还说见过世面呢,告诉你们又何妨?我是小桂,你们呢?”
圆脸侍女大方的介绍,又等着两人回答。
程锋一对少年人的浓眉飞扬起来,背起手:“我们不爱说,你也管不着。”
暗道里静了一瞬,不知是谁嗤的先笑出声来。
随着又一道暗门的移开,抢入眼中的是扑面而来的热闹,鲜妍的薄绸扎出无数花结,连成一座精致的花桥,花桥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莲花,成片的嫣红粉白,照得观者眼底心头无一不是暖烘烘的。
程家兄弟毕竟是少年心性,一时竟忘了思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此时满心只想着,怎么能那么好看!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花,而是以极细的竹丝编做内胎,外裹各色彩帛,再塞入火烛的“灯桥”。
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正在廊下用彩绸扎花,如此筋骨粗壮的一双手舞弄彩绸实在别扭,可在他手里,一堆布条转眼间就成了精巧的花结,被旁人笑嘻嘻的哄抢一空。
另一边,面目沉稳的青年在削着竹杆,他的篾刀不算锋利,却格外好使,别的篾匠将竹杆削成竹片的时间,足够他削出一堆细腻齐整如阳春面的竹丝来。
散坐在廊下的男女们原本正自说笑,此时无不愕然的看着杂物房里突然走出的几个大活人。
程锋渐渐明白过来,这里院落宽敞,厅堂朴实,加上杂物房里堆放的篾片和彩纸,看来是个灯笼作坊。
两边隔着灯桥对望,一时间静的只能听见遥远的几声犬吠。
“早早听说今夜羡娘子要来,没想到是这么来的,吓得人还以为咱们‘灯儿铺’的耗子精都能打暗道了!”
紧挨火盆半躺着的少年率先朝黄衣女子笑嚷,他身量不高,肤色稍深,左眉一道长疤过眼,直至颧骨,疤痕虽淡,可惜终究破了相。
黄衣女子自然是阿羡,而另外两个侍女毫无疑问是随侍的藕桂二婢。
阿羡拂了拂衣上浮灰,绕过灯桥立在廊前:“怪了,有狸狸在,什么耗子竟能成精?只怕火盆太暖,烤卷了猫儿须。”
众人哈哈大笑,扎花结的汉子起身抱拳,削竹丝的青年越众而出指引道:“这是‘鱼洼’送东西来的吴大哥。”
阿羡微笑颔首:“久闻‘彩棚吴’牵花结彩的绝技,今日得见,果然技艺精妙。”
大汉愕然:“你认识我?”
阿羡一指院中灯桥:“先前尚不认识,不过七宝阁前的灯棚和这灯桥实在好看的很。”
“哈哈娘子太过奖了,叫我吴勾就行!这灯桥扎的匆忙,多亏梁灯兄弟的竹胎编的好。”汉子竟有些羞赧起来,又有些遗憾的补了一句:“七宝阁那灯棚,要不是掌柜说棚子太高灯要挂的没影了,还能更高更好看!”
阿羡笑了笑:“那吴大哥可要多留一会,让大家开开眼界,等一下尚有东西请吴大哥带回。”
吴勾乐呵呵的应下后坐回原处,几个少年男女趁着说话的空隙已裁好一大堆彩绸,正眼巴巴的望着呢。
青年和气笑道:“厨下才做了甜糟羹,说是应节,大伙刚吃过……”
立即有耳尖的人起哄:“哟嚯,灯哥,厨下做的是甜槽羹?怎么刚才我们那几碗是咸的?”
青年回首朗声道:“好啊,厨房里那一锅甜羹,不让你刘狸喝下三大碗我不姓梁。”
“也可以姓刘哇!”刘狸伸长脖子叫嚷。
众人再次爆发出愉快的笑声,小桂笑的直拍手:“娘子瞧瞧,还说我饶舌,刘狸这小子就该上街说诨经去,保准让别人吃不上饭。”
程氏兄弟在原地站了多久也就忍了多久,却听那帮人仍在闲聊,什么乱七八糟的,竟没完没了了?
“你们这里到底谁是主事人?别废话赶紧出来,小爷有话要说!”
梁灯奇道:“两位小兄弟是……?既然有事,请说来。”
“没见着真佛,怎么能说!我们可不与小喽啰说话!”
众人一愣,程锋还未反应过来,有人一掠而来,伸手拍上他的肩头:“这,真是哈哈哈,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哈哈哈?”
程锋顿时面红耳赤,拍他肩膀的正是刘狸,这人分明和他差不多大,却说他是孩子!
阿羡回首间眉眼一弯,从二人面上飘过,在程锋看来就仿佛被轻视一般,他忍不住道:“我们真有要紧事!说完就走,你以为我们爱赖在这?”
“既然如此,这边来。”
阿羡也不恼,朝两兄弟招了招手,率先进了一处厅堂,程锋大步跟上,程羽也不甘落后,但他不忘留意诸人神色,只见这些人既不跟来,也不散去,显得格外诡异。
两口茶的功夫后,堂内响起少年的一声怪叫:“骗谁啊!!”
院里的人一阵轰笑后心满意足的散开。
厅堂内除了几盆水仙花之外,并无多余装饰,素墙木柱间花香萦绕,很是素淡,阿羡舒服的坐在椅内:“还是不想说吗?那也无妨,潜渊会在临安有好几处堂口,主事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你们大可另寻可靠之人。”
“你,你……这也太没派头了!”程锋大窘,他从没想到主事人会是女人,在他想象里,至少该是个威风凛凛的好汉才对!何况瞧她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和江湖帮派之类的字眼扯上关系,一想到方才自己一路上大放厥词,少年的脸就涨红起来。
“难道要悬旗插香,刀斧横立,没事就高呼一统江湖吗?潜渊会既不是匪窝也不是魔窟,没那么多花样。”捧了茶盘走进来的小桂翻了个白眼。
程羽急忙行礼:“我们俩不懂规矩,主事娘子千万别见怪!我是程羽,他是我义兄程锋,天福巷里的金银匠程放是我家师父,年前他受托做一笔买卖后就不见踪影,如今我们也没法子,只能找你们了!”
“原来是程老的徒儿。”阿羡手托茶盏,将两人上下看了一遍:“只是程老什么时候偷偷收了徒弟,连我也瞒着。”
“师父不爱和人同住,腊月二十那晚让我们几日内不要去扰他,我们没敢违背,再后来他老人家就失踪了。 ”
程羽急忙一口气说完,程锋立即接上:“那晚师父喝了些酒,他喝醉时最爱叨念,说他平生酷爱机巧暗器之道,江湖上旁门左道虽多,名家却没几个,他虽悟出可心之作,可惜没地方使,若真要与名家一较高下,又难免自找麻烦。如今过了这么久,我怕师父真找人试招,被人寻了麻烦!”
小桂立在椅后不以为然:“小鬼头,这些年程老的东西,无论进出哪一样不是由我们张罗?这分明是醉话,他若真要出去试试,就不会投入潜渊会了。“
“这是真的!要说醉话全是假的,我们零星听来的暗号怎么能找到这里!” 程羽急着辩解,程锋一把拦住弟弟,冷冷道:“我算是瞧明白了,什么潜龙隐虎,都是些缩头乌龟!不去找人却在这里推脱!我兄弟也用不着你们,就算师父倒霉遭了难,也有我们替他报仇!”
阿羡安静听了半晌,忽然偏过头朝侍立一旁的小藕道:“莫非……这是激将法?”
小藕面色平静:“听着像是,只是使得不怎样。”
阿羡转脸朝二人温颜微笑:“夜也深了,就让方才的马车送你们回去,好么?”
“你,你们!”原本张目结舌的程锋勃然大怒:“不用送!我们自己走!”
他竟真的拉起程羽,就这么跨出了门。
微雪已停,屋外吹入的冷风将堂内的花香吹淡了不少,小藕看着端坐椅中的阿羡:“难得娘子也会做恶人。”
阿羡依旧端着那盏茶:“不说我多管闲事了?”
小藕摇摇头:“看起来像是不管了,其实比谁都管的多,我瞧这两小子会些野路子,怕要惹祸,不知该派谁照看?”
“哎呀,你既然都知道,还杵在这问我做什么?”
阿羡并不否认,她一路观察后已经明白程锋程羽确实所知甚微,想是程放早有打算,不让两个徒儿沾染过多,以防不测。
小藕身形一展已出了大门,与此同时,两人并肩走来,正是梁灯与刘狸。
梁灯颔首为礼后落了座:“按着绘影已查过城内最好的几家金银铺子,照几位掌柜的说法那人是个生客,也不带本地口音,应该是外乡人。所托的事与娘子说的无二,可见招请良匠改换手镯样式这事不假。”
阿羡点点头:““狸狸这边有何收获?”
“收获多着哩!”刘狸笑的狡猾:“有人瞧见接人的马车出城,还是何氏车马行的马车,要知道何老板家的马车不仅租金贵的很,为了让客人舒服妥帖,车轮也与别家不同,不难辨认。那一带有不少私人别院,只要再打听那几天哪家有女眷曾停留小住,就能顺藤摸瓜。”
阿羡本凝神细听,提及女眷二字时,眼神微微一亮:“……未必。”
刘狸一怔:“未必什么?”
“恭谦的下人,可观的酬金,上好的马车接送,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做派,只不过……哪家的闺秀会为了件镯子,让工匠触碰肌肤,贴身改动?”
阿羡垂下眼帘,她的手指不留多余的指甲,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无声无痕:“何况以程老的手艺,寻常金银,只需先切断后重新融铸錾造,这比贴身改动容易的多,需要花费三四日的,应该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娘子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许是程老做坏活计,得罪了哪家刁蛮小姐,被打了一顿扣住也说不定呢。”小桂听得头昏脑涨,忍不住插嘴。
“也有可能,”阿羡微微一笑:“茶凉了。”
小桂连忙道:“我帮娘子换一盏来。”
梁灯望着小桂离开的背影,神色凝重起来:“你觉得程老……?”
“灯哥知道的,我不太喜欢早下定论。”阿羡将桌上一件事物往前推了推:“程老曾与我约定,二十日不见人,取走铜匣,不问恩仇,如今铜匣在这。”
梁灯注目于长约七寸通身雕花的铜匣,匣面布满极细的小孔,密密麻麻数不胜数:“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怎么打开?”
阿羡摇了摇头: “不知道。”
刘狸咦了一声:“你也不知道?可这分明是百窍匣。”
阿羡支颔:“狸狸瞧出来了?”
“唉,我哪认识啊!只是听说程老从前和娘子你打过赌,三日内能打开百窍匣就退位让贤,我瞧这玩意长的古怪,胡猜的。”
“这个老顽头,”阿羡手指抚过匣上的花纹,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时隔许久,百窍匣没经他改过百回怕也有八十回,方才我已看过,得花些时日了。”
“不管怎么说,程老既然托付了东西,自然是信得过娘子。“刘狸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已听到门外不远处的脚步声:“其余的事交给我们。”
小藕捧着一堆事物,看着两人离开:“事情已交代妥当,这是近几年内本会在临安失踪折损的名录,‘鱼洼’那边的手脚倒是很快。”
“画,拿来了吗?”
“那几幅画着了些雪水,受了潮,寻了最好的裱糊匠,已经修复如初。”
“费心了。”阿羡淡声道,她对身边的人向来和颜悦色,从不以主事身份自居。
“娘子,这东西取着了事也吩咐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小桂已重新端上热茶,关切的提醒。
小藕却仍在想之前的问题:“名录也好,画也罢,与程老的事有关吗?”
“那些……另有用处。”阿羡微笑着将茶盏捧在手里,捂了一会儿放回桌上,将百窍匣拢进袖子里:“今晚不回去了。”
小桂噢了一声,“灯儿铺”是阿羡管辖的堂口,偶尔住下也是寻常事:“那我现在就去把薰笼拢上,大半个月没来,天气又冷又潮,被褥怕是有味道呢!”
小藕默不作声的瞧着阿羡,她想不出这些名录与费家那几幅画能有什么样的关联,更不知程放的事阿羡接下来作何打算,她只知道今夜这人说了半日的话,一口茶也未喝,看来也不打算好好歇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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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又名: 反正不会细写干脆ry)
1.程放是谁?
程放,五十五岁,平时是家住天福巷的老首饰匠,实际上是潜渊会隐虎堂成员,三年前曾任‘灯儿铺’主事,是个不爱管事也不爱被人管,热爱研究机关暗器的老头,不会武功。取铜匣的暗号也是他定的,大致可以想象他的奇妙风格。
2.为什么腊月二十一日失踪的人,正月十五还没查到下落?
因为潜渊会是个自由度和安全保障很高的组织,没事不需要打表签到(咦),再加上之前阿羡被私事绊住,初五才收到消息。
主要也是,唐门,很难查啊??感谢唐真的眯眯眼特征。(被打飞)
3.元宵这晚阿羡看起来好忙哦?
先和郑曦逛街,逛完后在算好的时间内到达清波门,带人取走程放事先交代过的铜匣,(只有每个月十五的特定时间,三个大汉才会带铜匣到那个小院喝酒。)
接着回到堂口处理事情,虽然遇到程家兄弟是个意外,但并没有打乱她的计划,明白程家兄弟确实不知道内情后立即将两人剔出事外,保护起来。
潜渊会目前披露的资料:
阿羡(22岁),潜渊会临安主事之一,临安目前共有八位主事,日常分片管辖大事共同商议,灯儿铺,鱼洼都是堂口的名字。
小藕/小桂,(24/21岁),潜者,随侍阿羡。
梁灯(25岁),潜者,职业:篾匠。
吴勾(28岁),潜者,职业:彩棚匠,京城名手,外号“彩棚吴”
程放(55岁),潜者,职业:首饰匠,手艺超群,但本人很宅很低调。
刘狸(年龄不明,大家看他模样小喜欢叫他“狸狸”,他自己也很习惯这个称呼),潜者,职业:大概是个渔夫,没事西湖捞捞鱼。
程锋/程羽,(17/16岁)程放的徒弟,未加入潜渊会。
PS:潜渊会就是这么融入生活,成员都很放飞自我,总会设在池州,经过多年的发展,池州以潜龙堂的人居多,而临安则以隐虎堂的人居多,平时并不会刻意区分。
作为主事人需要处理很多事,既不能横行街头也不能会内独裁,所以能当主事的人,都挺受欢迎和尊敬的,毕竟是为组织做贡献。
+展开
重阳刚过,前来贺寿的各路宾朋尚未尽数散去,唐礼便向唐门家中辞行,言道有要事必须即刻启程前往临安。
此次趁着唐老太大寿,嫡长孙唐珏与雷家霹雳堂的联姻事宜,终于尘埃落定,唐珏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江南。据闻早在数月前,便有雷家人上门提亲,有好事者听到消息四下打探,唐门众人都三缄其口,对此事闭口不谈。
蜀中唐门与江南霹雳堂素来不慕,二者针锋相对,旗鼓相当,只是山遥路远,各安一方,倒也多年相安无事。两族联姻,虽算不上什么惊天大事,却也能在江湖中掀起些风波。唐老太思前想后,便允了唐珏和唐礼一同启程,沿路也好有个照应。独子远行,虽有长辈同往,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唐珏之母武氏夫人牵肠挂肚,恋恋不舍,早起乘车相送,一路细细叮嘱,送至日头偏西,才被唐礼几次三番劝说回去。
唐珏自小与三叔最为亲近;幼时每每唐礼归来,唐珏总是不离左右,一同远行却是头一遭。此次出蜀,唐礼临行前声称前往临安办事,路上却不着急赶路,好似专程出门游山玩水,若遇美景便停船靠岸,游览一番再行登船。整条船早叫唐礼包了下来,船家也乐得偷闲,甚至将沿路所经美景都一一说道一番。使船人对两岸景色再熟悉不过,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妙处一个不落,只是船家本是粗人,讲起各宗美景虽神情生动,却难将景物描述细致。时常勾起唐珏兴致来,追问详细则讲不清楚,只会憨憨说道“煞是好看”、“不看可惜”诸如此类。唐礼在一旁时不常帮衬几句,却故意避重就轻,只说些“观之定不虚此行”的话,更是令唐珏心驰神往,越发按捺不住。虽说几月前才顺水东行去过临安,但彼时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肋生双翅,哪有闲情逸致看些山山水水。
唐珏年少,饶是侵染唐氏门风多年,骨子里仍有些少年人爱玩的性子。此番远行顺水而下,由蜀中直奔临安,身无重任,本就心情愉悦;又与长辈同行,身前身后少不得下人伺候打点,处处一应周全,比家中也差不了几分。加之一路风光秀丽,随处皆可入画,叫人心旷神怡;唐珏便将琐事全部抛之脑后,专心游玩了起来。
说来也巧,自登船启程便接连赶上顺风,白帆鼓满,日日乘风而行,两岸美景应接不暇。清晨时山峦叠翠,云雾缭绕,鸟雀齐鸣,恍若仙境;行至晌午,两旁山崖已遮天蔽日,直插云霄,只留当中一线天光。时过重阳,秋意渐浓,伴着鹰鸣猿哮,生出几分萧瑟之意。这一日,行至峡州地界,抬眼看两岸重峦险峻,山腰云雾缭绕;脚下江水滔滔,水浪翻滚东去,盯久一点便觉动魄心惊、头晕目眩。唐珏站在船头,风满船帆,船压水浪,客船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而去。隆隆涛声于两岸陡壁间回荡,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之意,此时江面上并无第二只船,唐珏只觉脚下一叶孤舟飘摇江上,如深秋落叶上下翻飞。他及目远眺,水道曲折绵延,蜿蜒直至天边。恰天边云霞流转,霞光千条,瑞彩缤纷,直叫人胸中霍然开阔,不住赞叹。
此次出行,唐珏只带了贴身侍从唐真一人,此时唐真随立在旁,见他望着江水发呆,不由道:“少爷并非第一次出蜀,也曾走过水路,为何竟如此赞叹?”
唐珏答道:“虽不是头遭,以往哪有这种雅兴。三叔常年在外走动,竟是看了这么多好景致,委实叫我羡慕。”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唐礼笑道:“珏儿可是有意随我一起四处打点?”
唐珏主仆二人转身,见唐礼挑帘由船舱走出。重阳已过,蜀地尚未入寒,江风阵阵只觉清爽并不刺骨,唐礼却已披上裘草斗篷,双手也拢于袖中。唐珏只知他体虚畏寒,不曾想已是如此严重。唐珏年少时曾听人私下议论,唐礼畏寒之症似是与自己有关,追问下去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即便二叔唐义也只是摇头叹气,母亲武氏夫人更是沉默不语。一来二去,唐珏便不再追问,心中也了然了几分。
唐珏想起往事,不由疾步上前,正待施礼问安,被唐礼一把按住,道:“和我出来,不像家中,没那些拘束,也没许多人盯着。早先我便说过,这些行礼问安的,都省了就是。”
唐珏点头道:“便依三叔。只是珏儿无拘无束起来,有失礼之处,三叔可莫要责怪。”
唐礼哈哈一笑,道:“就你这性子,若是经商,也必是好手,不必担心你会吃亏。”
唐珏也笑道:“三叔说笑了,外面风大,您为何出来了?您一向怕风畏寒,临行之时母亲再三叮嘱,要格外留心,切不可有半点疏忽。”
唐礼微微一怔,道:“你且安心,我不过是比旁人要多穿两件衣服,常年在外,自有分寸。大嫂……你母亲当真多虑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已在舱内煎好了茶,虽比不了家中讲究,却也是上好茶叶。”
唐珏奇道:“我只道水上颠簸起伏,三叔竟还有手段煮水煎茶?”
唐礼笑道:“我让人照看着,再不去可就冷了。”
唐珏随唐礼进了舱,唐真跟在身后,落下细竹帘,随后关上舱门。此船比之一般蓬船大上许多,头尾长约八丈有余,客舱内外三进,最里一间为卧室,外面两间为日常起居所用。虽不及客舫宽敞,但胜在小巧灵活,布置雅致精巧。此时外间煎好了茶,推门而入,正闻得满室茶香。唐贯见几人进仓,躬身施礼,垂手站于一侧。
唐礼拉着唐珏落座,又招呼唐真也一同坐下,唐真推脱再三不过,只得浅浅蹭坐在一旁,显得十分拘谨。唐珏瞧着有趣,调笑了两句,唐真便说什么不肯再坐,起身站于另一侧。
唐礼笑笑,手指案上一小巧铜炉,插话道:“这铜炉就是那舟上煮水的手段。”
唐珏起了兴致,附身仔细观瞧。铜炉观之不似一般铜炉,倒是形似大钟,只是高不过七寸而以。铜炉底部内置炭火,顶部则内悬中空铜球。一侧可引水而入,一侧扣动机关可放水而出。唐珏看罢,端起茶杯,问道:“敢问三叔,这铜炉可是二叔的手笔?”
唐礼点头道:“不错。你二叔体恤我常年奔波,前些年便做了给我。”他似是想起什么趣事,笑了笑又道,“只是当初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肯直接给我,愣是讨了两颗南海珠子去,方才罢休。便不知他这究竟是体恤,还是看准了要讹我。”
唐珏怔了片刻,随即也笑道:“原来当初二叔四处炫耀的一对夜明珠,竟是这般来历。只是这珠子也没在二叔那里待得太久,转头便叫小姑姑讨了去。”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茶香袅袅,水声阵阵,舱内正自闲话,忽听远处水浪翻涌,由远及近。推窗探身望去只见江面一只快船,高挑无字青帆,乘风破浪而来,船首站定一人,青带勒头,一身青色水湿衣靠,任船身如何起伏,皆稳如磐石。此段水道狭窄,水流湍急,又多暗礁,不论大小船只行至此处皆小心异常,惟恐出了什么差池。这只快船却似毫不在意,快如闪电,顷刻间便已并舷行进。一人冲入舱内,大惊失色,险些撞翻了正在烧水的铜炉,急道:“……大事不好!”
舱内四人皆是一愣。唐珏认得此人是船上伙计,唤作刘二。唐珏问道:“何事如此惊慌?莫非是遇到水匪?”
刘二额头上热汗直冒,道:“可不就是水匪……几位怎地还这般安稳,这来的可不是一般水匪……”
唐礼放下手中茶杯,打断伙计,道:“船家想说,‘来的可是青沙帮’,是也不是?”
刘二脸上模样说不出是笑还是哭,咧着嘴道:“唐老爷,您见多识广,定是晓得这青沙帮的厉害,我们在江面上混饭吃的,可是惹不起他们。”
正在此时,舱外响起数声破空之声,数根飞爪铁钩由青帆船上抛出,死死扣在甲板与船舷栏杆之上,随即听那船上众人齐声大喝,船身向左斜插,两船重重撞在一处。舱内众人皆晃了三晃,伙计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嚎道:“完喽!真完喽!‘夺命索’都出了,没得逃喽……想不到我这百十来斤,今日就要交代在水上……”
唐贯在旁听着不悦,飞起一脚正踹刘二胯上,瞪眼怒道:“少说丧气话!”唐礼见状轻嗑两声,唐贯按下脾气,扔下刘二,低头垂手站回原位。
刘二跪趴地下,也不知是怕还是痛,鼻涕眼泪一齐滚滚而下:“人都说‘青沙过,命不留’。船若被青沙帮盯上,没几个活口能留下来……本想着此处水急,光天化日,又不是青沙帮时常出没的地段……可谁知……”话说一半,刘二又嚎哭起来。
舱外掀起一阵嘈乱。从窗看去,就着两船相连的态势,从青帆船上窜下一伙人来,各个横眉竖目,手提兵刃,凶神恶煞一般,为首正是那站在船头的青衣汉子。
听到外面响动,刘二仗着胆子跪爬几步,扶着墙撑起身子,向窗外看了一眼,随即堆做一滩烂泥,瘫在桌角瑟瑟发抖。唐贯单手拎起刘二的后脖领,将他由侧门拎出船舱。刘二吓得浑身颤抖,在半空中手跑脚蹬了几下,索性昏了过去。
唐礼沉思片刻,向唐珏道:“珏儿,你去请舱外那位石舵主进舱饮茶。青沙帮余帮主和你四叔也有些交情,你可莫要怠慢,失了礼数。”
唐珏初入江湖,也曾听闻长江上水匪众多,不外乎都是图人钱财的毛贼草寇,并未放入眼中。听到唐礼提及四叔唐智和青沙帮素有来往,唐珏虽略有迟疑,依旧依言起身,打开舱门,来至舱外。甲板上已然被占,跳上船的水匪约有二十来号,艄公伙计脖项上皆架着明晃晃的钢刀。唐珏环视四周,一众水匪倒也穿得齐整,头罩青色头巾,脚上鱼鳞裹腿;再看脸上,个个面皮黝黑,神情凶恶。
水匪们忽见舱门大开,舱内走出一白衣公子,手持折扇,面带笑容。为首水匪手持钢刀点指,大声断喝道:“呔!什么人!站住!”
唐珏站在舱口,抱拳拱手,含笑道:“我乃是船上包船的客商,奉长辈所差,特来寻人——但不知青沙帮石舵主是哪一位?”
水匪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答言。
一人分开众人,大踏步向前,声音粗哑,厉声答道:“我便是石万河!”
此人五短身材,粗眉环眼,满面虬髯,正是先前站在船头那人。唐珏见他行走舟船如履平地,声音中气十足,到有些江湖高手的风貌。唐珏又拱手道:“我家叔父久仰石舵主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深感三生有幸,特命我邀石舵主入舱饮茶。”
那人面露不解,问道:“你叔父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唐珏让开舱门,道:“我姓唐,唐门的唐。在江湖中不过是个无名的小辈,还请石舵主,莫要让香茗久候。”
那青衣汉子听得“唐门”二字,面上颜色大变,略一沉吟,放下手中钢刀,道:“原来是唐家公子,失敬。以为是条普通的客船,竟遇到了唐门中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敢问一句,舱内人可在唐四爷手下做事?”唐珏并不答言,转身进了船舱。青衣汉子心中打鼓,眼珠转了转,低声吩咐了几句,随着唐珏进了舱门。
二人走进第二进船舱,舱内雅致素净,当中桌旁端坐一人,此人细长身材,衣着华贵,正值秋季却已裘草加身,看面上年纪约在四十来岁,两鬓带霜。唐门暗地中掌管着蜀中私盐运贩,一切事务皆由唐家老四唐智全权负责,以往唐智行走江面,和青沙帮没少来往。青衣汉正是青沙帮三名舵主之一,姓石名万河。石万河曾和唐智打过几次照面,对他常带在身边的下人也有些印象。眼前这人瞧着眼生,从未见过,看衣着气度不似下人;能认出自己,想来必和唐智也有些关系。想到此处,石万河生怕怠慢,抱腕当胸,道:“我就是石万河。不知先生是唐门的哪一位?竟认得我。”
唐礼起身,将石万河让至一旁落座,道:“在下唐礼,曾听四弟提起过石舵主大名。今日一见,果如四弟所说,特差侄儿请石舵主舱内一叙。”
蜀中唐门富甲一方,私官两面,手眼通天。凡是巴蜀外出往来各地的生意,明里暗里,多少都与唐门脱不开干系。为免去麻烦,唐家下属船只,往往挂有唐字旗号。长江上下大大小小的水寨,也乐得卖唐门几分面子,其中不少还与唐门往来甚密,青沙帮也在其列。
石万河心中一翻,忙起身道:“以为是艘寻常客船,未见唐门旗号。竟误闯了唐三爷的船!”
唐礼笑道:“此番出游,原想趁秋景大好,和侄儿四处游玩一番,挂着唐门旗号多有不便,也太过张扬。若是传回家中,再落个带坏小辈的名声,也难免被大哥说教。只是不曾想,竟让青沙帮的弟兄起了误会,给诸位添了这许多麻烦。”唐礼言罢,唐贯从侧端过一只精致木盒放在桌上。唐礼掀开木盒,推至石万河面前,道:“石舵主带着一众兄弟,来我唐某船上做客,怎可让各位空手而回。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石万河探头观瞧,木盒中金光灿灿,竟整齐摆放两排金锭!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唐三爷,您这是……?”
唐礼道:“行路仓促,未及准备,眼看天气渐凉,为手下兄弟们添几件衣裳吧。”
石万河一时呆坐当场,说不出话,瞅瞅唐礼,再瞧瞧金锭,眼光不住地来回扫晃,生怕漏了什么,会错了唐礼的意:“唐三爷,这使不得。买卖做到三爷头上,您不怪罪也就罢了,怎好再拿您的金子。”
见石万河推脱再三,唐礼道:“若他日让我四弟知道,我竟让石舵主空手离去,他定是要怪我。”
石万河摸不透这位唐三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唐礼鲜少在江湖走动,看上去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模样。石万河只知唐礼打点着唐门上下各处的买卖,且听唐四爷的言语之间,对这位兄长异常尊敬。石万河思前想后,从盒中随意拿了两锭金子托在手中,道:“‘夺命索’尚在,不能久待,再久了两艘船都有危险。今日就此别过,我替兄弟们谢过唐三爷赠金!”说罢大步出了船舱,口打呼哨,一众水匪卸开钩铙套索,纵身回了青帆船,搬桨摇橹,扬帆而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唐珏目送青帆船远去,转身回了船舱,见唐礼正吩咐唐贯和唐真,去安抚船上其余众人。待二人出了船舱,唐珏忿忿道:“三叔怎不给这群水匪些颜色,竟惹到唐门头上……还让他拿了东西走,该让他们把命都留下。”
唐礼自斟了一杯茶,道:“我知你打石万河进舱,手中便扣了三枚银针。但要了他们一船人的命,又有何用?何况‘夺命索’只有青沙帮的人会解,这航段两船一直绑在一起,迟早要触壁撞礁,恐还要搭上我们的性命。”
唐珏依旧心火难平,道:“算他们走运,捡了条命回去。”
唐礼放下茶杯,道:“这姓石的行事倒是有些分寸,也不枉你四叔对他颇为赞誉。只不过他捡了条命,回去可不一定还有命。”
唐珏问道:“三叔此话是何意?”
唐礼道:“青沙帮帮主余魁亮为人小气,猜忌心又重,也没什么气量。只是善于经营,又颇有些狠辣手段,这些年在江陵府眼中,也算峡州地界一患。余魁亮手下三名舵主,邹化是他内弟,二人自然沆瀣一气;林瑞江年龄老迈,难起风浪。只是这石万河,原本在长江上就有些名望,昔年也曾自占一方。后来被官府追剿,逃至峡州地界,无处可去便投奔了青沙帮。余魁亮收留他,也无非是为了收买人心,一直对他都心存芥蒂。今日姓石的拿了金子回去,无论他给不给余魁亮、给多少,分不分与手下人,余魁亮都只会更起猜疑。”
唐珏想了想,道:“无论石万河给了余魁亮多少,余魁亮都会认定他私吞,心有不轨;他分给手下人,是邀买人心,不分给手下人,是自己独吞;若干脆瞒着这桩事情,一旦泄露,就更是显得另有所图?”
唐礼点头。
唐珏又想了想,道:“照三叔这么说,他岂不是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的?”
唐礼冷笑一声,道:“余魁亮眼中,‘石万河’三个字就是错的,当然做什么都是错的。”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摆,道:“金银之物,本就是不输其他毒物的剧毒。只不过在这件事上,金子也不过是毒药的药引。即便今日石万河没踏上过这船,也不曾想过要做这桩买卖,他日还是会逃不过一劫。”
唐珏问道:“那这石万河就是在劫难逃了?我瞧他看上去也有些本事,想来不会坐以待毙。”
唐礼道:“青沙帮近几年有些嚣张,不光江陵府觉得恼人,你四叔也有些头疼。若是青沙帮自断一臂,自然对别人来说都不是坏事;少了石万河,余魁亮也算尽了气数。若石万河真应你所说……嗯,待他成了气候,这点金子也不过是卖个人情罢了。”
唐珏道:“三叔想了这么远……莫不是早有筹划,早派人探听过,今日会遇上他们?”
唐礼摆手道:“不过碰巧遇到,做个顺水推舟的功夫。你四叔先前与我对弈时说起过。他那般懒得说话的人,竟念了两盘棋的时间……”唐礼熄了铜炉里的火,转过身对唐珏道:
“我今日清晨见船家在船尾下了网,不如珏儿你去问问,晚上可有鲜鱼?”
+展开
这个景色的描写!!!!!!!!!!!!太生动了!!!!!!!!!!那个煮水的壶好有趣啊感觉不愧是出自二爷之手!!!!!!
一直被长辈和船家吊住胃口的唐少好可爱hhhhhhh显现出一些少年气的感觉呢(比划
一开始看到拿了金子走人我还以为会不会是金子上涂了毒什么的,结果看下去发现三爷真是心思缜密……虽然送的是真的金子但无论怎么发展都有利无害,而且算不到自己头上www好厉害啊www
母亲对三叔的关切还有三叔中途变换的称呼真是…………隐藏着各种千回百转的思绪??
三叔真是悠闲自在最后还关注着吃鱼…………刚刚捞上来的,肯定很新鲜…………/q\
又爆字数…而且还拆不开!雷慈这个人真是有毒…每次一写他就爆字数,这次还没有慕容·笔画很多来分盒饭顶锅,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波系男子出没有;
*超级流水账,阅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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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慈已经习惯每天都能在自己院子里看到唐珏这件事了。
元宵佳节,他难得的没有给自己摆下棋局。一早行气练功结束后他到堂内各处转了转,确定了今天没有自己要做的工作,就干脆钻进厨房忙活起来。雷家不少下人都知道大少爷喜欢吃很甜的点心,却很少见着他吃。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大部分时候,他觉得别人做的点心都不够甜。
他喜欢很甜的点心和很苦的茶。这两样东西无论哪一样单独吃,都让一般人觉得有些无福消受。可雷慈不仅两样都喜欢,还喜欢把两样配在一起。他下厨的机会并不很多,能吃上让他觉得足够甜的点心的机会自然也就并不很多了,幸好他是个对任何不必要的事都不太过执着的人,对他而言「自己喜欢的事」几乎都是「不必要的事」,所以一年中能有那么几天时间让他有机会为自己做一些事,他已经心满意足。
“哎,唐公子?今天也来找大少爷啊?”施小佳刚把蒸好的糕点从厨房端过来,便瞧见唐珏已经坐在那儿了。唐珏看起来心情很好,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在这里看见他的时候一样,那日同雷慈切磋后不欢而散的神情就跟从没出现过似的,要不是施小佳还清楚的记得他当时直直向自己散出的杀气,简直要怀疑是自己给看错了。
这天从凌晨起便飘着小雪,院子里原本的石桌椅就不太方便坐人了,于是在雷慈入厨的时候施小佳便差人一起在院内亭中放上了一套桌椅。唐珏一点也不认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拉过椅子坐下。
“怎么?我不能来?你家大少爷这椅子难道不是替我备的?”唐珏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
施小佳眼珠一转,把糕点放上桌说道:“是我先问你的。”
唐珏挑起眉,刚想说什么,却见施小佳“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果不其然又是吃了雷慈一记暴栗。
“奉茶。”雷慈淡淡地说。施小佳应了声,急忙给唐珏也摆上套茶具。
待茶香味缓缓飘出,水气氤氲下雷慈总是板着的脸都似是柔了半分。他伸手抓过块带着些蜜色的糕送到嘴里尝了一口,确定已经不会烫着人后便把盘子往唐珏面前推了推。
“这是要请我吃?”
雷慈点点头,唐珏也不客气,笑着伸手拿起便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只是他没嚼上几下稍稍皱起了眉。这个表情在唐珏脸上一闪而逝,等他把那口糕咽下,原本轻快的笑容早已重新绽了开来。
“倒是看不出你吃口那么甜。”他说完拿起手边的茶,刚喝了一口却又皱起眉来,“…这茶…”
“比平时的苦是吧?是专门用来配这糕的。”施小佳在一旁插嘴道,“大少爷今天也是兴致好,他上次下厨都是八月的事啦!”
施小佳说这话的时候,雷慈仿佛看到唐珏眼里一亮,似是刹那间闪过些什么,却依旧是稍纵即逝。
似乎这个人的心思总是藏在很深的地方。唐珏第一次来这里找自己下棋,雷慈就告诉他自己是个很难聊天的人。他当然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唐珏真的是来找他聊天的。只是他看不透唐家人的心思,更看不透唐珏的心思。便干脆不去多猜、多想。而他说这样的话也并没有赶人走的意思,恰恰是因为自己确实无趣,唐珏看起来又像是个特别耐不住无趣的人,他担心自己失了礼数,便好意提醒,若他愿意继续待着、或是之后再来,自己万一有什么地方惹他不高兴也算是提前道了个不是。
他倒也没有猜错,唐珏确实被他惹得不高兴了。
他不太确定是初五梅花桩的时候,还是初八在这里的时候,或者哪次都不是,也或者哪次都是。还是说是更早以前?和自己相比,唐珏表露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多,但他却分不清这些情绪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雷慈本身也是个擅于隐藏情绪的人,也许每个世家之子都很擅长也不一定,就算那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的慕容公子心里或许也藏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恼,这都太正常了。雷慈很少出门——到江南各处堂口巡视、或是去一些江湖门派、世家拜访不算的话,他这个霹雳堂的大少爷其实甚少在江湖上走动,要说江湖阅历,怕是连钟礼都比不上。他也不认识太多江湖上的人,霹雳堂里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大多也就是些仆从、长辈,就算他偶尔兴起想多打听些江湖上的故事,也没什么办法。
蜀中唐门是个江湖大派,雷家曾经也是——或者说现在的霹雳堂也仍然是,但这两个世家之间却是有什么看不着的东西把彼此的距离给隔了很远。
他和唐珏的距离自然也很远。
联姻这件事是这两个家族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重大到消息一旦公开出去,整个江湖都可能会为之震惊。要说在此之前这两家之间有什么联系,那基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原本便都是实力不俗的两个家族,虽然天各一方,却都是所在地方极为强大的势力,一旦这两股力量摒弃前嫌,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测。
也正是托了这决定的福,他跟唐珏的距离也被拉近到现在这样,一张木台,对面而坐。
唐门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大,唐珏的名声却不大。这也不奇怪,唐家人行事大多都打着唐门的名号,甚少有用自己名头露面的,作风低调诡秘,就算留下什么痕迹,也只会是「唐门的痕迹」,绝不会是「唐门某个人」的痕迹,所以就算他现在已是唐门少主,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仍然不多。要说好奇,雷慈对这个人当然是好奇的。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他就是霹雳堂的姑爷、自己的妹夫,一个家人、半个弟弟,怎么会不好奇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可他问不出口,而且即使他真的问了,唐珏又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呢?
可万一他真的告诉了呢?
江湖上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一个唐门说的话,他却想相信唐珏。
这其中的原因雷慈自己也说不上来,大概他心里已经把这个人当成家人了吧,又或者他真心希望雷音是托付给了一个可以去相信的人。他看着唐珏的眼睛,忽然想起前几日梦里那汪碧绿的潭水,明明如此清澈,却总隐约觉得潭底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漩涡,足以让落下的人万劫不复。
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个漩涡,把最隐秘、最需要保护的心思藏在里面,也把最真实、最脆弱的自己藏在里面。
那唐珏呢?真正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忽然他眼角一闪,梦里的那汪绿水像是溢到了他的眼前,他顺着那抹光寻去,这才注意到唐珏右手腕上一圈水般碧绿的玉镯。
“你在看这个?”唐珏抬了抬手,笑着问道。
很漂亮的颜色,雷慈心想,和梦里那潭水很像。
那潭水……
和你的眼睛很像。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来得及察觉自己有这样一个念头。很多时候雷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脑袋里有无数想法,一刻不停地盘旋着,在需要的时候他就顺手抓过其中一个执行。好在他运气不错,至今为止他抓到的都是最合时宜的,而那些被他放弃的则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是一个手巧的表叔做给我的,虽是一体,却有两股,无一处粘连,你听这声音,是不是好听?”唐珏晃了晃手腕,那镯子便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地清脆响声。
“好听。”雷慈点点头。
你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也挺好看吧?不过这镯子可不是戴好看的。”唐珏笑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暗器——他身上总有很多地方可以藏暗器,大概每一个唐门都不外乎如此。和练筋骨功夫的人不一样,唐门的功夫大多不会让身型变得多么健壮,而是更注重灵巧的身法,因此光从外型上并看不太出来他们到底藏着多少足以要人命的本事。唐珏手腕蓦地一扬,原本执着的暗器‘噌’地发出,直飞向数丈外的石墙没入半寸有余,“怎么样?”唐珏回过头,对着雷慈又是一笑。
“好功夫。”雷慈望着墙的方向微一点头,淡然如水般地应道。
唐珏默然半晌。
“…它虽有些吵闹,但若是力道控制得好,便也不会有半点声响。就像方才,你可有听到它的声音?”
唐珏那么一说,雷慈才发现刚才确实没有听见那镯子的声响。玉翠琳琅,玲珑清越,要在动作中使之悄然若无极为不易,不仅半点多余的力道都要不得,更甚是些许内力涌动都可能会将其振响。雷慈自问在力道控制上颇有心得,但霹雳堂的武学却是大开大合,刚硬霸道,虽然他习的是指法,十分注重精准,可要做得这般细致却是不太可能。眼前唐珏却似将这镯子视作玩物,驾驭起来得心应手,雷慈心中对这唐门少主的评价又不禁高了几分。
未来妹夫有这般本领,他怎么能不高兴?可无论他心里对眼前这人有千百好感,面上仍是不动如山。和唐门在外的行事作风一样,雷慈早在很小的时候便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仅仅是代表「自己」了,他被当作霹雳堂的下任堂主培养,更是霹雳堂在江湖上的「招牌」。虽然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殊途同归,但同唐门「必要」的掩藏自己相比,他却是完全反过来的,他将那些关于「自己」的、「不必要」的东西通通抛弃、埋葬,最后只剩下一个霹雳堂需要的少堂主,雷家需要的大少爷,一个无趣的人。
雷慈又抓过块糕放进嘴里咬下,这糕被风吹得凉了,原本柔软蓬松的表面像是结了层霜,变得有些硬。他皱了皱眉头,心想得快些吃完才好,不然一会儿就更难以下咽了。他又喝了几口茶,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些,看起来倒像是只顾着吃了。
这时他突然瞥见唐珏微微张了张口,似是欲言又止,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刚好偏开脸,一手轻托上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有个堂姐…十分擅长易容。”唐珏半仰着脸,望着院内的一处假山。人工修葺出的溪流从山石上汩汩涌出,落进下头一方水池里。霹雳堂中所种树木有大半都是常绿的,即使在现在这个天气也是郁郁葱葱,这回树枝树叶、地上青草和这小亭的檐角上都落了一层薄霜,又给午后斜阳晒得化了一层,满目皆是晶莹闪亮。树影摇晃,有几根枝桠伸得长了,覆在那池上,投下的影子像是在逗弄着水里的锦鲤。暖阳落在薄薄的白雪上,也落在唐珏身着的素色白衣上,晕出一圈朦胧而柔软的光,“四年前我在外行事,遇上些麻烦,她来接应我。”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声笑了笑,似是忆起往昔趣事,眼里也满是怀念,“堂姐从小就有些男儿气概,平日里也多以男儿身行走江湖,早已习惯。当时事出紧急,一时也无瑕再费其他多余功夫改变容貌,我便干脆扮作女子,与她扮作一对夫妇。”他转过头冲着雷慈一笑,眼角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身为唐门中人,自然多少会些易容的本事,却也极少易容成女人。那次她教了我许多,但仍闹出不少笑话,险些就把事情给搞砸了。”
唐珏一边笑着,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当时与堂姐同行时一路上发生的种种状况。他今年二十一,四年前还是束发年纪,但在这江湖上倒也不算特别年轻了,许多事他都已经见过、做过,即便碰上些扎手的点子,也都能处理得当。雷慈知道他说的这些趣事实际上都不会真的那么「有趣」,必然是有些不便与外人道来的东西被他给隐去了。他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听着。唐珏说到兴头上,还会故意摆出个当时闹了笑话的姿态来演上几下。雷慈听他说着,发现循着他言语的描绘形容,竟也能在脑海里大致勾勒出他易容后的模样来。
“你扮作女子,一定很好看。”雷慈又吃下一块糕,饮了口茶,垂眼间忽然脱口而出。
唐珏一愣,脸上表情也是好一阵复杂,他嘴角僵了一会儿,终于扯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不能太好看,太好看容易被人记住。”
“嗯。”雷慈点了点头,道,“也是。”
“…噗。”施小佳直到刚才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时却终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唐珏闻声便是一记眼刀向他剜去,施小佳赶紧清了嗓子站直身子,重新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雷慈也转过头来望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呃…没、没什么…”施小佳刚才被唐珏凶恶地瞪了一眼,脸上没有半分怯色,现在只是被雷慈轻轻一瞥,却霎时白了脸。施小佳赶紧向前一步,对着唐珏正色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唐公子恕罪。”说罢,他便又站了回去,却完全不似之前轻松的模样,而是规规矩矩地板着脸背着手,一脸紧张,看起来倒是真的好笑了。
“见笑。”雷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面上仍是凛若冰霜,他又给唐珏添上一杯新茶,“小佳不懂规矩,我又不会说话,你来我这里总是要受气,倒不如…”
“上上个月,我去了万贤山庄,你可知道?”雷慈话音未落,唐珏忽然打断他说道。
“知道。”雷慈呆了一息,复又点头道。
“可惜你那段时日不在临安,不然我倒是想邀你一起去。”唐珏看向施小佳微微一笑,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他抽出折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望向雷慈挑眉笑道,“你总说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却也不给自己找些有趣的事做。”
雷慈歪过头,眯起眼打量着唐珏。
“这万贤山庄就是个挺有趣的地方。它虽是江南名门,却也不过只户从商的人家,谁又能想到山庄下竟是别有洞天?这下头的地宫有多大的文章,我想就算是你也有所耳闻吧?地宫深处不仅有数种连我都闻所未闻的珍奇花草,奇巧机关更是层出不穷,光是这地下迷阵的设计,就已经是巧夺天工,不似凡人所造,就算跟姑苏慕容家中的「青龙潭,虚空星斗局」相比,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唐珏轻轻摇晃着脑袋,面上满是笑意。他细细将自己在那玉皇山地下秘境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叙述,如他所言,那地宫规模宏大,暗藏无数玄机,处处机关不说,更有不少不知名的毒物凶兽隐匿在这临安地下。万贤山庄内发现秘境入口一事自流传于江湖以来,各种流言蜚语不断,教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传闻也是只多不少。可由唐珏嘴里说出来却好似游历于异界仙境,却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提心吊胆,这本该是阴森恐怖的地方竟被他说的明亮快活,让人不禁好奇,心生向往,“这山庄下连着的秘境之大,你没亲眼见到怕是无法想象,我在其中多日,恐怕也只见识了一小部分。而且等我走过了那些地方后我发现,无论是从它设计建造的构想,还是开凿修整的方式来看,这地宫都必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甚至不是出自一批人之手。它在那里怕是有百年…或者更多了。但最早是从哪儿开始建的,后来的人又是怎么将它扩大、彼此相连……要是有机会,我倒想再去里面逛逛,把这些玄机好好参个透。”从他的描述里,雷慈也不难想象,他现在虽仍是这副轻松模样,但当时一定还是遇到过些让人紧张的情形。饶是如此,他仍有余力将地宫中那些奇妙格局细细记下,此刻再活灵活现、巨细无漏地再展现给雷慈,让后者几乎感到身临其境,“只可惜其中一大部分机巧的构建都是基于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并非我所长。你若是有兴趣,我们倒是可以一同研……”唐珏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夏然而止。
“怎么了?”雷慈望向他,却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雷慈顿时了然,伸手便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糖糕向着唐珏递了过去,“你还要吃的?”
“…我…”唐珏看着雷慈的手——它正抓着自己先前尝过的那块糕。雷慈做的糕饼甜腻异常,似是加了大量的糖和蜜,一口咬下去便会尽数化到嘴里,瞬间抹去其他所有味道,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甜。他到底是霹雳堂的大少爷,能到他手里的都不会是太差的材料,以至于那糕饼虽然甜得腻人,却也吃得出用料讲究。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这糕饼甜得如此纯粹,既不苦舌头,也不烧喉咙。
但实在是太甜了…
配上那极苦的茶确实是好了不少,可唐珏在糕点上适口清淡,这味道他实在吃不惯,于是只咬了一小口便放到一边没再去碰,是万万没想到雷慈吃光了盘子里的,竟伸手把自己吃剩的那块也给拿了过去,还毫不犹豫地吃起来。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佳说见你去映柳轩买桂花糕,我还特地加了桂花糖。”
唐珏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发觉自己竟已怔怔伸出手,像是真的要去接,才猛地回过神来反手一挥说道:“你要是那么喜欢,你吃就是了,现在倒好像是我抢了你的似的。”
“是我抢了你的才对。”雷慈收回手,嘴角竟不觉地扬起一抹浅笑,“不继续说了?”
“……你做的东西,自然是你的。”唐珏脸上神情忽地一暗,语气也沉了下去,“没有继续的了,我回去了。”
“飒飒凉生水国秋,绾断鸳鸯双梦长,一奁晴色开明镜,仙人危立白云中。”
唐珏转过身走出两步,便听得雷慈在自己身后缓缓开口。
他猛地回过头去,却见雷慈毫无动静,像是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一般。
唐珏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雷慈方才所念的诗句听似韵律古怪,彼此间的意境也似有断隔,让人乍听之下摸不着头脑。但唐珏却知道,这四句诗句是分别出自四首不同的诗中。
而那玉皇山地宫的寒水潭后有一处地方,正刻着这四首诗!
“雷家与万家素有交好,万贤山庄出事那日我也正在庄中。”雷慈吃下了那糕,差施小佳提来热水后又在茶盏里打起茶来。唐珏转身过来,雷慈也并未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我从小也见过万庄主多次,他偶兴来堂中与家父饮茶谈心,我还称过他几声伯父。”
唐珏站在离他不远处,阴着脸看着他。
“他从商做事,或许是会用些不地道的手段,也难免会有些地方照料不到,但无论对亲对友,他却绝非大恶之人。”雷慈说得很慢,每句话却都是掷地有声,“他设宴待客,却遭此横祸,除长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外,全家皆死于非命。万家七七刚过,一家老小尸骨未寒,便有如此多的人争相打起他家主意。”
唐珏的脸色阴得更是厉害。
“那地宫的事我自有耳闻。可死者为大,家父与我都不愿插手其中。珍宝也好、秘闻也罢,就像你说的,别人的东西,自然就是别人的。”他仍然没有去看唐珏此时已是十分难看的脸色,反而叹了口气,“我虽那么想,却是拦不住别人。阿威买了一十六个人的命,说是去那地宫中打探虚实,但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个。”
唐珏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早听过那地宫中的事了。”
雷慈点点头:“一日之间,全家横死,那地方定是煞气冲天。逝者冤魂未散,来人却诸多不敬。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一丈见阎王。好好的阳宅不住,偏偏往地下钻,惹上冤孽,会遭报应的。”
“雷慈…你说了那么多,原来是咒我。”唐珏又是一声冷哼,斜了雷慈一眼便又甩开肩上斗篷转过身,“劳你费心了,告辞!”
“……我没有这个意思。”雷慈几不可闻地叹息道,像是对唐珏的这般反应有些失落,他垂眼又吮了口茶,却没喝进去多少,只是润了润唇。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什么东西猛地从脑袋里窜了出来,“我一直觉得我忘了什么,刚才忽然就想起来了。”雷慈说完,竟是眉头一舒,眼间扬起几分笑意,“昨天夜里我梦到你了。”
唐珏的脚步再一次停了下来:“梦到我什么了?”
“我梦到……”
“慈哥——!慈哥!!威哥昨天还说今天要陪我的!结果一天都没见到他人了!刚才我抓到阿学他才说威哥晚上不回来了!晚上你会带我去灯会好——…这个人怎么在这里呀?”雷慈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院墙外老远传来声声脆脆地呼唤,果不其然,雷音小小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小女孩一路咋咋呼呼地跑来,发梢上带着点儿雪花,脸蛋儿也红扑扑的,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她刚跑进院子,一眼看到站在道上的唐珏,便立刻站住脚步,提着嗓子对唐珏恶声喝道,“我告诉你呀!你天天来缠着慈哥也没有用,就算爹爹喜欢你、慈哥喜欢你也没有用!我就是不喜欢你!”说罢,她朝着雷慈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途中还不忘故意换了步法,硬是要往唐珏身上撞。只是凭她的本事,自是连唐珏的衣角都碰不着,便被后者不动声色地给顺势避开了,她自己倒因为用力过猛往前跌了出去。
“小小姐!!”施小佳见状,急忙迈步上前,却被稳住了脚的雷音恶狠狠地一把打开。
“走开!!…哼…”雷音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施小佳被自己打疼了还仍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也发作不起来了,竟扁着嘴垂下了肩膀,带着些歉意、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三两步跑到雷慈身边爬上他的腿,一屁股坐下,“慈哥!他欺负我!”
“你若不去招惹他,他又怎么欺负你?”雷慈一手扶着雷音的背中,一手按在她膝下,他说话的语气仍是冷冰冰的,眼神却柔了许多。
“原来如此,下次我站在这儿等着,让你撞,撞完了我再跌在地上坐一会儿,这样雷大小姐可满意?”
“哼!我不要理你!”雷音一下扭过头不再去看唐珏,却抬起脸冲雷慈笑起来,“是嘛!我明明是来找慈哥的!慈哥,晚上你带我去灯会玩,好不好呀?”
“就知道玩。”雷慈低声说道,“你也不小了,还那么调皮,在未来夫婿面前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我才不要他当我夫婿呢!”雷音倚靠在雷慈怀里,娇声轻呼道,“…慈哥说话越来越像爹爹了…爹爹也不疼音儿,要把音儿丢去成都那么远的地方!乐哥不在了,礼哥也老不回来,现在连慈哥也不疼音儿了,连带音儿出去玩都不肯。”她说着边嘟起嘴,绞着自己的头发,连眼角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何时说不带你去玩了?“雷慈把那缕可怜的青丝从小姑娘指缝里轻轻地勾出来,细细捋顺,又将雷音肩上的披肩摆正,点了她的鼻子一下。
“那你是答应带我去了?太好了太好了!”到底是十二岁的孩子,雷音又立刻高兴起来,二话不说就从雷慈腿上滑下,站在地上抱着他的肩又蹦又跳,“就知道慈哥最疼音儿了!”
雷慈嘴角挂着抹不易察觉的笑,看着雷音的眸子里满是宠溺。忽地他抬起头,向着就在方才再一次提起步子、现在已经快要走出院门的唐珏喊道:“唐珏,晚上用过饭后、你也一起吧?”
话喊了出去以后,雷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是轻了。他一直望着唐珏,心里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对他说的话。他的声音是小了点,那也是因为雷音正站在自己身旁,若是太过大声恐怕会惊着她。可就算后头的话或许喊得散了些,他也至少该听到自己在叫他的名字吧……他这样想着,觉得唐珏的脚步似乎是稍稍放缓了,但直到那人的背影和扬起的白色披风一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到了晚膳的时候,雷慈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给放下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唐珏真的会出现。所以当那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走进厅里的时候,他也跟雷家其他人一样吃了一惊。
唐珏九月来的霹雳堂,至今为此,他跟雷家人一起用餐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是唐门少主,行踪轮不到外人来管,何况也没人真的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偶尔要是唐珏想在堂里用饭,大多也只要随便跟哪个下人交代一声,就会有人把饭菜单独备好,给他送进屋里。他如今是霹雳堂的贵客、雷家的未来姑爷,过来吃个饭自然是没人会说什么了,更别说他还算是雷慈邀来的。
他径直走到雷慈身边,朝着有些发愣的雷慈笑道:“不欢迎我来?”
雷慈当然是摇摇头。雷威今天刚好不在,他身边本来就该空出个位置,于是他站起身,挪开椅子,请家仆加了个座,让唐珏坐进来。
或许是长辈都在的关系,也或许是心思都放在晚上灯会上了,雷音今天也特别安静、乖巧。雷家的长者们不时跟唐珏搭上几句话,彼此间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你来我往中谁都不难听出彼此话语里互相打探的意味,却是谁都没有拿上台面来说。雷慈自始至终都没有插嘴,他如往常一般安静地坐着,时不时给唐珏杯里斟上新的茶水,又或者在其他长辈敬他喝酒的时候默默替他挡下,他记得唐珏说过,他不喝酒。
“慈哥慈哥!”宴席刚散去,雷音第一时间便跑到雷慈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唤道,“该带我去玩啦!慈哥今天喝了好多啊,你平时明明不爱喝酒的。”
雷慈将她柔软的小手握住,微微笑道:“有人更不爱喝。”
元宵夜的灯会和街头表演比起元日来毫不逊色。大部分人家从年前就举家聚在一起,到现在也是热络够了,便有了更多的时间纷纷结伴上街游玩。先前仍有不少人会放下手里的生意回家吃个团圆饭,现在也又该回来凑热闹了,所以元宵夜里街上的活动不仅一点不少,反而还丰富了许多。
雷音一直坐在雷慈的臂弯里,由他稳稳抱着。她个子小,若是由她自己走得话,怕是很多稀罕东西就都瞧不着了。雷音扶着雷慈的肩,不时贴着他的耳朵,指指她想要去的地方,或者想要买的东西。他的个子高,身姿又正又稳,就算是在人流里走起来也是不避不让,唐珏跟在他身后半步,走着他开出来的路,倒也是轻松。雷慈每走几步,便不时侧一下头,像是在确认唐珏还在身旁跟着似的,极快地看上一眼就又转过脸去看路。几次下来唐珏也终于忍不住一笑,倾身上前。
“你是怕我走丢了?”
“嗯。”雷慈应道。
唐珏默然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替我挡那些酒。”
“…你想喝?”雷慈回答得意外得快。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疑惑,又有些歉意,“我记得你说过不喝酒。我多事了。”
唐珏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雷慈的声音又从前头传来。
“我酒量还过得去。”雷慈的声音不大,却因气息平稳内力深厚的关系,总让人觉得格外沉重,和他离得近了,即使在熙攘人潮里也能十分清晰地听见他说的话,“阿威刚开始从商的时候我跟着他去过不少地方,也替他挡过不少。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怎么对他就会怎么对你,你不用在意。”
“好。”唐珏听后也没有什么多的表情,只是轻轻点头应道。好在雷慈本来也没有想卖什么人情,更不希望唐珏把这种小事记在心里,他如此反应倒更让人自在了。
这一天的小雪断断续续的,到这会儿也还没有停。在这种热闹的地方雪基本是下不下来的,在离人头顶几丈高的地方便会被人气给冲化,变作绵绵疏雨落下,就算偶有几片能掉到地上,也立刻就化成了水。人的步子踩在地上便是“啪”的一声,步履间满是这雪水的粘腻声响。雷慈耳畔满是雷音的笑闹,她虽然顽皮,但在这种吵闹的地方却绝不会不大喊大叫,要说什么话都会俯首在雷慈耳边拿手掩着,生怕吵着这个爱清静的大哥。若不是自己,这种时候雷慈怕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早几年她更小的时候,无论是逮着钟礼还是钟乐,两兄弟都会很乐意地带着她偷偷出来游玩;这几年钟礼很少回来,便是捉不太着了。雷威则是要看运气了,虽然碰得着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但往往他琐事缠身,倒是真不见得能抽出空来。
雷慈得有快十年没有参与过这种节庆活动了。他还记得上一次好像是八年前,陪着刚满十四足岁的李家小姐一起的时候。那天的景色和今天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记太不清楚了,印象里似乎是一样的热闹、一样的人潮涌动,但似乎没有下雪。李家小姐的步子小,于是他也放慢了脚步能正好走在她的身旁。期间她似乎也在自己身旁断断续续地小声说了什么,和她平时在人前飞扬跋扈的姿态完全不同,那天的李家小姐似乎是格外安静、乖巧,就跟今天晚上在饭局上的雷音一样,但明明她身边没有长辈,只有自己一个人。雷慈全程拢着自己的手,对她说的话也只是偶尔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来说、或者对霹雳堂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存在,但他就是不愿意去听太多她说的话。他可以陪她做一切她想要的事,却不愿意听她说话。也许是为了能多跟自己待一会儿,李家小姐走得特别慢,那一天他们在一起很久,久到街上的人群都差不多要散光了,李家小姐才红着眼跟他说想回去。他也仍旧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却终于伸出手帮她把有些散开的披肩给系了紧。
“我不冷!”被他掖紧了毛领子的雷音笑着对雷慈摇摇头,雷慈才发现自己一手正拽在妹妹的披肩上。
雷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八年前的这些事情,他好些年没见李家小姐了,听说她家父辈已经准备重新给她物色人家。霹雳堂这些年发展的势头意外地快,从大概五年前开始,他往一些江湖门派里跑的次数便多了起来,而雷掣也不再拿成亲的事来迫着他。其实他自己倒没有不愿意成亲,相反在他心里早就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早已被定了下来,才觉得晚一些也不碍事,反正生米早晚是要煮成熟饭的,谁都逃不脱这个束缚,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耽误了人家姑娘,等想上门赔礼道歉的时候那李家小姐也是使起了性子,既不愿嫁他,也不愿再被家里人当作交易的筹码去与谁联姻。女儿家好像生来就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李家老爷也拿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只好认了命。可也就是这两年吧,他老人家都已经做好养着女儿一辈子的准备了,姑娘却突然想明白了似的又重新跟他谈起婚嫁的事来,虽然仍旧不肯嫁给雷慈,但对李家老爷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这也真是女儿心、海底针,教人捉摸不透。
雷音又何尝不是呢?
霹雳堂和唐家的这门婚事,像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又像是早已布好的局。简单的「联姻」二字下面到底有多少圈圈套套,他雷慈尚不知一二,就别说是雷音了。在她眼里唐门这个词或许并不算陌生,但一定是遥远的,而现在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这个夫婿,就是从这个遥远的地方来的陌生人。雷慈本就不觉得雷音会很顺利地接受这件事、这个人,她不像自己或是雷威,早早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认清了自己要走的路。雷慈奇怪的只是雷音明明有些日子对这唐家公子似是颇有好感,但后来又成了现在这幅好像水火不容的样子。唐珏确实有些古怪,但两人能接触的时间也并不多,按理说也没什么机会让雷音对他产生如此大的隔阂。雷慈也问过他这妹妹到底是不喜欢姑爷哪里,结果也只讨来一句干脆利落的“就是不喜欢”,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女儿心、海底针啊…
他刚想到这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眼前的天空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被千万道炸开的绚烂光芒给照得晃晃一片,周围的人群忽然兴奋起来,纷纷仰起脸向着焰火炸开的方向快步走去。雷慈怀里的雷音也变得有些激动,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映出焰火的灿烂色彩。雷慈被她尖声催着往前走,在这焰火声下雷音尖叫的声音倒也显不出吵了。他迈开步子,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忽然想着回头一看,身后却哪里还有唐珏的影子。
走在后面的唐真一对上他的眼,便很快读出雷慈凌厉目光底下的疑惑,立刻四处张望了下惊声道:“哎呀,少主不见了!”
雷慈皱了皱眉头:“他去哪儿了?”
唐真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没注意。我们走得慢,少主他玩心重,可能先去前面了吧,咱们去找找?”
雷慈仍皱着眉,他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点了点头。倒是他怀里的雷音又嚷开了,“他那么大了!就让他去嘛!有什么好找的呀,丢了更好!唐家丢人了,说出去都好笑,嘻嘻。”雷慈低声嘘了她下,小姑娘立刻又嘟起嘴,装出副委屈的表情来。
一直走在最后头负责结账和提着雷音看上的那些零零碎碎小玩意儿的施小佳这时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故意慢了几步,让几个行人能挤开自己和唐真,挡到雷慈身后,把四个人两两隔开些距离。他一把扣住唐真的后腰带猛地一扯,说道:“你家少主一定没往前面去,是去了后头对不对?”
唐真听了一脸惊疑,赶忙问道:“哎、是后面吗?我真没注意。你是看见了吗?怎么不告诉我?”
施小佳听了他这话火气却是更盛,他一把拽住唐真,直直瞪着对方的脸怒道:“大少爷好意邀他出来,他要是不乐意、或是有别的什么事没时间,就不该答应!既然答应了就该好好陪着!这半路跑走算什么意思?还没成亲呢就把小小姐这样丢下了,唐家人真是好不讲礼啊!”
唐真听他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施小佳气得不是唐珏的不告而别,而是在替雷音打抱不平!他瞥了眼还端坐在雷慈臂弯里的小女孩,远处的焰火表演似是暂告一段落了,雷音脸上的神采也黯淡了不少,但很快便又被一旁戏班子的杂耍给吸引了目光,如果小姑娘没有故意掩着自己的玲珑心思,那至少看起来现在的她是真的完全没把唐珏这个人放在心里。
唐真挠了挠头,也不多说什么,身法轻盈地几步绕开前面的人,凑到雷慈身边,看起来竟像是前去讨好雷音。他不知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塞到小姑娘手里,施小佳隔着远也没有看清。雷音被这个「唐家的下人」哄着,意外的没有不高兴,只是骄傲得仰着小下巴嘟囔“谁要生他的气?我又没说什么,用不着你好心。”她嘴上说得好不客气,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个小玩意儿,看起来甚是喜欢,干脆藏进了怀里。
雷慈在一旁轻声说道:“人家好意哄你,你不要凶人家。”她也没有再顶嘴,只是看了唐真一眼就又扭开头去。
这下施小佳可就真炸了毛了,他急急拨开人群,干脆拖住唐真的胳膊把他给拽到了一旁。
“一尺九寸七分,差不过两到四厘!”
唐真被他拽停后又重新走起来,仍是迈着悠悠的步子,隔着些距离跟在雷慈身后,他一听到施小佳说的这话,便忽然想起初八那天在梅花擂下他同施小佳问话时的场景,便眯眼笑道:“你这「人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走路的步子。”施小佳死死盯着他,“唐公子比你矮上一寸,步子也比你小一些。可他走得比你稍快,你俩同时起步,每四步,他便快上你一息。”
唐真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我还是没听懂。”
“…——我说!”施小佳忽然发难,一把揪住他领子,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道,“哪个是你、哪个是唐公子,我分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但最好是别打什么坏主意!尤、其、是、你!”他的后牙咬得喀喀作响,一时间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狰狞,“…不准占小小姐便宜!!”
唐真登时哭笑不得,却还是装得老老实实:“什么哪个是我、哪个是少主的,我听不明白。但就算再借我三十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对雷音小姐…”
雷慈一直没有去关心背后两人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动静,他这时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带雷音出来游玩本就是意外,他也是突发奇想才邀上了唐珏,而唐珏答应了下来便是又一桩意外。可他邀上了别人,却没能尽到地主之谊,无暇陪同已是失礼,此时干脆带丢了人,他心中极是过意不去。只是他总板着脸,连雷音和施小佳都没看出来他这时候的想法,只以为他又在为这唐门少主担不必要的心。
是啊,那人是唐门少主,江湖阅历比起自己来只多不少,那险境重重的玉皇山秘境在他娓娓道来都仿若是无人之境,只是在这种灯会上走走又能出什么事?说来也的确是他自己的错,只顾着雷音,又怕妹妹和这姑爷吵起来,便没多跟他说话,倒是真的显得冷落了…白天的时候也是,唐珏似乎有意同自己谈天说地,自己却偏偏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回应。唐珏说的那些事其实他都觉得十分有趣,只是应不了多少,这不会聊天本来也就罢了,自己还忍不住跟他说教,硬生生地把人惹得生起了气。
他说施小佳无礼、说雷音无礼,却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才是最无礼的那个人,雷慈心想,下次得找个时候给他好好赔个不是,只希望自己别再搞砸了。
前方天色骤然白光一现,同时又是一阵巨响,一轮新的焰火绽了开来。
雷慈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从天上飘落的细雪被焰火映得闪闪发亮,化作点点软雨躲进那人的发丝里。
“啊!在那里呀慈哥!”雷音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挣扎着要从他臂弯里下来。雷慈便将她慢慢放到低处,小女孩脚一着地便拉着他的手跑了出去,“喂!你在这儿干嘛呢?”
唐珏转过身来向着她微微一笑道:“看焰火啊。你们走得太慢了,方才这儿还有演傀儡戏的,现在收了,没看着吧?”
“我才不稀罕呢!反正他们一会儿还会再出来演的,等等就是了。”雷音两手抱在胸前,仰着头,“你还装呢,一定是没跟紧,人一多就走丢了,亏你还是大少爷呢!”
唐珏闻言一笑,站直了身子故意俯视着雷音说道:“好不嚣张呀,明明才十二岁,我看你才比较容易走丢吧?”
“所以我一直都抓着慈哥的手呀!”雷音往后跑了一步,又一把扯起雷慈的手,“慈哥一直抱着我呢,我才不会丢!要不要也借你抓着呀?别一会儿又丢了!”
唐珏被她的话噎得想笑,刚准备再驳上几句,却见雷慈真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你什么毛病?”唐珏皱着眉看向他,没好气地说道。
雷慈对他这话也不回应,只轻轻一笑,又把手往前送了半分。
两人就这样僵了半息后,只见唐珏真的伸出手来,作势就要覆上雷慈手心。雷慈也没料到他竟真会想要来抓自己的手,也是一愣了,可他等来的却也不是对方手的温度,而是一小包微凉的硬物。雷慈收回手,发现是一包用薄纸裹着的不知什么东西,他轻轻拆开,只见几颗剔透的紫色晶体静静躺在里头。
他看向唐珏,后者正用一副“你真以为我会抓啊?”的好笑表情看着自己。
“什么呀,是什么呀?”雷音抓着雷慈的小臂往下扯了扯,又踮起脚看上去,“咦,冰糖?”
“是呀,你要不要啊?”
“我才不要!”雷音一下撒手别开脸,“谁不知道你们唐家人坏啊,唐家人给的糖怎么能……诶!?慈哥!!”
雷音忽然大喊起来,只见雷慈正淡定地捏起一颗冰糖含进了嘴里。
“好了,你哥吃了,他中毒了。”唐珏故意冷冷地说道。他一摇扇子,干脆背着手转身走开,“你那么嚣张,现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帮他解。”
“…你!你这坏人!慈哥——慈哥你要不要紧啊?!唐珏!你…!!呀…!”雷音在原地焦急地打着转跺脚,她娇喝一声,就准备向唐珏身上打去,忽然脚下一空,才发现又被雷慈给抱了起来。雷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被这两人给逗乐了,他摸了摸雷音的脑袋,也没有再责备她吵闹无礼,反而低声安抚了几句,便跟着唐珏的背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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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一下时间线(擦汗)写得有些忙乱但再改也就这德行了所以就随便ry
我也不知道要写什么QA就随便补充一下…!
*唐珏干嘛老撩雷慈礼礼也说了我就不解释了反正大概是那样…(大概)
*雷慈看起来也挺喜欢被撩的。
*这篇是基本雷慈视角,所以有大量电波背后的心理活动…也方便读者了解一下这个人平时到底在乱想什么(……)
*慕容家的「青龙潭,虚空星斗局」:姑苏慕容二十四奇景之一(别信),著名旅游景点,因构造精巧奇妙闻名于江湖,对全武林开放。这边就拿出来做个类比,不然像唐门天机阁(什么地方)之类不为外人道的秘境就算说出来别人也只会‘黑人???.JPG’…这一景类似天O八部里无O子老前辈的蒸笼(X)棋局,只是一笔带过,不要深究,……更不要追问我二十四景是什么我瞎说的!!(下跪)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佳说见你去映柳轩买桂花糕,我还特地加了桂花糖。」这句话要倒过来、而且分开两半看,意思是「我试着加了你喜欢的味道,但看样子你还是你不喜欢,所以我帮你吃掉,难道不是?」……电波的心思真的难猜(但好处就是作者瞎写也可以强行解读ry)
*雷慈跟万家熟吗?——不熟,就客套的来往,也不知道万家惨案到底怎样,他只是未老先衰思想顽固忍不住说教罢了。
*李家小姐,一个NPC,原本出场更多,剧本改了,名字都取消了(。
*施小佳没有暗恋小萝莉,他只是很热爱这个工作并且把雷家每个主子都看得很重。他的特长是观察力和记忆力,优点是胆儿贼肥。
*施小佳并不怕雷慈这个人,但因为敬重,就很怕自己惹他不高兴。
*我小卖一波真音……
*唐珏的里之人跟我说「这种冰糖以颜色紫者为上,深琥珀色者次之,黄色者又次。它在唐宋时期很受人们喜爱,是亲友间馈赠的佳品。」我就拿来用了!是普通的冰糖,没有毒的,他欺负萝莉——
以上!!差不多就这样了吧!要是有看不懂的还是照例ry……哇塞这次真的超多字的看得真累,感谢读到这里的各位!!TUT(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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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我看了二十分钟才看完……
小佳的IQ真高啊(EQ先不讨论……其实也不算低,但为什么就看上去傻呼呼的)……你不卖真音我就要以为在卖小佳和唐真了(……)
慈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仇家应该,也挺,多的吧……
唐珏:我哪有一直撩你,不是你请我吃饭叫我出来的吗
他和唐珏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尴尬癌要发作了…………(等等)
雷音跟唐珏的相性真不是一般的差,跟假的那个相性却很好,但想想看唐真今年正好比雷音大一半?!(24和12)……只好搬出那句名言“明年你13我25,就小于一半了”……哇整整一轮,属相相同呢……这嫩草吃的……简直要对唐真刮目相看……
天哪……………………慈哥这个人怎么,怎么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
这篇好治愈啊,好可爱,能感觉到出场的这几个雷家的人互相之间的好温馨的氛围QWQ 原来小佳看出来了啊!!好细心啊……他炸毛那段好可爱,唐真很擅长哄萝莉呢……默默吃糖(捧脸
好喜欢唐少欺负萝莉那段啊特别可爱(…………。感觉他和慈哥稍微熟络起来了呢……
唐少生气那段看得我好急哦但是后来还是挺治愈的(至少是表面上?
这篇大家都好治愈啊,就,有一种互相理解的氛围(比划。是不是慈哥视角的关系……这么说来慈哥其实是治愈系的呢!!!!
这些天临安府阴雨不断,说是城外好几条通路堵了断了,连累得霹雳堂的总购买也迟了两天才回到自己家。雷小文大清早就被叩门声惊醒,打开了大门才发现是自家主子牵着马站在外头。主子这趟回来得急,他大约也知道是为什么事,便识趣地接了主子脱下的斗笠斗篷,不再多嘴。恰巧那个古古怪怪的番邦客人从里院出来,见了钟四爷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指着自己开口就道:“字条,给这人了,你知道了?”
是啊,虽然是前天晚上才给的。
说起字条小文就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四爷是什么时候给他留的信,这吃白食的怕是到了四爷本该回到的那天晚上才终于想起,赶紧照着四爷的笔迹描了一份随手塞给他。两张字条上墨迹迭着墨迹,上面那一层墨迹还没干透,真当他雷小文是瞎子看不出来么?得亏老天把四爷拦在了路上,钟家上下从前晚忙活到昨晚才总算把事儿办成了,不然四爷回来怪他们办事不力,还不得笑吟吟地扣下全部人的月钱。当着米虫本人的面,小文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抢着对主子道:“四爷,您条子上的事儿我们办齐了,这整个临安府的药铺保准一片叶子都没留下。”
还好他抢先说了,四爷听了只是点点头,也没再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办的。米虫客人倒是毫不客气,接着又道:“我出去啦!晚上再做昨天那个,我要吃。”说完便伸手去拍四爷的肩膀,伸到一半突然哦了一声,换只手在另一边肩膀上拍了一下,就此扬长而去,倒像这里是他自己家。待到他身影消失不见,小文实在憋不住了,冲主子抗议道:“这……这吃白食的都点起菜来了,四爷您看他……”
“……他要什么就给他做吧,就当喂狗。别管他那么多了,你收拾一下,待会跟我回本堂。”
“是是……咦,这么急?哎我知道了,四爷是急着去看新姑爷吧?”
钟礼只是疲惫地摆了摆右手。
“是去剥皮。”
饶是钟礼千算百算,也万万算不到雷唐两家居然就这么谈下了一门亲事。接到家里发来的消息,他登时就明白了音儿中秋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扔下生意货物快马加鞭奔回临安,偏生又不慎着了仇人的道,瞒着家人休养了一日两夜才终于恢复得粗看外表看不出异状,就赶着去雷府露面,只怕那位唐门的新姑爷怪罪自己礼数不周。所幸那唐门的长孙大少爷似乎也是个奇人,来了两天倒有将近一半时间花在外头,雷家老仆给他说起这新姑爷的时候一脸的不屑,他也只能苦笑以对。唐少爷下榻的别院中原来早有先客,雷三小姐看见钟礼就扑到他背后死死抓着他衣角再不松手,他也只能跟那初次见面的新姑爷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下。
听说唐家的长孙少爷名叫唐珏,字是二玉相合的字,人竟也像是寻了整块白玉雕琢而成一般,温润如水,不染纤尘,剑眉之下双目朗朗如星,薄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五官之精致,不似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只一件事有些奇怪,他行商多年,见过的公卿子弟也不在少数,这唐公子容貌俊美异常,身份之高也自不用多说,怎么感觉却缺了一点豪门之后应有的……贵气?
……难怪家里下人说唐门的人奇怪。
音儿一直躲在他背后不肯露脸,那唐公子倒也不愠不恼,只时不时朝他背后投去混着苦笑的视线,看来除了雷掣雷老爷以外,这天底下还真有第二个对着音儿不知从何下手却也不言放弃的勇者,若他这副笨拙样子不是演给雷家人看的,把音儿托付给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安心之选。只是在托付云云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搞清楚。
“让公子见笑了,我们三小姐从小受家人溺爱,足不出户,总是有些怕生,绝不是故意无礼,还望姑爷见谅。……来,音儿,你看?”
钟礼说着顺手执了身侧棋盘上一枚黑子,指上发劲,只闻一声短促的破空之响,跟着便是一只麻雀直直坠落下来,一个血洞贯穿腹背,那枚黑子竟是不知所踪。雷音一心要在外人面前长自家哥哥威风,自然又跳又笑地拍手叫好,也忘了躲在哥哥背后,唐少爷见状轻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久闻江南霹雳堂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钟购买露得一手好功夫,这样看来唐某若是拿不出个一招半式,可不就丢尽了我唐家的脸?”
“不敢,不敢,季离不过是个下人,再有十个胆子也是断断不敢做出试探公子这等大不敬之事的,公子多心了。”
嘴上说得好听,唐家少爷又如何不知雷家之中紧盯着自己看的眼睛,远远不止面前这一个笑意盈盈的总购买?
“也罢,都道美人一笑值千金,若是能博得小姐一笑,唐珏也说不得要献丑一回了。——失礼。”
只听他道个失礼,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少了一枚。唐家公子拈着白子略一把玩,衣袖微微一翻,白子同样破空而出,力道速度却都远远及不上适才的黑子,在旁伺候的雷家下人登时便有几个显出些不屑神色。庭中树枝上原本零零星星停了几只小鸟,白子却连一只的羽毛都没沾着些,重重撞上了树枝根部,赚得细枝阵阵摇动。
“哎呀哎呀,毕竟是及不上钟购买的指上神通啊,我这可真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唐公子一摇折扇笑得闲凉,神色中全无不甘之意。方才还停在树上的鸟儿被这阵响动惊得四起高飞,转眼间就飞得不见踪影,簌簌作响的枝叶间只有一只黄鹂,还紧紧抓着枝头。
——只有,这一只黄鹂。
待到摇动渐息,黄鹂才终于一头栽到地面之上,早有唐家仆从上前用吸铁石从鸟身中吸出一枚钢针,黄鹂锦羽纤毫未损,双目清亮一如活物,却竟已是断气多时。
“……哇……好厉害……!”
雷音心中吃惊,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也忘了自己刚才还想着怎么挫他锐气;钟礼自然更是笑得灿烂,在雷音耳边极轻极轻地道:“怎么样,还要礼哥剥他的皮不?”
唐家少爷只看见钟购买在三小姐耳边说了什么,三小姐一下子小脸通红,猛推了钟购买一把,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钟礼引这新姑爷显露功夫,一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二也是为确认那夜之人与唐门有无关联。现今唐珏一连串动作用的皆是左手,所用的也是钢针而非银针。最重要的是,唐门长孙少爷的暗器功夫仍远远未及那个人。确认到这些,钟礼也就安下了心。雷音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见这唐少爷露了一手从没见过的绝活,戒心先去了一半,总算也是能跟唐少爷好好说话了,他正要找个由头离去,突然注意到唐珏声音里略有些沙哑。
“公子气色像是不太好,莫不是身体有恙罢?”
“……果然瞒不过钟购买吗?说来丢人,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到临安的这两天好像就染了些风寒,咳咳……”
“……小文,带公子去药房。”
雷门家大业大,伞下自然也有医堂药房,只是这雷家本堂之中的药房又不同别处,药材只供雷门中人使用,自然每一份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色。钟礼对药房的守门人吩咐几句,转头看那唐家少爷,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愧是临安豪门,这儿的药材……咳,看起来比外头齐全多了,不知若是唐某想求些药材,该找哪一位管事?”
“公子这话可就见外了,不说公子现在是雷家座上贵客,日后成了一家人,这儿的东西也就是公子的东西,公子随意取用,何须再与别人一一报备?”
唐少爷听了这话像是长出了一口气,或许他唐门本来精于药学,他这长子嫡孙却染上了区区风寒,也真是件不大不小的耻辱吧。钟礼再与唐家公子交谈三言两语便抽身离去,陪他陪到这份上也不算失了礼数了,再说他今天这一来,可不只是为了看一眼唐门少爷。
这日雷威难得闲在家里,正想着要不要去找自己未来妹夫玩玩,路上却正好撞见异姓的幼弟从自家书库出来。一个也是玩,两个也是玩,他自然是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礼儿今天好兴致啊,在这种破烂地方找什么呢,也不来跟哥哥玩?”
搂住弟弟左肩的手一下扑了个空,怀里抱了几本古书的弟弟一脸嫌弃,直像是见了书库里的蛀虫。
“别碰我。我求了徐长老一年多,他才算是答应把这些借我,这破烂一页可是比一个你都值钱。”
“哎呀,你又说这种口不对心的傻话了,哥哥看看,这……,……拳谱?”
“干嘛,有意见吗?又干你事了?”
尽管钟礼的表情已经冰到快赶上雷慈,雷威却连忍也不忍,一下子大笑起来。他知道这弟弟是最讨厌被人看到自己偷偷努力的。
“哈哈哈……哈哈……求了一年……哈哈哈哈!要我说你是活该!徐长老一定是记恨你小时候他要教你拳法你不肯学,专要学那些隔空射物的指法,现在后悔了吧?”
“是啊,后悔了。”
雷威的笑声戛然而止。弟弟答得冷淡,视线却落在那几本拳谱破旧的封面上,动也不动。
“……礼儿。”
雷威再凑近了些,强迫钟礼抬起视线看着自己,钟礼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感情,料想他自己的眼里亦当如是。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两人对视良久,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有什么事不是瞒着你的啊?”
“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两人的家仆之中,都有对方安插的眼线,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从两人还是少年时就开始的小小“游戏”。
商海凶险,能瞒过亲生手足才能赢到最后,若有上当受骗,自然是怪上当受骗的人轻信他人,自作自受。
雷威笑够了,放了钟礼,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到他手中,转身就走。那册子封面没有一个字,却比钟礼拿出来的那几本拳谱更旧几分,打开来字画倒是仍然清晰可辨,是一本从未见过的刀谱。
“……这是什么?”
“看了还不明白吗?”
“我不是说那个。要是被当家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他早连给过我这么本东西都忘了。……礼儿啊。”
雷威稍停了停,只是仍背对着他,再叫他的这一声,语气里没了平日的轻佻,倒真像是兄长教训不懂事的小辈了。
“别死啊。”
“……威哥才……”
雷威挥挥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这一次卻是再也没有停步。钟礼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晃过了拐角,漸漸连脚步声也听闻不见,过不多时,远处隐隐传来音儿的笑闹声,钟礼才终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若是自己死去,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掛念,便是余下的手足亲人。
“……可别真的让我找到理由剥了您的皮啊,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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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這麼久沒更新呢,因為我去給一群白豬打工了庫啵。
為什麼我又回來更新了呢,因為………………………………。
為什麼我明明終於跟PC合流了卻還是只能一人樂呢,唐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為什麼唐少傷得這麼重又買不到藥卻能在地宮如此生龍活虎呢,因為被買空的藥全放在雷家藥房了。
自己燉的鱉,哭著也要吃光。
慣例的寫到大腦放空兩眼發直才終於有勇氣發,所以肯定有BUG但請溫柔地無視好嗎(……
不 知 悲 喜
追記:我真有戶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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